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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勒的人性美学与马克思的实践美学

2020-07-29张玉能张弓

关键词:席勒马克思

张玉能 张弓

[摘 要]席勒的美学是人性美学,马克思的美学是实践美学。从席勒的人性美学到马克思的实践美学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发展过程。席勒是从人性的异化问题出发考虑美学问题的,他要用美和艺术及其审美教育来恢复古代希腊的人性的完整。马克思是从劳动的异化问题出发来考虑美学问题的,他要通过按照美的规律来进行的实践消除劳动的异化,实现私有制的扬弃和共产主义社会。二者实质上都是要从人性和人的改造来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不过,马克思走的是一条现实的可行的道路,而席勒走的是一条乌托邦的道路,二者之间具有明显的继承关系,同时马克思以实践唯物主义改造了席勒的历史唯心主义。马克思主义美学是在席勒美学直接影响下产生的一种意识形态美学、人学美学。

[关键词]席勒;人性美学;马克思;实践美学

[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20)02-0046-09

Abstract:Schillers aesthetics is human nature aesthetics while Marxs aesthetics is practical aesthetics. It is a logical development process to learn from Schillers human beauty to Marxs practical aesthetics. Schiller considered aesthetics from the alienation of human nature; he wanted to restore the integrity of human nature in ancient Greece with beauty, art and aesthetic education. Marx considered the aesthetics from the alienation of labor, and he wanted to eliminate the alienation of labor through the practice according to the law of beauty, so as to realize the sublation of private ownership and the communist society. Both are essentially to realize their own social ideal from the transformation of human nature and human beings. However, Marx took a realistic and feasible road while Schiller followed a utopian path. There is an obvious inheritanc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Meanwhile, Marx transformed Schillers historical idealism with practical materialism. Marxist aesthetics is a kind of ideology aesthetics, humanism aesthetics, which was produced under the direct influence of Schillers aesthetics.

Key words:Schiller; aesthetics of human nature; Marx; practical aesthetics

中国改革开放新时期伊始,美学界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马克思主义美学究竟是受黑格尔的影响大,还是受康德的影响大?应该说,马克思主义美学,从总体上来看,是在德国古典美学的整体影响下逐步创立的。然而,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个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奠基之作来审视,似乎应该说,马克思主义美学,在美学的目的、功能、逻辑起点、思考路径、结构模式等方面,更多、更直接地受了席勒美学的影响。席勒的美学是人性美学,马克思的美学是实践美学。从席勒的人性美学到马克思的实践美学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发展过程。

一、席勒的人性美学

席勒是从人性的异化问题出发考虑美学问题的,他极力反对用法国大革命式的暴力革命来改变当时的德国社会现实,力图用美和艺术及其审美教育在当时的德国恢复古代希腊的人性完整。

席勒建立自己的人性美学体系的目的非常明显,那就是要恢复被近代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社会分裂的“人性完整”。他把18世纪德国落后、畸形、封闭的封建主义社会的现实对照于被启蒙主义运动理想化的古代希腊的奴隶制社会,发现了二者的根本对立:近代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性异化和古代希腊社会的人性完整。在他眼里,古代希腊社会中的人性是完整的。在《审美教育书简》第6封信中他明确写道:“希腊人的自然(本性)是与艺术的一切魅力和智慧的一切尊严结合在一起的,还不像我们的自然(本性)那样,必定成为艺术和智慧的牺牲品。希腊人不仅以我们时代所疏远的纯朴而令我们羞愧,而且就是在那些长处方面,即那些我们经常用来对我们的道德习俗的反自然性进行自我安慰的方面,希腊人也是我们的竞争对手,甚至常常是我们的楷模。我们看到,他们同时拥有完美的形式和完美的内容,同时从事哲学思考和形象创造,他们同时是温柔而刚健的人,把想象的青春性与理性的成年性结合在一种完美的人性里。”[1]232

