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艺术

谢永飞

（广西艺术学院 中国画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7）

阳太阳是一位中西绘画兼能的画家，其尤善国画、水彩与油画。他的水彩风景画是美术史家书写20 世纪美术史的重要篇章。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多次入选全国美展或参加国外大型画展。如1955 年，他的水彩风景画《漓江木排》入选全国美展，同时也参加了苏联国际青年艺术节，获造型艺术奖，并在苏联《造型艺术》杂志上发表，获得国内外专家的高度肯定与赞扬，此幅作品具有强烈的中国传统意韵，它既是阳太阳水彩风景画的登顶之作，又是水彩画民族化的重要典范。1962 年，他的水彩风景画《雨》入选全国美展，并为中国美术馆馆藏；1984 年，水彩风景画《天高任鸟飞》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1989 年，水彩风景画《春的讯息》参加日本朝日新闻社主办的大型画展——“桂林百景展”并印入图录等。阳太阳青年时“浪迹”于西方的艺术领域，晚年则“还乡”于中国的艺术语境，因此，关于阳太阳的艺术历程，蔡若虹对其概括式地总结为“青春浪迹，白首还乡”［1］1。在笔者看来，阳太阳在艺术生涯上的“白首还乡”，不仅表现在绘画形态上的“还乡”，其更体现在审美精神与绘画意蕴上的“还乡”。水彩风景画虽是西方的画种，但在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中，却又有着中国山水画的形式美感与内在意蕴，由此，更能看出阳太阳在绘画艺术上的“还乡”。

一、强烈的地域特征与乡域情感

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和强烈的乡域情感。当阳太阳“还乡”后，他积极投身于具有中国艺术韵味的艺术创作中，其水彩风景绘画的中国化倾向则是其回归中国传统绘画精神的重要体现。在绘画题材选择上，阳太阳主要以桂林风景为主，画面具有强烈的桂林风貌的同时，也蕴藏着深厚的乡土情感。阳太阳说道：“美不美，家乡水，家乡的水最甜，家乡的人最美。意境宽阔，画意无穷。爱的越美。”［2］阳太阳带着对家乡故土的热爱，以饱满的激情、以中国式的涵养创作出具有强烈乡域气息的水彩风景画。他抓住了桂林山水的内在精神，因而他的画面具有温润唯美的诗情意境。

在水彩画语境上，阳太阳虽是以西方的材料作为绘画语言，但在他的水彩艺术创作中，其画面形式与画中具体内涵都展现了中国山水画的韵味。艺术作品是画家的心灵呈现，在自由创作中，绘画题材的选择，可以直接体现画家的心灵情感与其对某种题材的热爱。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充分展现了广西的地形地貌与气候特征，以绝美且富含诗意的桂林漓江为主要代表。如《吾家住漓江边》，这是一幅意境阔远的漓江风景，岸边栖居的民家，江上渔船或航行或停泊靠岸，远处的山峰，隐现于云气中。此幅作品不仅展现漓江典型的风貌特征，而且，“吾家住漓江边”，词里句里都透露出阳太阳对漓江的深情热爱。漓江之畔既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又具有诗意般的境界，怎能不让人深爱呢。又如峰林丛立中停泊几艘渔船的《江边》；烟波浩渺的《漓江晨露》（图1）；《静静的漓江》《漓江晨运》（1974 年作）、《漓江》（1978 年作）、《阳朔碧莲峰》《漓江晨曦》《象山水色》《漓江春早》等，烟云或穿梭或漫布在山峦之间，一派宁静的景色，皆体现了漓江的风貌。阳太阳以漓江景致为题材而创作出来的作品如此之多，可以看出他对漓江山水的痴迷与热爱之情，也正因为这一份深情的热爱，阳太阳的画才蕴藏着深厚的乡域之情。阳太阳以意象造型，展现唯美的桂林山水，捉住桂林山水的本质内核，呈现出桂林山水的内在特色，以诗人般的心灵，与对家乡真挚的情感，创作出了曼妙绝美的画境。

图1 阳太阳 漓江晨露 纸本水彩54cm×40cm 1989 年

二、在写生中找寻造化精神

写生并不是单纯描绘自然造化，而是应在造化中寻找造化之精神。造化精神，为自然山水的内在精神。自然并非死物，在绘画中，若不能抓住自然的本质精神，那其作品便会失去灵性。因而，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中所追求的造化实则是自然造物中的内在精神，落实到实践中，不外乎对自然内在规律的探索，其实质表现为在写生中通过观察自然造物的内在运行规律。阳太阳在写生中所呈现的水彩风景画，或正是张璪所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绝佳体现，所以在阳太阳的绘画里，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桂林漓江山水的内在气息。

