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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丽人》中的偷窥情节与欲望表达

2020-08-02葛家明

声屏世界 2020年9期
关键词:欲望

葛家明

摘要:荣获第72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等五项大奖的《美国丽人》上映于1999年,是英国导演山姆·曼德斯(Sam Mendes)的处女作。这部家庭伦理喜剧通过讲述一对夫妻生活不和睦、代际交流出现问题、欲望被长期压抑的中产阶级家庭的矛盾冲突,揭露了美国社会男性出现中年危机、人性被消费主义异化、代际缺乏沟通交流的现代“病征”,发人深省。值得一提的是,偷窥(包括偷拍)情节在影片中频频出现,既推动着故事整体的发展,也是电影人物主体欲望表达的一种方式。“人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文章结合雅克·拉康(Jaques Lacan)有关主体欲望的论述,分析偷窥情节在《美国丽人》中的作用。

关键词:欲望 偷窥 自我镜像 《美国丽人》

《美国丽人》影片概述及偷窥情节梳理

《美国丽人》的影片情节大致如下。42岁的莱斯特·班宁(Lester· Ban lean)事业平平,老板时时想要辞退他,富有事业进取心的妻子卡洛琳(Carolyn·Ban lean)觉得他是一个失败者,正值妙龄的女儿珍妮(Jenny)因为他对自己的漠不关心非常怨恨他。事业不顺、家庭不和让莱斯特感到厌倦,每天仅有的快感来自于躲在浴室手淫,直到有一次他在女儿学校观看啦啦队表演时,看到了外表俏丽、热情奔放的安吉拉(Angela),仿佛眼前有千万朵玫瑰绽放,才又燃起了欲望之火,从此,他的生活开始慢慢地恢复激情。卡洛琳与丈夫貌合神离,最终也红杏出墙,与房地产销售大亨凯恩(Kane)发生了婚外情。女儿珍妮被邻居男孩瑞奇(Riche)偷拍生活起居,在她发现自己被偷拍后,起初表现出略微的恼火,但之后又感觉自己是被瑞奇欣赏与喜爱的,不免暗自欣喜。瑞奇的父亲弗兰克(Frank)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军人,也是一名男同性恋者,但是出于自卑一直隐匿着这重身份。他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也成为“同志”,也不能容忍儿子吸毒。戏剧化的是,他透过自家窗户监视儿子在邻居家的活动时,误以为莱斯特也是一名“同志”,并且觉得瑞奇与莱斯特发生了“男男性行为”,于是大为恼火,将瑞奇赶出了家门。于此同时,弗兰克隐匿多年的同志身份让他陷入了寂寞和焦虑,终于在一个雨夜,他颤颤巍巍地去找被他误认为是“同志”的莱斯特发泄,却被莱斯特拒绝。莱斯特最后得到了与梦中情人安吉拉共处一室的机会,当他得知安吉拉还是处子之身,只不过平时装作成熟、开放来获得一种女性身体的优越感时,他变得异常温柔,仿佛发现了久违的美好。他让安吉拉穿好衣服,自己开始回忆过往美好的家庭生活,领略生活之美的真谛。而此时,“同志”身份被识破的弗兰克却拿着一把枪从后脑将莱斯特击杀。

本片的偷窥情节主要有以下几处:在女儿学校时,莱斯特对安吉拉身体目不转睛的窥视;当珍妮带着安吉拉来家里过夜时,莱斯特在她们卧室门前的偷窥和窃听;瑞奇对珍妮生活细节及莱斯特赤身裸体地锻炼场景的偷拍;弗兰克对瑞奇照相机内容的偷看,以及对儿子在邻居家行为举止的偷窥。

欲望理论视野下的偷窥情节分析

缺失:偷窥欲望的驱力。拉康提出的欲望理论的基本框架包括需要、要求、欲望,而这三者都离不开一个核心主题,即“缺失”(lack)。缺失是一切欲望的驱力,人的一生就是发现缺失并不断恢复缺失的过程。