与古代希腊社会完全相对立,现代社会的人性由于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分工和文化异化了,分裂成了碎片。在《审美教育书简》第6封信中,席勒指出:“正是文化本身给现代的人性造成了这种创伤。只要一方面扩大的经验和确定的思维使得科学的更明显的划分成为必然的,另一方面国家这个更加复杂的钟表也使得等级和职业的更严格的区分成为必然,那么,人性的内在结合就会被撕碎,一种毁灭性的斗争也就会使人性的和谐力量分裂开来。现在,直觉的知性和思辨的知性就敌对地分布在各自不同的领域,并开始怀着猜疑和嫉妒守卫着各自领域的界限;人们把自己的活动限制在一定范围内,随着这种范围限制人们在自己身上为自己设定了一个主宰,这个主宰往往会把其余的禀赋都完全压制下去。正当过分旺盛的想象力在这里使知性辛勤培植的园地变成一片荒芜的时候,抽象精神同时又在那里扑灭那可以温暖心灵和点燃想象的火焰。”“现在,国家与教会,法律与习俗都分裂开来了;享受与劳动,手段与目的,努力与报酬都分离了。人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就把自己培养成了碎片;由于耳朵里听到的永远只是他发动起来的齿轮的单调乏味的嘈杂声,他就永远不能发展他本质的和谐;他不是把人性印压在他的自然本性上,而是仅仅把人性变成了他的职业和他的知识的一種印迹。”[1]233-234

这样的鲜明对比引发了席勒的沉思。席勒形成了自己以“人性”为中心的美学思想体系,这个人性美学思想体系围绕着人性的“异化→回归”构建了一个辩证发展的思维模式。这个思维模式的辩证发展过程可以标示为:“古希腊人的人性完整→(分工和文化)→现代人的人性异化→(美和艺术及其审美教育)→回归人性完整”。席勒的这个人性美学体系就是要运用美和审美及其艺术来对人类进行“审美教育”,力图让现代人祛除近代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性异化状态,复归古代希腊理想化社会的人性完整。席勒人性美学的这个辩证发展思维模式就是德国古典哲学和美学中非常著名的“正→反→合”模式。这个辩证发展的思维模式是德国古典哲学和美学中“自我哲学”哲学家费希特最早发明的,后来又被黑格尔广泛运用,从而成为德国古典哲学和美学的“正→反→合”的经典辩证思维模式。费希特的“自我哲学”,以“自我”为中心,从“自我”出发设立了三个按“正题→反题→合题”顺序辩证发展的命题。第一命题“自我设定自身”是正题,第二命题“自我设定非我”是反题,第三个命题“自我与非我的统一”是合题。合题的意思是,“自我”克服、扬弃(保留和舍弃)了自己的对立面“非我”,回到自己本身,把“自我”和“非我”同一在“自我”之内。费希特设定,“自我”不仅是一个认识主体,同时是一个实践主体。“自我”的本质就是行动,它是一个能动的创造性主体。因此,“自我”不仅把“非我”作为自己的对立面能动地创造了出来,而且又在行动中克服了“非我”这个自己的对立面对自己的限制。费希特认为,“非我”作用于“自我”就是“理论认识”活动,是“非我”限制“自我”;“自我”用自己的行动克服“非我”对自己的限制就是“实践活动”。“自我”原本就是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的统一。不过,这种统一必须经过一个“正→反→合”的辩证运动过程才能够实现。从费希特的“自我哲学”开始,哲学范畴就成为相互联系和相互转化的东西,范畴还按规律排列成一定序列,这就形成了“正→反→合”的辩证运动发展的模式,而不再像康德那样是外在线性展开的。费希特认为,从“自我”和“非我”之间的相互限制、相互作用,就可以引导出因果性范畴:“自我”是能动的,所以是“原因”;“非我”是被动的,所以是“结果”。但是,没有“自我”固然没有“非我”,同样,没有“非我”也不可能有“自我”,所以从因果范畴又过渡到交互作用的范畴。费希特就这样在“自我”的圈子里设置了“自我”和“非我”的对立,并通过“自我”和“非我”的矛盾和斗争,在事物内部实现“自我”和“非我”的统一,也就是达到理论和实践、思维和存在、主体和客体、自由和必然的同一。因此,费希特的“自我哲学”就以主观唯心主义克服了康德哲学的二元论和不可知论,并且开辟了到达黑格尔客观唯心主义的“绝对哲学”的辩证发展道路。席勒的哲学和美学,虽然主要是依据康德的哲学和美学框架,但也吸取了费希特的“实践”观点,“自我”与“非我”相互矛盾运动和交互作用的观点,为黑格尔的实践观点的萌发以及马克思的实践观点和实践美学准备了一定的基础。朱光潜先生在他的《西方美学史》中曾经把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观点的萌芽归功于黑格尔的理念辩证法和外化、异化等概念的运用,实际上,“正→反→合”的辩证运动发展的模式,异化、外化的概念,在费希特的“自我哲学”中就已经设定并确立,而席勒则把它们直接运用到《审美教育书简》中,从而建构自己的人性美学思想体系。尽管席勒人性美学这个“古希腊人的人性完整→现代人的人性分裂→未来人的回归人性完整”的“正→反→合”哲学和美学的辩证发展模式,是一种历史唯心主义的表述方式,因为它把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归结为人性本身的异化和“正→反→合”的变化,但是,这种辩证发展思维模式本身却在哲学史和美学史上被普遍采纳,特别是在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理念)的异化和“正→反→合”的“头足倒立的”客观唯心主义辩证法中发展到极致。所以,马克思在颠倒黑格尔的“头足倒立的”理念辩证法的过程中,并没有抛弃这个辩证发展思维模式本身,而是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实践”基础上改造和批判继承了这个模式。不仅《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运用这个模式来论述“异化劳动”使得“人性异化”和共产主义社会扬弃私有制从而使得“人性复归”,且在1845年建立了历史唯物主义学说以后仍然运用这个辩证发展思维模式来论述人类社会的变化发展的形态。

