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缘何奇迹般红遍全国?
2020-07-30吴东峰
吴东峰
《木棉花开》是《广州文艺》杂志2008年第4期发表的一篇报告文学。这篇描写任仲夷在广东改革开放历程的文章一经面世,便迅速红遍大江南北。全国各大媒体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一股自发的宣传热潮。除了上千家报刊转载外,还先后获得第四届徐迟报告文学奖(2009年8月)、“新中国六十年优秀中短篇报告文学奖”(2009年12月)。那一年,《木棉花开》作者李春雷一炮而红,任仲夷的名字再次红遍大江南北。
一
作为当时的《广州文艺》杂志社社长兼主编,我至今仍为这篇作品能够在我们《广州文艺》首发而感到自豪。其实,当时发表这篇作品之时,我们除了兴奋,还有一些忐忑不安。
作者李春雷在《木棉花开》的开头透露了一点采写这篇作品的缘起。当时的情景我还回忆得起来。那是由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在广州举办的一次“中国作家聚焦广丰汽车”的采风活动,我和春雷是作为被邀作者参加了这次采风。2007年9月16日下午,各地作家纷纷来到广州天河嘉逸国际酒店报到。
那天晚上,我们《广州文艺》作为“地陪”在附近的炳胜私厨宴请先期到会的作家们,其中有陈歆耕、黄传会、陈道阔、张俊南、田永昌、李春雷、杨守松、何锦新等,时任《广州文艺》杂志社副主编鲍十、编辑室主任朱继红陪同。我们《广州文艺》之所以作“地陪”,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乘机向名作家们约约稿。在吃饭中大家自然聊到了广东的改革开放形势,我提出这是一片报告文学的富矿时,谈到了广东改革开放先行者任仲夷,并提出任仲夷的历史地位。可惜广东却没有人写?大家议论纷纷,便商议出了写任仲夷报告文学的策划。
在这次聚餐中,我和李春雷是第一次见面。他给我的印象很好,清秀谦和略显腼腆,瘦削文弱激情洋溢。在春雷兄和其他作家一致推荐下,我们在餐桌上当场敲定了邀请李春雷为《广州文艺》杂志社采写任仲夷报告文学的任务。
后来,甚至包括现在,一直有很多人问我,广东作家那么多,为什么不叫他们写?我的回答是:“当时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想找一位能把任仲夷写好的作家来写。”
其实,任仲夷只是我们《广州文艺》拟定的改革开放人物系列中的首篇。為了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我们原来酝酿过一个宏大的出版计划,想在《广州文艺》连续推出十位改革开放中任省委书记的人物。书名也已经取好,就叫《省委第一书记》,可惜这一宏伟的计划由于经费问题而未能实现。在这个计划中,《木棉花开》是一个美丽的开头,也是一个美丽的结束。
二
李春雷10月份就来广州采访,住在广州市越秀区的合群宾馆。他来后,我们组织他与任仲夷夫人王玄、其次子任克宁一起在广州大道的冰花酒店吃饭。这次聚会由时任广州书画研究院副院长孙戈牵头。孙戈是哈尔滨人,与任仲夷私交很好,正在创作任仲夷的画像。李春雷做采访虚心、认真、细致,给王玄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任克宁态度好像不是太积极。也可能是写任仲夷的书太多了,他已习以为常,但谈起他父亲来还是滔滔不绝的。
李春雷在广州采访了十多天,便回去埋头写作了。
这期间,李春雷打过一个电话来,说稿子写好,但自己还要改,稿子要往后推推。我说可以,原准备春节发的稿子最后推到了4月份。
时任《广州文艺》杂志社编辑室主任朱继红是李春雷稿件的责任编辑,她不但负责稿件的编辑,还负责全程陪同李春雷在广州的采访活动。李春雷在广州采访了2个星期,共采访了10多位任仲夷的知情人员。《广州文艺》当时条件不是很好,只能提供保障采访的基本条件,与那时作家采访企业的条件相差巨大,但李春雷毫不介意。据朱继红回忆,李春雷在广东期间的全部采访费用,包括食宿只用了1万多元。
大约是过完春节后,我们收到了李春雷发来的报告文学《木棉花开》。看完稿子,我们都认为很好,我让朱继红先编辑。
这篇稿子李春雷基本是放开写了。对于任仲夷“二进宫”和任仲夷与于光远交往这两件最敏感的内容,我们经过反复审读,坚持保留了,当然也“磨”了一“磨”。最后定稿时,我、鲍十、朱继红三人一起过一遍,主要是把个别“骨刺”再“磨一磨”,增加一些“肉感”(其实骨头还在)。磨得最多的是,稿子中渉及党中央、国务院的具体部门,全部改成“有关部门”或“有关单位”,这种改法容易伤害文气,但也是出于无奈。
