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报恩

车道

明朝宣德年间，太原府阳曲镇有个商人叫王英才，他听说京城布匹涨价，就用全部银两买了十车布，准备做趟大买卖，赚些钱后就把生意歇了，好好享享清福。

为了赶路，他和伙计们半夜就起程，天刚亮的时候，已经走出三十多里路。突然，前边的车辆停了下来，有一个伙计跑过来说，前边有人拦住路，非要当伙计不可。

王老板下了车，到前边一看，只见路中间立着个四十来岁的人，他面孔瘦削，头发蓬乱，左眼上方还有处不太明显的伤疤。他自称姓白，因家中失火，衣食无着，又不愿沿街乞讨，这才想当个伙计，工钱不计多少，管饭就成。

王老板沉思了一下，说：“在我这当伙计可不容易呀，长途跋涉吃苦受累不说，干不好还要挨鞭子，你受得了吗？”

那人道：“只要您肯收留我，就是天大的恩德，即使挨打受气，我也心甘情愿。”

王老板点点头，算是答应他。车队又起程了，姓白的伙计见一匹马拉得很吃力，就上前推车，一用力，不小心把一匹布推了下来，布掉在地上，沾满了土，王老板大怒，骂道：“你是怎么干活儿的！今天不给你个下马威，以后你还敢把布扔了！”

他不由分说，從车夫手里夺过鞭子，狠狠地抽在伙计的脸上，这人脸上立时爆出一道血痕，有的地方血都渗了出来。其他伙计吓了一跳，心里都纳闷：王老板平时是个和和气气的人，见了人不笑不说话，今天怎么为一点儿小事发这么大的火，竟然还抡起了皮鞭？

“啪啪”又是两下，都抽在了伙计的脸上，姓白的伙计这下惨了，脸上横一道竖一道，血流满面。他也有股犟劲，不低头不求饶，只是咬着牙硬挺着。

众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有几个年长些的伙计上前去劝。就在这时，一阵马嘶，几匹快马闯到了跟前。

“原来是杨班头呀！”王老板见领头的是太原府快马班头，忙上前打招呼。杨班头大声说：“王老板，你们一路上见没见到可疑的人？”

“没有，没有。出了什么事？”

杨班头道：“昨夜伏虎山寨主黑鹰到知府家里偷盗，被我们发现，不料他打伤两个兄弟跑了。你若见了马上说与我们，胆敢窝藏就是死罪！”

“哪敢，哪敢。”王老板忙答道，“这些都是我的伙计，你要不放心，可以查一查。”

杨班头一拱手：“按说得相信王老板，可是案情重大，不敢马虎，不得不冒犯了。”他一挥手，一个捕快下了马，手拿一张画像，逐个仔细对照，到了那个新伙计旁边，捕快更是上上下下细细地观看。王老板忙解释道：“这个伙计刚才把布匹弄脏了，我教训了他几鞭子，要不我去接盆水来让他洗洗？”

“不用了。”杨班头道，“多有得罪，快走！”他一挥手，几匹快马绝尘而去。

车队继续前行，一路上又遇到两三拨盘查的捕头。到了傍晚，走出彰德地界，投宿在一家客店里。晚饭后，王老板独自在房间，那个新伙计走了进来，他掩上门，“扑通”一声跪下，感激地说：“王老板救命之恩，黑鹰永世不忘。”

王老板赶紧双手扶起他，说：“言重了。早上虽说你蓬头垢面，但一看就知你不是等闲之辈，所以推断你是黑鹰。只是几鞭子下手重了些，还请原谅。”王老板早听说过伏虎山寨主黑鹰原来是秀才，也练过武功，后来被当地官府欺压，没有办法才落草为寇，但劫富济贫，不扰百姓。

黑鹰接过话说：“多亏了你的几鞭子，不然我早被抓走了。以后若有用到小弟的时候，我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黑鹰才拜别而去。

这趟买卖本来能挣大钱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快到京城的时候，正碰上朝廷出兵西征平叛，带头的将官一努嘴，王老板的车马布匹都充作军资了。王老板血本无归，气得当场吐血，一回到家就生了一场大病。

谁知屋漏偏逢连阴雨，同镇颇有势力的李举人看中了王老板的大宅院，以前忌惮他有钱，还不敢乱动，现在见他赔光了，觉得时机已到，便勾结地保，造了个假地契，硬是把他的大宅院霸占了去。王老板一家十几口只得挤在一处破败的小院里。

