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长歌》·连载四
2020-08-03蒲雨潇
文/蒲雨潇
图/水色花清
伊罕看见暖黄色的油灯下顾青杨面孔坚毅慈祥,为她补裙袍的样子格外地认真而温暖,这样的温暖在以后大部分的时光里回忆起来,鲜明地足以驱散一生的冰冷,成为内心坚定的力量。
第十二章
刚开始被顾青杨收养的时候,伊罕心怀感动,就像是干枯的小草尝到了春天的雨露,这种感动是可以震撼心灵甚至可以铭记一生的。
美好的心情在阳光的照耀下迅速拔节疯长,一瞬间就充斥了整个身心。但很快她便发现这种感动来的有点太早,因为顾青杨和若涵都喜欢逼她做一些她极为不愿意和难以接受的事情。
比如说,顾青杨总是会强迫她睡前洗脸每天都要穿干净的衣服每天都要用大碗吃饭,甚至不准她咬手指甲,并自作主张地给她编她觉得难看的发辫。
而顾若涵更是惨绝人寰地要求她一定要端端正正地写字,并且不厌其烦地教她算烧脑的数学题,无论怎么样,现在是寄人篱下,也只勉强忍耐这两父子旷日持久的刁难。
尽管如此还有一些事是她还算满意的。
牧区一共有七个部落,共有一所小学。每天上学的时候,孩子们都早早地从炕上爬起来,从草原的各个地方聚集起来,特别是冬天,每个人都全副武装,裹得圆滚滚的像一只粽子,几乎只留下眼睛可以看得见光线。冬天的早晨不但寒风凛冽,而且天亮的很迟,孩子们常常都有自制的冰灯笼。
用两个大小不一的杯子,或者是大小不一的塑料瓶子,截去上半截,然后再在较大的里装满水,将较小的放在较大的中间,放到室外。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冻一夜之后,再将小杯子取出来,杯子与杯子中间的部分,便成为了一个天然的灯罩。
这个灯罩的与众不同之处,就是用冰做的,在凝固之前洒上一些红墨水或者蓝墨水,再将蜡烛等火源放进去,冰灯笼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颜色。捧在手中摇摇晃晃,像是黎明前穿越黑暗之中的梦幻之光,在隐喻着一个神秘而又美丽的梦幻故事。
牧区中心的一所小学内,天还没有亮,孩子们便坐在教室前面的小土阶上,捡一些废纸或者折一些枯枝烧着来烤,对于每一个学生来说,来的最早,这便是一整天可供夸耀的资本。
伊罕因为有了顾青杨和顾若涵的爱护,就像一只被温柔对待的小马驹一样,开始肆意撒欢起来,她那个年龄该有的天性和调皮渐渐地就显露了出来。
这天,伊罕很早就醒来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一会,也没有睡意,感觉有些兴味索然。
她忽然看见了旁边的若涵还没起来,便跳下了自己的炕。
她从壁橱里找到一束羊毛。
便轻手轻脚地拿着去挠若涵的痒。
若涵感觉鼻孔痒痒的,打了一个喷嚏之后,睡意瞬间全无。
而就在这一瞬间,伊罕已经钻到她被窝里去了。
若涵没有生气,只是说:“你不是要去当第一么?你现在怎么又不起来了呢?你再睡下去就真的是第一了,不过是倒着数第一。”
伊罕装作没听见,将小脑袋埋在被窝里,一边装睡着,一边却在偷偷地为若涵口中所说的倒数第一笑着。
这个时候若涵就会下炕,将冰冷的手伸进被窝去,探到伊罕小小的身躯,隔着衣服要把她冰个够。伊罕就会像条泥鳅一样,到处躲闪,身子不由自主地扭动:“涵哥哥,好了,好了,不来了,不来了,我知道错了!”
如果被顾青杨刚好看见,便严厉地呵斥。
“若涵,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叫伊罕起床。”
“叫伊罕起床是这样叫的吗?”
“不是!”
