秦国陇西郡郡治所在地考
2020-08-04张润平白文科
张润平 白文科
(岷县文体广电旅游局,甘肃 定西 748400;定西市委政策研究办公室,甘肃 定西 743000)
检索现当代学者关于秦汉历史的各类专著,对不论是战国时期的陇西郡还是统一六国后的陇西郡,郡治所在地均定位在当时的狄道,即现在的临洮,而忽视当时的临洮今天岷县的存在,导致很多学术研究误入歧途,比如对秦长城首起地的定位和确认,2012年国家文物局在人民大会堂隆重宣布长城遗址保护单位时,甘肃段始皇万里长城竟然阙如,质疑《史记》记载秦始皇在位期间修筑长城的事实。如今我们考实了甘肃岷县秦始皇万里长城首起地的记载,学术成果在2019年第四期《丝绸之路》杂志发表。秦国陇西郡郡治所在地学术问题是秦汉历史研究中不容规避的关键而要害问题,必须认真对待,匡谬这一学术之误。笔者所考仅是一家之言,意图在抛砖引玉,欢迎方家批评。
一、秦国陇西郡的核心位置就是岷县
根据王蘧常专著《秦史》“附:郡县考索引”列举,秦国设置郡级单位,依次共排列48个,其中:惠文王位上置郡3个,昭襄王位上置郡8个,庄襄王位上置郡3个,始皇帝位上置郡33个,一个“内史郡”不祥。其中对陇西郡的记录为:
“陇西郡 昭襄王二十八年置(前278)。治未详。汉治狄道,疑承秦制。”①
治地不祥,仅是因为《史记》中没有明确注明在那个县域。该问题下文还要论述,此略。
(一)秦国的西垂界域就在岷县
“垂”作为名词讲有5个义项:①形声。从土,本义:边疆。②通“陲”。边疆;边境。③垂,远边也。——《说文》。按,下垂的垂,说文作垂。④垂,疆也。——《广韵》。⑤堂檐下靠阶的地方,又如:垂堂(堂边近阶处屋檐下)。这里的“垂”显然是边疆、边境之义,“西垂”就是秦国西面的边疆、边境。在甘肃礼县大堡子山秦国帝王陵园未发现之前,对西垂的位置争议一直不够确定。那么,秦国帝王陵园发现之后,《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襄公、文公均葬西垂就不是什么悬案了,西垂就在甘肃礼县一带。这减省了我们很多的笔墨,完全可以据此直接推论其他相关问题。显然,礼县一带绝对不是秦国西面的边界带,他们不可能把帝王陵园建设在边界带上,在西面一定还有相当可观的纵深带、缓冲带、非常稳固的防御带。当时的临洮县现在的岷县处在相邻礼县的正西面,毫无疑问,岷县就是保护秦国帝王陵园的防御带,而纵深带应该比现在的岷县西面边界还要远,延伸到西面广袤的草原临界才合理。这里的“西垂”,明显包含两层含义:一个是区域性含义,即指秦国西部势力范围,含现在的礼县、西和、宕昌、岷县、漳县、卓尼、临潭、舟曲、迭部等地。一个是边界带含义,即指秦国最西边防御线所在地,这个防御线正是后来秦国长城布防的地带。因为岷县地处中国第二级地质带上,属农牧结合带也是农牧分界线,还是长江与黄河水系的分水岭,岷县以东、以南、以北均属农业区,秦国疆域更加深远辽阔,只有以西纵深均为牧业区,是天然的分界线。
(二)西垂之地秦人是从什么时间开始经营的
西垂是一个区域性、范围性概念。王国维在《观堂集林·秦都邑考》中议论:
“然则有周一代,秦之都邑分三处,与宗周、春秋、战国三期相当,曰西垂,曰犬邱,曰秦,其地皆在陇坻以西,此宗周之世,秦之本国也。曰汧、渭之会,曰平阳,曰雍,皆在汉右扶风境,此周室东迁,秦得岐西地后之都邑也。曰泾阳,曰汧阳,曰咸阳,皆在泾渭下游,此战国以后秦东略时之都邑也。观其都邑,而其国势从可知矣。”②
