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四章（组诗）

之一·木马时光

明亮的清晨水雾氤氲

一切青翠

包裹笋节，地衣

以及乳白的淡弦月

忧郁地踩响林中夜色

我们谈着天说着地

在虚无的广阔里消磨自己

时光混沌

如星如空，如五色石

世界曾经环绕我们

绚丽的花纹片片飘落

迷失在万花筒的碎石里

一枚壮如玫瑰花刺的针

缝合起童年的全部隐秘

穿过无怨无艾的时光

无尽的爱铺满岔道与歧路

丰富而盲目

废墟里一支布满蛇纹的笛

轻轻响起

远处的清辉战栗不已

苍老的故园夜夜难眠

等待一个注定凋零的灰影

那灰影

曾经胖如木马

曾经在胖木马上欢笑如昨

之二·悦读时光

玻璃窗台上

鲜红的露珠跌落尘埃

植物清香，万物俊朗

荆棘鸟在纸中歌唱

穿过蔚蓝的青春

我们欠故乡一个圆满

时光摇晃成灰，是谁

手捧莲心，远游他方

一颗小小的甜

漾起血色和涟漪

如此穿行于世界之远

夜色和光影

在紫荆花深处荡漾

伫立在残旧的秩序里

字里光线锐利如刀

割痛掌纹，睡眠

以及乱象丛生的秋天

时光寸寸蜿蜒，灰线迤逦

告别疲惫的夜，我们

再次相逢于枯寂的宫殿

手中书燃起瓢泼大火

之三·苹果时光

数字钟的背面

刻满苹果的饱满与香气

趔趄着并微醺着

时光如银杏之蕊

层层展露，枯黄发脆

目睹青春在远天消失

和着白光裊袅的余音

在苹果树枝刻写的天空中

曾经丰盈的岁月

被一片片风

渐次磨薄，残零寥落

五月黄昏的苹果

被想象中的惊骇深深折磨

回忆里坐满影影绰绰的往事

它在睡梦里越睡越深

石头绽开红唇

面容浮出梦境

香甜的气息被风吹走

细长的果皮陷入地心

甜美的汁液完全裸露

丧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灼痛，呼号，泪水

逐一掏空鲜红的果实

枯萎的万物密布于果核

凝缩之处，没有秘密

穿过旧日所有的花朵

风干而进入琐屑的历史

之四·糖浆时光

时光稀薄如糖浆

赭色，味苦性甘

平复咽痛，咳嗽

以及狂涌如大海的呜咽

只要一息尚存

美丽肺叶就不会枯萎

万物伫立于时光之刃

紧紧攫住裸露的时光

陡然下沉

飘落如雪

糖浆覆盖世界之平

裹住水与云

枯寂的河岸

一片尖锐的甜桃打开味蕾

腐烂沁人心脾

谁在时光深处辨认我

在我纷落如泥的面庞上

刻下闪耀的名字

此岸之舟载着痛苦

消失在茫茫天际

那群穿过雾霭的手

击败命运后终被削磨

时光用力咳出我

如一枚干瘪失修的唾沫

喉管空空如也

迟钝如刀

【责任编辑】 陈昌平

作者简介：

曹霞，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教授，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在《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当代作家评论》《南方文坛》《文艺争鸣》等发表论文百余篇，出版专著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