这个时候,伊罕泽通常会大胆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弯弯的眼睛和细长的眉毛间全是幸灾乐祸。
等顾青杨走过去之后,若涵就走到炕边,趴下去隔着被子小声地说道:“嘿,懒虫,再不起来,我可要走了啊!”
伊罕听到这一句话,有点害怕。
“不要吧,涵哥哥,去帮我拿来长袍!”
伊罕虽然年龄还小,但长的像一根端端正正的桦树苗似的,身姿挺拔。
她将衣襟的扣子扣好,将宽大的腰带一束。
等她刚刚才将帽子上鹅黄色的流苏理顺的时候,另一个房间里洗完了脸的顾青杨正好端着木盆走了进来。伊罕无处可躲,便被他拎到了镜子面前,一边用棕色的木梳将她拧结在一起的头发梳开,一边开始清洗。
“看看,看看,这头发都成什么样子了,越长越像个男孩子。”
顾青杨一边用木梳沾了湖水给伊罕梳头,一副略有嗔怪的样子。
“顾叔叔,为什么一定要做女孩子啊?做男孩子有什么不好,我才不要编这种难看的辫子!”
马伊罕露出了一副稚气骄傲的面孔。
顾青杨冷峻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
伊罕在顾青杨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借着油灯微黄的火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有一块被木炭灰染成的黑色,还真像一只小花猫,自己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顾青杨将彩色的丝带扎在她的头上。很多散辫从脸侧垂落下来,像是点缀了花朵的藤蔓。
若涵从火炉上提起水壶,在盆子里兑好了热水,将毛巾打湿,拧干之后,第一个覆在伊罕脸上,她瞬间就感觉呼吸不畅。
热毛巾与皮肤碰触,擦了两下拿走之后,倒是一阵神清气爽,但是她总感觉脸上像是被洗掉了什么东西似的极为难受。
她气呼呼地大叫:“顾若涵,你干什么?”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顾青杨又出去看了看天空,差不多马上就要亮了。
他便说道:“你们先去吧,我还要收拾一下东西。”
顾若涵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拉着伊罕就跑了出去,像是放出了笼中的鸟儿。
顾若涵拉着伊罕去了后院。
昨晚的冰灯笼还没有融化,他们做了很多。
“伊罕,你先选一个。”若涵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不忘记让伊罕先选,这几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这个吧,这个好看。”
伊罕选了一个小巧而又精致的,若涵则选了一个很大的。
他们在雪地里追逐着跑着跳着,在一起比谁最先跳出自己的影子。
“涵哥哥,我们来比谁跑的快?”
“好啊!你先跑,我让你十米。”
“我不要你让。你根本就跑不过我,你连追兔子的时候都跑不过我。”
“你需要,快跑,不然我追来了!”
果然伊罕就向前跑了十米,长长的靴子在雪地里扬起了一大片大片的碎雪。
伊罕边跑边回过头来看若涵跟上来了没有。
而若涵则故意在后面吓道:“我来了,我来了,快跑,快跑!”
“你来呀,你来呀,我不怕!你追不上我的。”
“追上了怎么办?”
“追上了我给你吃糖。”
“好,我就吃了你的糖,我来了!”
这一次,若涵果真卯足了劲,使劲甩着两条胳膊就往前追去。
伊罕感觉到若涵真的追来了,也收起了笑容,使足劲加快了速度,两只小脚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快速地踩着。
到底伊罕年龄小些,很快便被若涵抓住了。
“怎么样,还跑不跑?”
伊罕便像乌龟一样使劲地缩着脖子,在原地缩成一团,一边咯吱咯吱地笑道:“涵哥哥,不跑了,不跑了,不来了,不来了!”
“我追上你了,怎么办?”
“凉,凉拌。”
“啊!还嘴硬。看你求不求饶?”若涵便用手去捂伊罕脖子,她便只有一边笑着一边气喘吁吁地求饶道:“好了,好了,涵哥哥,求你饶过我吧!我给你糖吃就是了。”
这时候若涵才停下手来,担心地问道:“冷不冷啊?”