广州市委宣传部、广州市文联对重要题材的文学创作十分重视,也十分开明。在刊物出来后,我们第一时间送了一本给时任广州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李哲夫。我对他说,我们在这期出了一篇任仲夷的报告文学,可能会打响,但也可能会有人反对。那时宣传部门领导思想解放,见多识广。李哲夫看后,对李春雷的文笔赞不绝口。最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现在你们办刊物确实很难,想办好就得出点格,但一出格又会挨批。这是一个矛盾。我觉得只要事实没有错就不用怕。”他的豁达,使我至今想起仍感到很温暖。
这里有一个小插曲。李春雷的《木棉花开》写得这么好,其实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过木棉花呢。李春雷的稿子发来后,我对朱继红说:“文章没有问题了,就是题目不理想,跟春雷商量一下能不能换个更好的。”我现在还是觉得这个题目太普通了,雷同的也多。后来我又拟了几个,如“火红的木棉花”“燃烧的木棉花”等等,但始终没有满意的。这时,朱继红告诉我,和李春雷沟通过了,他不愿意换题目。我就说:“那就尊重作者意见吧!”可惜李春雷没有见到木棉花开,如果他见到木棉花开,肯定能会激活灵感,想出一个更好的题目来。
三
《木棉花开》于2008年第4期在《广州文艺》杂志首发。
尽管李春雷没有见过木棉花开,但《木棉花开》还是一个劲地火红起来了。
下面是2008年媒体对《木棉花开》的主要传播情况:
2008年4月3日、4日,上海《新民晚报》分上、下篇全文连载。这是全国媒体首家转载此文。
2008年4月4日,上海《文学报》以一个版加编者按刊登。
2008年5月23日,广州《南方日报》转载。几乎同时,《广州日报》也全文连载。
2008年6月,《新华文摘》第12期转载。
2008年7月,吉林省突然在该省各大媒体掀起了刊登《木棉花开》和“学习任仲夷,学习广东”的热潮。
这期间,全国各地报刊开始纷纷转载,不胜枚举。
2008年9月11日,《南方都市报》以一个版的篇幅刊登记者许黎娜采写的专题报道《他写任仲夷红遍大江南北》。
2008年9月15日,北京《文艺报》发表了报告文学评论家李炳银评论《“木棉花开”红胜火》。这是最早的一篇有关《木棉花开》的评论文章。
2008年9月26日、27日,《河北日报》推出两个版刊登《木棉花开》和作者李春雷独家访谈报道《花开南国 根扎燕赵——与<木棉花开>作者李春雷对话》。
2008年10月16日,中国作家网和《文艺报》发出新闻,报道了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在广州召开传记文学研讨会研讨《木棉花开》的情况。
2008年10月27日,《人民日报》发表上海《文学报》主编陈歆耕的文艺评论《<木棉花开>引发的思考》。
2008年12月3日,广东省委机关刊物《南方月刊》发表该刊记者孔令源写的评论《广东报告文学,何时木棉花再开?》,称非广东籍的李春雷意外地摘了“广东的葡萄”。
……
据不完全统计,《木棉花开》发表后不到一年,全国就有300多家报刊转发该文和发表该文的评论。至于发表有关消息,则是海量了。
上述情況表明,从2008年4月始,中国的新闻媒体由南至北,由东至西,你呼我应,前后接力,自发形成了一股《木棉花开》红遍大江南北的宣传热潮。
四
《木棉花开》究竟是怎样红起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像奇迹。我们《广州文艺》在宣传方面,没有策划,没有炒作,没有领导指示,没有进京开会,没有花一分钱的宣传费。《木棉花开》就这么突然红起来了。
一篇文章的流行,需要诸多条件甚至特殊的机缘才行,一般都要等待相当长的时间孕育。《木棉花开》流行离不开媒体的努力宣传,这其中有几个至关重要的关键点:
上海《文学报》《新民晚报》最先发声。上海媒体向来谨慎小心,但他们这次则大胆果断。《文学报》以一个整版转载,《新民晚报》以“任仲夷在广东”为题转两个版,他们的敏感和速度出人意料。接着《光明日报》和《南方日报》转载。上述报纸的宣传为以后的《新华文摘》转摘,起了预热和铺垫的作用。
应该说北京《新华文摘》的转载,是《木棉花开》红遍全国的关键一环。那时《新华文摘》是中国最权威的代表中央声音的时政类综合性刊物,被称为高层人士的“案头必备刊”。我与时任《新华文摘》总编辑张耀铭神交已久,但从未谋面。当时春雷曾打过电话给我,希望向《新华文摘》推荐一下。我没告诉他《新华文摘》有熟人。我们给张耀铭寄了刊物后,只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木棉花开》看过了没有。他对我说:“看过了,文章写得好,如果本刊要用,就一定要修改,你们同意不同意修改?”我连忙说:“没有问题,按你们的要求改,作者也没有意见。”我和张耀铭的这层关系并没有告诉李春雷,没有落实的事,我是不会承诺的。
正是由于《新华文摘》的刊用,引发了后来吉林省掀起学习《木棉花开》热潮。2008年7月,吉林省委主要领导看了《新华文摘》上刊登的《木棉花开》后作出批示,要求将《木棉花开》一文印发全省各地,供干部学习,学习任仲夷,学习广东。由此,吉林省委办公厅参阅件第3期加按语全文转发了报告文学《木棉花开》。“按语”中写道:“当前我省正深入开展‘继续解放思想、推动吉林振兴大讨论活动,重温任仲夷与广东改革开放的历史,仍有着特殊的借鉴意义。”随即,学习讨论《木棉花开》活动在吉林省各地全面开展,使《木棉花开》迅速在东北大地红了起来,包括黑龙江、辽宁也做了大量报道。
