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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铁狮子,当时铸形意何存?

2020-07-24撰文王立成供图王立成部分

中华民居 2020年3期
关键词:文殊沧州菩萨

撰文王立成 供图王立成(部分)

迷雾中的沧州铁狮

古开元寺遗址,铁狮子是开元寺的遗物。

沧州铁狮子文物保护碑标识

沧州铁狮子又称“镇海吼”,位于河北省沧州市东南郊,距沧州市区16千米。早在明代,沈德符就在《万历野获编》中有过记载:“今北方谚语云:‘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为畿南三壮观。’”亲睹过沧州铁狮子雄姿的他更是发出“实燕赵间所仅见”的慨叹。正是基于沧州铁狮子独特的人文魅力和作为古代冶铸科技发达的有力物证,1961年3月4日,国务院在公布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将之划归其中,可谓实至名归。

长期以来,关于铁狮子的具体概况迷雾重重。其铸造时间、用途、铸造者、铁料来源、莲盆之上是否有菩萨像等多有争议。当然,在诸多谜团中,尤以其用途这一问题争论最多。归纳起来主要有四种说法:一是可镇城,二是可镇海,三是可壮寺观,四是作为文殊菩萨的坐骑。那么到底哪一种说法最合乎历史情理?兹结合相关文献、考古信息和铁狮子造型架构作以分析,聊陈浅见,发其潜隐。

民国时,当时的军事将领宋哲元踏访铁狮子。

沧州铁狮子是我国目前现存最大的古物单体铁件。长期以来,关于其铸造时间、用途、铸造者、铁料来源、莲盆之上是否有菩萨像等问题多有争议。

单从造型来看,铁狮子体形硕大,长6.264米,宽2.98米,高5.47米,重约31.5吨,是我国目前现存最大的古物单体铁件。尽管当下“腹唇尾多破缺”,但神韵依旧“昂轩”:身披障泥,背负莲盆,卷鬃偏项,“昂首南向,左足前进,势欲凌旷野而趋”,周身透着威武、阳刚之气。

铁狮子已经成为沧州人的精神图腾。

据史料记载,铁狮子铸造于大周广顺三年(953年),原有“大周广顺三年铸造”“山东李云造”“窦田、郭宝玉”“师子王”等铭文,同时“狮腹满铸佛经(民国《沧县志》指为《金刚经》)”。但由于年久,“雨剥前代铭”,导致锈蚀严重,结果造成漫漶不清,到民国时已经“殊模糊难读”,今时更着实让人无从考读。虽然铁狮子损伤严重,但尚存的装饰纹饰、铸造时所遗留的有规则的冷隔线、矩形范块痕等十分明显。通过对铁狮子整体造型进行细致观察和认真研究,有关学者推测铸造铁狮子的冶铸工艺应为“泥范明浇法”,合计约用范块509块。这些范块多为长方形,大致宽35厘米至45厘米,高20厘米至25厘米,由铁、硫、碳、锰等化学成分构成。

铸狮说观点不一

为何铸造如此大的铁狮子?这个问题引发了许多考究者探寻。就文献角度而言,对于铁狮子的文字记载有不少,但明代之前撰述者的记述却鲜有发现,这就为追根溯源,还原铁狮子铸造的最初历史情形增加了难度。同时,在考古发掘方面,铁狮子周围虽然早年经过零星的小规模考古,但都适可而止,没有做到科学、有效地整体性提炼信息,以明晰铁狮子与沧州旧州古城之间的关联。

在铸造关键环节上,清乾隆前的明清史料,如明天顺年间的《大明一统志》,明嘉靖年间的《河间府志》,明万历年间的《沧州志》,清人沿袭前朝所编纂的《沧州新志》《畿辅通志》《沧州志》等方志,以及明清文人踏访后所作的诗词歌赋等,多借故老耆儒相传之口,认定铁狮子为周世宗驻跸沧州时罚罪人铸造而成,后人也多以此为据。