伊罕使劲地摇着头,取出一颗花生糖,那是顾青杨给她的,若涵都没有。
若涵微笑地收了,满意地说道:“嗯,这还差不多”。
但他并不立即就吃,而是将他放到了书包里。
“涵哥哥,给了你糖,你为什么不吃?”
“我不喜欢吃,只有小孩子才吃糖!”
“你不是小孩子吗?”
“我是小孩子,但是和你比起来就是大孩子。”
伊罕仿佛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有新意,但很快意识到不对。
“你管不着我,这是我的战利品。”
“好吧!你不吃,你不吃,我趁你睡觉的时候给你偷了。”
伊罕咯吱咯吱地为自己这个腹黑的打算偷笑着。
“你偷不到!”
“看我偷的到不到”?
整个一个上午,若涵都不曾吃掉这颗糖。他常常会小心翼翼地存放着,等到课间伊罕几乎都已经忘记这件事而大叫肚子饿了的时候,他再惊喜地给她拿出来。
“怎么样,饿了吧!”
“想不想吃!”
“想!”
伊罕看着眼前的糖果,咽了一口口水。
回家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困扰着他们。
那就是早上上学在相互追逐的时候,伊罕摔了一跤。
冰冷的积雪扑了一脸,冰灯笼透明的罩子一破,灼灼的火苗从灯罩里洒了出来,蜡油溅到身上,把伊罕的长袍烧了一个洞。
回去的时候,伊罕以为会挨一顿责骂,但让她出乎意料的是,顾青杨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责怪了顾若涵几句。
第十三章
夜晚,油灯的火光突突,伊罕看见暖黄色的油灯下顾青杨面孔坚毅慈祥,为她补裙袍的样子格外地认真而温暖,这样的温暖在以后大部分的时光里回忆起来,鲜明地足以驱散一生的冰冷,成为内心坚定的力量。
这个时候伊罕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地在心里叫出一声阿爸。
她没有叫顾老师,也没有叫顾叔叔,只知道自己恍恍惚惚就叫出来了。
顾青杨看着她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还是不改他一向温和的语气,反问道:“怎么了,你冷吗?”
伊罕摇了摇头。
“作业做完了吗?早些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伊罕感觉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温和地让人心里难受。
伊罕有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都还看见顾青杨房间的灯亮着。从侧面看过去,额头上的那几条皱纹明显地拧结在一起,岁月在他身上讲述了什么样的故事谁也不知道。
他时而用牙齿将手中的蓝线咬断,时而再用手指捏起针头,从线圈上拆下线来,将另一头放在嘴里抿了抿,然后再借着油灯的光亮,将黄线穿进针眼,开始继续缝起来。
这个时候她也会想,她的阿爸会是什么样子,也会像他这样给她补衣服吗,也会做好看的桦树皮哨子给她玩吗?应该不会吧!
这时候,轻纱一样的月光从小土屋的窗缝中钻进来,在伊罕的白皙透明的小脸上反复地描摹,将她的梦境描绘地更加清晰了。
顾青杨感觉到脚底发凉,屋内的火盆里熄灭了最后第一点火星。不过很快就完工了,他这样提醒着自己。
当他做完这一切之后,便习惯性地走进顾若涵和伊罕的炕边,给他们掖掖被子,然后在他们的炕边坐下来,静静地发一会呆,有一种对待生活的静止和木然,然后再起身灭了灯回到自己的房间。
伊罕终于睁开因为装睡而闭了很久的眼睛,等顾青杨走出房间的时候。她便爬到若涵的炕上,小声开始和若涵聊天。
“涵哥哥,你说,顾叔叔像不像我们的阿妈啊?”
“什么?阿妈?顾若涵睡意朦胧地问道。”
“不然,为什么他也会给我补衣服?”
若涵转过头去对着伊罕,伊罕认真的小脸上吸收了皓月的光辉,洁净而白皙。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这么觉得了。”
“你想阿妈了吗?”
“嗯,若涵点了点头。”
然后伊罕就像个大人似的伸出两只手捧着顾若涵的脸安慰他:“涵哥哥,你会找到阿妈的,一定会!”