从这里可以看出秦国自西向东逐渐拓展壮大的轨迹。西垂是秦国西界的极限,也是秦国发家致富的根基原点,是秦国向东拓展的后方基地。秦之祖先,在夏朝时因善于“调驯鸟兽”,“舜赐姓嬴氏”;在商朝时“以佐殷国”“遂为诸侯”,“其玄孙曰中潏,在西戎,保西垂。”说明其祖上早在夏商时就世居西戎、西垂。至周成王时,“造父为缪王御,长驱归周,一日千里以救乱。缪王以赵城封造父,造父族由此为赵氏。自蜚廉生季胜已下五世至造父,别居赵。”从此秦国的前身赵氏家族才有了周朝赐封法定居所。但秦家族真正的发家是从非子开始,从如下申侯与周孝王的对话可以看出秦家族从夏朝初期直至周朝初期近1100年时间内一直经营西戎的事实:
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郦山之女,为戎胥轩妻,生中潏,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今我复与大骆妻,生適子成。申骆重婚,西戎皆服,所以为王。王其图之。”於是孝王曰:“昔伯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後世亦为朕息马,朕其分土为附庸。”邑之秦,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亦不废申侯之女子为骆適者,以和西戎。③
从周初直至战国时期,秦人开始逐渐向东、向南、向北扩张发展,定都咸阳,确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最伟大的王朝政府。从周初至始皇又经历了近600年,前后长达1700年,西垂一直是秦国的命脉之地。
(三)秦国的犬丘就是岷县的东部山区闾井一带
在秦国的历史记录中,还有一个地理概念不能忽视,那就是犬丘与西犬丘。西犬丘概念外延没有西垂大,是一个有确指的区域性概念。对西犬丘的定位,王国维有言:“此稿既成,检杨氏守敬《春秋列国图》,图西犬邱于汉陇西郡西县地,其意正与余合。”④时“西县”即今天的礼县西和一带。杨宽在《西周列国考》中对“西犬丘”确定为“秦始封之邑,在今甘肃礼县东北”,二位结论接近,比较靠谱,但还有待继续商榷,需要从具体地理位置和地理特征出发去分析这一概念的意义。西犬丘就是秦国的大本营,后方基地,他不止现在的甘肃礼县一带,一直延伸到更西的岷县、卓尼、临潭、迭部一带。之前的学者在研究这一问题时只查看地图,不考究特定的地理地貌,如此得出的结论往往会大相径庭。
让我们先考究“犬丘”地名的来历。
丘:(名)1.会意兼指事。甲骨文字形,象地面上并立两个小土峰。本义:自然形成的小土山。2.同本义。3.泛指山。4.坟墓。5.废墟。6.荒凉的乡里。7.通“区”。8.地域。9.姓。(形)1.空;寡。2.通“巨”;大。(量)(方):指用田塍隔开的水田。又如:三丘秧田。
作为“犬丘”的“丘”,应该还是其本义“自然形成的小土山”。现在的礼县以西以北正是青藏高原东向延伸末梢端的终点,平均海拔在2800米左右,比起相邻的南、北、东各县,海拔总高出500至1000米左右,历来是天然的国有牧场,直至本世纪初才划归地方所有。“犬”是放牧的保护神,凡是牧民没有不养犬的。犬是牧民的标配。任乃强在《羌族源流探索》中谈道:
“进入高原草甸后,与这种野兽争斗最为剧烈。结果是它们被征服了,纷纷被杀死或俘虏。可能是出于好奇心,他们把稚龄的放入土窖内饲养,取名叫做‘猰’。经过驯养,成为非常得力的一种家畜,这就是今人所谓的‘藏犬’。
驯养这种野兽。比驯养野牛更难十倍。但是羌人善于驯服,终始成为守家、御盗、捍卫人畜都很得力的家犬。羌人藏人每家都养有藏犬一条或几条。它能识别家人;在牧场捍卫畜群,使牛羊不走失,害敌不敢靠近。家养时,必须用铁链拴系住,因为它见生人就要猛扑,并专咬喉部,不畏刀棍,死不退缩。长达里余的藏商驮队,只要有藏犬一头随行,便能保证安全。”⑤
