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太阳新中国成立初期水彩画艺术研究

陈健毛

（广西艺术学院 美术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2）

阳太阳是中国现当代著名美术家和艺术教育家，是广西绘画界的领袖人物，对广西美术界影响巨大。他的历程艺术总体而言就是西方绘画中国化的过程。他在新中国成立前学习和创作纯粹西式油画，在新中国成立后着力于水彩和融水彩色调入画的水墨。在他绘画探索的历程中，以新中国成立之初创作的水彩画最具有代表性。他的水彩画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就入选全国美展，其中《漓江放排》最为人熟知。阳太阳将水墨与水彩技法相融合，探索出中国民族特色水彩画的道路，给予了后辈们许多启发。关于阳太阳的水彩画已有不少的研究，但关于他如何将水彩中国化的研究则很少，需要我们深入研究以更好地传承与创新。

一、融水墨画的“水”性入水彩画

新中国成立后，广西水彩画进入发展和成熟的重要时期。经过60 年多年的奋斗和积累，广西水彩画的影响力逐渐遍及全国。阳太阳对广西水彩画的发展居功至伟。阳太阳1959 年回到广西艺术学院，为广西水彩画艺术的发展带来了勃勃生机。他在这段时间，创作了数量众多的水彩画作品，描绘了桂林地区带有明显地域特色的风景和人物［1］25。阳太阳充分挖掘中国水墨画的构图、意境、笔墨中的精华，尤其是水墨画中的意象营造方式，利用和发挥西方水彩画的材质特性，不断探索创新性的艺术语言，拓展水彩画的表现力，凸显中华民族文化的精髓及内涵，创作出了许多饱含水墨韵味的水彩画作品。

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绘画界秉承现实主义和写实主义进行创作，掀起了外出写生的浪潮。对于许多学习西画或者留学归来的画家而言，则开始了如何将西画中国化的历程。阳太阳早年热衷于西方现代美术流派，在抗战期间就转到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上来，创作了许多主题鲜明，手法写实的民族化的油画、水彩画作品［2］61。太阳开始研究水彩画之时就注意将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笔墨技法与水彩画的技法结合在一起，在西画的基础上融进了中国水墨画语言。阳太阳长期生活在漓江边，对漓江山水非常熟悉也非常有感情。他长期在漓江一带考察、写生和创作。漓江山水的景色非常适合作画，近现代以来就有许多画家来漓江采风写生。尤其是漓江烟雨给了许多画家创作的灵感，也丰富和扩展了许多画家的笔墨语言。阳太阳将自己的人生感悟与思想情感融入漓江山水之中，创作出许多具有浓郁生活气息和强烈时代感的绘画作品。

阳太阳自幼就有很好的国画修养。当时桂林传统文化氛围是比较浓厚的。阳太阳有着较好的传统文化修养和审美追求。这为他在水彩画中国化的探索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他很自然地将中国画的韵味和意境融入水彩画之中。阳太阳在水彩画创作中将中国水墨画语言与水彩画语言相融合，将水墨画的种种特质运用于水彩画之中，形成有中国韵味的水彩画。水彩画与中国传统水墨画的语言特征很相似，这让阳太阳将中国传统绘画的精髓——“水”运用于水彩画成为一种可能。中国传统水墨画用水来调和墨彩作画，而水彩画的作画媒介也是水，两者都追求一种挥洒淋漓的自然韵味，利用水渗透流动的性质，以及随机应变的笔触，这与中国人的传统作画习惯相符。由于用水渲染，水彩画颜料不宜反复涂抹、厚堆、修改，与中国画的墨和颜料的特性相似，因之水彩画看起来清爽。如果配合干湿技法，会使得水彩画带着浓浓的水墨画韵味。水彩画的用纸尽管与中国画用纸有所不同，但可以巧妙地发挥水和彩的特性，使得水与色在纸上浸染、碰撞，表现出水色淋漓、浑然一体的效果，营造一种飘逸空灵的意境。阳太阳将墨与色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创造了有水墨画意味的水彩画，表现出了中国的意境情调。

阳太阳的水彩画中经常表现“水”，他的山水都有曲折有致的，画面意境幽远，颇有水墨韵味。

图1 阳太阳 《漓江放排》 水彩 1964

《漓江木排》是他个人风格形成的标志，也是阳太阳水彩画与水墨画语言相融的典型之作。《漓江木排》画面中心描绘的是木排顺流而下，放排人将货物运输到祖国需要的地方的景象，表现出人民群众积极建设新中国的劳动激情，抒发了对新中国的热爱和对祖国美好未来的憧憬之情，作品有很强的时代气息和现实主义主题。画面中远山、水面、近山的云雾都充分发挥“水”性的渲染，来避实就虚，从而突出江面上的木排蜿蜒曲折，乘风破浪勇敢前行。在“水”色渲染下，漓江上的木排在透视关系中看起来很长，看起来也很远，而且水气弥漫，营造出漓江山水与新中国建设者融为一体的艺术境界，作品具有很强烈的时代感，但又清新质朴，富有诗意。阳太阳将水彩画与中国水墨画相融合，画面中透露出浓郁的中国山水情怀和人文意识。他的水彩画讲究气韵，重视营造意境，创造出具有水墨意味的别具一格的中国水彩画。