桂林山水雨水丰足，四时皆有烟岚云雾，因而桂林喀斯特类型的山峦，则多了一层朦胧的面纱，画家想要揭开面纱背后所蕴藏的造化精神，写生造化，是画家们需要做的功课。阳太阳在绘画创作中，曾说：“我碰到困难了，就请教大自然。……只有熟悉山川、热爱山川、深入山川，才能妙造山川。”［3］231只有深入造化之境，方能捕捉到造化真正的神韵。

郭熙言道：“真山水之云气，四时不同：春融冶，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画见其大象，而不为斩刻之形，则云气之态度活矣。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画见其大意，而不为刻画之迹，则烟岚之景象正矣。”［4］634-635四时烟云之不同，阳太阳长期在漓江之滨写生，其山水、气候的内核精神他已了然于胸，以至于他的画面，在表现同一地点不同节令时，表现出来的景致则各有不同。阳太阳说道：“桂林的山如雨后春笋、多姿多态、山环水抱、行云流水、烟树迷离。当你投入她的怀抱，领略着漓江晨雾、尧山冬雪、东岭朝霞、白沙渔火、碧莲峰里住人家、九马画山啸长空，你就会感受到江山如此多娇、画意无穷。”［5］314也正因为阳太阳对桂林山水的内在规律透彻地感悟，所以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才能尽显山水烟霭之妙理，得云雾浩渺之精神。

如《雨霁渔歌》表现了雨霁后的天朗之气，漓江之滨，轻烟弥漫，在此幅画中，渔人在江上渔作，近处的山峦以浓淡相间的色彩染出，以突显出山的层次感。阳太阳把轻烟遮挡的远山，虚化处理，使画面呈现出曼妙的效果。他用水彩的语言，把雨后放晴时的漓江山水的内在精神通透地展现，可谓捉住了漓江山水之真正神韵。《漓江晨雨》则表现了漓江之上早晨之雨，腾起的烟雾，虚化了江岸边的山峦，带有浪漫的诗意。在阳太阳的这幅画中，他以浅淡的色彩，虚化了山峦，表现出山峦在雨中烟雾笼罩时的虚化之态，捉住了漓江晨雨的朦胧气息。《晨雾》表现云雾在晨阳的光照下，不再是灰蒙之色，而是变得橙黄，但山峦仍被雾气所笼罩，景物也不见细节之处，渺茫而灿烂的景象，令人陶醉。《碧莲峰》表现烟云之下，除了近处的山清晰可见之外，远山与江渚岸景皆是虚化朦胧之态。《雾气》表现云雾在夕阳的照射下，变幻出褐红色的色彩，弥漫在悠远的江岸之上，远山迷蒙，融进了云雾之中。《兴坪即景》《飞鸾桥》《桃花江》《桂林鲁家村》《百色渡口》等作品，亦体现了阳太阳在写生中对造化精神的艺术追求。也正因阳太阳在写生中，善于捕捉造化内在之精神，所以他水彩风景才会充满自然的生机。

三、水彩风景画中的山水画图式与用墨方法

阳太阳在山水画方面成就颇高，而其水彩风景画受了山水画范式与水墨精神的影响，其画面中具有一股空灵曼妙的山水画气息。具体来说，阳太阳采用山水画的构图方式，以传统山水画处理山体结构的方法来排布山峦结构，同时，也使用了山水画的点苔法与墨晕法。如《直上青云》，用山水画的图式与水墨晕染法来刻画，同时也使用了山水画的点苔技法，山间流水，在近处的山顶，以墨点苔，远山以浓淡相间的水墨来意象造型，青云环绕，带有浓郁的水墨画韵味。从某种程度来说，阳太阳在进行水彩风景画创作时，其实质是在以山水画的思想来创作的，他所创作的水彩风景画在内在意义上早已是“山水画”了，只是使用的材料语言不同罢了。阳太阳熟稔水墨的运用，他对水彩风景画的处理，上升到了水墨画的境界，具有水墨山水的氤氲气息，且富含诗意。如《洱海苍松》，从画面看，这是一幅典型按照山水画形式与造型意境来创作的，其对树干的处理，使用中国山水画的处理方式，在树叶的处理上，以墨色染之；水墨与色彩在水的作用下，呈现出浓淡变化，交代了前后关系；对远山的处理，则以意象的造型简单晕染而出，好似轻盈浮动的云彩，驻留在天上，既有水彩的形式感，又有水墨的韵味。《苗家山寨》表现苗寨处在群立的峰峦之中，群峰环绕山寨，仿佛浮在空中一般，近处的山，以水墨和色彩相互交染，浓淡相宜，再以几根线条勾勒山体结构，与之形成对比。远处的山，若隐若现，宛如世外仙境一般。《溪晓》（图2）具有强烈的水墨感，在溪流之上有泛舟者，整幅画在水墨晕染的气氛中，在迷蒙的江面与天际中呈现出浩渺无边的感觉。阳太阳以寥寥几笔，晕染出人与舟船，江面与天空，皆在水彩颜料中加入墨色晕染而出，色调相和谐统一，层次分明，若不细看，真叫人以为这是一幅水墨山水画。