清咸丰五年二月《重修沧州志稿》成书,该书由“州人董友筠倡修,叶圭绶、王国均续纂之”。在编纂《金石志·古物》一章时,人们发现涉及铁狮子的历史记载莫衷一是,难以参订。为去伪存真,当时的金石大家王国均亲身踏访、调查铁狮子的前世今生。他除向故老问询之外,更手扪目验,遍索狮身,寻到铭文多处,如“师子王”“山东李云造”等,尤其“大周广顺三年铸”铭文的发现更是铁狮子考古研究领域的重大突破,其史料和学术价值自不待言。同为畿辅金石大家的叶圭绶见了这些铁狮子铭文拓片后激动万分,他在给表兄王国均的信札中毫不掩饰对这一重大发现的喟叹:“狮王得兄一番赏鉴,据以入志,何幸如之!近在本治,而旧志从不载其文字,岂知造之年月、之人,凿凿铸在狮身上耶!此番修志再一含混,狮子埋没千古矣!”故而笔者认为,“周世宗罚罪人铸狮说”属于“岁久乃讹传”,不能信。

铁狮子虽然“腹唇尾多破缺”,但神韵依旧“昂轩”。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观点为“销镝刃铸狮说”。《宋史·张藏英陆万友传》云:“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张藏英)率内外亲属并所部兵千余人,及煮盐户长幼七千余口,牛马万计,舟数百艘,航海归周。至沧州,刺史李晖以闻。周祖颇疑之,令馆于封禅寺,俄赐袭衣、银带、钱十万、绢百匹、银器、鞍勒马。”有学者根据此条目推断后周统治者为防范张藏英部诈降,命人收缴武器,同时又为满足边境安宁之夙愿,特效仿秦始皇“销天下之兵于咸阳,铸铜人十二”的典故而铸铁狮子。

笔者认为,这种观点貌似合理,实则不免穿凿附会。首先,在边境对峙地区,武器对作战双方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战略物资,决不能轻易销毁。即便有千余名投诚士兵被缴械,其兵刃完全可以为胜利方所用。进行销毁堪称是愚人之举,既不现实也费时费力,浪费大量资源。至于期冀和平一说更是不切实际,销毁己方的武器相当于束手等待被擒,尤其在当时辽国和后周双方互不相让的边境之所,这是不可想象的。其次,铁狮子成样定型后重约40吨。即便铸造铁狮子时不浪费任何铁料一次性冶铸成功,也需要千余投诚士兵每人携带近80斤的武器,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此外,从冶铸时间来看,在短短几个月内不可能铸造完成。据史料可知,张藏英部归降是在公元953年的农历六月,铁狮铸成也是此年。从冶炼物资的准备、人员的调度和工程的设计操作等流程的角度来考量,短短5个多月是无法完成这一古代人类冶炼史奇观的。位于沧州市狮城公园今人所仿造的铁狮子在现代发达的冶铸技术条件下尚且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由此看来,“销镝刃铸狮说”也是站不住脚的。

尽管清代文人李之峥的《铁狮赋》中也有“销彼镝刃,息厥烽烟”的语句,但笔者认为,从修辞学的角度来看,那只不过是作者在文学上的夸张渲染描写和对太平盛世的一种美好祈愿,不足为据。此句完整表述是“传自柴周毁佛为钱,销彼镝刃,息厥烽烟”。作者用了个“传”字,说明此观点有待证实。况且,现已证明铁狮子铸造于周太祖郭威广顺三年,行文论述“销彼镝刃,息厥烽烟”是在后周柴荣为帝时,故而笔者认为二者断不可混为一谈。

清代,沧州金石大家王国均寻到铭文多处,如『师子王』『山东李云造』等,尤其『大周广顺三年铸』铭文的发现更是铁狮子考古研究领域的重大突破,其史料和学术价值自不待言。

铁狮子头颅部分

铁狮子身躯部分

铁狮子身负莲盆

无上神灵的化身

那么,铁狮子究竟是缘何而造?铸造的目的又是什么?笔者以为,要从当时的社会背景尤其是狮子崇拜和佛教文化的背景性去考量。

狮子在古代中国是一种外来物种,但有着悠久的历史。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凿空”了阻碍东西方物质文化交流的壁垒,中原王朝和西域乃至更远地区的联系渐趋频繁。作为外来物种的狮子跨越西域传至中土,并迅速取得人们的精神认可,和中原辟邪神兽逐渐融合,广为传播。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引车卖浆者,大都以膜拜之心礼敬视之。

