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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器与中西方文明的萌生

2020-08-03供稿毛卫民王开平

金属世界 2020年4期
关键词:铜器中华文明族群

供稿|毛卫民,王开平

作者单位:1. 内蒙古科技大学,内蒙古 包头 014010;2. 北京科技大学,北京 100083

内容导读

人工冶铜技术的出现使人类社会生产力提高到可以确保人类生活温饱有余的水平,也使人类社会得以摆脱野蛮和愚昧,从而进入文明时代。充足的铜矿资源和优良的高温技术推动中华文明早期呈现高度发达的铜器时代;但同时较早进入文明时代及发达的铜兵器状态也导致中国各族群间减少不必要的争斗,以避免族群过高的损伤。贫乏的铜矿资源和滞后的高温技术使西方文明的出现延后了约千年,并造成了低迷的铜器时代;同时,相对发达的生产力、丰厚的财富积累以及奴役其他族群促使西方强盛族群更倾向于借助争斗来获取更多的利益,由此形成了中国早期融合、共赢、温和逐利以及西方早期征服、盘剥、积极逐利等显著不同的文明特征。因此,西方文明早期形成了发达的奴隶社会,但中华文明早期主体族群却未曾发现以大量奴隶为特征的奴隶社会。

人类文明与材料

美国人类学家摩尔根把人类社会的发展划分为蒙昧时代、野蛮时代和文明时代三个阶段。这里“文明”一词的英文为civilization,表示教化、开化的意思。汉语“文明”一词最早出自《易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词义主要表示摆脱野蛮、摆脱愚昧;在现代汉语里“文明”也包括文化繁荣的意涵。与摩尔根所提出的文明时代对比,这里的“文明”显然是《易经》所表达的词义。英国学者达尔文著书认为,人类和现代猿起源于共同的祖先。人类的起源可以粗略地表达成从古猿经过能人、直立人、智人等不同阶段到现代人的逐步转化或演进过程,而这一过程基本上占据了人类的蒙昧时代。在蒙昧时代的末期,人类社会中萌生出播种植物和饲养动物的能力,随之出现的农业经济和畜牧或游牧经济使人类获得了稳定的食物来源,自此人类开始摆脱蒙昧状态进入了野蛮时代。

根据所设想的形状来制作工具、并广泛使用工具是人类与其他动物的本质区别之一。工具的广泛使用明显增强了人类在自然界的生存能力,因此工具制造技术的发展步伐也是人类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1]。蒙昧时代初期,人类使用的主要是以原始石料为材料制作一些非常粗糙的石质工具,称为旧石器;随后石器的制作逐渐精细化,并出现了磨制石器。进入野蛮时代后,农业经济和畜牧经济对工具制作技术有了更精细、更广泛、更大规模的需求,相应的磨制石器演变成制作更加精细的磨光石器。同时,人类在以往广泛使用火的基础上以泥土为材料发明了制作陶器的技能;陶质容器能够很好地满足农牧业生产和日常生活的需求。磨光石器与陶器统称为新石器。由此可以看到,人类生产能力的提高和社会的发展与材料技术的进步密切相关,因此蒙昧时代也被标识为旧石器时代、野蛮时代被标识为新石器时代[1]。

制陶经验的积累和陶窑温度的可控使陶器的质量不断改善。当陶窑温度提高到超过800 ℃且陶窑中有铜矿石,则铜矿石就会在木柴或炭火的作用下还原出铜来,进而人类发明了人工冶铜技术和铜器制作技术。与石器相比,铜器更加精巧、轻便、耐久,且综合性能优良、不易损坏、可反复使用和回收再利用,因此铜器的优点是石器完全无法比拟的。铜器的出现与普及导致了人类社会生产力的大范围、跨越式提升,因而铜器的广泛使用也与人类文明时代的出现密切相关[2]。

