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剧圆桌会议:儿童剧的主题
2020-07-23朱曙明
朱曙明
在探讨儿童剧的主题之前,我们还必须先对“主题”下个定义,此文我所提及的主题为:蕴含在儿童戏剧演出中,欲传递给观众的主要信息。例如生命教育、品格培养、文化认同、自我认知、知识传递、创意启发、情绪管理,也包括针对幼兒的五感刺激、生活(校园)常规认知等等。总之,观众群体主要是面向儿童的戏剧,这些戏剧所表现的主旨内容都可认定为儿童剧的主题。
然而,在大多数成人的认知中,儿童剧往往被认为只是用以娱乐、教化儿童的手段,或是一种比单纯口述要有趣一点的教育工具而已。有的创作者没有以儿童成长发展的需求为导向来创作设计,把儿童剧的主题浅化为“让孩子开心就好”“释放儿童的天性”或“给孩子学到东西”,以为只要有动漫角色的IP形象小孩就一定会喜欢,只要是以绘本为基底的剧就一定有艺术性,只要导入课本的内容就一定有教育性,因此我们便看到现今市场上很多IP剧、绘本剧、课本剧大行其道。殊不知,优质的儿童戏剧必须整合儿童教育与戏剧艺术两门专业,否则,就算集众人之力创作出的儿童剧,也只不过是娱乐或教化孩子的手段而已,也就谈不上艺术性或具备了什么高级主题。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把“主题”当成儿童剧的灵魂,而“演出”则好像是儿童剧的躯体,好的儿童剧就是得“秀外慧中”,不仅外表要好看,也要有美好的内心,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儿童剧的主题选择及其在剧中被处理得好不好,必须从创作者对儿童剧功能的基本认知开始。创作者要把儿童剧场当成儿童未来人生的“模拟舱”,而自己就是其中的程序设计员。在这里,创作者需要以专业为基础,思考并设想儿童在未来成长之路上可能会面临的问题,并有意培养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这种能力应包含但不限于人格特质、知识技能及社会认知等。进而,创作者还要去设计“模拟舱”中要发生的事件、情境、困难或关卡,借助故事角色面对挑战的过程,使儿童产生相应的情感体验,发展解决问题的方法与能力,逐步获得未来人生中类似考验所需要的品德、智慧、勇气与技能。虽然儿童也会伴随角色体验到沮丧、悲伤、愤怒、失望、无助等负面情感,但模拟舱(剧场)中所发生的一切,终究是有意设计的虚拟事件与环境,儿童虽身处其中但还是会受到专业的保护和关照。
大多数成人对于儿童剧的主题认知还有一项误区,就是避谈死亡、感情、自我认同、时间管理等议题,觉得“孩子会怕”“他们哪懂得这些”。其实,任何议题都可以放在儿童剧中跟孩子探讨,重点是用什么方式呈现以及尺度拿捏的准确性。我曾经演过一出改编自中国民间故事《城隍爷传奇》的戏,故事中虽然有鬼神出现,但整个故事围绕着人性的善良和正直等正向主题。宣传期间就有人疑惑地问我,戏里面有“鬼”出现,那小孩子会不会怕啊?我的回答很简单:我们这么辛辛苦苦创作演出,目的总不是为了要吓哭小孩吧!更何况把小孩吓到不敢进剧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是的,吓哭小孩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我们特别用戏偶而非真人演员来演这个角色,并且把这个水鬼偶做得慈眉善目又滑稽好笑,做成了连小婴儿都不会被吓哭的形象,果然上演时没有一个小孩被吓哭,他们更多的是对于故事主题的关注和讨论。另一个实例就是由我编导的戏《时间大盗》,剧的主题是跟孩子探讨运用时间的意义。也曾有人质疑“小孩子哪懂什么时间的意义啊?”,我的回应是:孩子或许不容易懂什么是时间的意义,但我们可以诠释到他们懂为止!如果能通过戏剧的方式帮助孩子理解时间的运转,为什么不在孩子的人生还有大把时间的时候跟他探讨如何运用时间?难不成要等到孩子老了没时间才来面对吗?