这本来是一个极度有爱,极度安慰的姿势。
但问题是伊罕冰冷的手指将若涵冰的龇牙咧嘴。
“我们就好好躺着说会话吧不可以吗?”若涵认真地说道。
“好啊,你说!”
伊罕等着若涵先说。
“我长大了一定会找到我的阿妈!”
若涵像是对伊罕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那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知道啊,听阿爸说她去了成都,成都是个很大的城市。”
“很大的城市有多大?”
“除了天,比任何东西都大。”
“那么大,你会迷路的,涵哥哥!”
“哈,不会,我可以坐车去。”
“你当然不会走路去,但你有钱吗?”
伊罕仿佛绞尽脑汁提出一些若涵没有想到的问题。
“没有,但我可以求开车的师父带着我,饿了可以去河里捉鱼吃,渴了可以喝小溪里的水。”
“喝不干净的水,肚子会疼的。”
“不会,我经常喝。”
“那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我有照片啊!”
若涵说着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张发黄的黑白的照片,上面影影约约能够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和顾青杨并肩站着,在草原上的合影。蓝天为底,白云为衬。
“说不定现在长变了呢?”
“怎么可能?”
月光下,伊罕不自觉地又将自己的手指甲放在自己的嘴里咬了起来。
若涵把她的手指从她的口里拿出来,在毛毯上擦干净,然后再放回去。
窗外再次起风了,吹得老旧的木质窗框刷刷地响。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顾青杨就起来给伊罕和若涵热羊奶,蒸馒头。
馒头的甜香溢满了整个房间,调皮地撩拨着伊罕的鼻尖,她忍不住地深吸几口。
但她还是不愿意起床,非要让若涵帮她把衣服和袜子找好,放在炕窝里焐热之后,才答应起来。
因为昨天有两个学生的家长去县城办事,托了顾青杨去接一下学生,所以他吃完早饭之后先走一步。
冬天的夜晚格外地长,上早课的时候教室里的光线还不是很亮,同学们展开皱巴巴的书,借着自己制作的冰灯笼微弱的灯光,一行一行用手指指着仔细认真地朗读。
这个时候,顾若涵总会将灯移到伊罕的那一边,尽量让她看得清楚一些。
微弱的灯光下,两颗小脑袋天真的簇拥在一起。
很少有学生愿意和伊罕在一起玩耍,因为她们都知道伊罕的身世,也有可能是家里人反复教育过的。
唯有一些调皮好事的同学抱着喜欢但又不敢接近的态度会偶尔嘲讽一句。
“伊罕,你是顾若涵的小对象!”
“你别走,说清楚,谁是谁的小对象?”
“伊罕脸颊绯红地截住刚刚嘲讽她的同学,拧着她的衣服不让她走。”
被拧住的同学显得很尴尬。
“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这样说的。”
“我是听她们说的。”
伊罕只好放开了她。
课堂上,顾若涵的领悟能力很强,回答问题总是很积极,而伊罕天生反应慢半拍,在表演节目的时候在舞台上忘记自己的位置。
有时候被顾青杨叫起来的时候,总是吞吞吐吐,不知所云。这个时候顾若涵总会在旁边提醒,或者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被顾青杨发现,他便会让他站到教室的角落里去听讲。
在同学们的眼里,这可是一个怪事,无论是伊罕还是若涵犯错,最后得到惩罚的都是若涵。
时光变换,岁月流转,在书本上读过了几个秋冬寒暑,这年顾若涵十一岁,伊罕九岁。
对于伊罕来说,仿佛有了别样的收获,身高就开始像草原的植物一样拔节,思想上似乎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比如说,她有时候会一个人看着天上的云彩发呆;比如说她没有以前那么爱说话了;比如说她会特别喜欢一些颜色鲜艳的东西;还比如说,她不再讨厌睡前洗脸和被顾青杨编上彩色的发辫,有时候衣服上有了补丁,也会不愿意穿了。
五月里,草原的天气多变。当温润的夏风将大地反复摩挲几次,空气渐渐变得温暖的时候;当湖中的水位渐渐地褪去裸露出碧绿的草地的时候;当成群的牛羊在原野上甩着尾巴啃食新鲜的嫩草的时候;当空气中的热气压升腾和冷气压在低矮的天空相遇的时候;当狂风便卷动着长草在大地掀起层层绿色的细浪的时候,广袤的天空前一秒还蔚蓝干净,后一秒就乌云密布,铅灰色的云层大朵大朵地聚在了一起,商量着,拥挤着落下雨来,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下雨了,下雨了”!
