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扁担两把切刀：小贩爸爸吼出救子最强音

大平

“王——鸡——肉——”“王——鸡——肉——”

每天下午4点钟，伴随着这悠长的吆喝声，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的王精明都会挑着两箩筐鸡肉，准时出现在成都市温江区的街头。

28年来，王精明和他的一根扁担、两个箩筐，早已成为温江的一道移动风景，而他卖的特色鸡肉，更是温江人餐桌上的常备美味。殊不知，他的这根扁担挑起的不只是鸡肉，还有一家人的生活，甚至包括独生儿子的生命……

卖鸡肉养家糊口：哪知儿子不愿承父业

“王鸡肉，你的娃娃想不开，你可千万看着他……”2018年的一个秋日黄昏，这个突然响起的电话打破了病房的安静，也撕碎了王精明的心……

王精明1973年生于四川省都江堰市石羊镇农村。因幼年丧父，母亲改嫁，他跟着爷爷长大。虽然家徒四壁，但爷爷经常教导王精明人穷志不能穷。受爷爷影响，王精明从小就懂得了人贵自立的道理。为了生计，15岁时，王精明就发挥自己会做菜的特长，选用当年两斤左右的土鸡，炖熟后切小块，加入调料拌制而成麻辣可口的鸡肉，背着背篓四处叫卖。虽销量不多，但收入基本可以维持生活。1992年，爷爷去世后，王精明来到成都市温江区，白天卖鸡肉，晚上蹬三轮。或许是过早挑担子卖鸡肉的缘故，王精明成年后，身高只停留在一米五几。

1997年，肖芙蓉出现在王精明的生命中。肖芙蓉和王精明同岁，家住成都市郫都区郊区。因王精明个子偏矮，穷得只能在温江租间小房子，肖芙蓉家人都反对他们的恋情，善良的肖芙蓉看重王精明的能干、踏实，执意嫁给了他。感动之余，王精明下定决心要努力挣钱，不辜负妻子对自己的一片深情。

1999年，儿子王琪呱呱坠地。王精明更努力了。他每天凌晨3点就起床，买鸡，杀鸡，加工好后，等到中午和傍晚到街头售卖。为保证鸡肉的品质，他每天只卖20只鸡。因他总是拉长声音吆喝“王鸡肉”，鸡肉的味道又好，大家都亲切地称他和他卖的鸡肉为“王鸡肉”。

2004年，王精明拿出多年的积蓄，再加上找朋友借了6万元，在温江买了一套小房子，给妻儿安了家。小家庭的进步让王精明开心，已上小学的儿子帅气、懂事，更是他的骄傲。

因出摊较忙，一个周末，王精明让儿子陪自己一起去卖鸡肉。哪知，王琪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才不想卖鸡肉呢。”王精明愣住了，肖芙蓉笑他：“娃娃们都喜欢玩，谁愿意跟你卖鸡肉？”妻子说的有道理，王精明乐呵呵地挑著担子离开了。王琪默默地盯着父亲的背影，脑海里忽然呈现出一个画面……

王琪刚上一年级时，有一次下课，他想和几个男同学一起玩，没料到一个男孩指着他大嚷：“他爸爸就是王鸡肉！”男孩刚说完，就有孩子笑王精明又矮又穷，还有人学着他吆喝“王鸡肉”，模仿他挑担走路的样子……想起这一幕，王琪又自卑地低下头，心里又埋怨起父亲：“别人的爸爸都有好工作，还能陪孩子玩，就你整天卖鸡肉……”

年复一年，王精明在温江又买了一套房子，“王鸡肉”也被评为温江知名小吃，获得“我心中的温江味道”“传统老味道”等荣誉，当地政府也很重视“王鸡肉”，在多条街道为“王鸡肉”指定摊点，鼓励王精明将手艺传承下去，王精明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2013年，王琪迎来了中考。见儿子的成绩一般，王精明建议道：“儿子，你上中专吧，以后接老汉（爸爸）的班。”“不，中专毕业文凭低，不好找工作，我想边上中专，边自学大专文凭。”“卖鸡肉虽然辛苦点，收入未必比大学生差呀。”王精明心里嘀咕，但儿子的上进心还是让他感到高兴。

