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方石雕艺术之比较
2020-07-23王孙子靖
王孙子靖
在世界各个文明及其工艺美术的发展进程中,其源起大多与祭祀和墓葬相关。艺术表现多是以神仙的形象,亦或是神话故事来呈现的,比如山东嘉祥发现的汉画像石中就描绘了东王公、西王母,而在希腊的帕加马祭坛上,也皆是以希腊神话中的故事作为装饰的内容,可见,东西方于此点并无不同,大抵是为了凸显祭祀的神圣性。然而,在这背后,其实蕴含着人们对现世生活的征服态度,亦或是征服了自然,亦或是战胜了敌人,神的形象也是人的形象,神的气势也是人的气势。
一、汉画像石——汉代人民眼中缤纷的世界
画像石,是汉代地下墓室、墓地祠堂、墓阙和庙阙等建筑上雕刻画像的建筑构石,多采用浅浮雕、阴刻,敷上简单的色彩,所属建筑,绝大多数为丧葬礼制性建筑,因此,汉画像石是一种祭祀性丧葬艺术。画像石的题材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垂教后世的历史故事,和雄奇瑰丽的神仙世界,其中也不乏几种题材的结合,比如在山东嘉祥发现的汉画像石中的这样一块。
石头纵73厘米、横68厘米,画分成了四层
第一层,正中间坐着东王公,也就是后世修真小说中常见的“东华帝君”,被认为是“阴阳”中的阳神,对应阴神西王母,受秦汉的登仙思想,东王公与西王母一起作为死后成仙世界的主神。东王公的两侧各有一组肩有双翅的羽人,左侧一人面乌身像,似为日中之乌。
第二层,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 左侧一组三人相对,中间一人的琴向左下垂去,应是在抚琴,右侧一组亦是三人,中间一人双腿抬起,踏鼓而击,其余二人似是在舞蹈。
第三层,按照李泽厚先生的描述:“左边是一个两火眼灶。斜烟突,灶上放甑、斧,一男子跪坐在灶前烧火。灶旁悬挂猪腿、猪头、鱼、剥好的鸡、兔等。二男子持刀操作,下方有一妇女在洗刷。右方有一井,井旁一具桔槔,一女子正在汲水。桔槔立杆上悬挂一只狗,一男子持刀剥皮。”全幅为庖厨供膳图。
第四层,前边是二骑者。后面有一舆,其上二人,车前有一题榜,无字。
画像石现在已经没有了颜色,但是当时的建筑、壁画、雕塑,确是五彩斑斓的。“朱乌舒翼”、“神仙岳岳”、“五龙比翼,人皇九头,伏羲鳞身,女娲蛇躯”,后汉王延寿在《鲁灵光殿赋>描述了当时地面建筑雕塑绘画的模样,实现了神话 历史——现实混合的真正的五彩浪漫的艺术世界。
可见,从神话里仙人的世界,到现实里贵族们享乐的场景,再到劳动人民辛苦耕作的世界,人们注意到了各个对象的生活细节。祭祀、求仙——这是仙人们的生活;宴乐、狩猎——这是上层贵族的生活,庖厨、收割
这是下层人民的生活。人们享受生活、欣赏生活、描绘生活。而对于自然的征服,人们从利用驯服的马作为直接或者间接交通工具,在日常生活中食用鸡、鱼、猪,演变为与野兽相搏西汉王朝在关中建立了我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上林苑,苑中除天然猎场外,还设有专门的斗兽场。汉代君民,朝野上下,无不以汉高祖一介布衣提三尺剑斩蛇起义削平天下而自豪自傲自雄。把毒虫野兽作为假想敌,他们是以血肉之躯操持尺刃寸兵与锯齿钩爪的猛兽相斗,贵族阶级更把斗兽作为炫耀勇武的一種方式,体现了对自然与生活的征服。雄奇瑰丽的神仙世界到丰富多彩的现世生活,再到对理想生活的进一步追求,“这是一个幅员广大、人口众多、第一次得到高度集中统一的中华帝国的繁荣时期的艺术。辽阔的现实图景、悠久的历史传统、邈远的神话幻想的结合,在一个琳琅满目五色斑斓的形象系列中,强有力地表现了人对物质世界和自然对象的征服主题。”