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的变化发展的学说可以归纳为两个模式。一个是“五种社会形态说”模式:“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另一个是“三种社会形态说”模式:“人的依赖关系”社会→“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社会(人依赖物的独立性社会)→“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社会。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三种社会形态说”模式,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具体指出:“每个个人以物的形式占有社会权力。如果你从物那里夺去了这种社会权力,那么就需要赋予人以支配人的这种权力。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2]马克思的这两种社会形态的发展模式,实际上就是对德国古典哲学和美学的“正→反→合”的辩证运动发展模式的批判继承,它们可以分别简化为:“无阶级原始社会→阶级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无阶级共产主义社会”“人的依赖关系的社会→人依赖物的独立性社会→自由个性的社会”。这两种社会形态的发展都是“人性→异化→复归”的辩证运动、螺旋式上升的发展。因此,这种“正→反→合”的辩证运动发展模式在今天仍然是一种可以运用的思维模式,而且可以起到奥卡姆剃刀的作用,把哲学和社会科学的复杂问题简单化和明晰化。这里的关键在于如何解释其中的“正→反→合”的辩证运动发展过程,若如费希特、席勒、黑格尔那样以精神性的自我、人性、理念来解释,当然就是历史唯心主义的,而如马克思那样以实践、劳动、劳动异化、生产方式、经济基础来解釋,就必定是历史唯物主义的。

二、马克思的实践美学

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又称《巴黎手稿》,是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巴黎手稿》是马克思26岁流亡巴黎时写的一些手稿,虽然它必然带着一些不成熟的痕迹,比如运用了“类存在”“类生活”之类的费尔巴哈的术语,然而,作为马克思主义的“秘密和真正诞生地”,《巴黎手稿》已经蕴含马克思主义学说的三大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巴黎手稿》已经形成历史唯物主义基本观点,运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所组成的经济基础来解释人类社会的产生和发展,进一步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立场、方法分析私有制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状况,并且运用当时德国哲学家通用的“异化”分析私有制和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下的“劳动”,使用“异化劳动”概念标明这种劳动是在一种条件下的劳动以及其本质特征,进而分析“异化劳动”所决定的社会现实状况。我们坚决反对把马克思的思想发展的前后两个阶段完全割裂而臆造出“两个马克思”的做法。实际上,《巴黎手稿》应该是马克思的思想、学说开始成熟的标志,特别是对于美学来说,其是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奠基之作,应该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观点、立场、方法之中展开的“原生态美学”。《巴黎手稿》不仅从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劳动”的现实出发,以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立场、方法来研究美学,而且确立了一系列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的基本原理和基本范畴。尽管马克思和恩格斯并没有建立一个以一本著作为标志的美学体系,但是,从《巴黎手稿》所奠定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立场、方法,所构建的基本美学原理、基本范畴来看,《巴黎手稿》应该就是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的最重要的奠基之作。