在国人对狮子推崇备至的过程中,对此起到决定性引领作用的当属同为从异域传入中原的佛教。据《灯下录》记载,佛祖释迦牟尼降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狮子吼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所以佛教徒将狮子视为庄严吉祥的神灵之兽而倍加崇拜。狮子慢慢被人们神格化起来,拥有无限神威和震慑力,能驱邪逐鬼。它不仅庇护活着的人们能够平安吉利,造福纳祥,而且还能捍卫死去的人不为鬼魅精怪祸害,趋吉辟邪。唐朝后期至五代十国一直处于实际的分裂之中,战争不断,政局动荡,生灵涂毒,惨不忍睹。至后晋天福三年(938年)时,后晋高祖石敬瑭按照契丹的要求把燕云十六州拱手割让,使得辽国的疆域扩展到北京以南地区。处于对峙前沿的沧州沦为动荡之地,兵燹、洪涝、瘟疫等恣意肆虐,民不聊生。面对无奈的现实,沧州的百姓只好寄托于神佛之物来保佑一方平安,求得心灵的慰藉和解脱。清末民初,沧州人刘树鑫在《古沧铁狮记》中也写道:“余惟北地自石晋后,常沦异域,风俗好佛,造像、经幢遗石完缺皆有,狮之铸,殆亦类是。”

镇海吼壁画

沧州铁狮子文化管理处

位于铁狮子不远处的“铁钱库”,里面摆放着从沧州旧城遗址中发现的重达48吨的“铁钱疙瘩”。

铁狮子位于开元寺,是开元寺遗址的遗物。其背负莲盆,腹内铭刻《金刚经》,身披绶带,相传为文殊菩萨的坐骑。从中不难看出,铁狮的诞生与百姓虔诚的佛教信仰有着密切关系。作为佛家圣物的铁狮子是无上神灵的化身,既可镇城,也可镇海,更可壮寺观。换言之,铁狮子是厌胜物,起到惩恶扬善、镇妖伏魔的作用。其功能的多样性和全面化既是百姓对佛教神祇大能精神希冀的现实需求,也是神灵享受精神信仰和香火祭祀后履职尽责的义务呈现。因而,笔者认为,绝不能割裂铁狮子的人性和神格而只求其一面性,这必然会背离当时铸造者的初衷,进而削弱其神圣性。当然,如果非要追究铁狮子在当地的最核心用途,当以镇城为真。明代李梦熊在《旧沧十景·中城狮子》中就有“腹中何所有,丹志镇荒城”的记述,明确无误地指出了铁狮子腹中有铸造时所刻的铭文。而铭文强调了铁狮子的镇城之功用,即护佑众生,保一方城池平安。

厘清了铸造的缘由,铁狮子的铸造也就顺理成章了。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工程的参与者除了民间信众、开元寺的僧人外,也离不开官府。因为铁狮子如果铸造成功对于主政者的政绩也是十分有利的,可以麻痹百姓,加强统治,同时逢迎天朝,慑服远夷,并且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许多官员对此也笃信不疑。古代铁属于官营,冶炼过程中耗费惊人,民间操作困难重重,有官府的支持和参与才更为便利。广为流传的“罚罪人铸造铁狮说”虽有舛误,但也从侧面证明了官方参与的可能性。有了官府参与其中,铁料可以顺利从当时距离较近的磁州或邢州铁矿源源不断通过洺水、漳河转运河,再经浮水运抵沧州,官府也可提供手中所掌握的擅于冶炼门道的工匠。一言蔽之,正是在各方群策群力之下,精美绝伦、硕大无比的铁狮子方能顺利出炉。

值得称道的是,呈现在世人面前的铁狮是走狮。在关于狮子的诸多造型中,走狮的写实程度高于蹲狮与卧狮,最能代表雄狮那种沉稳从容、纵横天地的王者风度。该艺术风格的铁狮子仅此处一例就足以彰显铁狮子的超群不凡,不愧“狮子王”的盛誉和威严。

