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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过后,重新定义“回家”

2020-07-30汪韬发自上海

南方周末 2020-07-30
关键词:展品三轮车园区

南方周末记者 汪韬 发自上海

开幕式上,武汉人阿妮的元气宅舞表演。主办方供图

★多位参展人表示了担忧:在城镇化的路上,中国走得太快了,城市里“只有小区,没有社区”。回到社区,参展者首先希望通过展品,唤醒社区里的灰色空间。

如果没有归属感,空间则可能荒废。比如一些单身公寓的共享厨房因为没人维护,最终只能关闭。不少小区的游泳池最后没有水了,改造成了篮球场。

疫情期间,买东西都靠电商的配送系统,如果配送系统崩溃了,我们敢敲开邻居的门去借柴米油盐吗?社区的内核是人与人之间相互依赖的关系,如何让社区的人有主导自己家园和互助的意识,参与社区共建,真正地“回家”,这是个长期目标。

毗邻上海市人气景点新天地、田子坊,建国中路8号桥创意园区地处寸土寸金的繁华闹市。最近,园区的停车场里,停驻的不只是汽车,居然还有一辆三轮车。

三轮车安静地停在第28号车位上,因为车主已经垫付了1300元——一个月的停车费。细看,原来这是一辆花车展品,车上装载着花盆、种子,挂着“种子接力站”等标语,意思是路人可以将种子拿回家,收获之后,再传递给其他人。

如同停车场一样接地气,三轮花车和其他26件展品亦被安排在园区的各个角落:垃圾站、抓娃娃机旁、楼梯下方、办公楼内、餐厅甚至公共厕所。这些展品看上去日常又奇怪:镶嵌着玻璃万花筒的垃圾桶、可坐进去办公的柜子、印着大大字的厕纸……

展览名为“回家”,由扉美术馆、BENSHOP工作室、广州绿色之春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关注自由职业的社群平台“自雇自足”和现代传播5家机构联合发起。2020年7月18日-8月16日,这些展品将在园区参展一个月。

灵感源于新冠肺炎疫情诞生的“宅”文化。半年来,公共活动突然消失,家被切换成办公室、健身房、教室、电影院……日常空间被迫侵入私人居住空间。

展览刚定下主题时,总策展人、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教师、扉美术馆馆长何志森就强调,不能消费疫情、消费悲伤。所以他们将目光放在了未来的空间和生活方式:“我们相信,疫情过后的回归家园,才是真正的回家,这才是所有喜悦的形状。”

回到家其实是回到社区

展览的缘起,是何志森发现疫情期间,很多人把卫生间改成了工作室,在阳台开演唱会。集结普通人的灵感,2月5日,“家就是美术馆”的线上展览作品征集活动正式启动。

参与异常火爆,线上先后展出6期,每期挑选30份作品。疫情稍微稳定后,何志森开始思考能否举办一个线下展览,“展览就像是一个普通人的发泄口,大家通过作品来表达疫情期间的各种情绪,也思考未来”。

3月中旬开始,何志森和其他4位发起人米笑、李伟斌、关鸣和刘琼雄发出参展邀请。27个参展者和团队涵盖了艺术家、策展人、舞蹈家、建筑师、电影导演、作家、电台主持人、漫画家、美食家、社区规划师等多个角色。

对于参展人,何志森有三点考量:第一,跨越多学科,不能全是建筑师和艺术家;第二,对日常生活感兴趣,清楚作品不只是为了摆设;第三,能因地制宜,并对空间敏感。“做一个只放在传统美术馆摆设的作品很容易,但要做一个只能放在公共厕所里的作品,难度就增大了,因为这时候,艺术家需要考虑在地性和使用者。”

展览的地点定在上海,是因为上海讲究精致,“回家”展想打破“摇着红酒杯,穿着晚礼服”看展的仪式感。

作为一个公益展览,经费拮据,参展艺术家到上海也只能被安排住快捷酒店。但几乎没有人拒绝:长期宅家,表达和发泄的欲望被强烈放大。

开幕那天,这个公益展来了上百人。第一件展品是武汉人阿妮的元气宅舞表演。阿妮的家距离华南海鲜市场只有3公里,疫情期间困在几十平米的家里,她选择K歌、跳宅舞来寻找出口。

“Yes OK! Yes OK!”熟悉的旋律搭上元气满满的舞蹈,几个月前的情绪一下子被唤起——焦躁不安、无所适从、孤独害怕……阿妮跳得越欢快,冲突越强烈,有的观众甚至默默湿了眼眶。