马克思研究美学问题是从劳动的异化问题开始的,也就是从社会经济基础的事实出发来研究美学问题的。马克思说:“我们的出发点是国民经济事实即工人及其生产的异化。我们表述了这一事实的概念:异化的、外化的劳动。我们分析了这一概念,因而我们只是分析了一个国民经济事实。”[3]164《巴黎手稿》在分析“异化劳动”的基础上,提出通过按照美的规律进行的本真的劳动实践来消除“异化劳动”及其根源—私有制的改造世界的方案。因此,《巴黎手稿》中的美学立论完全是建立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立场、方法之上的,《巴黎手稿》的美学思想也就是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

首先,马克思用实践(劳动)规定了人性,所以,并不是抽象地谈论人性,而是历史唯物主义地论述人性。马克思说:“生产生活本身就是类生活。这是产生生命的活动。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动物和它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这种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他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 这不是人与之直接融为一体的那种规定性。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或者说,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就是说,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对象。仅仅由于这一点,他的活動才是自由的活动。”[3]162马克思用生产劳动来规定人性、人的本质,或者说,正是人类的生产劳动使得人类超越了动物,区别于动物,成为人类。所以,人类的生命活动的本质也就是生产、劳动。因此,《巴黎手稿》已经超越了席勒、黑格尔、费尔巴哈的历史唯心主义的人性论,走向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性论。

其次,马克思论述了“人的劳动”或者“合乎人性的劳动”是一种“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实践,因而他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立场、方法,在实践的基础上建构美学,因此,马克思主义美学就是“实践美学”。马克思说:“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就是说是这样一种存在物,它把类看作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身看作类存在物。诚然,动物也生产。动物为自己营造巢穴或住所,如蜜蜂、海狸、蚂蚁等。但是,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时才进行真正的生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属于它的肉体,而人则自由地面对自己的产品。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3]162-163马克思认为,真正的“人的劳动”或者“合乎人性的劳动”,是一种超越了人类的肉体和精神的功利目的的,合规律与合目的相统一的,个体与社会相统一的生产劳动,因而是一种“自由创造”的生产劳动,所以是“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生产劳动。这种“自由创造”的生产劳动就是把人与其他动物区分开来的,显示人的人性和人的本质的根本标志。但是,在私有制条件下,劳动被异化了。这种“异化劳动”有四种表现:一是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的产品不属于劳动者,反而属于不劳动者,甚至成为压迫劳动者的对立面;二是劳动本身的异化,本来劳动是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活动,可是在“异化劳动”中,劳动者却外在于生产行为,而只有在不劳动时劳动者才感觉到自己是人;三是人的本质的异化,本来自由的有意识的劳动活动是人的本质标志,然而“异化的劳动”却使得劳动者成为非人,“异化劳动”只是一种维持个人生活的手段,而不是决定劳动者的人的本质的活动;四是人对人的异化,“异化劳动”把人类区分为对立的人群,产生了社会中的对立的阶级。马克思正是在论述“异化劳动”时具体阐述了美与劳动(实践)的关系。他说:“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并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3]158-159由此就可以推论出,在马克思那里,“异化的劳动”或者“合乎人性的劳动”是能够生产和创造美、智慧和财富的,但是,“异化的劳动”却具有两面性。“异化劳动”一方面生产和创造了美、智慧和财富,另一方面又使得工人变成畸形,变成机器,变得愚钝和痴呆。有些学者利用马克思的这种论述,否定美与劳动实践的本质关系,实际上是没有理解马克思的真实用意。马克思不仅认为美是劳动实践生产创造出来的,而且明确指出人类的美感能力也是产生于劳动实践过程中的一种社会感觉。马克思说:“另一方面,即从主体方面来看:只有音乐才激起人的音乐感;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不是对象,因为我的对象只能是我的一种本质力量的确证,就是说,它只能像我的本质力量作为一种主体能力自为地存在着那样对我存在,因为任何一个对象对我的意义(它只是对那个与它相适应的感觉说来才有意义)恰好都以我的感觉所及的程度为限。因此,社会的人的感觉不同于非社会的人的感觉。只是由于人的本质客观地展开的丰富性,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如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总之,那些能成为人的享受的感觉,即确证自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觉,才一部分发展起来,一部分产生出来。因为,不仅五官感觉,而且连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 ,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迄今为止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囿于粗陋的实际需要的感觉,也只具有有限的意义。对于一个忍饥挨饿的人来说并不存在人的食物形式,而只有作为食物的抽象存在;食物同样也可能具有最粗糙的形式,而且不能说,这种进食活动与动物的进食活动有什么不同。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经营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和独特性;他没有矿物学的感觉。因此,一方面为了使人的感觉成为人的,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无论从理论方面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的对象化都是必要的。”[3]191-192这无疑是说,离开了人类的“合乎人性的劳动”实践,甚至离开了“异化的劳动”实践,不仅作为对象的美和艺术是不可能产生的,而且人的社会感觉及其审美感觉和审美感觉器官都是无从产生的。这种情况的极端的例子就是饥肠辘辘的人、衣食无着的穷人,都不可能对最美丽的风景产生审美感受,而经营矿物的商人也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却看不到矿物的审美价值和艺术价值。总而言之,对象与人的审美关系是在人类长期的以物质生产为中心包括精神生产和话语生产的社会实践中逐步形成的。在人与对象之间没有形成审美关系之前,对象对于人来说就只具有实用价值,因为人的感觉拘囿于实用范围之内,是不自由的,非审美的。因此,美学的逻辑起点应该是实践,而不应该是普通的“生存”“生活”“生命”。当实践使人与自然形成审美关系之时,对象才具有了美的价值,而人作为主体才具有人的感觉,即审美感觉。这就是为什么马克思主义美学被称为实践美学的原因所在。