是的,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欣赏戏剧是孩子最喜欢的艺术活动之一,可以丰富他们的精神生活、使他们感到快乐。所以,作为儿童剧的创作者,必须基于儿童成长的需要和认知发展水平,以剧场的专业素养与能力为他们量身打造符合不同年龄层儿童需求的主题演出。
儿童剧的主题与时代变迁和社会发展有关。
在1960年之前,儿童剧的主题以经典的民间故事、童话故事、冒险故事为主,例如《白雪公主》《糖果屋》《金银岛》等。1960-1990年间,伴随着各种社会风潮以及后现代主义艺术的兴起,儿童剧的主题也搭上社会的潮流与脉动,反战、种族平等、性别平等议题也出现在儿童剧里。例如美国的儿童剧场曾改编了《小飞侠彼得·潘》的故事,由黑人扮演小飞侠彼得·潘,最后与霍克船长的对决也以互相理解、相互包容的场景作为尾声。
1990年前后,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升,人们从对外界物质的追求转为对心灵生活的关注。体现在文化领域,这一时期的儿童剧、童书以及绘本的主题也愈发关注儿童的心理发展。例如加拿大童书作家波莱特·布尔乔亚所写的故事《黑暗中的富兰克林》 :小乌龟富兰克林可以做很多事情,他可以自己从高高的河岸上滑下来,会拉拉链,也会系扣子,却唯独怕黑。他害怕小小的、黑黑的地方,甚至不敢钻进自己的壳。妈妈怎么安抚都不管用,小乌龟只好找小伙伴帮忙。一路上他遇到了小鸭子、小鸟、狮子,发现原来大家都有害怕的事情,但他们也有办法来克服恐惧。回家以后,小乌龟把一路的经历告诉了妈妈,妈妈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用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回应着他。尽管小乌龟还是怕黑,但这次他为自己准备了一盏明亮的小灯,鼓足勇气钻进了龟壳。可以发现,这一时期的儿童作品,主角面对的不再是坏人,而是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是帮助儿童重新认识自我、接纳自我、认同自我。
到了2000年之后,儿童剧的主题偏向重新诠释、解构与建构以往经典的童话故事,并赋予故事新的时代意义。人们会开始思考,当经典的童话故事遇到不同的时代背景,能碰撞出什么火花?比如童话故事中常见的桥段“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被彻底解构,白雪公主婚后的生活会如何?王子在现代社会中该如何生存?我们剧团曾将安徒生的《夜莺》改编成现代儿童剧,将剧中的机械夜莺换成类似平板电脑的电子装置,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探讨现代生活中科技与自然之间的冲突与平衡。
人文关怀是近几年儿童剧常见的主题之一,但是它的受众仍然较为局限,因为市场往往偏爱更具有娱乐性质的剧目来迎合观众的喜好。儿童剧目前仍然面临着一些刻板印象,比如儿童剧只能是欢乐的、搞笑的,有些剧目还会设计一些哗众取宠的桥段,生怕儿童在看戏过程中失去兴趣,所以借由不断的刺激和搞笑吸引着儿童的注意力。但是以我在剧场的多年经验,只要剧情铺排、设计得好,儿童是可以专注到剧情中安静看戏的。就如京剧《三岔口》,全剧的中心是一场摸黑搏斗,两位演员身处黑暗的空间,他们近在咫尺却无法看到对方,只能调动全身的感觉去探索对方的存在,武打动作的表演也异常精彩,这使得观众能身临其境地去欣赏演员的表演。
其实,儿童剧中所有主题的设定和选择都必然要考虑市场反响。剧场必然要寻找艺术创作与市场需求之间的平衡,要认识到彼此不是零和游戏,而应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戏剧作为一种综合的艺术表现方式,要想借此引导社会关注与探讨各种议题,在创作手法上,就必须运用各项戏剧元素(剧本、演出形式、舞台、舞蹈、灯光、音乐音效、演员等),将其发挥最大的效果,制作出感动人心的作品,也就必定能发挥影响力。
了解世界有很多种方式,旅行是一种方式,看书是一种方式,进剧场看戏也是一种方式。在我看来,看戏是更多元、更奇妙、更趣味的方式。未来我们的孩子都是世界公民,我们需要给他们更多体验多元文化的机会。在剧场,舞蹈、音乐、声光、表演等各种艺术形式在此交汇,带给观众现实世界所无法给予的神奇体验,丰富着孩子的感知觉,为他们打开了解多元文化的窗口,使孩子看待、理解事物的角度更加立体和丰满。