从婴儿降生时开始,胚胎与母体割裂,母子合二为一的状态被打破且不可恢复,这就是人最初和最根本的缺失。这一根本缺失,一方面造成了既有的存在物都无法补偿的局面,另一方面也给语言的介入提供了契机。最初,婴儿通过表达生理性的“需要”来唤起母亲的注意,请求母亲给予满足;但在“需要”与“满足”之间,存在着理解的偏差,这就促使婴儿不得不学习语言来更明确地表达自己的“要求”;而语言又具有一种异化的作用,使得婴儿所“要求”的必然多于自身“需要”的,这两者之间的差值,就构成了“欲望”。而当我们审视偷窥——这一欲望表达方式之时,辨明潜藏在这种欲望行为之后的、作为驱力的缺失,以及它的具体化表征,显得极有必要。

《美国丽人》中的那些偷窥者们,就是“缺失的欲望主体”。偷拍者瑞奇从小被身为军人的父亲严格管制,母亲又长期处于失神状态,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未能感受到家庭生活中母爱的滋润,母爱的长期缺席使得他的“缺失感”比常人更加强烈。而在人类社会被建构的语言体系中,母亲、母爱常常成为“善与美”的能指,所以母爱的缺失在瑞奇身上又具体化为一种“善与美”的缺失,这驱使着他去寻找、窥探以恢复这种缺失。偷窥安吉拉的中年男子莱斯特所缺失的是生活的激情和希望,这个角色始终处在寻找和恢復这种缺失激情的过程之中。从窗户中监视儿子行为的弗兰克中校是一个“深柜”的同性恋者,他所缺失的则是正视自身性向的能力和勇气。由此可见,这部影片中的偷窥者各有各自的缺失。而这种缺失又驱使他们产生“需要”,在这种“需要”无法被有效表露的情况下,他们选择通过语言的介入表达“要求”。这种语言并非我们平素所理解的言语,而是“偷窥”这一行为,即“偷窥”构成了语言的能指。

“他者”:偷窥的对象与自我镜像。“他者”是指与自我相对的对象。拉康认为,无意识是像语言一样被结构,是“他者”的话语。“镜子阶段”的婴儿,将镜中的自我形象误认为自己,实际上这个镜中形象就是处于“想象界”的婴儿“误认为”能够满足自身欲望的“小他者”。随着婴儿心智的成熟和年龄的增长,逐渐脱离“想象界”,进入被社会文化建构起来的符号世界,就将面临一个仿佛虚无缥缈又清晰可感的“大他者”——即他人的言语、欲望以及背后相对牢固稳定的语言结构。置身其中的主体,只有通过内化“他者”的欲望,自我的欲望才能够形成。因此,归根到底,“人的欲望总是‘他者的欲望”,“他者”构成人类偷窥的对象与自我镜像,人类所有的欲望都是“他者”欲望的体现,人类的自我只有通过“他者”才能被最终建构和确定。

在电影《美国丽人》中,一个个具体的“他者”是偷窥者们窥视的对象,而偷窥者自身的欲望也只是“他者”欲望的体现,偷窥者的自我角色只有通过“大他者”才能被唤醒和认知。也就是说,被偷窥者既是偷窥者的对象,也是偷窥者的“自我镜像”。瑞奇每天在窗户前偷拍邻居家的珍妮,珍妮其实就是瑞奇透过镜头所观照到的一个具体的“小他者”。而瑞奇通过与珍妮的日常交流对话又能得知,珍妮是一个“缺乏父母关爱”“孤独”同时“美丽”的孩子,这一切具体的话语构成了一个能指,并与之前拍摄到的珍妮影像环环相扣,形成一个能指链条,能指链上持续滑动获得的效果即为所指。因此,能指和所指之间出现了裂缝和缺口,在这种裂缝和缺口中的就是无意识。无意识与处在语言结构中的“大他者”实现对话,体现了“大他者”的欲望。在这一具体语境下,这个“大他者”是孤独的,同时也是渴望得到归属和认同的,更是美的,所以瑞奇通过偷窥所表达的欲望即为对归属和被爱的渴望,以及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值得一提的是,珍妮在发现瑞奇偷拍自己后,虽然一度感到恼怒,但是很快就露出了被欣赏的娇羞笑容——这就意味着偷窥者和被偷窥者其实不过是相互注视的两人,是相互凝视的对象,分享着同样渴望被认同与喜爱的欲望,他们相互之间又成为彼此的自我镜像,对自我身份与特质的认知也通过对方来实现。在同样的分析理论的指导下,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弗兰克中校在窗前窥探到瑞奇和莱斯特“搞同志”的场面后,会在一个雨夜主动去找莱斯特发泄——不过是自身的欲望在窥探“他者”时得到体现,自己的“同志”身份在被窥对象疑似“同志”的举止中得到投射,自我被建构和认识。只是,颇具“黑色幽默”色彩的是,由于偷窥的视野无法观察到事件全貌,“莱斯特是同性恋者”的认知只是一次“遗憾的误解”,构成弗兰克中校欲望和自我的竟然是一个被“误读”的“他者”,令人啼笑皆非。

