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三爷
2020-07-27罗仁通
罗仁通
柯二爷从漆得朱红的门楼走出来,因为急,脚步趔趔趄趄,那根文明棍,反倒成了累赘,时不时地绊他一下。
柯二爷一定得赶在逆子柯孟良回家之前,把最后的二十亩水田卖给弟弟柯三爷。柯家的老仆人托人传回话,少主人在赌馆又输了个底朝天。
打远瞅见柯二爷的影子,柯三爷就从后门溜了出去,同时吩咐内人,把门关上,用木头顶死。
柯二爷赶到,拼命拍门,下人只从门洞里应一句:“主人偕夫人收租去了,走时丢下了狠话,谁看不住门就剁谁的手。回吧,爷。”说完,将门洞眼实实地闩上。
柯二爷进不了柯三爷的门,窝着一肚子乱窜的火,转而朝童大家奔去。在整个南原,也只有柯三爷和童大有能力一口气吃下他这么多旱涝保收的河川地。
柯二爷走了,柯三爷麻溜折回来,一回来就踏进内室对内人嚷,快去做饭,快去做饭,这顿饭你亲自做。
内人愣怔:“只四点钟光景,就做饭?赶着看大戏?没听说谁家闹喜事请戏班子呀!”
“看屁戏,今晚去蹲坑。”柯三爷说。
“蹲谁的坑?非得你出马?”内人问。
“蹲我哥!你问得多了哈。”柯三爷嘴里应着,手指直戳厨房,语气明显带了怒气。
柯二爷撇开柯三爷找上门来,童大就知道柯二爷已经走投无路,肯定会狮子大开口。倒不是童大把那二十亩水田价格压得有多低,而是非要柯二爷搭上他那座安身立命的大宅子一块卖才肯成交,童大觊觎柯二爷那座西洋风格的宅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签字,画押,老秀才柯南翰最后在中人的名字上按上红手印,契约立刻生效,柯二爷的田地和房产立马易了主。
柯二爷真正一无所有了,除了银子——卖地卖宅子的银子。
柯三爷在伪装上做足了功夫,他把菜地一角的稻草垛子挖空,人藏身其中,手指抠出两个洞,随时监视着菜地。
柯二爷死了。一大早,柯麻子跑回来告诉他,他家的菜园被人挖了一个很深的坑,能埋人的坑。柯二爷话没听完,一大口鲜血忍不住,自嗓子眼儿涌上来,水柱子一样射向地面,人紧跟着倒进天井气绝身亡。
败家子柯孟良输红了眼,天刚放亮就赶回村子,要卖地筹集赌资,不料卻变成赶回来给老子收尸。
柯孟良在柯三爷的资助下埋葬了老父,丧事一毕,随即就被童大赶了出来。柯孟良无处可去,无地安身,就去投靠柯三爷。柯三爷就丢脸色:“住可以,但得住牛棚;吃也可以,但得干活儿,和长工一道。”
柯孟良是个公子哥出身,这等苦活儿,哪里是他干得了的?自然是做少停多。柯三爷就不把他当侄子看了,轻则呵斥,重则责罚,有时只给他吃个半饱,有时甚至让下人从潲桶捞剩饭残羹扔给他,爱吃不吃。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柯孟良不辞而别。
柯三爷也不派人去追,任由他走。柯三爷正在忙一件事哩!柯三爷用从柯二爷的菜地挖回来的那瓮银子,派人到五十公里外的木乐镇购置回一套碾米工具,又请匠人在离村五里地远的陵水河筑起一个大坝,建起一个用水作动力的水碾房。
巧得很,水碾房落成,柯孟良抵不了外面的饥寒和人世险恶,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仍来投靠柯三爷。柯三爷依然是那副冷脸孔,依旧是那句话:“不想饿死就得干活儿。”
柯孟良没得选。这次,柯三爷发了回善心,请了郎中给柯孟良医治被狗撕咬的创伤,被人追打的棍伤,被蚤子叮咬挠烂的恶疮。
一个月后,柯孟良好利索了,柯三爷就派他去专管水碾房。
就这样,柯孟良一个人管着一座水坝,一个大碾盘,日复一日,苦熬一份孤清。
终于,柯孟良由一个公子哥熬成了一个男人。
是该给柯孟良完婚了,柯三爷在侄子的婚事上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操起心来。
柯三爷寻了媒人,去贾家提亲。柯家和贾家,本来是门当户对自小就订下了娃娃亲。按理男方家递个帖子下一份聘礼就可择日完婚,然而,柯家败了,贾家还兴盛着,就想悔婚。
柯三爷急了,递话过去,他亲自去谈。为了保证贾家小姐嫁过来不受委屈:一、柯三爷把水碾房送给柯孟良;二、柯三爷保证从童大手里买回大宅子还给柯孟良;三、柯三爷的家产一分为二,一半赠予柯孟良。
贾家将信将疑,择日,柯三爷亲自请来老秀才柯南翰当着贾家老爷的面立下字据。
提笔落墨,贾家人未退去,柯三爷的内人双眼一合,晕死过去。
柯三爷命人送客,等贾家人走远,柯三爷才急匆匆地赶回内室。内人早已让家人掐人中掐醒过来,正坐在床沿抹眼泪呢。
柯三爷一声断喝:“跟我来!”
在祠堂,柯三爷摆上柯二爷的灵位,然后喝令内人跪下,接着他自己也跪下。
“二哥,你的死和我的绝情,终于换来了良儿的浪子回头。二哥,你死得不冤,今天我分给了他应得的那份财产,但我不会认回良儿,你那支已经没有人了,说好了过继给你顶脚后跟,我会说一是一的。”柯三爷一字一顿向柯二爷诉说。说完了,回过头郑重地对内人说:“你的二儿子产下时并不是死胎,而是趁你昏迷时我抱过去给我二哥养了,谁叫他财旺人不旺,没一个男丁,死后连一个打幡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