一篇报告文学作品,得到了省委领导的阅读和推荐,这种“待遇”,自改革开放以来,只有江苏作家陆文夫“享受”过——1983年,时任河北省委第一书记高扬读了陆文夫小说《围墙》后,很有感触,建议把这篇小说印发给河北省直机关各单位所有的工作人员阅读。2008年9月初,在《广州文艺》的一次记者发布会上,我介绍了上述情况。《南方都市报》记者许黎娜以记者的职业敏感,马上电话采访李春雷,很快写出了专题报道《他写任仲夷红遍大江南北》,于9月11日以一个整版篇幅发表在《南方都市报》上。
这篇报道把《木棉花开》从吉林又引回了广东。
在2008年10月25日,广东一年一度的“南国书香节”上,我们看到了时任广东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林雄为《木棉花开》站台的情景。据报道,林雄和时任广东省新闻出版局局长朱仲南邀请李春雷参加南国书香节,隆重推出《木棉花开》一书。时任广东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顾作义在书香节上给予外省作者李春雷的创作成果以高度评价。
据李春雷回忆,在这之前他受广东省委宣传部邀请,将原作《木棉花开》扩充为包括“玉兰飘香”在内的一本书,书名仍为《木棉花开》,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注:此《木棉花开》非彼《木棉花开》),这是广东省宣传部门首次公开介入《木棉花开》的宣传。
纯粹由于偶然,几乎与南国书香节同时,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在从化召开了由海峡两岸暨香港传记文学作家参加的研讨会。这次活动,广州市文联十分重视,刘长安主席拍板决定由我们广州市文联出资承办,研讨的又是中短篇传记文学发展问题,我们建议在会议中间插进一个《木棉花开》研讨专题(不到半天时间)。
大家看了李春雷的报告文学《木棉花开》后发言格外热烈。著名报告文学作家理由、报告文学评论家李炳银、文学评论家谢望新、时任上海《文学报》主编陈歆耕、时任台湾传记文学学会会长成露茜等在会上集体发声,都给予《木棉花开》以极高的评价。在这里要特别感谢的是,李炳银和陈歆耕的发言,以及他们撰写的文学评论《“木棉花开”红胜火》《“木棉花开”引起的思考》,为《木棉花开》迅速红起来,起到了业内慧眼先一步认证的重要作用。
五
《木棉花开》为什么这样红?如今回想仍不胜唏嘘。这里面固然有许多偶然因素在起作用,但也有其必然性的规律。这就是我们不能忽视的2008年,改革开放30周年纪念大潮的背景,中国改革开放不可阻挡的大趋势背景。
李春雷也曾经如是说,《木棉花开》“火爆”的主要原因还是时代背景。他说:“改革开放30周年,各地都在掀起新一轮的解放思想大讨论”活动,重温广东当年艰难的改革历程,仍有着特殊的借鉴意义。
中国成为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经济体,正好就是2002年到2012年这十年。那时在全国各级领导岗位上的干部,从中央到地方,大多都经历过30年前改革开放和解放思想的洗礼。期盼着进一步解放思想,深化改革已成为他们凝聚改革力量的共识。2008年,任职重庆两年之后的汪洋,奉调南下,主政广东。他任广东省委书记后召开的第一次省委全会上,就给各级官员以“当头棒喝”,一口气说了22个“解放思想”,并号召各级领导发扬当年“杀开一条血路”的精神。
《木棉花开》之所以能够红遍大江南北,是当时社会舆情的必然趋势。记得当时人民网发了一篇时评,就是从《木棉花开》在广东发表谈起,详细报道了广东进一步解放思想的言论和全国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大势。
作家的创作激情,出版家的责任挑担,评论家的学术肯定,政治家的开明介入,形成了一股宣传任仲夷的合力、宣传解放思想的合力、宣传改革开放的合力。就是这种合力,把《木棉花开》推上了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舆情的高潮中。
最后我还要补充一点,很多人在《木棉花开》中看重的是这篇文章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我个人认为,其实在这篇文章中最能打动人的是李春雷在全文中贯穿着的人性光芒。人性化地描写任仲夷在改革开放中的喜怒哀乐。也正是李春雷的这一思想高度,使当年这篇仅17000字的作品,真诚地打动了亿万读者的心。
责任编辑:杨 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