王琪说到做到。进入中专后，勤奋的他通过成人自考，拿到了四川工业职业技术学院的毕业证书。毕业后，他应聘到成都市中心一家知名汽车4S店工作。

人贵自立的信念：硬核老爸捐骨髓救子

2017年8月的一天，王精明正在出摊时，肖芙蓉哭着打来电话：“咱娃娃说他得了白血病，怎么办啊？”“你瞎说啥子嘛！”王精明不相信。

王精明不知道，王琪几天前就发现自己的脖子两边鼓起两个小包，随后又因发烧、呕吐、肋骨后绞痛，被单位附近医院确诊为急性T型淋巴细胞白血病。坐在回家的出租车后座上，他给最好的兄弟发信息：“万一以后我走了，你有空多去看看我父母。”想着父母可能要失去唯一的孩子，王琪的眼泪肆意流淌。

当天下午，见儿子因疼痛佝偻着身子回到家，王精明夫妻心疼不已。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就赶往四川省人民院医院检查，结果并无二样。面对残酷的现实，肖芙蓉当场失声痛哭，懂事的王琪反过来安慰妈妈：“妈，您别哭了，既然我生病了就得好好治。”目睹这一幕，王精明痛彻心扉。

因王琪全身都是像痣一样的红点，医生称他内脏已经在出血了，让他住院接受化疗，并私下告诉王精明：“要是再晚半天送来，就可能要回家准备后事了。”王精明听了，如遭晴天霹雳……随后，医生连续给王琪下了4张病危通知书，王精明握着它们，宛如握着儿子的生命。那几天，他不敢让妻儿看到它们，独自一人用颤抖的手先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此后，王精明就陪在医院，衣不解带地照顾儿子，肖芙蓉在家里做好饭菜送到医院。

得知儿子需要换骨髓，且直系关系之间捐献骨髓是首选，王精明二话不说就和儿子做了骨髓配型。庆幸的是，父子俩的配型半相合，刚好能用。总算能给儿子生的希望了，王精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此时，病情的迅速加重令王琪痛苦不堪，精神上的打击更是让他备受折磨。一天午饭后，他和一个年轻病友聊天，没聊几句，病友说要去午休，谁知这一睡就再也没醒来。见病友的遗体被抬走，王琪也濒临崩溃。

就在那天，王精明提出要给王琪捐骨髓，王琪却说不愿再治疗。王精明强忍怒火询问原因，王琪绝望地说：“爸，你一年365天风雨无阻地卖鸡肉，好不容易攒了点钱，万一因为我的病把家里的钱花光了，我命也没了，你和妈妈将来怎么办？你们别管我了，还是再生个孩子吧。”肖芙蓉一把抱住儿子，泣不成声：“娃儿啊，没有你，我们还活啥子……”

王精明转身拭了把眼泪后，倔强地说：“儿子，你要有信心，就算老汉儿只剩一根扁担两把切刀，也要砸锅卖铁给你治好病。”目睹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坚强，王琪终于明白，自己是父母全部的希望，他含着泪答应继续治疗。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单位主管在王琪生病之初，让不明就里的王琪签了自动离职协议，导致他失去了医保，这也意味着，王精明一家必须自己承担高达上百万元的治疗费！可家里根本拿不出这笔钱啊，王精明急得偷偷哭了好几次。