如此凶顽又忠顺的家犬,不可能不著名。因此“犬”字在前,“丘”字在后,二者合成的词组,正是高原草甸牧区的专有称谓。它的核心区域就在礼县西北60公里外的岷县东部山区闾井一带,再延伸到距离礼县200公里左右的岷县洮河南部的迭山脚下。这里大部是海拔2800至3800米的高原草甸。这就是“犬丘”地名的来历。岷县及礼县以东就进入纯粹的农业区域,海拔也愈来愈低,“犬丘”之名无以存在。“犬丘”是高原草甸牧区的专用名词,也可以说是青藏高原牧区的专用名词。岷县闾井是青藏高原最东端的末梢,与礼县相邻,而且闾井一带,截至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一直与岷县犬牙交错共用这片地方,在1945年两县协商才全归岷县管辖。出现这种地域属辖特异现象,与先秦时期“犬丘”世代祖居地历史根源不无关系。
(四)“犬丘”与“西犬丘”的关系
自从秦人有了“秦嬴”封号和封地“秦”,“犬丘”之名从此就开始登上历史舞台了。之前由于主人没有什么名号,所居地名自然不见经传。现在主人有了朝廷的封地和名号,所居之地自然就引起世人的关注和史家的记录。后来由于主人不断地开疆拓土,主人的核心居所不断向东转移,因此就出现了“西犬丘”的称谓,它与原来的“犬丘”并非两个地方,更非有了“东犬丘”之别,只是因为具有话语权的主人不断东移权力中心所致。正因此,从庄公开始就有了“西犬丘”的称谓。这是对王国维在《秦都邑考》中关于“犬丘”与“西犬丘”之疑的简单回应。如上未注明出处的引用均出自《史记·秦本纪》。史书中的“西垂宫”就在今天的礼县,“犬丘”“西犬丘”就在今天的岷县东部及西南部山区,“西垂”就在今天的礼县、西和、宕昌、岷县、漳县、舟曲、卓尼、临潭全境,还有迭部、陇西、渭源、临洮等部分地域,“西戎”包含“西垂”所有地域外还要延伸更广大西部草原区域。秦国的犬丘腹地的核心就是岷县的东部山区,秦国的临洮县就是现今岷县。
二、秦国陇西郡的建制
(一)秦国由西向东的发展简史
秦国的发家基地就是现在的礼县、西和、宕昌、岷县及以西相邻区域,这就是战国时期秦国的正西面。后来逐渐扩大势力范围,向东向北发展,纳入现在的陇西、通渭、武山、甘谷、清水、天水、张家川等地,逐渐形成了陇西郡的范围。武公“十年(前687),伐邽、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说明秦国的县治从此时就开始了。直到338年后的孝公十二年(前349)始入咸阳建都,并大规模设立县治单位达41个,显然是对武公十年“初县”的整合和重新划分。临洮、西、上邽三县应该在这41县之列。从孝公十二年开始,秦国最西端、西北端、西南端的版图区域就确定了,直至秦二世时代,非常稳定,没有任何变化。变化最大的区域是咸阳以东、以南、以北开疆拓土范围极其巨大,变化也是史无前例的。秦原是嬴姓游牧部族的一支,原居犬丘,周孝王(前910—前895)封以秦邑(今甘肃张家川东),作为附庸。周宣王以秦仲为大夫进攻西戎(前827),被西戎杀死;周宣王乃召秦仲长子庄公统率兄弟五人,兴兵七千,使伐西戎而破之,周宣王因而给以西邑,称为西垂大夫(前822)。同时周宣王又给以原来所住犬丘之地。这时秦庄公只是西周王朝的大夫,秦依然是附庸,并未成为诸侯。秦自周平王元年(前770)始列为诸侯。
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襄公於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乃用駵驹、黄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⑥