这些年,我在国外的儿童艺术节和儿童剧场看到了很多好作品,主题也十分多元。后来,我便将这些儿童剧引进国内,有俄罗斯百变形体剧《魔法师的白手套》、澳大利亚多媒体舞蹈旅行剧《魔毯·星空》、加拿大创意装置手影剧《影子梦工场》、加拿大星光帐篷全感官故事会《海的眼睛》、比利时沉浸式动感画室剧场《不像画》。其实,从这些剧目就可以看出它们的共同特点——注重体验。
我认为,让孩子享受、体验戏剧非常重要。有时候儿童剧的主题太注重故事性,一定要有明确而完整的故事主线,把教育功能放到最大。而国外的一些儿童剧已经不讲究故事的完整性和结构,而是增加游戏互动环节,让孩子学会享受和体验戏剧。
以颇受爸爸们喜爱的《影子梦工场》为例,这部剧没有完整的故事主线,舞台设置也异常简单,只有一人、一桌、一灯、一幕,凭着影子魔法师杰弗里·阿齐姆的巧手和光影配合,让最不起眼的日常垃圾化身为故事中惟妙惟肖的角色和布景道具,看似荒诞却又透露出一丝温情。一位带着孙子来看演出的奶奶看后高兴不已:“这和之前看过的儿童剧不一样,我和孩子都非常喜欢,太有趣了,不开心的人看了都会开心的。”
小不点引进的最受欢迎的一部儿童剧是俄罗斯的《魔法师的白手套》,舞台极其简单,什么道具都没有,只有9名身着黑衣的演员用双手巧妙地变幻着世间万物,在这里可以看到环球风光、四季景色、艺术经典,配乐来自大家耳熟能详的俄罗斯古典名曲……孩子被这些创意深深吸引着,家长也看得心潮澎湃。这样的戏制作精良,老少咸宜,市场反馈也很好。
《海的眼睛》是我印象很深刻的一部剧,这部剧的场景设置在一顶洁白无瑕的帐篷里,在剧的开场,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他用极其纯净的目光迎接每一位观众,并目送他们一一落座。待所有观众坐定,他开始在这个纯白的小世界,用极其温和的语调讲述大海的感觉。简单的道具、优美的音乐,所有的孩子都专注地听,好奇地看,仿佛接受了一场疗愈,大人看完以后也会有一种所有疲惫都消失了的感觉。
《不像画》是一部很特别的剧。它来自比利时,是一部致敬美国抽象画大师杰克逊·波洛克的作品,讲述了一个画家从不自信到自信的成长历程,还原了波洛克创作的整个过程。在观看中,观众的体验也很独特,整个舞台被做成立体沉浸式画室,大人和孩子都要穿上类似太空服一样的白色雨衣走进“画室”观看,像隐身人一般与四周的白色画布相融。生活中,很多家长不知道怎样带领孩子欣赏抽象画作品,而这部剧恰好可以解答这个问题。
一年中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世界各地看戏,引进的60多部戏是我从看过的500多部戏中选出来的精华。除了以上提到的,还有很多值得看的好剧:德国涂鸦博士的绘画独角戏《小红点的疯狂星期四》、爱尔兰创意游戏踢踏舞剧《大浪之舞》、澳大利亚多媒体动画说书剧场《小岛漂流记》、荷兰色彩迷宫互动音乐剧《声临奇境》……在小不点剧场,不演经典童话改编剧,也没有直白的说教。因为小不点的剧就是把孩子当作一个小小的人儿来对待,尊重他们的感知能力和看待世界的独特视角。
近年来,我们也在研发一些实验性的艺术课程,与国外的教育艺术家(teaching artist)合作,为幼儿园中班到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开设数周的艺术课程。在我看来,艺术不是我们的目的,而是一种手段和方法,让孩子能够有一个出口去探索自己,了解自己喜欢什么、爱什么。通过这些课程,我们更加希望能提高孩子的沟通能力、团队协作能力、审辨式思考能力以及创造力和想象力。
现在有很多的教育戏剧都会以一场演出作为最后教学成果的展示,与结果相比,我们更重视过程。准确地说,我们希望让孩子在艺术家的推动下,实现他们天然生发出来的想法,从而更加自信地表达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
近年来,随着儿童剧在国内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家长选择带孩子走进剧院观演。慢慢地,儿童剧的功能也已超出其本身的审美意味,成为补充课外知识、多维开发儿童智力、促进亲子互动以及合家欢活动的去处。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的数据显示,2019年前三季度全国演出儿童剧1.32万场,总票房9.17亿元,儿童剧市场越来越火热。