对象a:偷窥的幻象与欲望的原因。拉康在《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一书中提到了一个极为抽象的概念:对象a。拉康认为,对象a“是一种表示欠缺的符号,它是某种快感的剩余物,是真实界被象征化之后的剩余……主体永远得不到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正如我国学者严泽胜所说:“对象a总是作为幻象向主体呈现,以填补或掩饰它在现实存在(象征秩序)中造成的空缺。”按照这种理解,我们可以将对象a看作主体欲望虚幻的对象,也可以将其视为造成欲望的原因。

作为幻象的对象a在《美国丽人》中的视觉体现,莫过于莱斯特窥视安吉拉时幻想出的千万朵红玫瑰。红玫瑰是一种象征符号,隐喻着一种美好热烈的爱情,是一种精神世界的兴奋与陶醉。它是主人公莱斯特偷窥时的性欲得到释放后遗留的剩余物,永远虚幻且无法触及。如果说莱斯特缺失的是美好的爱情与精神的愉悦,那么红玫瑰就是这种缺失的符号式呈现与幻象式的表达,青春靓丽、魅惑迷人的安吉拉是这一幻象的实际客体。

窥视影像对观众欲望的激发效应

影像的场景再现,给观众以较强的现场感。当影片情节中的“偷窥”发生时,处在窥探视角的不仅有正在偷窥的剧情人物,还有荧幕前的观众。观众与偷窥者从同一视角,窥探同一人物、同一事件,自身的欲望也被唤起,自我的主体意识在“大他者”之上建构起来。

《美国丽人》中的偷窥镜头具有一个共性:都旨在揭露美国进入资本主义晚期阶段的物质至上、人际隔阂、精神荒芜的社会问题,以及在这些问题之下普通人生活的空虚、焦虑以及亟待解脱的精神状态。这造成同样身处现代社会的观众情感上的共鸣,使得他们在观影时将自己代入偷窥者,并将其想象为自身的存在,完成“我就是另一个莱斯特”的身份认同,并释放自己久久压抑的“力比多”。从这一层面来讲,影像本身就构成了观众窥视的一个“小他者”,观众自身的缺失感以及对所缺失幻象的找寻,使他们通过窥视影像,输出自我的欲望。

结语

《美國丽人》是一部具有典型偷窥情节的影片,该影片除了讽喻进入资本主义晚期阶段美国社会存在的种种“社会癌症”,还通过这些偷窥情节向观众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影片人物的自我缺失和欲望宣泄。同时,整部影片中的偷窥镜头与观众视角相一致,使处于相同或相似社会背景下的观众萌生共情。荧幕中的被偷窥者构成了观众的“自我镜像”,观众在观看电影时既能从影片偷窥者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也能通过偷窥者完成欲望表达。(作者单位:苏州大学传媒学院)

参考文献:

1.[澳]杰夫·刘易斯 著,郭镇之,任丛,秦洁 译:《文化研究基础理论》,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2.李怀涛,白婧:《拉康:欲望是他者的话语》,《世界哲学》,2019(6)。

3.Jacques Lacan. 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M].Taylor and Francis:2018/05/04。

4.严泽胜,齐泽克:《作为幻象的意识形态》,《世界哲学》,2011(06)。

5.梁丽萍:《解读〈美国丽人〉中的社会文化》,《电影文学》,2017(16)。

6.田静:《〈美国丽人〉对男性气质危机的再现与重构》,《电影文学》,20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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