何志森本来想,如果阿妮戴着口罩表演,效果会更好。但他也理解,大家太渴望摘下口罩,打开房门去拥抱彼此,重建亲密与信任。回到家,其实是回到社区,逾越私人住宅的边界,奔向一个更大尺度和意义上的“家”。

唤醒城市灰色空间

如何回到社区? 多位参展人都表示了这样的担忧:在城镇化的路上,中国走得太快了,城市里“只有小区,没有社区”,而建筑师们则被调侃为“睡城”的助推者。

回到社区,参展者首先希望通过展品,唤醒社区里的灰色空间。

要在收费很高的停车场放一辆三轮车,保安当然强烈反对:三轮车看上去和停车场格格不入。比大部分的布展麻烦的是,这个融入园区的“无界展厅”,需要对接的群体正是社区的支撑者——业主、物业、保安甚至垃圾站的保洁员。

考虑保安的难处,协商的结果是给三轮车租个车位。从反对到包容,保安也变成了展览作品的一部分。反复旁听导览的解释后,保安竟会主动给前来看展的观众解释三轮车的由来。

这也是三轮车的参展者、同济大学社区花园与社区营造实验中心主任刘悦来想象不到的,他们希望把城市里荒废的边角料开发成社区花园。社区花园的竞争者正是停车位——小区但凡多了一块地,业主们的想法往往是赶紧抹点水泥,加个停车位。

完全对立、有你没我的停车位和社区花园,居然通过一辆三轮花车统一了。三轮车承载的“种子计划”萌生于疫情期间,刘悦来的团队让居民带种子回家种植,鼓励将家里的植物分给邻居。“很多小区因此产生了微信群,他们史上从未有过群。”刘悦来说。

除了停车场,另一个令人意外的展示场所是垃圾站。现实中的垃圾站是隐蔽的,在何志森拿到的园区地图中,甚至没有垃圾站的标注。但垃圾在疫情期间和人们发生了太多的关系,类似的还有厕所,这些灰色地点令人恐惧,似乎是病毒的肆虐之地。

但灰色空间是不可缺少的,何志森希望观众重新思索人与城市垃圾站的关系。他找到了建筑师米笑,米笑在一个黄色的垃圾桶下方安装了万花筒。“透过万花筒,大众可以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缤纷有序的垃圾空间,这个作品让我们换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去观看我们城市里的灰色空间。”何志森说。

更重要的是作品和周边环境的关系

空间被吸引关注后,下一步是对空间的活化。

在园区的一个会议室前,有块并不起眼的三角地。参展人在这里安排了一些老物件:老饭桌、老橱柜……参观者似乎看到了老家的一角。这些老物件是参展人Goodone旧物仓创始人杨函憬搜集而来,加上他的生动描述,无人问津的三角地变成了一个可以休息停留的“公共客厅”。“我希望你们看到的不只是老物件,而是这些老物件承载的记忆。”

重新被激活的,还有三角地对面的一个私人物业的楼梯下空间。起初,园区开发商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山水小景,奈何这里也是猫咪偏爱的领地,小景不得不被撤掉,楼梯下方也被刷成水泥地。

参展人却看中了这块地方。华中科技大学建筑学教师万谦用乐高和十元店的积木搭建了一个“梦中的魁地奇”。灵感源自一个梦,万谦和好友来到了山顶上的疗养院,小朋友们宣布节目开始,大家坐上扫帚在空中飞舞。他想到了哈利·波特寄宿在他姨妈家的时候,就住在楼梯下的储藏间里,这里既是他的“家”,又是隔离所。

生活在武汉,万谦和女儿都是新冠肺炎自愈者,他们不断地转换隔离地点,深刻地感悟到“家人在哪,家就在哪”。

桌子、椅子、柜子、浴缸、餐具……有人看到展览的照片,点评这是一个家居展。何志森认为,这说对了一半。很多展品看上去是家具,但更重要的是家具和周边环境的关系,展品如何融入到空间里并改变空间原有的功能和状态。观众需要思考的是:刘悦来的三轮车为什么放在停车场? Tango的疗愈贩卖机为什么要挨着抓娃娃机? 温绮雯的浴缸装置为什么在公共卫生间的旁边? Enrica Costamagna的“最后的晚餐”为什么放在餐厅里?