《月》亦有水墨晕染后呈现出水墨氤氲之感。《漓江晨露》，其图式造型与墨色应用皆充满水墨山水的韵味。下段的江面以浓淡相间的水墨晕染而出，江上泛有两艘渔船，画面中段留白而画群鸟，上段山峰，以墨皴染而出，矗立在缥缈的烟波之中。《雨浸》，以大写意的方式挥写江上滂沱大雨之态，云雾浓重，使人视野模糊，而不见具体物像。阳太阳以水墨晕染，大开大合地表现出江上暴雨迷蒙之境，墨色浓厚，浑厚华滋，水汽弥漫于整个江面与天空，层层晕染，层次分明。墨色与水色相融合，并在纸上散开，同时也掺入水彩颜色。画中以重墨晕染出翻腾的浓雾，如千军万马在雨中奔袭而至，雄壮万分，令人豪情高涨。说不尽的人生壮志，唱不绝的高歌一曲，那倒是豪情万丈的凌云壮志，直教人心胸澎湃。也正因阳太阳把山水画的图式章法与用墨晕染的语言融进水彩风景画中，从而使其水彩风景画具有浓郁的中国山水画风味。

图2 阳太阳 溪晓 纸本水彩40cm×54cm 1986 年

四、水彩风景画中的山水画意蕴

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具有浓厚的山水画意蕴。阳太阳熟稔水与墨的交融，他善于把山水画的氤氲气息，弥漫于他的水彩风景画之中，使其具有朦胧，空灵，静谧，唯美的格调，彰显山水画画中生诗的曼妙境界。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与他的山水画在形式与审美意蕴上，具有强烈的相通性。阳太阳曾言：“表现山水容易，创造意境则难。用感情挥洒的画面，比现实更高、更阔远、更真实，这就是意境。”［6］231用画家的心灵情感来营造画面，画面境界则会深邃阔远，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也正体现了这一点，其画面中则有深邃的山水意境，这种意境抒情唯美，带有水墨山水的韵味。绘画之境，在于画者的内在情感与对艺术追求的体现。阳太阳以中国山水画的意蕴标准来创作自己的水彩风景画，因而在他的水彩风景画中，山水画的氤氲之感尤为浓郁。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注重墨与色彩的晕染，从而呈现出抒情浪漫、唯美天真、朦胧的山水意蕴。

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营造了一个朦胧唯美、诗意盎然的画境。《晓色初动》表现晨日初升时，渔船浮动在朦胧江上的情景，阳太阳虚化具体物像，营造出云雾朦胧，富含诗意的意象，墨彩在纸上流动、交融，晓色初动的唯美意象在画面上淋漓尽显。《暴雨如油》（图3）表现在暴雨中的山峦若隐若现的情景，一切物像，沉浸在暴雨之中，天地显得昏沉迷蒙，使人在朦胧的意境中，感受那湿润的空气，引人遐想。《烟笼晴日》、《天光水色一线明》《清韵》《早春雾气》《晨风》等等，朦胧唯美的意象，彰显了空灵梦幻的山水之境，令人陶醉其中。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交融了山水画的朦胧意境，以意象的诗意，融进画面中，使其画中蕴藏了深厚的山水意境。

图3 阳太阳 暴雨如油 纸本水彩 55cm×39cm 1997年

从某种程度来说，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其内在意蕴已是中国的山水画卷，他以西方的绘画材料为形式载体，来表现中国艺术的意象精神，呈现出的朦胧虚幻的山水意境，其中蕴藏空灵、唯美、且饱含诗律的意蕴，着实令人痴迷。阳太阳的水彩风景画追求简洁的形式，力求在简洁的山水形式中，谋求更深邃的精神内涵与最动人、最理想的艺术境界。正如阳太阳说道：“我要努力用最简练的笔法、表现那最复杂的内涵，我要给人类提供一个最高的、最理想的，最美的境界。”［6］232在简练中以见那最复杂的精神内涵与艺术境界，是阳太阳所要追求的，同时也是中国山水画家所要追求的至上之境。

结 语

阳太阳所呈现出来的水彩风景画是一种松弛肆意的山水画画面，这是他艺术精神的展现。阳太阳深爱着自己的家乡（桂林），所以在其画面中的桂林风貌与乡域情感尤为显著。阳太阳一面关照现实自然，发掘自然中的内在规律，一方面不断呈现内心对于形而上的艺术追求。不仅在水彩风景画上加入了山水画的图式与墨韵，同时在画中的内在精神表达上，自觉地把中国山水画的审美内涵融入其中，把自然造化中的内在美，转化成梦幻、空灵、唯美的诗意画卷，使得他的水彩风景画具有更深的山水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