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巨奖一诺千金：“乡下人”是更本色的美国人

江东瑜

小镇立国是美国的一大特色。托克维尔就曾指出过，美国的乡镇建立先于县、县又先于州、州则先于联邦，小城镇本位的基层自治全方位塑造了美国

日前，美国威斯康星州西部的一名男子在“强力球”彩票中获得头奖，奖金为22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5亿元）。获奖后，该男子与自己的好友平分了这笔“巨款”，因为他们曾在近30年前的学生时代彼此做出过承诺——谁赢得了强力球，就和对方平分奖金。尽管没有合同契约，也不涉及个人征信，一诺千金还是兑现了。这确实堪称美谈。

出于对中大奖者的隐私保护，并没有获奖者和他朋友的详细背景资料。从流传甚广的视频上看，两位中年大叔，衣着朴素、白发蓄须、红光满面、大腹便便，典型的美国本土中下阶层白人。他们是美国最易被忽视的“基础色”。

全世界对美国的主流印象源于华尔街和好莱坞，分别处于全美第一大城市纽约和第二大城市洛杉矶。两拨“会玩的城里人”把全世界的目光吸引到在美国大城市的纸醉金迷，“美国=大都会文化”的印象如此深入人心。尤其好莱坞把西部片、公路片等传统影视类型打入冷宫后，外界的视线已经很难穿透城市丛林的阴影，看不到美国人的本相，那群诚实木讷的北美“乡下人”。

纽约不大可能发生威斯康星州的这一幕，并不是说因为“纽约客”真的天性凉薄，而是在这座人口高度流动的大城市中维持几十年密切往来的总角之交并不容易。人潮滚滚的大城市是属于陌生人的，诚信要靠有强制力约束来维持。在现代化大城市，能够持续二十年以上的东西并不多见，要么是钢筋水泥打造的，要么就是合同、契约的约定。国人津津乐道的个人信用体系，也是现代城市文化的成果。所有的现代大都市在这方面大体相似，东京人和纽约人的诚方规则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威斯康星的一诺千金则是美国文化的另一种产物。拨开好莱坞打造的光影幻觉，美国要朴实得多。大部分美国人并不生活在大都会中，全美最大城市纽约仅有850万人口，而第二大城市洛杉矶的人口竟连纽约的一半也不到。全美第十大城市圣荷西刚好是一百万人口，比不上中国很多县级市。时至今日，3.3亿美国人中的70%居住在小镇社区中，过着单纯简朴的生活，和三百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小镇立国是美国的一大特色。托克维尔就曾指出过，美国的乡镇建立先于县、县又先于州、州则先于联邦，小城镇本位的基层自治全方位塑造了美国。这些小城镇大都是农业社区——美国的工业化要到19世纪后半叶才开始加速，1884年美国的工业产值才超过了农业。

小型农业社区是典型的熟人社会，相对封闭的环境中人际关系稳定，浓厚的道德氛围之中形成了高度自律的个人诚信。宗教信仰在这种小型农业社区中几乎是唯一的精神指导作用，强化了道德感召。比起被激进的启蒙思想、革命浪潮冲击后的欧陆，新英格兰的小城镇保持了淳朴的风貌。托克维尔在著作中感慨，在欧洲遭到轻视的原则，却在新英格兰的荒野中茁壮成长。

与托克维尔同时代的欧洲观察者对美国人的观感大体相似：诚实、朴实、勤奋，按照欧洲标准衡量有点粗野、非常“迷信”的农夫。直到两次世界大战中，美国大兵涌入欧洲时也是如此，文明而世故的欧洲人对这群有点土气、有点傻气却又憨厚朴实、充满活力的“农场娃”爱恨交加。

美国农场娃的经典形象莫过于克拉克·肯特,也就是最著名的超级英雄“Superman”。堪萨斯州农场主的外星孩子，在Smallville长大，在大都会（Metropolis）中展现超人的力量。“都市子”典型的女友路易斯·莱恩对老实巴交的克拉克·肯特且爱且怜，象征着微妙的美国城乡关系。超人的故事是美国成长史的隐喻，一代代农场娃走进城市，为“藏污纳垢的大城市”注入朴实干净的血液，是他们保守的道德观念筑就了美国的精神底色。威斯康星州一诺千金的佳话并非“出淤泥而不染”，而是北美大地的自然产物。

2010年至2016年，可口可乐旗下的著名饮料公司“诚实茶”连续七年举行了全美诚信指数调查。公司在各州的闹市、景点摆放着许多无人看管的瓶装冷饮摊位，只有一个投币箱，上写“每瓶一美元，请将钱投入钱箱”。由于无人看管，游客可以选择付钱，也可以不付钱，喝霸王饮料的人不必担心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历年调查显示，全美平均诚实度在90%以上。也就是说，每一百个人中，只有不到十个人没有付钱。这是一个颇为惊人的结果，与美国“纸醉金迷、道德沦丧”“现代索多玛”的外部印象大相径庭。

当然，美国也不是“天使之国”。同样出于诚实茶的测试结果，华盛顿特区的诚信指数全美最低，只有80%左右。

（作者系历史、经济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