《史记·封禅书》言:“秦襄公既侯,居西垂。”有了周平王的封赐,秦襄公不可能不用力。从此开始,秦国就启动了以西垂为根据地全面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括地志》云:“平阳古城在歧州岐山县西四十里。秦宁公徙都之处。”其地当在今陕西岐山、宝鸡二县交界地带,属雍之城。秦人由此而将活动重心东移。接着秦武公即位,“居平阳封宫”。《史记·封禅书》记载:“秦德公既立,卜居雍,后子孙饮马于河。遂都雍”。时在周厉王五年(前677)。雍城遂形成秦人新的活动中心。而后秦人再次东进。直至周显王二十年、秦孝公十二年(前349)方最后确定以咸阳为国都。从《史记·商君列传》“作为筑冀阙宫廷于咸阳,秦自雍徙都之”来看,雍城是秦国在徙至咸阳之前的核心政治中心,秦灵公“居泾阳”(前 424)、秦献公“徙治栎阳”(前 383),皆为时较短,属暂居性质。⑦从平阳至咸阳历时328年,可见秦国励精图治的韧性。至秦二世三年(前207),历时122年,秦国开辟了中国历史的新局面,也是人类历史的新局面。
秦国的发展,一直是一路向东、向南、向北发散性拓展,而西面纹丝未动,非常安定。把这种情势比喻为一把撑开的伞,伞的顶部就是岷县,伞把就是由西向东的秦岭,围绕秦岭逐渐向东延伸而向南、向北拓展,愈向东,向南、向北拓展的幅度愈大。在整个秦国向东发散性拓展的过程中,未发生过一例西戎叛乱的信息记录,这肯定是有其原因的。秦国在东扩以前经营西戎达千年之久,已经磨合得非常融洽了,这从如上引用申侯与周孝王的对话就能感知。同时秦国的东扩少不了西戎兵源地支持,包括洮河马、西戎将士。据专家研究秦始皇兵马俑的原型就是洮河马,说明整个西戎都是秦国的战略后方,这里的西戎包含岷县以西及西北整个甘肃青海范围内的羌人。
(二)秦国临洮县的治理范围
如上图是我根据相关研究成果绘制的秦国临洮县范围示意图,东面、北面以相关联的山系、水系为界,西面、南面以农牧区划为界,半农半牧正是交叉带、交汇带、分界带,其中东南及东北邻界区域均为秦国治理范围,无需设防。西南、正西及西北方向的设防核心是正西。秦岭西北末梢端就是秦国临洮县的边界线。古代的区划是严格按照山系和水系的完整区域和便利条件而划界的。南面的边界线其实就是古代雍州与梁州的分界线,也是岷山山系、青藏高原、西秦岭三大地质板块撞击的分界线。西面的边界线就是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农牧分界线,也是西秦岭与青藏高原板块撞击的分界线。北面的边界线正是西秦岭与黄土高原的分界线,东面的边界线是青藏高原末稍端与西秦岭黄土高原撞击的分界线。这样的划分是符合历史区划的基本原理和秦国初期势力范围的。整个秦国的临洮县地理板块海拔除了没有西端高外,均比南、北、东相邻县海拔高出1000到500米不止。这个地理特征非常鲜明,它是一个完整的地理区域,是中国大版图中部最理想的草原地带,天然牧场,同时还是中国版图中部核心腹地最大的原始森林分布区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还有老虎、豹子等动物出没,由此可想岷县的植被情况。任何行政板块的形成,都是离不开特定山系、水系的小流域、小区域范围或特定地理板块的区隔的。
(三)秦国临洮县附邑狄道所处位置与地位