二、运用虚实相生的“留白”入水彩画

阳太阳除了善于运用水墨画的“水”性入水彩画，还精妙地运用了中国画的“留白”入水彩画。“留白”本是中国传统水墨画特有的表现技巧。在画面中，“虚实相生”的“留白”给观者留下无限的遐想和深远的意境。“留白”是中国水墨画尤其是山水画中最为重要的技巧。中国水墨画追求“象外之境”，而“留白”就是营造画面衍生“象外之境”的重要技艺。当然中国水墨画的“留白”并非是在画面空间中留出空白之处，而是通过实境的逼真感和空间的层次感来营造“留白”。中国水墨画追求“留白”产生的辽阔的空间感其实就是中国水墨画“天人合一”艺术精神的体现。中国水墨画的笔墨看似简率随意，其实也是对画家“骨法用笔”“应物象形”功力的考量。笔墨功力深厚，物象描绘逼真，虚境也就油然而生，所谓“实境逼而虚境生”。中国水墨画的“留白”将丰富的内涵和意境通过空白和虚无的形式传递出来。这种虚与实的形象丰富了视觉效果。虚实相生是矛盾和对立统一的体现，这也揭示出了中国水墨画的艺术创作规律，即以实为虚，给人可以发挥联想的空间，从而衍化出深邃的意境。中国水墨画通过留白的艺术表现形式使画面的整体结构层次更加丰富，使得画面整体上灵动而不呆板，即使没有层次丰富的色彩，墨色的浓淡和留白也能让画产生色彩感。中国水墨画往往通过留白的方式表达山川的灵秀之感。创作者通过对留白的恰当运用，能够为画面增添灵气。留白艺术在中国水墨画创作中的运用，打破了画作中空间的局限性，让观赏者在欣赏画作时能够与创作者产生灵魂的交流与共鸣，留白让中国水墨画的构图更加富有灵气和意境，并且为作品增添了生命力，在黑白的融汇之间产生虚实结合的审美诉求和艺术境界。

阳太阳本就擅长中国水墨画，有着深厚的中国水墨画的艺术修养。他醉心于桂林烟雨虚虚实实的美景，自然而然地运用中国水墨画的“留白”入水彩画之中。在他所画的以漓江风景为题材的系列水彩画中，他尝试用中国画笔墨晕染的方法画水彩，在晕染之中用水彩的丰富色调来调和中国画的用色。他在晕染之时非常注意“水”性的色调所呈现出的虚境的空间，如江水、天空、翠山、绿竹都可通过“水”性淡色调来表现，使得整个画面如中国山水画那般空灵幽静，意境深邃。阳太阳水彩画中的“留白”增加了画面整体的布局感，给观赏者留下更为自由的想象空间。

《漓江初霁》是典型的桂林山水的水彩画作品。画面中的景物布局采用多层水排列，从前至后分别是静谧的漓江、高耸的山峰和旷远的天空。本来水彩画是通过色调来表现景物的视觉真实感，但阳太阳结合漓江山水若实若虚的景色运用“水性”来淡化水彩画的色调，拉开水彩画的视觉空间感，表现出明洁清净的漓江之水和辽远的天空。阳太阳利用中国画墨分五色、素雅而沉稳的特色，又利用了水彩材料相互渗化、水色交融的特点，水墨、水彩相互推进，画面看似随意点染但又衔接完美。阳太阳突出了漓江山清水秀、碧峰翠竹的特点，彰显了桂林山峰挺拔而不突兀、秀美而不冷峻的形态，并且画面用了深紫的色调，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雨后初晴这个特定时间、特定氛围的漓江，达到了“不似”而“真”的境界。

图2 阳太阳 《漓江初霁》 水彩 1963

图3 阳太阳 《漓江》 水彩 1963

他的另外一幅作品《漓江》，这幅作品对“水”性的运用更为精彩，水彩的色调层次感更为丰富，表现力更为强烈。画面中水与天融成一片，山与水连成一体，左右两边的山川形成一个对比，凸显漓江山川的秀丽和幽静。江面采用“留白”技法，前面的水波略作渲染，使得整个江面产生空间感，画面也就显得辽阔而深邃。阳太阳自然而贴切地将水墨技法融入水彩画之中。“阳太阳在把握漓江整体景色之后，直抒胸臆的再创造，是一种意境之中的山水。那自幼养成、与日俱增、愈来愈浓的故乡情怀，是阳太阳漓江水墨画的灵魂，也是那些画作与一般中西融合类水墨画最大的不同之处”［3］。画中留白手法的运用更是给观者留以足够的想象空间，让观者去体会阳太阳对漓江山水的热爱，感受他对广西的民族文化和人文情怀的依恋。留白是中国传统水墨画特有的表现手法，能更好地传达水墨画深远的意境，给观者以无限想象的余地，起到虚实相生的作用。

