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善渡人：警察师徒替小偷之子“顶罪”

阳光

为了拯救一个混混少年，他不惜前程，担下被诬告的罪名，却连累了半生清明的师傅。少年向好而生了吗？他又迎来怎样的人生？请看一个基层民警血泪混杂的传奇经历——

“菜鸟”民警卧底：用真情感化他人

周强，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警校毕业后，他回到了家乡的派出所工作。周强的师父，从中专警校毕业后，就来到所里当片警。二十余年的基层工作，让他看上去非常苍老：个子不高，总是佝偻着腰，还有点罗圈腿，背影很像七龙珠里的龟仙人。

2015年8月，所里确定几个卖淫团伙在招嫖，但具体卖淫场所还不知道，所长提出挑一名面生的民警假扮嫖客混进去，一见到卖淫女就报告位置，进而抓捕，一时间众人齐刷刷看向周强。

当晚，周强换上便装，来到一条偏僻的深巷后，一个体态臃肿的大妈凑上来，问周强找不找小姐。周强羞涩地问了句“多少钱”。大妈顿时兴奋起来，和周强讲起各种项目，还生动地说出客人事后的表现……大妈越说越离谱，周强让她直接领自己去。大妈带周强七弯八拐后，来到一个小旅馆。

老板把周强领进一间小屋，一个深红色大波浪卷发女人走进来，关上门就开始脱衣服，并熟练解开周强的腰带，周强低声说：“蹲下，我是警察。”

“甭管你是谁，脱了衣服就得给钱！”女人细尖的声音刺得周强耳膜生疼，外面的老板听见动静冲进屋，身后还跟着两个文身男人。眼看情况不对，周强从内兜掏出警官证，往他们眼前一晃，责令他们都蹲在角落里。发现周强孤身一人，他们走上前。周强掏出手机想给师父打电话，手机却被他们抢去。

双方正僵持时，门“嘭”地被撞开，师父提着破门锤闯进来，后面还跟着数名同事，原来师父怕周强出事，就带人提前行动了。回所后，旅店老板和两名打手因为涉嫌组织、容留卖淫罪，被移交刑警队，女人留下等候处理。

师父填了张拘留通知书，让周强拿给女人签字，女人望着通知书，怔了半天，怯声问道：“会通知家属吗？”周强点点头，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周强作揖磕头。周强顿时手忙脚乱，想扶起女人，可女人的腿就像焊在地上，怎么都拉不动。

万幸师父及时赶来，厉声呵斥女人，让她有困难就说。女人说，她男人去世了，两个儿子都要上大学，不得已她才出卖身体，求他们不要告诉她儿子。

师父朝周强使个眼色，周强上全国人员信息库一查，女人倒是没说谎。师父扳过电脑显示屏看后，半晌没作声，女人仍在一旁苦苦哀求。良久，师父并没明确表态，只说他会妥善处理好。把女人送到拘留所后，师父特意强调，不要给女人家属打电话。

回去的路上，周强说师父这样做不对，可师父忽然严肃起来。他说，法律的初衷是帮人改邪归正，而不是惩罚，所以咱们的目的是帮她走上正途，而不是毁了她，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只要结果好，方式可以变通。那之后，周强再没见过这个女人，偶尔上信息库查她资料，她也没再违法。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年末。腊月十六那天上午，周强去巡逻。车开到火车站西边公交站牌附近，周强瞥见站牌后面有位老人，只穿件单薄睡衣坐在路边。看着不对劲，周强走上前，老人浑身打着哆嗦，问他话，他张着嘴，却说不出来。情况紧急，周强背起老人，把他扶进车，飞速回到所里。

老人坐在值班室缓了很久，才开口说话，可老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只一个劲重复“今天儿子过生日，出来买蛋糕”。看样子，他有些老年痴呆。

辖区内的摄像头，除主干路线外，有部分是坏的，还有不少死角，偏偏老人走的是小路，才调取5个监控，就找不到人了。师父分析：现在室外零下20多摄氏度，老人冻得够呛，但生命体征正常，说明从家出来没多久，绝不可能走出1.5公里。