狄道(今临洮)位居秦国临洮县(今岷县)洮河下游西秦岭边界位置。狄道者,顾名思义即古代北方狄人核心通道也。在整条洮河流域的防御把控上,与临洮南部黄河长江分水岭麻子川岭峰位置相当,互为犄角,各把东南、西北一角,位置极其重要。古代的东西方通道是以秦岭为主轴为核心穿越的。秦岭以北多是戈壁沙漠地带,人烟稀少,补给困难。秦岭以南多是横断山脉无法穿越。贯穿东西方的秦岭与昆仑山,自然就成为了东西方人类互通的不二选项。临洮既地处整个全国大版图几何中心位置,又处在秦岭与昆仑山及南北向的千里岷山与北方黄土高原地质板块交错位置,成就了临洮成为东南西北互通的核心区域,这一区域就是从西南流入又折东而返,再西而北进入黄河的洮河流域。喇叭形洮河的正西面就是广袤的甘南大草原,是西戎的腹地。临洮南面就是巴蜀之地,狄道北面就是狄人的腹地。狄道以北包括湟水流域青海一带史前人类非常发达,人口密集,在秦汉以前,就是通过狄道顺洮河而下到达临洮,再向南翻越分水岭,顺白龙江、嘉陵江、岷江而长江南下,这是一条非常古老的人类通道。但是当这一带有了一个有组织有规划的坚强的政权机构以后,他就会对这一通道进行有秩序的把控,这就有了“狄道”这一军政管理单位。这一单位虽然重要,但他不是独立的,是受临洮的总体防御部署节制的,属于整条洮河防御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同时这个地方属于古代雍州西界,说明这也是秦国西北方的边界,在边界设卡更是不容置疑。这种情况,乾隆二十八年《狄道州志》甘肃巡抚明德序言:
“狄道溯秦汉以来,历为附郭邑。”
《狄道州志》作者序言:
“奥稽前代狄道为用武之地。盖自周东迁,即限于戎。唐季宋初,皆非中国。……临洮之名始于秦,而境在今之岷州。……陇西名郡,自汉始,唐亦有陇西郡,乃即今之陇西。”
《狄道州志·建置沿革表》列述“周——雍州,陇西郡,本禹贡雍州西界。周衰,其地为狄秦。”
如上三段引用,把秦汉时期狄道不是独立的县级政权单位,而是秦国临洮县的附邑解释得相当清楚。秦国当时防御的是从西南而东而西北的整条洮河流域,绝对不是狄道通西北的一个关口,是通过对整条洮河流域的把控来总摄通蜀、通西戎、通北狄的通道,这才是秦国从战国至始皇两度修筑长城的战略考量。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西秦岭的绝对安全,秦国才无后顾之忧地一路凯歌向东扩展。前面说了,司马迁没有明确写出陇西郡治所在地具体位置并非疏忽,因为这对于史家来说属于基本常识。当时狄道是临洮县附邑,属于边缘末梢地带,郡治所在地是防御的核心重地,要便于与地方行政中心及时协商,若干民事工作需要地方行政中心协作处理,在防务管理上互为依托,怎么能把极其重要的郡治重地设置在防御的末梢端狄道去呢?秦国当时的势力范围仅至狄道以北的洮河临界点,也是秦国当时洮河下游至狄道以北的边界线。离开洮河流域的狄道以北就不是秦国的范围了。切切记住,秦国的西部版图是紧紧围绕西秦岭的,离开西秦岭,不论是战国时期的秦国西部版图,还是始皇统一全国后的西部版图,可以说纹丝未动,维持原样,仍然保持着昭襄王时期陇西郡范围的版图。秦国统一六国后的所有扩张均在正东、东北、东南方向。狄道洮河以北至西汉开始才有了大规模扩张,直至西北、河西更广袤的地区。《读史方舆纪要》对狄道此后的变迁记录很详尽:
“狄道故城在今府治西南。汉所置也。吕后六年,匈奴寇狄道。七年,复入寇。文帝十二年,匈奴寇狄道,即此城矣。蜀汉延熙十八年,姜维围魏王泾于狄道,不克。寻又引军出狄道,不克而还。《水经注》亦谓之降狄道。盖县之别名也。隋、唐以来,州郡皆治此。宋改筑熙州城,即今治也。”⑧
狄道从汉以后,由于统摄到从东南至西北河西、青海、新疆的防务,就逐渐变得愈加重要,如《狄道州志·形胜》引用《甘肃通志》的记载,就说得透彻:
襟带河湟,为西陲之保障。自秦筑长城,起临洮而边境大斥,无南牧之患。蜀姜维数出狄道,以扰关陇。魏人建为重镇,维不能得志。晋之衰也,河西扰乱,大约据狄道,则足以侵陇西。狄道失而河西有唇齿之虑矣。拓跋魏兼有秦凉,以狄道为咽喉之地,列置郡县,恃为藩蔽。唐拒吐蕃,临州其控扼之地也。宝应初,临州不守,而陇右遂成荒外矣。宋承五季之敝王官所蒞不越,秦城熙宁以后边功渐啟。议者谓欲图西夏,必先有事熙河。及熙河路建,而湟鄯之域次第收复。志曰:郡土田膏腴,引渠灌溉,为利甚博,其民皆番汉杂处,好勇喜猎,故徐达亦云:临洮西通番落,北界河湟,得其地足以给军储,得其人,足以资战阀也。
现在的临洮县是在民国十八年(1929年)由狄道县改过来,才开始正式使用的。
(四)秦国陇西郡的治理范围
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於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⑨
那么,陇西郡究竟属辖多少个县域?查阅大量历史文献及现当代学者弘论专著,会让人感到一眼的茫然。历史文献星星点点,很难确定,现当代论著往往会列举出若干属县,深觉很不靠谱。最后查阅王蘧常专著《秦史》,才找到后来学者定位为“狄道”的根由。
陇西郡,昭襄王二十八年置。据《水经·河水注》。有陇坻在其东,故曰陇西。据应劭《汉书注》。治未详。案《水经·河水注》:“汉陇西郡治狄道。”疑秦亦治此,而汉承之也。其领县可征者:
上邽,据《史记·秦本纪》、应劭《汉书注》。
临洮,据《史记·始皇本纪》“八年,迁其民於临洮”文。
西,据《史记·五帝本纪》“尧申命和仲,居西土。”《集解》:“徐广云:‘此为秦县’”文。案《水经·漾水注》,以为即秦襄所居之西垂。⑩
显然,王蘧常是严谨的,当他没有检索到确凿证据后,仅存“疑”,并注明原因“汉承之也”。说明后来很多学者把秦陇西郡治所地确定为狄道仅是推测,不应该直接用肯定语气来表述。汉承秦制,也有个具体问题具体对待,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差异,不可能死搬硬套。当年司马迁未注明陇西郡治地名称,并非疏忽,而是基本常识,无须注明。因为郡治是随着属辖县域的边关军事防御重地行政中心位置而设置的,古今如此。
秦国当时统一全国唯独没有扩大范围的仅陇西郡。王蘧常梳理秦国“陇西郡”领“上邽、临洮、西”三县就是最好也是最有力的证明。陇西郡属辖三个县“上邽”、“西”、“临洮”,相当于今天的天水、秦安、清水、张家川、甘谷、武山、通渭、陇西、漳县、岷县、礼县、西和、宕昌、舟曲、迭部、卓尼、临潭、渭源、临洮等县。在这样一个范围内,“西”在“上邽”之南“临洮”之东,属于秦国腹地,无需设防。“上邽”在“临洮”之东,其西、南、东向均处在腹地,无需设防。只有“临洮”是三个县中最西边的县治单位,也是整个秦国最西边的边界县治单位,地处西北西秦岭边缘,是陇西郡唯一需要设防的重中之重,也是整个秦国设防的重中之重。南部可以防犯匈奴入蜀,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把住此要地,匈奴入蜀再无他途。
三、陇西郡对于秦国边关防务的功能和意义
秦汉时期的临洮县是一个在全国地理位置上关键的要塞县,是秦国大本营礼县的西大门。县治单位的建制,随着秦国的逐步发迹尤显重要。这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有关。
《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在大山系上对岷县一带地理位置把控很准。