王老板当然不愿意，一张状纸告到了太原府。知府素来贪财，收受了李举人2000两白银后，反说王老板诬陷好人，将他乱棍打出。王老板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一怒之下，想起黑鹰的话，就要上伏虎山求黑鹰报仇。他一说，妻子儿子一齐反对，他们说黑鹰一插手，肯定要杀人放火，万一走漏了风声，让官府知道了，落个勾结强盗、酿成大案的罪名，还不满门抄斩。但王老板心意已决，还是背着妻儿，偷偷上了伏虎山。

守门寨丁听他说明情况，就去禀报黑鹰。不一会儿，寨丁回来了，王老板正要上前询问，那个寨丁向另一个寨丁一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架起王老板就来到一间小黑屋里，把他往墙角一扔，锁上门就走，任他连叫带喊，就是不搭理。

王老板心里那个懊悔呀，强盗就是强盗，山贼就是山贼，自己咋就信了他的话呢，这次不仅报不了仇，恐怕连性命都得扔这儿！

吃晚饭的时候，有人送来了饭，王老板哪里咽得下，原封没动让寨丁收拾走了。

天黑时，又关进来一个人，两人同病相怜，便说起了闲话。王老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情况给那人说了。那人道：“也是你命不该绝遇上我，山寨的路我都熟悉，晚上我带你出去。”

半夜，听听四周没动静了，那人便用力掰下窗户上的木棍，先把王老板推出去，然后自己再爬出来。王老板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走了半夜，才出了伏虎山。天亮的时候，他们来到山下一条官道上。官道上有家卖早点的粥铺，那人道：“你昨天都没吃饭，再不喝点粥，哪有力气回家呀。”王老板也真饿了，就跟那人来到粥铺，各要了一碗米粥，就着咸菜吃起来。一碗粥刚下肚，王老板就觉得头晕眼花，朦胧中看见那人和粥铺的伙计冲他笑。他明白了，这是家黑店。真是才出鬼门关，又进了阎罗殿，横竖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外面隐隐约约还有哭声，他四下一摸，都是冰凉的木头，不禁大吃一惊，难道我是躺在棺材里？他用力推棺材盖，棺材盖动了一下，他再一用力，盖向后挪了二尺，他就站了起来，一瞅，苍白的蜡烛光下，妻儿老小都在哭，他们猛见王老板站了起来，以为见了鬼，都大叫起来。王老板急忙喊：“别怕，别怕，我没死呀！”

儿子胆大些，定了定神问道：“爹，你真没死？”王老板爬出棺材，斥责道：“你盼我死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妻子说：“前几天来了一群人，抬着这口棺材，领头的说他是你生意上的朋友，看到你倒毙在官路上，念及旧情，就买了棺材把你送回来。按照规矩，要停灵五天，然后才封棺下葬。你在里面躺了四天，要是再晚一天的话，恐怕就不好办了。”

王老板听妻子描述那人的容貌，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疑惑地端起一支蜡烛，想看看棺材里有什么东西没有。刚才他躺着的地方，还真有一张纸，拿起来一看，上面有四句诗：三鞭恩情未能忘，如何报答费思量。恐人知晓多不便，金银财宝棺中藏。

他掀开铺着的被子，下面果然是一层光灿灿的金银珠宝。王老板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问：“这几天镇上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儿子道：“前天夜里，一伙人闯进李举人家，杀了李举人，抢走了东西，烧了房子，这个案子震动很大，官府查得紧呢。”

王老板全明白了，他不由得暗暗佩服黑鹰做事的周密。上山时他不见自己，怕的是山寨人多嘴杂，走漏了消息。同屋住的那个人，不用说是黑鹰的亲信，粥铺自然是山寨的粥铺，粥里下了蒙汗药，又用棺材把他送回来，这一招更高。试想李举人被杀，官府当然首先怀疑仇家王老板，人心里有事脸上难免显露出来，再抓回去一用刑，普通人哪受得了，不怕你不招。这王老板一死，便诸事皆了了。

第二天，王家照样发丧，把一口空棺材埋入地下。又停了两个月，待风平浪静之后，王老板和家人向伏虎山方向拜了几拜，带着珠宝趁夜黑离开阳曲镇，远走他乡。

选自《民间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