再次,马克思把美与人的本质和本质力量联系起来,论述了美是在人类的合乎人性的劳动实践中产生出来的,因而潜在地规定了“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的命题。马克思说:“因此,一方面,随着对象性的现实在社会中对人说来到处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成为人的现实,因而成为人自己的本质力量的现实,一切对象对他说来也就成为他自身的对象化,成为确证和实现他的个性的对象,成为他的对象,而这就是说,对象成了他自身。对象如何对他说来成为他的对象,这取决于对象的性质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本质力量的性质;因为正是这种关系的规定性形成一种特殊的、现实的肯定方式。眼睛对对象的感觉不同于耳朵,眼睛的对象不同于耳朵的对象。每一种本质力量的独特性,恰好就是这种本质力量的独特的本质,因而也是它的对象化的独特方式,是它的对象性的、现实的、活生生的存在的独特方式。因此,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3]190-191马克思在这里论述了对象在社会实践中成为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结果,而且,对象本身只有成为与实践主体的本质和本质力量相适应的对象时,才可能产生人的本质和本质力量的对象化,那么,与人类实践主体的审美感受相适应的对象也就成了相应的审美感受本质和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也就是美。所以,蒋孔阳先生把美规定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是完全有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依据的。同时,事实上,人与对象之间的审美关系的形成也有一个实践主体的感受能力与对象审美性质相适应的问题,因此,同一个对象的审美性质的显现还应该与实践主体的审美感受能力相适应。这就是为什么同一个对象在音乐家、画家或者文学家面前会呈现不同的审美性质的原因所在。所以,美与人是不可分离的,而且是与人的本质和本质力量密切相关的。这也是中外文艺史上所谓“风格即人”“文如其人”“画为心迹”“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等等说法的理论根据。正因为如此,人类不仅仅需要有科学、哲学之类的思维方式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还要以美和审美及其艺术的感觉、感性的方式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不同的感觉以不同的独特方式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因此,人类的各種各样的艺术就不仅仅是一种对对象世界的认识或者反映,更应该是一种以各种各样的感觉方式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的实践方式。所以,后来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说,艺术是“实践-精神的掌握”世界的特殊方式[4]。这正是马克思主义美学对于世界美学和文论的革命性变革的一种具体表现,其结束了西方近代认识论美学的艺术论,开始了世界美学和文论的“实践转向”。