陕南与甘南为秦岭山脉与大巴山脉之间一大向斜槽。当此两大山脉形成后,槽中之水,俱当东流,成一巨川,姑名之为“古汉水”(就古地中海此部上升成陸时言之)。但经若干年后,又有斜断此大向斜槽之造山力徐徐升起,阻碍此一巨川东进。其中,纵亘于陕南、甘南间之白马山背斜部渐渐升起,而其西侧渐渐下降,遂将原来一系之巨川,断为两部水系:白马背斜线以东之水归于沔,为东汉水,入于云梦盆地;背斜以西之水统归于漾,为西汉水,入于四川盆地。
《禹贡》云:“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所言汉水二十六字,可议者甚多,如嶓冢山,《汉志》在陇西郡西县。《后汉志》汉阳郡西县云:“故属陇西,有嶓冢山、西汉水。”则漾水即西汉水,自有人类,即已为嘉陵江源矣。⑪
这里的“白马山”实即岷山。“嶓冢山”即起于天水南贯穿岷县闾井东南的山系,因极其重要才引起《华阳国志》常璩的重墨书写和任乃强的仔细作注。而在《读史方舆纪要·舆图要览·洮河边第九》对古临洮今岷县位置描述更为淋漓尽致,通透澈明,也是对《华阳国志》关于岷县东部这一重要地理位置的补充完善。
按陕西山川四塞,形胜甲于天下,为历代建都第一重地,雄长于兹者,诚足挥斥中原矣。然延、绥以及平、固,皆要冲也:西宁以及岷、洮,多羌患矣:一旦竊发其间,连坏于西北者,未免于骚扰也。且夫阴平有道可入蜀,必可入秦、阶、成、秦、凤之间,当究心矣。延安以东,逼近山西,一苇杭之,非不可也,何必蒲津。若夫潼关制全陕之命,汉中实楚、蜀之冲,不必言矣。遐哉秦岭,其中盖难治矣。⑫
这一段准确说明“岷、洮”在防御“羌患”、“免予”“西北”“骚忧”所具有的要害功能。岷县地处西秦岭末梢端,又是南秦岭的西北大门户,其不可或缺的防御功能不言而喻。《读史方与纪要·与图要览·九边总图·洮河边》记载:
按洮、岷、河皆古羌、戎地也,与岷、阶等州居山谷之中,为秦、蜀屏蔽。自汉以来,良多故矣,控制之方,岂无所衷乎?乃吾闻阶、文、西固之间,诸羌盘聚,无有宁所,岂非据山谷者易动难静,自昔然哉?盖当曹考阶州有羊肠鸟道之险,西固有重同复岭之雄,而文县接近松潘,苍崖绝壁,阴平故险,实蜀口之要区也。驭羌靖边者,其必先于此。乃若山川名胜,则洮、岷与河州固其尤也。记曰:西倾,岷山之宗也,朱圉、鸟鼠为辅,番冢、秦岭为屏,陇首为限,而江出于岷,渭出鸟鼠,河浮积石,洮出西倾,陇出陇首,天下山川,皆其支派,考形胜者,此又不可不知也。⑬
本段更是直切主题,一针见血点明“洮河”边务的重要性。这里的“边”正是布防、边关、防务的“边”,而非旁边、河边的“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把某条河流单列出来分析其防务意义,唯“洮河边”这一条,足见其重要性。作者把白龙江、洮河、渭河三条河流并列讨论,强调“实蜀口之要区”,尤其是“乃若山川名胜,则洮、岷与河州固其尤也”,再三肯定洮河的“蜀口之要区”“秦岭为屏,陇首为限”防御功能,这对于我们做秦长城研究的学者来说,真可谓“不可不知也”。
在《读史方舆纪要》的“舆图要览”中,对全国最重要的26个地域作了重点绘图和描述,“洮河”就属其列。从图中很鲜明洮河就是核心要地,“边”就是国家长期防御方面需要精耕细作的边务。该书产生于清代,当时的洮河边务应该说不是十分显要了,但作者还是给予了深切关注,足以说明洮河边务的不可或缺性。
形胜一一内则屏翰蜀门。北并洮、叠。秦城起于州界。侨(客居异地)治白石镇。据南山建城。⑭
这一段非常简短,但一句一个意思:第一句讲岷县这个地方,对内是防御通过洮河南侵蜀地的北大门,第二句讲北向兼并控制洮叠之乱,第三句讲秦长城起于州界而筑,第四句讲岷县当时的防御势力范围还能够客居白石镇实施防御职能,第五句讲秦长城是凭借南山而筑。南山就是岷县十里镇大沟寨五台山。
下面我们再从著名的胡焕庸线来看岷县的地望。
