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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获益匪浅的“无用之学”

2020-08-01赵永欢杭州某高校在读博士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20年1期
关键词:陶渊明黑板语文课

特约撰稿_赵永欢 杭州某高校在读博士

高二分班以后,我进入了杨老师所在的班级。受了十几年“字词句篇”的语文教育,初听杨老师讲课,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杨老师讲课,可以说“毫无章法”。语文,在他这里是一门不设限的课。外人如果不了解他,就不会知道他的为人和学问,更不会懂得他的有趣与纯粹。

后来的日子,我做了两年的语文课代表。在枯燥的应试环境中,繁重的学业容不得一丝懈怠。生活就像真空,高考之外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教室前面贴着偌大的标语横幅,后面黑板上写满了各种鼓足干劲的话,几乎每个老师都会告诉你胜利就在前方,如此云云。

杨老师可能是最独特的一位老师,他在黑板的边侧用粉笔画出一条线,这条线到黑板边缘就成了他的自留地。以后每次语文课前,他便在这块区域中写上三五条“名人名言”,有时也写上一些自己的心得和思考。

于是,我们只要抬头看黑板,便会看到他写下的那些话。放学后,值日的同学多半会将那块“自留地”擦掉。第二天的语文课前,又会看到他重新划出他的田地,重新写上新的三五句话。

在满屋子弥漫着奋斗和加油的气氛中,他像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农夫,日复一日,坚持在他的自留地里播种思想和智慧。

在我既往受教育的过程中,语文课无外乎是从检查作业开始,接着默写字词、背诵课文或总结“中心思想”,而后布置作业,下课了事。像生产线的流水作业一样,单调枯燥,语文学习也似乎只有考试这一种目的。进入高中,学业日渐紧张,这样不疼不痒的模式也逐渐让语文课边缘化。在理科班,语文课便成了很多同学听热闹的课程。

杨老师提倡“大语文教育”,他说知识是一个整体,不能掰开了去用,高强度的应试教育就是把知识拆卸成了碎块,碎片化地学习,再取些皮毛的东西用来考试。

也因此,我们的语文课没有固定的模式和主题。从“课前三分钟”开始,每天由一位同学分享自己感兴趣的内容,不限主题、不限学科、不限范围,而后大家一起讨论,争辩、碰撞、感动,这样的语文课少了一份刻板、多了一些生机。

社会上时常出现一些教育类的恶性事件如老师虐待学生、学生打老师、学生自杀等,可能那天的语文课,我们便会一起讨论和反思。杨老师常说树长歪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能做的就是让我们在考试之外的日常中有更多的思考和思想,人生的道路还很长,娃们不能“歪着”茁壮成长。

一板一眼的老师很多,把学生以成绩好坏分类、差别对待的老师也很多。跟杨老师接触久了,发现他身上有着知识分子的严肃与深沉,又带着关中汉子的豪爽和浪漫,有时还有那么一丝可爱。在单向度的应试环境下,他的语文不是字词句篇和中心思想,关注学生的生命健康和精神成长——“震撼心灵、开启智慧、健全人格”,杨老师一直在以一种近乎执着的坚持去培养“立体”的人。

2012年2月,西安的《华商报》刊登了杨老师对基础教育喊话的“万言信”,在媒体上引起不小的反响。媒体的报道和互联网上的争论,俨然把他塑造成了一位对抗应试教育的“战士”。

与媒体的喧嚣相比,我所认识的杨老师,在我读书时爱讲陶渊明。每讲陶渊明,他似乎更容易激动。记忆中他不止一次在课堂朗读,并转身在黑板上写下陶渊明的几句诗: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那时十七八岁的我,还不太读得懂陶渊明。高中毕业至今已八九年,其间每次路过西安,去杨老师家里总要和他聊上大半天。多年来他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常让我自叹弗如。

和杨老师聊天,他还讲陶渊明,在他的文章里仍看得到陶渊明的影子。只是他至今也没有“归园田居”,还在一直坚守他的教育理念,教书育人、读书写作,不忧亦不惧。

寒暑假,他会和他的夫人——一位可爱可亲的阿姨,一起背上背包和相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读书与旅行,杨老师给我讲述他们出去游玩时的乐趣,分享他们拍摄的世界各地的美景,让我品尝他们从日本带回来的糖果……那个时常显得深沉的知识分子杨老师,在那一刻充满了孩童的天真和诗人的浪漫。我便又想起杨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讲陶渊明时的场景,想起他讲课时的激情和陶醉。

大学毕业至今,作为90后的我,周围很多同学朋友,或继续深造学习,或进入社会工作,有的已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经济社会的急速发展,城市化推高的房价、物价和生活成本,整个社会浸淫在制造焦虑、贩卖焦虑和传染焦虑的泥淖中。教育成了社会分层和阶级流动的基础阶梯,教育竞争背后的家庭资本和社会资本的竞争愈演愈烈。诸如幼儿教育、学区房、课外培训等新闻话题源源不断,教育焦虑的纷纷扰扰,到了我们这代人似乎更加紧张。

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些年看到了太多由于学业压力过大、情感困惑等轻生自杀的新闻。我常慨叹自己的幸运,一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几个“贵人”,可能是良师,可能是益友。我在十七八岁最美好的年纪遇到杨老师,多年来和杨老师亦师亦友、无话不谈,这也许就是生命的际遇和礼物。

到今天,杨老师语文课上那些曾经的“无用之学”让我获益匪浅,主动学习、广泛阅读带给我精神的成长和智识的乐趣,使我在后来看到这个世界的动荡离乱、人心不古、价值崩坏时,仍得以用悲悯的角度来作为思考的起点。

我想,教育其实并不复杂,教育能做的也很有限,教育也不应承载这么多,杨老师只是一直在努力让教育回到最初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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