即便数据令人振奋,但从我国儿童剧市场的发展来看,主要以引进原版儿童剧来赚取收益,国产儿童剧的短板依然明显。从作品层面讲,大部分国产儿童剧依旧停留在概念化、说教化层面,脸谱式的角色难以触发观众的深入思考,导致受众反馈和市场反响都大打折扣;在从业人员方面,我国专业的儿童剧创作者和工作者仍有很大缺口。很多对儿童不够了解的创作者会产出具有成人视角的儿童剧,这使得儿童剧输出的内容与儿童的经验无法对接。更重要的是,目前缺乏统一、专业以及市场化的运作平臺,儿童剧的演出创作与制作出现鱼龙混杂的局面。时至今日,仍有一些以幼稚的逻辑线、浮夸的表演、简易的PPT为背景来制作的儿童剧。这些短板在儿童剧制作和观众群都不成熟的情况下,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家长对于国产儿童剧的选择和判断。
尽管观众倾向体现传统文化、家庭情感和奇幻冒险等主题的儿童剧,但大家对国产儿童剧的期待值并不高,再加上宣传方面没有切到家长的痛点或者触到合家欢的娱乐点,就很难让家长买单。在这样的情况下,利用IP 来引导市场消费成为一个明显趋势,例如用大众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新瓶装旧酒,又或者利用在影视方面已经有一定影响力的大IP 改编成舞台剧版本上演。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观众对于国产儿童剧的选择较为保守,对于新题材和新形式的儿童剧信心不足。
国内优质的儿童剧屈指可数,因此,伴随着家长对好戏的期待,引进国外的小型儿童剧、与国外艺术家一起合作变得越来越受欢迎。 小不点大世界剧场在2016年和瑞典艺术家共同创作了中国首个原创婴儿剧 《云上的孩子》,它是针对3~18个月大的婴儿的戏剧,剧中以柔软温暖的音乐贯穿全场,加之舞蹈和装置艺术不断激活着婴儿的感官。2019年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引进了英国错误人剧团的《风筝》,两位演员通过简易的手作道具、流动的肢体语言,和各种尺寸的木偶,营造出视觉上不同场景的无缝连接,在音乐的衬托下展开了一场关于爱与冒险的故事。还有巴西多媒体影子互动剧《动物夜狂欢》,它将手工和光影结合,体现了不同国家的特色风景……
这些精简的表演团队会借助巧妙的道具、默剧或简单对白的形式,将生活中的物品玩进戏剧,从而给观众带来互动性的体验。外国团队对于儿童剧的把控体现了儿童剧小而精巧的重要性,同时配合后期的戏剧工作坊,有效结合了剧场的娱乐性和教育性,做到了在剧场中的寓教于乐,这些都为国内儿童剧的工作者提供了新的思路。与此同时,受这次疫情影响,很多国外团队来华演出延期或取消,好看的儿童剧数量便急剧下降。这一现象也值得我们思考,在引进戏剧的背后,国产儿童剧更需要做的是学习和反思,培养专业的儿童剧从业者和健康的市场,做出体现我们文化特色的好剧,扭转观众对国产儿童剧固有的认知,让更多孩子能看到在我们这方土地上上演的好戏、好故事。
剧场,是一个可以让孩子延展自己想象力的魔法空间,在这样一个没有标准答案且可以无限试错的空间内,儿童剧创作者和工作者就是孩子的守梦人,能让孩子自由自在地在其中徜徉。作为剧场工作者,我们需要保持童心和初心,守住戏剧的“游乐园”,创作出更多好的国产儿童剧, 让我们的孩子看得到好戏,喜欢看好戏。
很多儿童剧都有关于生命的主题故事。在过去,儿童剧着重阐述生命的意义、生命的宝贵以及与生命相关的感人故事,现在的儿童剧会倾向于呈现对生命的感受。它不再满足于传达一种结论或认识,而是要艺术家通过声音、画面、肢体、光影等形式来传达对生命的感受,用柔和的、开心的甚至是搞笑的方式去表现人们在面对生死时的情绪和状态。
我曾在西班牙艺术节看到一部儿童剧 《让想法飞》,这是一部光影互动的儿童剧。我把它归类为生命主题,是因为看剧过程中体会到了对生命的欣喜和感动。该剧的舞台设计十分特别,一圈贴地地灯在黑暗的空间将舞台与观众的区域分隔开来,小朋友和大人席地围圈而坐,营造出夜晚苍穹下人们在海边开篝火晚会的氛围。舞者手持鱼竿,用麦克风在观众圈中穿行,收集着每一声“你好”。随后,现场音乐响起,舞者开始击掌,伴随着有节奏的掌声,场内灯光也发生了变化。渐渐地,小朋友也加入其中,灯光伴随着每一次的击掌不断闪烁,就像是生命迸出的火花。舞者与观众自然形成了一种默契,无须使用语言,也无须解释规则,观众便沉浸在舞者设定的情境中。