此外,马克思把艺术规定为“特殊的生产方式”,奠定了艺术生产论的基础和基本原理,给马克思主义美学的艺术理论规定了根本方向。马克思说:“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3]186马克思把文学艺术当作一种特殊的生产方式,就是把美学和文艺理论的视野从西方近代认识论美学的单纯认识的角度,转移到了更加广阔的“实践”方面,其看到文学艺术不仅仅是一种认识,是一种意识,更加是一种“实践”活动。因此,关于文学艺术的本质、功能、创作、欣赏、风格、流派等等方面的研究,就不应该仅仅局限于意识领域、构思、心理要素,更加应该考虑艺术实践、艺术技巧、艺术表达、艺术质料、艺术材料、艺术生产、艺术消费、艺术生产力、艺术社团、艺术制度、艺术资助、艺术商品、艺术价格等等生产劳动实践的方方面面,从而把西方近代认识论美学和文论的“静观”“内倾”“意识”“语言”“精英”的艺术观转变为“动态”“外倾”“技艺”“行为”“大众”的艺术观,并且追求“实践-精神的”掌握世界的特殊方式在艺术生产的范围之内,达到理论与实践、现象与本质、主体与客体、个体与社会、有限与无限、必然与自由、静观与动态、内倾与外倾、意识与语言、精英与大众的真正统一。

最后,马克思把扬弃或消灭私有制、建立共产主义社会与“合乎人性的劳动”联系起来,最终完成了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最高目的。马克思说:“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复归,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复归。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3]185-186马克思在这里论述了共产主义就是要扬弃私有制和“异化劳动”等现象,而在当时的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社会是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统一,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社会)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因此,共产主义社会的最终目标也是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的最终目的。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最后一条中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3]502因此,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的根本目的和功能,就不仅仅是一种关于美和审美及其艺术的理论,更应该是一种关于改变世界使人回归到“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追求和实践。当时马克思并没有明确究竟应该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实现这种实践美学的目标和功能,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要首先扬弃或消灭私有制和“异化劳动”,以实现人类的自由全面的发展。因此,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社会的建立是以扬弃或消灭私有制和“异化劳动”为前提的,是不同于席勒的历史唯心主义的改良人性的方案的,但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却是完全一致的。这样一来,马克思主义美学培养造就共产主义新人(合乎人性的人)目的的实现最终走向了无产阶级革命,而不是席勒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审美王国”的乌托邦幻想。这表明,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既是席勒人性美学的合乎逻辑的发展,又是对席勒人性美学的革命性实践超越。

三、马克思超越席勒的美学革命

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和席勒人性美学实质上都是要从人性和人的改造来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不过,马克思走的是一条现实的可行的革命实践道路,而席勒走的是一条乌托邦的虚幻道路,二者既具有明显的继承关系,马克思又以实践唯物主义改造了席勒的历史唯心主义。