文明出现的判据与铜器时代

目前,在探讨文明历史起源方面尚存在不同的看法和争议。查阅各种资料时经常会发现,人们不仅对文明出现的历史事实有不同的认知和看法,而且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考古学、政治学、语言学、经济学、工程学等各方面的专家缘于各自的角度也会对文明有不同的理解和界定。在野蛮时代的末期,尤其在铜器推广使用的促进下,社会生产力不断提升,人类生活富足、稳定,各不同部落、聚落的族群不断聚集生活,因而农耕区域出现了城市。在城市中聚集居住的大量人群往往从事手工业、商业等非农业劳动,因此出现了社会分工;同时还产生了不同族群贫富的分化、城市管理和政府机构、国家形态、强力机构和军队等。人类的聚集生活使得形成成熟文字成为了人类高效、广泛交流和知识积累的必要手段。基于上述这些因素的演变发展,人类逐渐进入文明时代,同时也为后人观察和判断文明的起点提供了不同的观察视角;但也带来了一定困扰,因为上述种种因素在历史上往往并不是同时出现。蒙昧时代的几百万年是人类演变成现代人的进化阶段,其间一些无力与自然抗衡的族群会在地球上消失,因此蒙昧时代人类族群奋斗的目标在于能够在自然界中生存下来、避免灭绝。野蛮时代的几千年期间人类已经进化成现代人,追求生存不再是首要问题,借助农耕、畜牧业以追求温饱的生活成为了主要的奋斗目标。随着铜器的广泛使用和生产力的显著提升,人们的生活能够实现温饱有余,以致一部分人可以脱离农耕、畜牧劳动而造成社会不同分工,多余的财富可使一部分人享受奢华一些的生活,社会的平等关系逐渐弱化,进而出现了阶级和国家。同时,多余财富的产生也为对财富的争夺和掠夺奠定了基础,因而出现了军队和战争;铜器的出现也相应地创造出了之前并不存在的用于战争的工具,即金属兵器。由此可见,人类进入文明时代的关键在于其生产力发达到所创造的财富已经明显超过保证人类温饱生存的需求;文明的来临也打破了野蛮时代人类族群内部那种相对的温情与平和。然而对今天的人类来说,只能依靠当时社会的分工与结构、城市建设、文字的记录、铜器和铜兵器技术、生活的富足水平、国家和战争的形态等来判断文明初期生产力的发达水平与文明是否来临,因而造成了不同的观察视角和相应的争论。

一些专家认为,判断文明出现的准则为城市建设,且是“国际公认”的准则。欧洲最早的文明为约公元前2200年至前1400年希腊地区的克里特文明,那时克里特岛上已经有城市并已开始使用铜器[1]。克里特文明随后灭亡,且不是随后出现并延续至今的西方文明的前身。中国最早的古城为约公元前4300年湖南澧县的城头山古城[3]。浙江余杭的良渚古城始建于约公元前3300年,其内城面积约300万平方米、外城面积800万平方米,估计需数万人建造数年,可供上万人居住。附近有众多墓地,包括贵族专属墓地,表明已经出现阶级划分;出土了大量非生产必须的精美玉器,说明其社会生活已经富足有余;且古城整体结构显示已有了国家形态[4]。由此可以说明中华文明的出现早于公元前3000年。铜器不仅会明显促进社会生产力的提高,而且铜兵器的出现也是社会生产力所创造的财富积累丰厚到值得争夺的证明;然而良渚古城中并没有挖掘出铜器。