在剧的结尾,演员手中高举的鱼竿释放出流动的点点星光,那些看起来像蝴蝶、烟花一样的光点逐渐在观众席蔓延开。划分舞台与观众的光圈也消失了,这时演员向一个女孩伸出手指,当演员和她的指尖相碰时,场内的灯光又一次发生了变化。随后演员邀请女孩走进舞台中央,女孩有些犹豫,演员就静静等待着,直到女孩缓缓迈出了第一步,最后平静地走上舞台。整个剧场的观众都和女孩一样感受到一种对生命的触动,这种触动就像一颗生命的种子,种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整场演出没有使用一句语言,但是这部剧想要传达的所有关于对生命的体悟,观众都感受得到,我想这也是剧场的独特魅力。
一部法国儿童剧《纸歌剧》也使我印象深刻。它改编自法国一个古老的传说,在当地,没有生育的女人会向矮人精灵求孩子。当有妈妈来选孩子的灵魂时,这些小小的灵魂都尽力展示着自己的美好,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渴望。接着,伴随灵动的舞蹈和清澈的声乐演唱,一个生命就此诞生。在剧的后半段,生命进入了暮年,象征着生命的纸张也由白色变成黑色,老人和年轻人开始探讨死亡和永恒的话题。就这样,戏剧在充满诗意、轻松的氛围里,向孩子们传达着对生命的渴求和对死亡的理解。
这是一部既优美又动人的剧,尽管整部剧是用我听不懂的法语演绎,但配合着舞台的光影和演员的歌声及舞蹈,我仍然能体会到生命的绚丽和美。它的主题很深刻,却也体现着孩子般的童真,再加上现代舞和音乐的结合,舞台前卫而有设计感,很多细节都抓住了孩子的眼球。
最后一个是我在国际伊兹密尔艺术节观看的法国儿童剧《回忆积木小屋》,这部剧改编自日本动画短片《回忆积木小屋》。在一片被海水逐渐淹没的陆地上,人们为了应对水位的不断上涨,只能不断加盖房子,宛如摞积木一般。房子越盖越高,远远望去如矗立在深海中的巨塔。一位老人不慎将心爱的烟斗掉落水中,于是他决定潜回被海水覆盖的旧屋寻回烟斗。被海水笼罩的旧屋,仿佛被时光埋藏,他在旧屋找回了很多往日的回忆。最后的场景最让我感动,老人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已故妻子的照片,从指尖流露出的宠爱,犹如亲抚爱人的额头那般温柔,仿佛她从没有离去。这部剧的舞台画面非常唯美,现场的水声和蓝色光影仿佛让观众一起置身于海中木屋,一同陷入了老人的回忆。沉在水中的旧屋,封存着他和已故妻子的浪漫与快乐。那些过往的回忆,对逝者的怀念都渐渐转化为人们对生的力量,让我感受到生命并没有随着死亡消失,而是变成了一种宁静和满足。
后来,我和来自美国的戏剧老师Sarah 谈起这部剧,她说这部剧让她回忆起了家人,那时候她刚刚成人,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父亲握着她的手说:“Sarah,记住这一刻,因为这些回忆是我们能给你留下的。”听她说完,我们笑着笑着流泪了,我也说起我的感受,这部剧让我想到如果有一天我的先生不在了,拥有着那些回忆我也会很满足,而不是太过悲伤。
儿童剧为什么越来越注重对感受的表达和呈现?我想除了有技术的进步、儿童年龄发展需要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感受”是我們学习一项新事物的起点,也是进入我们知识体系从而变成潜意识的终点。感受是丰富的、多元的,它代表着更多的接纳和包容。
就像生活在城市的孩子几乎没有见过蟒蛇或受过蟒蛇的攻击,但我们仍对这类动物抱有深深的恐惧,我想这也许跟我们从小接收到的信息有关。无论是有关蟒蛇的故事还是画面都影响着我们的感知,这种间接的感受会逐渐变成我们的潜意识。同样,如果谈到关于生命和死亡主题的文学作品或儿童剧,那么恐惧是不是社会环境传递给我们的第一感受呢?我不是说我们不应该恐惧死亡,而是如果我们的文化和艺术能对生命和死亡有更多的呈现方式,它们带给人的感受也会更加多元,这样的话,当我们提及死亡时,或许不仅仅只有恐惧和悲伤,还有回忆的力量,以及对生命的满足和对新生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