三、广西水彩画的环境特质和文化基础

阳太阳对广西水彩画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作用。1938 年徐悲鸿先生倡导组织的“广西艺术师资训练班”，在开创之初水彩画就作为了主要课程。阳太阳于1943 年创办的初阳美术学院开设了各类专业就包括水彩。阳太阳对广西水彩画教育影响深远，他开设水彩画课程，培养出了很多人才［4］399。他的学生遍布南宁、桂林、北海等市，蒋振立、李绍忠、黄超成等水彩画家都是他的学生。就整个广西水彩画发展总体而言，阳太阳的水彩画对于广西水彩画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奠基作用，极大地推动了广西水彩画的发展。

阳太阳能够恰逢其时的极大地推动广西水彩画的发展，内在而言也是由广西水彩画的环境特质和文化基础所决定的。中国水彩画家以民族传统文化和审美精神作为建立水彩画艺术体系的基础。水彩画水色淋漓的画风和优美蕴藉的审美趣味与中国水墨是相吻合的。具体而言，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水彩本身所具有的中国画特质；一是广西水彩画的自然环境和文化氛围。就水彩本身所具有的中国画特质而言，水彩画水性溶材料本身所具有的丰富多彩的过渡性色阶色差所产生的视觉纵深感，使得水彩画在风景空间的景别推进上与中国观众的绘画欣赏心理比较接近。尤其是近些年来许多画家充分利用水彩画色彩丰富变化所产生的模糊感和朦胧感，营构出景物天地辽阔和意境深髓的审美趣味。这对于本只多为小幅小景的水彩画而言，因中国化的改造而使其扩展了画面的表现力和审美视觉联想。最集中的表现就是“留白”的运用。水彩画的“留白“”在百年多的历程中虽然有所拓展，但时至今日还是与中国式的“留白”有着泾渭分明的差别。不过，在审美趣味上中国水彩画画家不断将中国的留白审美感悟融入水彩画的空间营构中。本来属于焦点透视的西方水彩通过色彩块面所营造出的艺术形象，在中国水彩画中被巧妙地利用其融性的渗透效果进行层层渲染，渲染后的景物就由实而虚，变得空灵深远起来，这样就不期而然地达到了中国绘画“三远法”所追求的天人合一的审美趣味。

广西水彩画的自然环境和文化氛围也为广西水彩画的发展提供了条件。阳太阳十分重视组织学生外出写生，到社会生活中去汲取营养，启发创作思路和激情［4］35。广西的北海、桂林、南宁虽然由于地理环境、人文环境的不同，使得水彩画在题材、表现手法、理念上也有所不同，但共同表现出南方意象性风景。在意象性风景的表现上，广西水彩画家既受西方水彩通过色块凸现营造逼真再现景物视觉感的影响，又受到当今绘画追求画面视觉冲击力的影响。不过，广西优美秀丽的桂林山水和海天一色的北海海湾，以及南方文化中成长的广西画家对自然风景的特有情怀，是其他地域文化所不具有的。在广西水彩画作中，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广西水彩画家对于家乡自然景物所产生的种种情愫；如描绘日光所产生的温暖感；描绘云烟所产生的静谧感；描绘植物生长所产生的蓬勃气息；描绘热带水域港湾所产生的躁动感。这些都是广西水彩画家在感受自然过程中不期然地进入到中国画所追求的天人合一之境的表现。广西水彩画家在用料上非常丰富，如运用属于水彩湿画法范畴的湿水让两种或多种色彩随水流自然融合，表现出水色淋漓酣畅的自然效果。虽然水彩画家在以写实画风为主的水彩画中常将这一技法用于画面丰富的次要位置，尽量压制水彩画通常追求的“水味”，但中国水彩画家在色彩处理上经常能够顺应物体的自然形体，让画面自然而然地产生中国画水乳交融之感。画家在水彩画的构图方面注重物体的正负形与轮廓线的节奏感所产生的平衡感，轮廓线的节奏直接影响了画面空间的“纵深感”与视觉平衡，如虚实节奏、方圆节奏、动势节奏等。其中虚实节奏的处理以及用笔触造动势等，都与中国画中“气”的概念有异曲同工之妙。

阳太阳不仅推动了广西文化艺术事业的发展，还带动了全国文化艺术的发展。他并不简单地使用西方绘画语言，而始终运用中国画的笔法和墨法的传统语言来传达自己的东方思想。阳太阳在创作中将中国传统元素与水彩画相结合，着重表现民族精神，展现出了独特的艺术风格，为水彩画实现中国化作出了更大的贡献。他们在保持西方水彩画传统技法和绘画原则的同时，坚持中华民族的审美追求和创作思维。我们相信当今广西水彩画家在坚持中国画审美路向的指引下，一定会更大步地推进水彩画中国化的历程，成为未来中国水彩画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