伊罕跑到教室外面,仰望着天空,欢快地叫着,让雨水落下来打在她白皙的脸蛋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伊罕的脸蛋开始变得修长,身材也开始抽条。
她仿佛像触到甘露一般格外高兴,忍不住用舌尖一舔,尝到苦苦涩涩的。
雨点越来越密,从浩渺阴沉的天空飘落下来,沾湿她长长的睫毛,像是雁羽掠过平静的湖面。
“别玩了,进去吧,等一下衣服就打湿了。”
若涵异常担忧地说道,在他与若曦的关系总,相比较于伊罕的任性而为,他更成熟稳重一些。
“不要,涵哥哥,你也来一起玩吧!”
若涵没有和她一起在雨里闹腾,而是拉着她的手往教室里跑,一边将将自己宽大的袖子展开尽量撑在伊罕的头上,帮她挡住头上落下的雨水。
伊罕仿佛还没尽兴,被若涵拉回了教室后,她索性抬来教室里的小条凳,搭在教室的窗前,然后跪在小条凳上,趴在窗边,把细长的胳膊从窗框中伸出去,任雨滴一滴滴打在自己的手掌心上。
水珠落下来,在她的掌心溅的到处都是,不一会就蓄起了一个浅浅的小洼,开始激起一个个大大的水泡。
等水越积越多的时候,伊罕便张开手指,让雨水从指缝中流走。
今天只上半天课,放学后,顾青杨冒着雨打着伞去送其它的学生回家,这样的习惯已经坚持了很多年,夏天的雨酣畅淋漓,天空一片漆黑,当他翻过远处的小山丘消失在雨中的时候,雨滴从黑伞的边缘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连绵不断,那是记忆中的雨。
若曦等得有些焦急了,忍不住转头过去问若涵。
“涵哥哥,顾叔叔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应该快了吧!”
“他让我们在这里等他的。”
“顾叔叔真好!”
“他是老师,老师好都是很好的。”
“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这样的。”
“其它老师,也会送学生回家吗?”
“应该会吧!”
伊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替顾青杨感到劳累。
第十四章
她转身去看窗外的雨帘,天色还没有完全亮开,证明天空还没有倾吐完黑色的水。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雨水刚好落下一几滴,打在窗台上,溅到了若曦的脸颊上。
若涵走过来,捧着她的脸,帮她把水珠擦拭干净。
这时候,顾青杨回来了,他还是打着黑色的大伞,脚上的靴子已经湿透了。
“顾叔叔。”
“阿爸!”
“走吧,回家了!”
顾青杨对伊罕和若涵说道。
学校离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草地湿滑,有些地方已经积起了浅浅的水洼。
顾青杨怕伊罕摔倒,便一只手大伞,一只手打横抱起伊罕,让若涵紧跟在身后。
但尽管是这样,三个人还是被淋湿了不少。
虽然伊罕很瘦,但还是有一定的重量。过了一会,顾青杨感觉手臂酸疼,他便在原地停了下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之后,换过手来,再抱着伊罕往家走。
伊罕被顾青杨抱着走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一种温暖,一种难舍而弥足珍贵的温暖。
终于到家了,顾青杨紧绷的肌肉才渐渐松弛下来。
顾青杨找出两套干净的衣服让伊罕和若涵分别换了。
他将他们湿透的衣服拿到屋后洗了一遍,然后再拿回来,放到火炉旁细心地烘烤。
火盆内炭火灼灼,很快衣服上就冒起了一阵阵水雾,水雾渐渐散尽,就就问到一股温暖的气息。
顾青杨将衣服在手掌间摸了摸,确定干了以后。
转身朝屋内唤了一声若涵。
“拿去给伊罕,让她换上。”
若涵将衣服送到伊罕房间的时候,伊罕连忙缩到被窝里,贪恋温暖地像一只蚕一样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和几根细小的辫子。
“伊罕,你的衣服烤干了,赶快穿上吧!”