“你以发现他的地方为圆心，画个直径3公里的圆，然后拿他的照片，就这个范围内的小区去找。”周强拿老人照片去找，问到第三个小区时，门卫大爷一眼就认出他是小区一家住户的父亲，还给了周强户主的电话。联系到老人兒子，大约半小时后，他就骑电动车来了。男子抓住周强的手，不住地鞠躬道谢。

万幸没出事，周强叮嘱男子几句，然后拿过登记簿让他填。“今天你生日，老婆、孩子准备怎么给你过啊？”周强随口一问。

男子豆大的泪珠落在本子上：“这世上只有我爹还记得我生日。”一旁的老人看见儿子哭，慌了，扶着椅子两步走到儿子身边，搂住儿子……周强一阵心酸：老人忘了自己名字，可还记得儿子生日。

反扒行动背后：牵出个问题少年

没成想，一周后有天夜里，周强接到一个女人报警喊救命，称其丈夫殴打她。周强和师父连忙赶往现场。敲门半天都没人回应，师父一脚踹开门，就见男子正揪着女人头发扇耳光。

细一打量男子，周强愣住了，这不是那位痴呆老人的儿子吗？师父也满脸诧异，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干出这种事？女人捂着脸，连滚带爬跑到他们身边，男子还欲冲上来打人，被师父拖进屋里。

一小时后，师父从里屋出来，先让男子保证以后绝不打人，接着对女人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原来，今天老人拉裤子里了，女人洗脏衣服时和男子吵了起来，不经意说出上次她是故意没锁门，就是希望老人走丢的事，男子一听大怒，就把女人打了。

这事之后，周强特别想帮助这些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一方面，周强通过街道工作人员，几乎联系上全辖区所有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给他们发放了警民联系卡，还把这些老人的信息传到邻近几个派出所的工作平台上;另一方面，凡是符合条件的，周强都尽最大能力帮家属申请低保和其他补贴。

再后来，周强还发现不良少年也需要特别关注，他们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本质不坏，只是误入歧途。两年内，周强陆续帮助了十几名不良少年，帮他们改掉恶习，让他们重回校园。周强的种种做法，获得许多群众的认可，提起周强都会竖大拇指。

2018年初，市局开展一场大型反扒行动，具体工作落实在派出所。所长让周强负责这次行动。周强制定出行动方案，在几个常丢手机的地方周围架起摄像机，拍下小偷作案过程，一个月后再收网。

5月28日清晨，所里各组民警开始行动，到下午三时，除个别小偷外，其余人全部歸案。周强审讯时，发现一名眼熟的男子。

“姓名？”“阚自立。”忽地周强想起一个人来。

“你认识阚斌吗？”周强问道：“那是我儿子。”

顿时，周强脑海里浮现出一年多前的画面：当时街道的王姐告诉周强，有个孩子叫阚斌，母亲多年前去世，父亲因盗窃罪在押。孩子和爷爷住，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常常打架滋事。

第一次见小斌是在中学门口，他正拿着甩棍和一伙人打架。打第一眼见他，周强就知道这孩子骨子里不坏，因为他眼睛里有光。后来，周强经常以请客的名义找小斌谈心，8月15日是他生日，生日前周强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说：“想要个家，想要爸爸、妈妈。”

周强满口答应下来，小斌生日那天，周强让母亲做了一桌子好菜，邀请他到家里吃饭，并告诉他，以后周强爸妈就是他干爹、干妈，周强就是他哥哥。周强戳中了他的心，饭桌上他答应回学校上学。

几天后，周强给他联系了一所复读学校，又组织所里的民警捐款，给他凑齐学杂费。孩子很聪明，复读近一年后考上高中。看他生活步入正轨，周强放了心，加上工作忙，慢慢地也就没了联系。

审讯室里，周强望着小斌父亲，思考许久，觉得瞒下去也不是事，硬着头皮拨通小斌号码。一小时后，小斌来到所里，两眼通红，上去对着男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刚出来又偷，你还想让我做孤儿？”

拳头砸在男人后背咚咚作响，男人不躲不避，抱着头蜷着身子硬扛。周强冲上去把小斌拖出门外。刚出门，小斌腿一弯就要给周强跪下，周强赶忙托住他胳膊。“周哥，我不想再当孤儿了，我想有个爸爸，求你放了他。”小斌嘶哑着声音，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小斌说的每个字都扎进了周强心里。他是周强一手扶到正途上的，如果他爸再进监狱，这孩子又将被毁了。周强多想放了他爸，可他不能。周强和小斌僵持在派出所门口，师父很严肃地走出来，把周强拉回去，可周强无心再审讯，独自回到二楼办公室，隔着窗户望着楼下的小斌。