得知他们的难处，多家筹款平台找到王精明，提出帮他们筹款，当地政府也有意帮他们。肖芙蓉动心了，劝丈夫道：“有人帮我们是好事啊！”王精明却婉拒了大家的好意，并对妻子晓之以理：“接受了别人的心意，就永远欠大家一份人情。我有手有脚，可以凭双手挣钱救儿子。”王精明的硬气感染了妻子，也得到儿子的支持。最终，他卖了一套房得到40万，找亲戚借了10多万，肖芙蓉的娘家也伸出援手，承担了剩下的费用缺口。凑齐治疗费后，在医生的努力下，王精明的骨髓，成功移植到了王琪体内。

半个月后，王精明着急巨额债务，不顾妻儿劝阻，咬牙凌晨起床忙碌，走街串巷卖鸡肉。因身体不适，他挑担吃力多了，吆喝声也不如从前响亮，两鬓还增添了不少白发，几个老客户都关切地询问原因。得知他拒绝筹款，捐骨髓救儿子的事情后，大家都对他钦佩有加，纷纷通过买鸡肉来支持他，王精明很是感动。

此时，出院回家的王琪因严重的皮肤排异反应导致全身通红，疼痛不堪。一天，他上厕所时突然晕倒在地，肖芙蓉吓得火速将他送到四川省人民医院。住院后，因排异加重，他的嘴巴溃烂又结痂，一张嘴就鲜血直流，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可怜的孩子全身还起满大水泡，所有手指头和脚趾头肿胀了一倍，连拿一张卫生纸都疼痛难忍，更无法走路。

王琪看到自己的樣子，很难接受，不愿再拖累父母，决定一死了之。他瞒着父母发微信请求医生给他实施“安乐死”，医生断然拒绝，并劝他：“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挺住！”可王琪依然决定以死解脱，便屏蔽了父母，发了一条“最后的朋友圈”。

幸好有亲戚及时看到，并打电话给王精明，也就是本文开头时的情景。

挂了电话，王精明沉默了。随后，他眼含泪水，痛心又激动地说：“儿子，你好不容易熬过来，现在放弃，之前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王琪无言以对。

王精明的眼泪悄然滑落，片刻后，他语重心长地告诉儿子自己曾经的不放弃：刚来温江时，他端着菜盆大街小巷卖鸡肉，脚底跑出很多血泡也卖不出鸡肉，别人劝他改行，他没有放弃，并多方征求顾客意见，终于烹调出温江人喜欢的鸡肉;生意好转后，他挑着担子卖鸡肉时，两个箩筐加起来90多斤，肩膀不知被磨掉多少层皮，他还是咬牙坚持着，只为让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父亲原来曾如此不易，王琪痛悔不已，哭着说：“爸，对不起，我只想脱离痛苦，没有考虑你和妈的感受。”王精明搂着儿子，笑中带泪……

儿子还向他坦露心声：“爸，小时候我不愿跟你卖鸡肉，是因为同学们笑话你，我很自卑，所以一直排斥卖鸡肉。现在我知道了，你靠卖鸡肉挣的钱干净，不丢人，你是个伟大的爸爸！”王精明感慨万千。

王琪还承诺自己会像父亲一样，不轻言放弃。一个多月后，他终于艰难地熬过了排异期，但医生称他还要扛过2-5年的复发期。

疫情过后忙复工：乐观自救上阵父子兵

王琪需要按时接受治疗、复查，每月治疗费要五六千元。王精明更不敢休息，过年也要卖到大年三十中午。见他这样辛苦，身体渐渐好转的王琪也要跟爸爸一起出摊。王精明夫妇怕儿子累着，不同意，儿子却执着地说：“我都20岁了，生病不能成为我无所事事的借口。放心吧，我不会累到自己的。”

2019年3月24日，父子俩第一次一起出摊，王精明挑着担子，吆喝着“王——鸡——肉——”，走到老地方，与早已排队等候在那里的食客们打招呼。随后，他熟练地给客人拌鸡肉，淋上秘制高汤和调料，香味也随之弥漫开来，人群中不断有人笑道：“好香！”“流口水了！”看到大家这样认可“王鸡肉”，王琪很骄傲，积极帮父亲牵食品袋袋口，热心地回答大家的问题。好奇的食客们一问才知道他是王精明的儿子，纷纷夸他懂事，说王精明有福气，王精明心里笑开了花。