“我正准备自己来取呢,你就给我拿来了?”
伊罕只在嘴上说着话,身子依然蜷缩在被窝里没动。
“快穿上吧!等会着凉了可不好。”
若涵有些担心地提醒。
“你先转过去。”
伊罕再次提醒:“涵哥哥,你先转过去!”
“你换吧!我现在看不见了。”
过了好一阵子,伊罕一边看着自己的裙摆,一边轻声地说道:“涵哥哥,你可以转过来了。”
当顾若涵转过身来的时候,伊罕正在整理腰间的带子,不觉被她的样子惊呆了。
小伊罕变样了,她身材颀长,细细的散辫,刚洗过的头发,几缕碎长的刘海在额头松散自然地垂着,脸型像莲瓣一样地润泽好看,黑色的眼睛里水光潋滟,有微风拂起她光洁额头上的流苏。
“怎么了,涵哥哥?”
她疑惑地撩起自己的裙摆转了个身,还以为自己哪里穿的不对。
“没,没有,都挺好的!”
若涵的内心像是涌出了一个怪物,他转过身就跑了出去。
留下马伊罕在屋子里一阵莫名其妙。
天晴了,暖暖的阳光爬满了山间,天边挂起了一条美丽的彩虹,小土屋也像镶嵌在一块彩色的油画里。
伊罕不喜欢看书,密密麻麻的文字在她的眼睛里像虫子一样刺眼,异常陌生,没多久便开始打哈欠。但她想起若涵说了,如果今天不背下那篇课文就不准吃晚饭,这实在是一句让自己头疼的威慑。
管他呢,他说了又不算,他要真不让我吃晚饭,我就告诉顾叔叔,让顾叔叔打他个屁股开花。
想到这,不由得高兴地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此时,她正听见百灵鸟在窗外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便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她屋后去看了一会百灵鸟,它们正在草丛中忙碌地寻找着草籽。
又将一根骨头扔出去,让洛忧去捡回来,洛忧在草地上来回地奔跑翻滚。
而她则坐在院后的台阶上,懒懒的阳光照得她身上暖暖的。
顾青杨在院子里修缮院墙和窗子,她便去房间里给他提来了水壶,倒了一大碗茶水去端给顾青杨,让顾青杨喝。
顾青杨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们的伊罕长大了!”
等他再爬上院墙的时候,便对她说:“伊罕,你过去,等会掉下什么东西来打着你可不好。”
伊罕听话地来到羊圈边,专注地看着若涵喂羊。
他看见若涵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羊,蹲在一只母羊旁边唱歌。
“朦胧的迷雾中照着光芒
祈祷的时候想起母亲
向苍天献奶 等着儿子
不知疲倦的盼望着远方
我远方的母亲啊
您是我挚爱的信仰
眼睑麻木了也盼望着远方”
曲声婉转绵长
“涵哥哥,你在唱什么?”
若涵也看见了她,她正开心地朝他笑着。
“催奶歌啊。”
“小羊羔吃不到奶了。”
“你跟谁学的。”
“琪琪格大妈。”
“哦,什么是催奶歌?”
若涵挠了挠头。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唱?”
若涵不理会她,继续唱了起来,一会儿果然小羊羔在母羊身下吃到奶了。
若曦感到很新奇。
若涵将小羊羔安放在母羊身下,检查羊圈里每一个位置的水槽是否完好,并将水槽的杂物清理出来,然后重新倒上清水。
“你忙完了吗?”