当今世界中存在着名目繁多的各种“国际公认”的准则,用以判别不同的事务。这些准则大多以西方文明为中心背景,由西方学者主持建立,且大体可归属于自然科学、工程技术、社会科学三大领域。人们虽然对这些准则存在一定争议,但通常在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领域方面,对现存准则的争议并不大,因为相关的准则大多仅涉及一些客观的判据,无可争议。然而,社会科学领域的一些准则的判据则往往会存在很明显的主观因素和文明背景特征;所谓的“国际公认”往往只是西方学者及其影响范围内的认知,并没有真正形成国际共识;有时也无法形成共识,需保留差异性认识。例如对比分析表明,西方文明历史中特别强调铜石并用时代,因为囿于西方铜矿资源的缺乏和高温技术的滞后[5],在铁器时代来临之前西方从未有过高度发达的铜器时代[6];而中国借助丰富的铜矿资源和领先的高温技术,自人工冶铜技术出现之后一直处于高度发达的铜器时代[5],甚至掩盖了铁器时代初期的锋芒[6]。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的规律是客观的,与文明的关系不大;而中西方的文明历史及相应的社会科学观念却存在明显差异,用任一方的文明观、历史观去判断另一方都易导致偏差和争议。再如公元13世纪蒙古大军横扫欧亚大陆,成吉思汗曾建立了强大的蒙古帝国,其子托雷曾率军打败金朝军队主力,其孙忽必烈建立元朝并统一中国;铁木真、托雷、忽必烈祖孙三代均出生于其游动范围内的“漠北草原”,很难确定具体的出生地,即游牧民族并不注重大型城镇的建设;如果用农耕民族的城市建设来判断游牧民族的文明起点显然不妥当。因此,不宜用简单而僵化的标准来判断不同文明的萌生。不论在历史考察上以何种形式表达文明的出现,其核心在于证实人类当时的生产力发达到所创造的财富已经明显超过保证人类温饱生存的需求,即富足有余。这是进入文明社会的物质基础和实质,其他文明特征均由此而来。

铜器与世界文明的出现

全世界最古老的文明主要包括出现于约公元前3500年至公元前3200年间美索不达米亚的两河流域文明、出现于约公元前3200年至公元前3100年间尼罗河地区的古埃及文明、出现于约公元前3000年黄河流域地区的古中华文明等。考古证实,在美索不达米亚周边的伊朗、叙利亚等地都发现了约公元前4000年至公元前3500年借助人工冶铜所制作的铜器;在古埃及文明地区发现了约公元前3500年至公元前3000年人工冶铜制作的铜器;在中国陕西临潼姜寨也出土了约公元前4700年人工冶铜制作的铜器[1]。可以看到在各个古老文明地区,人工冶铜技术以及铜器制造技术的出现均早于该地文明的形成,这间接证实了铜器技术对人类生产力提升的巨大影响以及对诱发文明出现的重要作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和古埃及文明如今均已消失,只有古中华文明延续至今,与西方文明及其他文明并存。

细致的考古研究证明[7],构成早期中华民族的夏族起源于甘肃东部的陇山地区,且已经熟练地掌握了人工冶铜技术,并制作出了精巧的铜质工具(图1)。约公元前3000年夏族逐渐向东扩展,并沿黄河中下游迁移,开始了中国最初的文明时代。对中华民族有重要影响的商族起源于吉林哈达岭一带,随后商族先民向南迁移扩展至太行山东麓;中华民族另一个重要原始部分的周族起源于内蒙古与宁夏交界处黄河沿岸,周族的先民随后也向南迁移扩展到泾河中上游;商族和周族与当时的许多其他族群均逐渐融入夏族,共同组成了华夏族,并最终成为了汉族及随后的中华民族主体[7]。

图1 约公元前3000年在中国夏族地区出现的早期铜刀:(a) 青海同德宗日[青海省博物馆];(b) 甘肃东乡林家[国家博物馆]

约公元前1450年克里特文明灭亡,希腊地区随即出现了迈锡尼文明(约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1200年),并已经使用铜兵器(图2)。约公元前1200年希腊地区的多利亚人侵入迈锡尼地区,迈锡尼文明灭亡[1];多利亚人即是后来创造古希腊文明的希腊人。自此,基于古希腊文明的西方文明延续至今。

图2 约公元前1600年至公元前1500年希腊迈锡尼文明铜矛[希腊国家考古博物馆]

