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人间
2020-07-24晓岸
从未如此接近
为什么要说一个人没了?他就躺在那里
好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物种
昨夜流星如雨,撕扯青蓝的夜空
那些黑暗的巨石是我走丢的亲人
他们用光给我提示。在每一个敞开的维度
他们自由地行走,就像秋雨中平缓的河川
在与不在,是意识还是实体?
我们曾奔袭千里,以证明人世生活的广阔
不同的镜子,不一样的反光
每面幽深的镜像里,都有我们捕捉不到的真理
他们目睹了我全部的生活
却从未惊动我脸上的灰尘
他们在另一个镜面里为我浇灌睡眠
却在我清醒的梦境中不留一丝痕迹
小地方的云
在山地,一片云能带来一场大雨
白棉花里藏了水,落下来
都带着植物的香味
我会沿着山路跑进云朵里
找寻那个纯洁的人。云朵不会走远
那个人也不会走远。云朵飘来荡去
始终有一根线拴着它,隐形的线埋在
森林里,我就走在那些细线上
风一吹,几个山头都摇晃。
我找不到那个纯洁的人,我迷了路
像雨季的溪流。没有线拴着我
没有贫瘠的乡愁能填平
皱起的黑夜。在荒野里睡去
凌晨的流星灼伤我的脚掌。天空多么安静
像沉睡的蓝色的大海。我丢失了
我的白帆船,再也驶不回最初的港湾
不能在树梢上和云朵交换梦境
当我开始离去,经过那
湛蓝而寂静的田野,它孤独的白
像圣洁的天使安抚了我对死亡的恐惧。
行 者
半夜时分,蝙蝠飞出昏暗的洞穴
终于拥有了广阔的时空。偶尔
它们会侵入人类的梦,盗走他们
膨胀的时间,就像一个人被压缩了的
童年。湖心沙洲在酝酿白露
将会沿着晨光铺满房前屋后。但此时
寂静的树林藏起了鸟兽们
不安分的睡眠,更接近乌托邦的
梦想。在黑暗的光线上移动
微小的震颤都够完成一次远行,都足以
抵消日常生活的不适。我们曾一次次
躲避蝙蝠的声波,在湖边的树桩上
摸索原住民的痕迹。远处的烟火
渐渐淡薄,露出月亮清晰的悬崖
我们都惊呆了,仿佛那才是生命的
本意。仿佛一个被乌鸦劫持的人
在黄昏的寺庙,听到钟声响起
而顺从了声音安排的逃脱。
我对生活一无所知
破旧的老楼里狭长而昏暗的楼道
暴雨来临之前穿堂的阴风
黄昏中垂下来的吊钩
勾出落日的蛋黄
在洗去脸上的泥水之前,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街灯辉映的酒杯,恍惚的面影
不认识河边轻生的肉体
来自另一个世界生冷的问候。
我参与了他们的谋杀
伪装成一个一无所知的旁观者
扣好安全帽,躲在螺纹钢的阴影里假寐。
看一次完整的日落吧,它即将浮出
在异乡的清晨。当钟声响起
高大的建筑物都保持沉默
在我们手中,它如此柔软
被一点点拉长。我不会对它说出
我的衰老,我掩盖的
手足无措的生活。我只记住了
混凝土的尘灰
在每一层楼梯间的尖叫。
回 家
那一年,我爱上一条大河
爱上它两岸的风景。
那一年,我爱上一位姑娘
爱上她在人群中的宁静。
我爱上月亮丢在荒原里的碎片
没有人能读懂它们。
向日葵开满无人的山谷
遮住通往人间的洞口。
每个人都在孤零零地成长
学习苦难,用雨水培植
蓝色的心灵,那幽密的花朵
只绽放一次。宁愿不懂蹉跎
不去旋转夜晚的星空
去允许那辽阔的生死
锈死命运的罗盘
允许去悔恨、迷惘
允许那些无知和空白
劫持我的身体,回到
最初的黑暗而明亮的地方。
我得到了该得到的……
我得到了该得到的,夜晚的睡眠和
白日的梦想。我得到了
人间的甜蜜和照顾。亲人们不论
是否离开,一直不曾走出我的生活
在我困顿与绝望之时
为我驱散头上的阴霾。
我得到了你,神秘的物种
通过女人的身体与我确定关系
带给我子嗣和个体的延续。
那肉欲的幻灭与真实,身体的交合
和精神的相守,这被称之为爱
看,这就是我的狭隘
但我因此得到了知识的谅解。
我得到的还有万物的
照耀,它们各自排序
星光涌出其间。
同样的,我得到了另一种馈赠
那时间的酷刑,抽筋扒骨
像生长,缓慢而漫长。
弯
我想起去年,在故乡
草木长高,遮住了去墓地的路
清凉的水库依傍着山路,弯着
暴露出天空蓝色的胃囊
它消化掉坚硬的光
以及看不见的一切。
村庄空了,黄昏的光照着
彎下去的仓房。最后一个人
躲在林中的小屋
他已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也找不到。风吹着
群山起伏的曲线,吹着
三十年前的月亮,我的黑发飘扬
像一匹小野马的鬃毛
我曾盲目奔走,在荒野
和沼泽中,为了一次旅程
选择了无数的歧路。
我经过了所有人的世界,也曾
在死亡面前恐惧退却。
如回旋的风,跟随着树叶
伸展,上升,然后飘落
可是这艰难的弧度,仅仅是
群山一个随意的转弯,仅仅是
人群里一次轻微的骚动。
他们小时在风中
带走自己不完整的故乡。
我看到了这一切:幽蓝的水面
那落日的弯刀,深深的切入
像一次尚未完成的救赎。
【作者简介】晓岸,本名代晓伟,黑龙江汤旺河人。写诗多年,作品散发《星星》 《长江文艺》《中国诗歌》《草堂》《诗刊》《延河》《北方文学》等国内各刊。现居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