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是个凉山干部”

侯荣 杨智淋

“捧起一抔五色土，把凉山贴在额头，十四个世居民族，这山这水融进我的骨血和肌肉。95000公里，750多个日夜，千声万声的呼唤，我的第二故乡，你的容颜，日新月异，水美山秀。龙头山、尼日河、长海子、索玛花，梦牵魂绕，难舍难留……”在即将离开凉山的一次简餐上，中央纪委挂职四川省凉山州州委常委、副州长裴启斌，即兴在手机上写下了这首名为《凉山，我的第二故乡》的诗歌，当众诵读后，这个年逾五旬的铁血男儿不禁热泪盈眶。

2018年4月25日，裴启斌从中央纪委机关到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挂职。两年多时间里，他跑遍凉山的大小村落和山山水水，和彝区干部群众一道投入火热的脱贫攻坚战场，大凉山巅、安宁河谷，处处都印刻下他的足迹，也留下了彝族群众对扶贫干部融入凉山、真情帮扶的赞美。

与群众零距离——“娃儿们很喜欢他，舍不得他走”

5月23日，裴启斌再次来到雷波县八寨中心乡甲谷村。人群中，记者见到他时，一时竟没能将他和中央机关下派挂职干部的形象“对上号”。

“穿一件土黄色T恤，皮肤黢黑的那个就是他。”甲谷村第一书记宋刚告诉记者。顺着宋刚手指的方向，记者看到，一个身体壮实的中年男子，衣着朴素，裤脚和鞋子都沾满了泥土，正用彝语与群众轻松交流，完全看不出一点“领导的架子”。

“下乡我从不穿西装，基层山高路远，你穿这东西怎么与群众交流？”裴启斌告诉记者。

的确，裴启斌与基层群众完全融为一体，毫无距离感。

“裴伯伯，你来了啊！我很想你……”当天下午，裴启斌来到甲谷村居民安置點时，11岁的彝族小姑娘惹格公果老远就跑上去，挽着他的左臂走在山村的小道上。

裴启斌在“3·28”木里森林火灾现场研判火情。

两人的相识源于2018年5月，裴启斌初次来到甲谷村了解当地情况。“当时我们在村里走访，这个小娃娃一路牵着我的衣角跟着。我就好奇地问她。”裴启斌回忆说，“不想这个小姑娘反问我有没有女儿。我就顺势开玩笑说，你就是我的女儿。”

就这么简单的对话，让这一大一小结成了忘年之交。听说惹格公果没过过生日，没吃过生日蛋糕，裴启斌专门从西昌赶来，送来蛋糕为她庆生。

“他是我的‘亲儿子，每次来总会带些书和吃的，娃儿们很喜欢他。”惹格公果的奶奶吉木金洛老人说，“听说他要走了，我们都很舍不得。”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与群众苦在一起、干在一起、乐在一起。裴启斌不仅从衣着、行动上与群众保持一致，还潜心学习彝语。他参加了为期10天的彝语培训班，还请基层干部女你晓玲当他的彝语老师。每天，女你晓玲都会在微信上发彝语语音，裴启斌就学着发音和翻译，现在他进彝族村寨，都不用带彝语翻译了。

雷厉风行——“我们对他是又敬又畏”

在凉山，说起裴启斌，不少干部伸出大拇指，也有不少干部“谈虎色变”。有着22年军旅生涯的他，声音洪亮，眼神犀利，说一不二，典型的军人作风。

在一次入村走访过程中，裴启斌发现给村民配备的洗菜盆质量不过关，他拿在手里摇了几下，随即扔到地上，一脚踩扁，当即让干部整改。

熟悉裴启斌的干部都知道，他下乡入户从来不打招呼、不要陪同，多数情况是从州府西昌出发，直达村里。

“我们对他是又敬又畏，绝大多数基层干部喜欢裴州长，因为他作风务实，不摆官架子，为老百姓办实事。”雷波县千万贯乡乡长顾吉民坦言，也有极少数干部怕他，担心工作没做到位被“理抹”。

在雷波县一次脱贫攻坚专题大会上，裴启斌点名道姓批评一名干部，一点情面也不留。

之所以对干部如此严厉，正是源自他对凉山深沉的爱。裴启斌认为，干部多做一点，群众获得感就会多一点，脱贫的步伐就会快一点。

在凉山，有很多实干苦干的基层干部被裴启斌点赞，他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个。一个是木里县沙湾乡党委书记申海世，“一个路灯市面上要2400元，他自己动手只用了300多元;修一条道路外包给别人要花400多万元，而他带着村民一起干，只花了40多万元。”因表现突出，申海世被调入州委组织部任科长，干了一个月，不料他却申请重回基层工作。

另一个是雷波县八寨中心乡甲谷村原驻村工作队队员女你晓玲。一次裴启斌冒雨进村入户调研，女你晓玲在前来途中因路滑摔了一跤，全身是泥。其间裴启斌向她了解群众生产生活情况，女你晓玲对全村农户住址、家庭人口、贫困原因等都如数家珍、对答如流。因熟悉汉彝双语，女你晓玲由此成为裴启斌的彝语老师。