展品和空间的关系,观众很难意识到。主办方请来跟拍开幕式的摄影师也没有意识到,照片大多数是孤零零的展品本身,模糊甚至去除了展品放置的空间。

“如果观众嘴巴张大了,拍个照片,只看见了展品而没看到展品和所处环境之间的对话,那展品和我们的社区与空间就没有关系了。”何志森说,“那真的就是家居展了。”

纪录片《四个春天》导演陆庆屹的展品是回老家拍摄的春节纪录片。但他一开始就提出,不太想在大屏幕播放。最终,这个展品被安排在书店的电视播放,电视旁是一圈沙发,整个场景就像一家人围坐着沙发看电视。

策展大部分的想法都实现了,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和便利店全家达成合作。BENSHOP主理人李伟斌设计了一个机器人模样的“家非咖啡机”,手机支付五元,就可现磨一杯咖啡。他认为,“去咖啡馆不仅是为了喝咖啡,更重要的是为了社交”,就算家里有好咖啡,也少了咖啡馆里的人声与温暖。

何志森和李伟斌起初特别想将类似咖啡机的作品放在园区旁的全家便利店。疫情期间,全家便利店一直在坚持营业,加之招牌还有“家”字,很能回应展览主题。可惜,便利店以“不能打破标准化的摆放格局”为由拒绝了。

和全家便利店的合作失败,让何志森感到,和那些放在一个漂亮的白盒子里展示的静态作品相比,这种放到街头的展览依然是前卫的、有挑战的,但“未来的展览一定是走向街头的,直接参与到社会的重建中来,这是白盒子展览永远做不到的”。

合作伙伴保利置业倒是与这个想法不谋而合。何志森起初很担心他们放一个楼盘过来参展,“这是很多传统房企的思路”。意外的是,保利置业在园区外墙用LED组装了彩色单词“LIGHT”,以表达“生活有光”。园区紧邻高架,是一个堵点。被堵的乘客注意到“LIGHT”,往往会摇下车窗拍照。街道变成了美术馆,马路变成了看展的地方。

没有归属感空间可能荒废

疫情让家的功能更加多元,从设计师的角度看,做一些改造设计很容易。

日本建筑师青山周平设计的office box,远看是柜子,打开柜门,则是一个有桌椅的办公室。“现在的住宅设计太单一了,更多地考虑爸妈孩子的生活、如何接待客人,很少考虑办公。”青山周平说。

青山周平认为,家和房子不一样。房子是物理的、可触碰的。而家是看不见的,可存在于各种地方,可以存在于砖的材质,是光线、风、特殊的味道,也是忽然出现的东西。比如打开父亲24岁时买的书,看到父亲年轻时候的文字笔记,就是一个“家”。

青山周平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放在家里,也可以在城市的空间。“如果浦东的高楼被这种小型的办公设施替代,我们没有必要每天去浦东办公,未来的城市需要家的空间。”

类似的设计还有艺术家宋冬的“隔不离”装置。他用从各处回收得来的旧窗棂、旧门框搭成一个小房子,地上是软垫,可以当床,门框可自由搭成书桌,还安排了插座。如果要和外界沟通,还有无接触配送的双层门。取名“隔不离”,是希望这个盒子可以寄生在公共空间里,被人们申请使用,例如那些疫情期间有家难回,被迫寄宿在城市各种空间的人。

让家变成办公室,变成各种各样的功能空间,这些物理空间的设计都很有想法。但何志森的另一层思考是,有形的空间是容易实现的,更重要的,是要建构起一种无形的情感,人和场所的关系,比如社区归属感。

如果没有归属感,空间则可能荒废。比如一些单身公寓的共享厨房因为没人维护,最终只能关闭。不少小区的游泳池最后没有水了,改造成了篮球场。

“只有当这个公共空间里,这个凳子是我家的,桌子是他家的,桌子上还有你小孩的画,你才会开始自发维护,这样的空间才会和使用者有一种情感上的关联。”在“回家”展览里,何志森想传递一种信号:疫情结束之后,居民要参与到“回到社区”的共建中来,并通过社区共建来重新建构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他想起十八年前自己在澳洲住homestay的时候,澳洲房东每天一大早都会去敲隔壁八十多岁老太太的门,并隔着围墙大声叫喊她的名字。何志森以为是恶作剧,问房东,“你们很熟吗”? 房东说“不熟”,但是对于这样年长的独居老人,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都要用这样独特的方式来照看对方。

疫情期间,买东西都靠电商的配送系统,如果配送系统崩溃了,我们敢敲开邻居的门去借柴米油盐吗? 社区的内核是人与人之间相互依赖的关系。如何让社区的人有主导自己家园和互助的意识,参与社区共建,真正地“回家”,这是个长期目标。好在何志森已经在这个展览中实践了一些,“对我来说,每一场展览都是社区营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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