铁狮子位于开元寺,是开元寺遗址的遗物。其背负莲盆,腹内铭刻《金刚经》,体表着披绶带,为文殊菩萨坐骑之物化。

是否曾驮文殊菩萨像

铸造成型的铁狮子为文殊菩萨坐骑的物化,此无可争议,但铁狮子莲盆上是否曾有文殊菩萨像尚有争论。其中,主张置有菩萨像的观点广为流传并渐趋成为主流。沧州文史专家王敏之先生在《狮城探秘》一书中认为,莲盆上不但曾有文殊菩萨像,而且推测材质应为铜铸,并有文殊阁覆盖。后不存是因在周世宗灭佛时菩萨被拿去炼了铜钱。此种论断貌似有理,但笔者认为是经不起推敲的。

首先,作为文殊菩萨坐骑与佛教神物的狮子是既可独立享受供奉,也可单独施法显神通的,并不是与文殊菩萨不可分离。古建专家罗哲文于20世纪60年代初考察铁狮子时,在莲盆内发现有“贝王□□用”字样,从中可知莲盆如若是器座则在铸造时不会留字其内。如有文殊菩萨端坐,坐处载体衔接处也应留下历史遗痕,但研究者在实际的考察中却发现莲盆内壁或铁狮障泥处完整且无粘连断口。

其次,设想文殊菩萨和铁狮是一体的,那么铁狮是坐骑,应处于配角地位。配角的铁狮体积尚巨大无比,作为主像的菩萨身量必定更高,而覆盖其上的文殊阁之壮大更是难以想象。配殿都如此之大,那作为正殿的大雄宝殿又如何呢?这完全不符合州一级寺院设计的礼法,也超出了现实的需要。当时作为边境之地的沧州时局不稳,兴建如此大型工程的实际难度可想而知,更遑论需要的人力、物力。除此之外,从力学的角度而言也是行不通的,铁狮子腿腹皆为空腔,40吨的重量对于“踊跃乾坤久”的铁狮子来说已着实不简单,再负重文殊菩萨像定会法身不保,所以铁狮莲盆之上有菩萨像的推测是不现实的。文殊菩萨像由铜铸造而成的说法更站不住脚。铜在当时是紧缺资源,当时的沧州是承担不起用巨额精铜铸造大菩萨法相的,这种行为也不会被朝廷允许。

最后,作为整体的文殊菩萨与铁狮在灭佛时不可能只毁菩萨而存铁狮。公元955年,周世宗灭佛。即使铁狮在此次运动中侥幸得以残留,莲盆处也断不可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但现存莲盆却完整如初。再者按《旧五代史·世宗本纪》所载,周世宗灭佛不同于以往,严格说是“限”而不是“灭”。薛居正所编《五代史》 引用了诏书的全文,其中提到很重要的一条规定为“诸道、府、县、镇、村坊,应有敕额寺院一切照旧”。可见,废的只是“无敕额”,即无执照的野寺。这次行动在周境内废寺院三万三百三十六所,但“所存寺院二千六百九十四所”。从所存数量来看,还是超越后周所辖州府数量的二十倍不止。开元寺作为唐开元年间敕建、在五代时仍有相当规模的大寺不在此次灭佛行列,那铜菩萨又何来被灭铸钱一说?因此,从当时铸造的实际情况来看,铁狮子其上承载有文殊菩萨像的说法是不成立的。

铁狮子的出现是在特殊历史情形之下宗教信仰的产物。它身为菩萨坐骑物化之象征,无须菩萨相佐,完全独立作业,既能“东吸大海蛟龙水”,又可“北吞契丹虎豹兵”“威风凛凛镇空城”。可以说,它神格的无所不能满足了沧州百姓的精神寄托,成为一张独特的人文名片。

目前,关于沧州铁狮子的研究和解读由于史料阙疑和考古信息有限而进程缓慢,再加上人们常为表达崇拜之情、乡土之意而给它披上神秘面纱,以美化色彩去加以演绎,结果致使真相更加迷雾重重,辨别不清。因此,在实际研究过程中,我们一定要去伪存真,剥离出历史的真相,进而为更好地保护这一千年国宝和弘扬铁狮子文化提供强有力的历史依据。

沧州铁狮子神格的无所不能满足了沧州百姓的精神寄托,成为一张独特的人文名片。

沧州新铁狮子经过近两年的设计、铸造,于2011 年亮相沧州狮城公园内。其重约120 吨,体积是原铁狮的1.32 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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