铜器对中西方文明特征差异的影响

上述对比显示,中西方文明萌生时都已经有了人工冶铜和铜器制造技术,但中华文明的萌生比西方文明的萌生早了约1000年。因此,中华文明萌生时的生产力水平应明显低于约1000年之后的西方文明萌生时期的生产力水平,即文明初期保证基本温饱的前提下中华文明萌生期的人类温饱有余程度会明显低于后期西方文明萌生期的人类温饱有余程度。另一方面,中华文明铜器时代的铜器技术非常发达,而西方文明的则相对低迷[5-6];铜器技术发达与否也会影响到铜兵器的制作与应用的广泛程度,以及相应战争的损伤程度。

设想约公元前3000年在先进铜制工具比较普及而生产力尚比较低下的情况下,持有大量锋锐铜兵器(图1)的不同部族因利益冲突而对峙时(图3(a))就会涉及到发生争斗可能导致的损伤及可能挣得收获之间的权衡问题。略强势一方若不顾及有限的收获和己方较高的损伤而暴力致胜,则在需要承担自身较大伤害的前提下杀戮对方,这于己方并无益处;若俘获对方用以奴役,也会因生产力不足而难有显著收获。可见二者都不是恰当的选项,只有双方协商合作,分享利益或融合在一起共同发展才是保持低损伤、双方共赢的途径,如图3(b)。因此协商合作应该是中华文明初期处理部落间关系的主流,推进了各部落的相互融合,以及越来越强大的部落联盟和最终部落联盟集团的形成。由此导致了中华文明初期并不把逐利放在第一位,形成融合、共赢、温和逐利的文明特征[8]。中华文明初期的战争多发生在难以妥协的大型部落联盟集团之间,如黄帝集团与蚩尤集团持续数年的铜兵器大战[9]。

人类社会生产力继续发展上千年后,即约公元前2000年以后,西方文明前身的希腊迈锡尼文明已经具备了发达的生产力,温饱有余及财富积累的程度已足以引起他人的垂涎(图3(c)),其铜器技术也得到一定的应用,并出现了铜兵器(图2);但铜器应用不够发达,限制了相应争斗导致损伤的幅度。足够多的可供掠夺的财富以及争斗导致的可能损伤比较有限,这为能以较低损伤掠夺敌方已经积累的大量财富并俘获敌方高生产能力人员以用作奴隶提供了驱动力和可行性(图3(d))。因此,当公元前12世纪大量外族入侵迈锡尼地区并导致迈锡尼文明毁灭时,欧洲的奴隶社会得到迅速发展,由此也造成了西方文明初期的征服、盘剥、积极逐利的文明特征[8]。

图3 铜器及生产力的发达程度对初期文明特征影响示意图:(a) 公元前3000年,生产力低、铜器多、损伤高;(b) 融合、共赢、温和逐利特征;(c) 公元前2000年,生产力高、铜器少、损伤低;(d) 征服、盘剥、积极逐利特征

雅典城邦和斯巴达城邦是西方古希腊时期最重要的两个城邦,其总人口数与奴隶人口数的比值都达到过约40万∶20万,即总人口中约有50%为奴隶。随后西方文明古罗马时期的自由民人口数与奴隶人口数的比值也达到过约450万∶300万,即总人口中约有40%为奴隶[10-11]。奴隶社会通常指社会的人口结构中奴隶的数量占据了很大一部分,且奴隶劳动成为支撑社会经济的主要支柱之一,因此西方早期文明的征服、盘剥、积极逐利等特征导致了发达的奴隶社会。以此为参照可以发现,中国古代社会虽然曾存在过奴隶,但没有历史记载和事实证明在中华民族主体族群中曾经出现过奴隶社会,即中华民族主体中并没有过大规模的奴隶[12],这也与中华文明早期融合、共赢、温和逐利等特征相吻合。

【烈焰金刚】喻跃生

结束语

当人类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明显超越人类的温饱需求后,人类就逐渐进入了文明时代,铜质工具的使用则是萌生文明时代的关键性物质基础。铜器时代发达与否对文明的特征也有重要影响,极为发达的铜器时代孕育了中华文明融合、共存的特征及温和逐利的较少奴隶的社会制度,相对低迷的铜器时代则导致西方文明形成以征服、盘剥为特征的积极逐利的发达奴隶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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