马克思主义美学的诞生,实际上也就是世界哲学和美学由西方近代认识论哲学和美学向现代社会本体论哲学和美学转变的“实践转向”的具体表现。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美学所实现的“实践转向”正是由康德、费希特、席勒肇始。康德的批判哲学,限制了认识的界限,只让认识达到现象界而无法达到物自体,并且把情感作为达到意志的自由领域(道德和宗教)的过渡,这样,在康德那里,美学领域就不再局限于认识领域,而扩展到情感的领域,通向意志领域的则是实践理性,从而在西方近代认识论哲学和美学的坚壳上戳开了一条缝隙。到了费希特那里,具有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相统一的“自我”取代了康德哲学中不可认识的“物自体”,而具有实践创造能力的“自我”不仅自行设置“自我”,而且还自行设置“非我”,然后又自行设置“自我”与“非我”的同一。费希特设想通过“自我”“非我”的同一把西方哲学和美学从认识论领域完全转移到实践领域,不过费希特的这种“实践”只是唯我主义的意识活动。席勒吸取了费希特“自我”的“正→反→合”实践创造,又把费希特的主观唯心主义的“自我”实践改造为客观唯心主义的“实践理性”。这样,席勒的“实践理性”又回到了康德的道德活动领域,即意志自由的领域。因此,在《论美书简》中席勒把美归于“实践理性家族”的感性现象的表现,他说:“美不是别的,而是现象中的自由。”[1]67然而,德国古典哲学家、美学家的“实践”都还只是精神活动或者意识活动,所以,他们所开启的“实践转向”的萌芽也只能是历史唯心主义的。只有到了马克思这里,“实践”就是确确实实的现实的“改变世界”的活动,是生产人的生命和生活的“物质生产劳动”。这样,在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肇始的“实践转向”才真正地安置在“物质生产劳动”的基础上,马克思的實践唯物主义超越了德国古典哲学和美学的历史唯心主义,从而产生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转向”及其实践美学。

席勒的人性美学把美和审美及其艺术当作使现代人人性分裂复归古希腊人人性完整的唯一可行的途径。为此,席勒分析了人性,发现人性分裂的根源就在于人性的感性和理性的分裂,感性决定着人性的不断变化的“状态”(Zustand),理性则决定着人性固定不变的“人格”(Person)。当感性冲动支配着人类时,就产生“自然的人”,而当理性冲动支配着人类时,就产生“道德的人”,而这两种人是相互对立的,需要寻找一种能够把感性与理性统一起来的冲动,才能够解决人性对立分裂的问题。因此,席勒借用费希特的“交互作用”概念,从人性的感性与理性的交互作用中找到一种能够统一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的游戏冲动。在《审美教育书简》第15封信中,席勒指出:“感性冲动的对象,用一个普通的概念来表述,就是最广义的生活;这个概念指一切物质存在和一切直接呈现于感官的东西。形式冲动的对象,用一个普通的概念来表述,就是既有本义又有引申义的形象,这个概念包括事物的一切形式特性以及事物对思维力的一切关系。游戏冲动的对象,用一种普通的概括来表示,可以叫作活的形象;这个概念用以表示现象的一切审美特性,总而言之,用以表示在最广的意义上称为美的那种东西。”[1]256这样,在席勒那里,美这个“活的形象”就可以把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的对象统一起来,造就一种具有“无限可规定性”的自由状态的“审美的人”,从而把“自然的人”转化为“道德的人”,使得人性达到完整状态。这就是席勒的改善人性的策略:先为国家、社会树立起一根“人性完整”的支柱,在国家、社会不停止运转的情况下,由“自然王国”经过“审美王国”而达到“自由王国”。席勒所设计的这个方案,连他自己都不敢确信能否真正实现。因为人类的人性的改变,并不是这种精神性的美和审美及其艺术所能够解决的,也不是感性与理性的统一所能解决的,因为人类的社会、国家、人性的根基都在于经济基础,只有扬弃或消灭了私有制和“异化劳动”本身,才可能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美学继承席勒美学的逻辑而超越席勒美学的乌托邦的关键所在。