那天小斌一直站到审讯结束，直到同事们把所有小偷都押上车送往刑警队，他才离去。临走前，他朝着门狠狠地吐了口痰。

谨记以善渡人：连累师傅受处分

三天后，小斌突然来电话，请周强去家里吃饭。周强以为他原谅了自己。可到他家后，才发现不对劲，桌子上没有饭，厨房里也没有菜。周强正自纳闷时，就听背后“咔哒”一声，是弹簧刀出鞘声！

一转身，小斌正在周强身后不远处，右手拿刀一脸凶相，见周强发现他，他直接猛虎扑食般扑了上来。周强赶忙侧身避过，抬腿朝他腰上一踢，把他踢到沙发上，刀子扎进沙发里。周强想开门逃出去，可小斌爬起又朝周强冲来，一刀划在周强腰上。

刀很锋利，直接透过周强衣服，在腰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周强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决定不再让他，瞅准机会抓住他胳膊，一举夺下刀。看着腰里不断渗出的血，周强两拳捶在小斌脸上，顿时他左颊鼓起个红包。这时，周强也消了气，捂着肚子赶紧去医院缝针，伤口深0.3cm，差一点就划到脂肪层。

没办法，周强只得请了三天假，师父在电话里知道这事，气得火冒三丈，非要把小斌抓来，被周强劝半天才稳住情绪。休息的几天，周强一直在想到底该不该起诉小斌，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毕竟他已经造成周强轻伤，一旦起诉，他至少会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谁知两天后，市局督察支队的民警突然找到周强，他说小斌把周强告了，说周强勒索殴打他，还给周强看了小斌脸上的拳伤照片。督察知道周强是被冤枉的，他来找周强之前，已经和周强师父沟通过，但是必须出示有效证据才能证明清白。

周强陷入一个两难境地，一边是露出腰伤，证明清白，同时小斌也将被判入狱;一边是自己扛下勒索殴打的罪名。“如果我真殴打勒索了他，该怎么处理？”周强问。“记行政大过，处分一次。”

“好，那我承认殴打勒索了他。”周强一脸平静地回道。他明白这一刻开始，自己前途毁了一半;可如果小斌入狱，那他一生都毁了。

当天晚上，周强就接到师父的电话，他把周强骂得狗血喷头，可骂着骂着声音就哽咽了，不容置疑地要求周强明天找督察说清楚。“师父您教我的，咱们的目的是帮他走上正途，而不是毁了他。”师父连说三个“可”字，最后长叹一声，挂断电话。

后来的一周，周强成天靠酒精的麻醉才能入睡，经常忍不住想起小斌拿刀扑向自己的场景。

一周后的一天夜里，小斌突然发来条短信：“谢谢你。”当时周强正酣睡，扫了一眼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接到通知，说事情调查清楚了，让他回来上班。

周强猛然想起昨晚的短信，大惊，再回过去电话时，小斌已经关机了。周强怀疑是警察没收了他手机，随即去各个刑警中队、看守所找人，都没找到。慢慢地，周强想象出小斌服刑的样子，控制自己不去想，可越控制越想得紧。

回到单位，周强想找师父谈谈心，可同事说，师父前天被调去县派出所了。周强有些气愤地拨通师父电话，师父说，县里的工作比较清闲，他过去养老。事已至此，周强只得叮嘱师父注意身体。

一年后，周强因为工作出色被评为市模范民警，所里同事给周强开庆功会。副所长突然对周强说：“你小子没给你师父丢脸，当初他救你救对了。”

原来，周强打小斌的事其实没调查清楚，是师父替周强顶了罪，所以才被下到县派出所当片警。

当时，副所长极力阻拦，可师父说，周强是他徒弟，也是他儿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前途尽毁。

“有时间多去看看你师父，他拿你当亲儿子。”副所长语重心长地缓缓说道。

刹那间，眼泪堆满周强的眼眶，他找个借口躲进厕所，门关上的一刻，周强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他不知该怎么报答师父，但他立誓将用余下的半生，守护好一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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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