工作中严格要求，生活中裴启斌却和蔼可亲，很容易接近。彝族群众热情好客，只要来了尊贵客人，他们都要杀鸡宰羊，把家里最好的食物拿出来款待客人。甲谷村村民吉立达门说：“他几次到我们村里，还带上锅碗瓢盆和米面酱醋，教我们做面条、煎饼等，他说‘杀鸡宰羊太浪费了，要学会煮些既经济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用情帮扶——扶贫之花撒满彝区崇山峻岭

“凉山的脱贫攻坚，影响着四川省乃至全国脱贫攻坚的成色。”在裴启斌的笔记里，这句话格外醒目。

挂职期间，裴启斌除了分管民政民宗、残联人防、退役军人事务工作外，还承担雷波县脱贫攻坚“县摘帽”重点工作，而雷波就是中央纪委机关定点扶贫县。

谈起两年前第一次到雷波县甲谷村调研时的情景，裴启斌记忆犹新，途中车子在陡峭的山路上艰难爬行，双手紧紧攥着把手，下车时手心全是汗。裴启斌告诉记者，当初看到这里自然条件太恶劣，土坯房人畜混住，村边蒿草丛生，村民衣衫破旧，不由感慨脱贫攻坚肯定要“啃硬骨头”。

如何攻克这个深度贫困堡垒？“激发群众的内生动力至关重要。”裴启斌认为，群众没有尝到甜头，就没有奔头;彝区没有产业，就谈不上稳定脱贫致富。

在与当地党委政府商议后，一系列帮扶措施陆续付诸实施：补齐基础设施建设短板，因地制宜培育富民产业，扶智扶志培养良好风尚养成良好习惯……

2018年11月20日，裴启斌带领干部群众连夜种下从陕西黄陵引进的翡翠梨苗。

如今，200亩翡翠梨、150亩平谷桃树、2000余亩新品竹，不仅成为甲谷村亮丽的风景线，更是村民增收致富的“摇钱树”。“去年，全村人均纯收入达8600多元。”甲谷村党支部书记吉日木石自豪地说，“现在我们村人和、村美、业旺、家富，特别是产业发展为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打下了坚实基础。”

如何阻断贫困代际传递，是裴启斌一直牵挂的问题。

两年前，中央纪委领导到雷波县八寨九年一贯制学校调研时发现，两个学生挤在一张床上，五六个教师住在一间宿舍，全校1000多名师生，只有40多个厕所蹲位，孩子们吃饭、上厕所都要排很久的队。

在中央纪委和四川省纪委多方协调争取下，2018年8月底，八寨九年一贯制学校改扩建项目正式破土动工。短短一年时间，师生宿舍、食堂、开水房、厕所，所有扩建项目全部实施完毕。

谈起学校翻天覆地的变化，教师陈翠林激动不已：“这一年，裴州长来了多少次已经数不清了，现在孩子们吃饭、上厕所再也不用排队，最巴适的是洗澡还有温泉水。”

在完成雷波脱贫攻坚“县摘帽”后，今年裴启斌又马不停蹄地向最后的贫困堡垒攻克——督战昭觉县7个乡12个贫困村脱贫攻坚。5月12日，他督战的昭觉县拉一木乡阿硕洛主村传来捷报，该村74户贫困户399人顺利搬入了位于县城集中安置点的新家，开启了幸福美好新生活。在干部群众艰巨卓绝的努力下，凉山州目前已累计实现1772个贫困村退出、80.1万贫困人口脱贫。

赤子之心——“不管几重身份，我首先是个凉山干部”

裴启斌身兼多重身份，纪检干部、挂职干部、扶贫干部，但他从来都把自己定义为是凉山干部。“只有这样才能融入凉山，才能尽职履责。”裴启斌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每当危险考验来临之时，他总是冲锋在前。

2019年8月14日，成昆鐵路甘洛段山体边坡发生垮塌，致多人被埋。裴启斌主动请缨，担任州上抢险总指挥，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由于当时事发突然，具体塌方和人员被埋情况还没有摸清。“这就像打仗，敌情如何都不知道就没法打。”有着多年侦察经验的裴启斌，竖起大拇指，眯着眼睛，目测出大概的塌方量，并根据塌方地北边是陡崖，南边是缓地的地貌特点，判断出搜救方向应朝着北边山崖和塌方体边缘推进。

经过连续十多个小时的搜救，直到所有遗体被搜出，裴启斌才有条不紊地安排撤离工作，先撤机械、再撤人员，最后撤观察哨。就在所有撤退工作完成后不久，一块巨石从山上滚落而下，径直砸在裴启斌之前站立的位置……

和他并肩战斗的甘洛县委书记陈建生不禁感慨：“裴州长，难道你就不怕吗？”

“不怕是假的，只是看着这些兄弟不幸离我们而去，我们能做的，只有把他们找到。”裴启斌说。

不仅如此，木里“3·30”森林火灾、甘洛“7·29”暴雨灾害，都有他一线指挥的身影。

“挂职干部就是凉山干部。”裴启斌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他自视为“凉山脱贫攻坚一小卒”，因为他已深深爱上凉山这个第二故乡，正如他诗中所言，“再看一眼这片热土，这山这水，我深深地爱着你，我是你的欧里惹（彝语，表哥），你是我的阿惹妞（彝语，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