2019年秋天，有人将王精明卖鸡肉的视频上传到抖音上，王精明成了“网红”。此后，每天都有食客慕名而来，为满足他们的需求，王精明每天增加了3只鸡的数量。因此，他每天凌晨1点就要起床忙碌。

2020年初，因新冠肺炎疫情，王精明只好停止出摊两个月。其间，考虑到还有儿子看病欠下的10万元债务，他想早点卖鸡肉，每天盯着成都新闻看疫情消息。好不容易熬到市政府宣布解禁的日子，王精明趁着吃午饭的时间和妻儿商量：“我想明天出摊……”

肖芙蓉立马打断他的话：“你要出摊的话，接触顾客多，必须要勤换口罩，现在家里口罩不够用，除非买到口罩你再出摊。”王琪知道父亲的心思，也明白母亲对家里“顶梁柱”的担忧，便劝父亲：“爸，再等等吧。如果出摊，防护一定要到位。”王精明知道妻儿都是在关心自己，感动之余，他只好再等几天。

从这天开始，王琪通过网络到处为父亲买口罩，遗憾的是一罩难求。幸亏一位热心的邻居帮忙，给他们买到了60个口罩。王精明终于可以出摊了。

复工第一天，担心疫情影响，王精明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准备了20只鸡的量。出乎他意料的是，听到他那久违的清脆的吆喝声，老顾客们纷纷前来购买，还说很想念他和“王鸡肉”，王精明热泪盈眶……

知道父亲每天鸡肉都能卖完，王琪又要一起出摊。担心免疫力低的儿子被感染，王精明没有答应。王琪却不愿闲着，给父亲建了微信群，每天在群里通知父亲的出工情况，并在朋友圈替父亲卖鸡肉。因他用心编辑文案，还展示父亲卖鸡肉的视频以及让人垂涎欲滴的鸡肉图片，朋友圈的鸡肉销量也很不错。

一次，一位老顾告诉王琪，说很多小吃在疫情后涨价了，劝他也涨点儿。王精明不答应，还郑重地告诉儿子：“‘王鸡肉5年都没有涨价了，现在疫情刚过，大家挣钱都不容易，我们更不能涨价。”听到这有情有义的话，王琪眼里的父亲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不久后的一天，有人来找王精明拍视频，劝他利用网红身份赚钱，王精明不同意：“我卖了30多年鸡肉，只愿意靠卖鸡肉吃饭，不想靠当网红赚钱。”见他如此坚定，来人只好知趣地离开了。

父亲对手艺的敬畏和坚守，让王琪心生敬佩。第二天上午，王精明挑着两箩筐鸡肉出门。见他迈开步子甩开手，肩上那根扁担被磨得油光锃亮，王琪的眼眶热了——父亲的箩筐里挑的不是鸡肉，而是对家人的责任！他的青春和汗水都给了扁担和鸡肉，如果自己不传承下来，父亲的心血就白费了。

想到这些，他动容地说：“爸，等我的病彻底好了，我要传承你的手艺。”“好，好！”王精明转身，笑得格外开心，脚步似乎也轻盈了。看到父亲高兴，王琪也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个“生瓜蛋子”不可能一两年就学成父亲的技艺，未来，他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2020年5月，在接受本刊记者独家采访时，王精明谈得最多的仍是儿子，他高兴地说：“疫情过后，一切都在好转。特别是儿子现在心态不错，看起来跟生病之前没啥区别，再苦再累，我回到家也高兴。”王琪则更关注父亲，他说，目前他正在积极通过网络寻求合作伙伴，希望将父亲的鸡肉推向全国。

编辑/涂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