马克思关于美学问题的论述主要集中在《巴黎手稿》“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这两部分中。“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部分是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出发点,即马克思主义美学就是要扬弃“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这样,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出发点是一个国民经济事实,而并不像席勒美学那样是“人性分裂”,不过,二者所针对的问题却是相通的,即都关系人类及其社会的现实状况。只是“人性分裂”与人类及其社会是一种比较抽象的问题,而“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却是一个非常具体的现实问题。如果说在一定程度上,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和席勒人性美学都是从人和人性出发来论述美学问题,那么他们所涉及的人性和人类问题却有着本质的差别。“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部分主要论述了美和审美及其艺术的问题,也就是美论、美感论、艺术论,这是一般美学最重要的部分。不过,我们应该明白的是,马克思这里论述美学问题的前提是真正的人类社会,也就是扬弃了私有财产的共产主义社会,所以,马克思在许多地方把共产主义社会之前的社会叫作“社会前史”。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这样来规定“社会”“社会性”:“我们已经看到,在被积极扬弃的私有财产的前提下,人如何生产人—他自己和别人;直接体现他的个性的对象如何是他自己为别人的存在,同时是这个别人的存在,而且也是这个别人为他的存在。但是,同样,无论是劳动的材料还是作为主体的人,都既是运动的结果,又是运动的出发点(并且二者必须是这个出发点,私有财产的历史必然性就在于此)。因此,社会性质是整个运动的一般性质;正像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社会也是由人生产的。活动和享受,无论就其内容或就其存在方式来说,都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因为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合乎人性的存在的基础,才是人的现实的生活要素。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人的合乎人性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因此,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的人道主义。”[3]187“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中所谈论的“社会”是指扬弃了私有财产的共产主义社会,是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或者说是纯粹意义上的社会,实现了个体和社会的相统一。在这种社会中,人和人性具有全面性:“对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扬弃,就是说,为了人并且通过人对人的本质和人的生命、对象性的人和人的作品的感性的占有,不应当仅仅被理解为直接的、片面的享受,不应当仅仅被理解为所有、拥有。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器官,正像在形式上直接是社会的器官的那些器官一样,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对对象的占有,对人的现实的占有;这些器官同对象的关系,是人的现实的实现(因此,正像人的本质规定和活动是多种多样的一样,人的现实也是多种多样的),是人的能动和人的受动,因为按人的方式来理解的受动,是人的一种自我享受。”[3]189合乎人性的人的这种全面性,却由于私有制而消失了,私有制使人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把对象与人的关系变为了占有、使用的实用关系。“当它对我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被我们吃、喝、穿、住等等的时候,简言之,在它被我们使用的时候,才是我们的。”[3]189为了克服这种私有制带给人类的愚蠢和片面,我们必须扬弃或消灭私有财产。马克思说:“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但这种扬弃之所以是这种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成为人的。眼睛成为人的眼睛,正像眼睛的对象成为社会的、人的、由人并为了人创造出来的对象一样。因此,感觉在自己的实践中直接成为理论家。感觉为了物而同物发生关系,但物本身是对自身和对人的一种对象性的、人的关系,反过来也是这样。当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时,我才能在实践上按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因此,需要和享受失去了自己的利己主义性质,而自然界失去了自己的纯粹的有用性,因为效用成了人的效用。”[3]189也就是说,共产主义社会要彻底解放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使人成为“合乎人性的人”,人的感觉的对象也成为社会的、人的、由人并为了人创造出来的对象,这样,人与现实对象之间就生成了一种超越了实用关系的关系,也就是审美关系。这种审美关系还可以使得人类以人类的感觉和特性来把握对象世界的本质,即“感觉在自己的实践中直接成为理论家”。因此,在马克思那里,审美关系的形成、人类的“合乎人性的”感觉和特性的产生、对象的审美价值和艺术价值的生成,都是人类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整体的结晶,是在满足了人类的基本实用需要的基础上的“自由时间”的实践的结果。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3]537

由此可见,马克思与席勒同样把美学当作一种关于未来的人类及其社会的学问,不过席勒美学以人性为逻辑起点,是人性美学;而马克思美学以实践为逻辑起点,是实践美学;他们所关注的问题都是人类及其社会的前途和愿景,在他们看来,人类及其社会的前途和愿景是与美和审美及其艺术密切相关的;在席勒那里,美和审美及其艺术可以克服现代人的人性分裂而恢复人类人性的完整,从而使人类走向自由王国;在马克思那里,美和审美及其艺术可以在扬弃或消灭私有制和“异化劳动”的合乎人性的劳动实践中,使人类成为合乎人性的人,自由全面发展的人,从而建构起《共产党宣言》所说的“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社会联合体。因此,我们认为,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是受席勒人性美学的直接影响的意识形态美学,人学美学。

[参考文献]

席勒美学文集[M].张玉能,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04.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马克思恩格斯论文学与艺术:一[M].陆梅林,辑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71.

[责任编辑     王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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