“还没有。”
“涵哥哥,我来帮你。”
伊罕看见顾若涵在修理水槽。她很快从房间里提出一只差不多和自己齐腰的大桶,里面装了一小半桶水。
她将桶里的水吃力地提到院子的角落里,倒在压水井里作为引水,然后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压了一会。压水井咕嘎咕嘎地响了一阵,却始终没有水出来。
伊罕有点急了,她再次添了些引水进去,又鼓起腮帮子使劲的压力一会,终于,清澈透明的水像细线一样涌了出来,伊罕高兴了,仿佛获得胜利似的,便更加用力地压水。
渐渐地水像百炼一样地涌了出来,落在地上,四处飞溅,在阳光下晶莹透亮,伊罕开始欢呼。她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脸,继续用力地压着,有很多水溅在了伊罕的布靴子上,她怕靴子打湿,索性脱掉了靴子,光着脚丫将水踩的啪啪地响。
她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咯咯地笑声像朝霞,像银铃,在风中舞动。
伊罕取了满满一桶,根本提不起来,但她却非要咬着牙拎着自己走。
若涵走过去帮她,两个人将一桶水慢慢地移到羊圈旁,注入水槽。
“涵哥哥,你累吗?”
“不累啊。”
“涵哥哥,你喂完了羊准备去干什么?”
“做作业啊!”
伊罕将细小的眉头皱了皱,“做作业有什么趣,不如我们去追兔子吧!”
“谁要和你去追兔子,上午的课文背下来了吗?”
伊罕的兴趣瞬间像是被霜打蔫的花朵,扁着嘴说道:“哼,你真没趣!”
此时夕阳正浓,时间勾勒出记忆的纹理,像一匹彩缎一样鲜艳,很多年后才能摩挲出它的质感。
若涵没有再纠结伊罕背书的事情,果然陪她一起去追了兔子,一起玩了噶拉差。
时间在不经意间过得很快。夜幕降临了,若涵和若曦追着最后一抹晚霞往家赶,小土屋里散发出了阵阵香气,那是顾青杨在给他们准备晚餐。
“阿爸,你在做什么啊?”
伊罕走到炉火边好奇地问,尖着鼻子吸了两口,又伸长着脖子去看锅里的东西。
“好吃的东西。”
“你们追到兔子了没有?”
“追到啦!”
“你追得多,还是涵哥哥追得多?”
“涵哥哥!”伊罕扁了扁嘴唇,破不服气。
“那兔子呢?”
这次伊罕不说话了,用手抠着脑袋。
“被伊罕放了。”
“唔,真的吗,这样说起来,我们伊罕的心挺善的嘛!”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顾青杨是爽朗地笑,若涵是咯咯地笑,而伊罕是略带羞涩地抿着嘴笑。
“先去做作业吧,晚饭还要一会。”
伊罕点了点头,跟着若涵走进屋内,若涵将潮湿的火柴划亮,点燃了油灯的灯盏。
光芒在黑夜里撕开了一个口子,徐徐地跳动着,他们在灯光下开始写作业,伊罕总喜欢三心二意地做些其它事情,一会儿玩玩橡皮,一会儿逗逗洛忧。
若涵仍是一丝不苟地在白色的草稿纸上快速地演算,清晰的眉眼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神秘而温润。
“涵哥哥,你真好看”。
若涵被夸,心里甜滋滋的,他本来也想说,你也很好看!但他不好意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反而是冷着脸责怪道:“这么长时间了,你就写了这么点?”
伊罕尴尬地咬了咬自己的指甲:“我不会!”
“三心二意的怎么会呢?”
伊罕忍不住地用目光去瞟若涵的练习本上,若涵用手捂着不让她抄。
伊罕不劳而获的构想落空,有那么一丝丝的懊丧。
“你再这样不用心,我就不管你了。”
伊罕看着若涵认真的样子,害怕若涵真的不管她,便一笔一笔地在草稿纸上画着。
若涵真的就没有再管伊罕。
吃完饭之后,伊罕便重新一个人坐在油灯下,借着暗淡的光线,咬着笔头,竭力思索着。
若涵想了想,便将手中的饭碗也放下来,拿了一张白纸过去,帮伊罕在纸上唰唰地演算。算着算着,伊罕就看到了一个美丽的世界,和一个香香甜甜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