岷县正在胡焕庸线居中的交叉点上,特别是西北干旱区、青藏高原区、东方季风区的交叉点上,也在人口密度交叉点上,这若干个交叉点正证明了岷县在中国版图边防的核心位置。历代如此,秦国更会如此。因为他在企图统一全国的战略定位之前,首先要安定其后防,确保无后顾之忧。这就是秦国在未统一全国前与统一全国后两度在古临洮今岷县设置长城防御的根由。扼守住西秦岭南北西来犯之敌,就保住了东部礼县秦国世代祖居地大本营,也就扼守住了整个秦岭的安全。整个秦岭的安全就是秦国的安全。这就是陇西郡对于秦国边关防务的历史意义。
洮河是黄河第一大支流,是黄河文明之母,史前文明非常发达。洮,从“水”,“兆”声,“兆”最早之意,亦即洮河是西北最早诞生人类文明的河流之意。其在岷县所形成的正西向喇叭口型地貌面对的正是广袤无际的甘南大草原。这正是长于穿越的西羌及匈奴的理想地带,不可能不是陇西郡设防的重地,也不可能不是整个秦国西部设防的重地。
综合各种文献和实地考察,秦国东西南北的方位坐标是以秦岭为基准的。秦岭是秦国的命脉,西秦岭的安全,决定着整个秦国的安全。岷县是西秦岭末端唯一重镇,是秦国世代祖居地礼县的西大门,郡治重地必须设置在岷县。
陇西郡的称谓是一个区域性泛称,但其建置一直以今岷县这一地域为核心,防务的区域就是洮河流域,直至这一边关防务军事建置退出历史舞台为止。陇西郡的称谓直至汉王朝退出历史舞台的三国时期才彻底消失,代之以称谓这一区域性概念的措辞也就变换成了“陇右”。我们从某些文献中看到的“陇西郡”辖 21个县:⑮上邽、西县、下辨、冀县、临洮、狄道、枹罕、兰干、邸道、故道、武都道、綿诸、獂道、襄武、戎道、辨道、予道、薄道、略阳、成纪、阿阳共21县,实际是汉代的陇西郡所辖范围,并非秦国所辖。汉代陇西郡属辖由秦国3个县扩展为21个县,他的郡治重心必须转移到综合治理需要的合理位置。作为一个具体地名的出现,已经是1913年的中华民国二年,即现在的陇西县。
[注 释]
①王蘧常著:《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15页。
②王国维著:《观堂集林》(附别集),中华书局,2010,第529页。
③《史记·秦本纪》,中华书局简体字版,1999年,第128页。
④王国维著:《观堂集林》(附别集),中华书局,2010年,第529页。
⑤任乃强著:《羌族源流探索》,重庆出版社,1984年,第26页。
⑥《史记·秦本纪》,中华书局简体字版,1999年,第150页。
⑦曲英杰著:《史记都城考·秦都雍城》,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117页。
⑧(清)顾祖禹撰:《读史方舆纪要》,中华书局,2005年,第2863页。
⑨《史记·匈奴列传》,中华书局简体字版,1999年,第2210页。
⑩王蘧常著:《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08页。
⑪(晋)常璩著,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5页。
⑫(清)顾祖禹撰:《读史方舆纪要》,中华书局,2005年,第5663页。
⑬(清)顾祖禹撰:《读史方舆纪要》,中华书局,2005年,第6133页。
⑭(宋)祝穆撰,祝洙增订:《方舆胜览》,中华书局,2003年,第1218页。
⑮谭其骧著:《长水集》,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 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