二、神坛石雕一一希腊化时期的民族自豪
在柏林的国家博物馆,存放着复原后的帕加马宙斯雅典娜祭坛(Altar of Zeus and Athena at Pergamon)。同样是祭祀性的建筑,帕加马也有类似东汉画像石的装饰,以浮雕饰带的形式呈现在祭坛的外侧。以巨人对天神的搏斗(gigantomachy)为创作主题的饰带中,最有名的一部分,便是雅典娜战胜巨人阿尔库俄纽斯的画面。
观众的视线最先汇聚在正中雅典娜的脸上,再顺着着她富有线条感的手臂看到左边被雅典娜完全扼制住的巨人阿尔库俄纽斯。他痛苦地向上望着,右手试图挣脱雅典娜的控制,但是身体却被蛇紧紧缠住,动弹不得。身上的肌肉呈一块块的紧绷状,右腿被迫蹲着,左腿似是为了保持平衡向外伸去。与他被压制的动作截然不同的是雅典娜完全胜利者的姿态她迈出左脚,身体前倾着,衣带随着她的动作向左后方飘去,左手拿着盾牌,右手像拨开水面上的浮萍一般轻松地把阿尔库俄纽斯拽到了她的右边,又像是在往上提,逼迫他崇拜众神。左边,阿尔库俄纽斯的母亲地母盖娅好像在苦苦哀求雅典娜放过她的儿子,但是雅典娜却不为所动;胜利女神在雅典娜的左边为她加冕,宣告她的胜利。人物交错重叠,制造了自然的光影和体积感,也巧妙地利用了三条对角线的构图(一条从雅典娜的头部到阿尔库俄纽斯的头部,一条沿着阿尔库俄纽斯的身体,还有一条顺着盖娅的视线)制造出动势和戏剧性。
整条饰带有7.5英尺高,将近400英尺围绕着整个祭坛,用一幅幅富有戏剧性的画面记叙了巨人之战的过程。然而,巨人之战的选材与当时人们的生活是密不可分的祭坛建造的时间约为公元前175年,也就是从公元前334年持续至公元前110年的希腊化时期。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率军征服了希腊各城邦,建立了亚历山大帝国。随着帝国的不断扩展,产生了希腊文化向东方的传播以及与东方文化的交流,这一时期即所谓的“希腊化时期”。在与汉代相同的地幅辽阔的背景下,人们因为国家扩张而感到更深的民族自豪感,在艺术上的体现,便是在建筑、肖像雕刻和壁画的内容上侧重描绘享乐性的世俗生活,形式上追求宏伟壮丽的风格,人物表现上强调个性化与戏剧化,这就是为什么有上述描绘的这样一幅富有动感、冲突和美感的雕塑画面。虽然看上去是在描绘巨人之战众神的胜利,实际上,也是庆祝当时帕加马国王阿塔罗斯战胜了高卢人、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波斯帝国的胜利。以众神来喻人的形象,借以神的胜利与伟岸来抒发人对于征服的自豪感,以石雕艺术的表达寄托了人们征服自然、改变自然的美好向往。
三、永恒的主题——人类的生命和理想
从美学的角度来讲,人对世界的征服表现在具体形象、图景和意境上,则是力量、运动和速度,它们构成了汉代的气势和古拙以及希腊的人体和动势。
通过画像石,我们可以发现,人物的塑造多是异常单纯简洁的、突出了高度夸张的形体姿态的大动作。“这是一种粗线条粗轮廓的图景形象,然而,整个汉代艺术生命也就在这里。”
一些学者是这样评价的:在粗犷的线条、夸张的人体造型中,一种飞扬流动的力量便形成了所谓的“气势”。“气势”常常被表现为速度感,也就是“马踏飞燕”腾空的瞬间,还有故事达到高潮的那一刹那的矛盾爆发与戏剧升华。动作、速度与力量体现出的对世界的征服,是汉代独特的一种通过“气势”传达出的古拙美。虽然汉代的艺术相较于后世发展到精致的艺术表达显得粗糙而简单,但汉代艺术充满生机的运动感与力量感,生动活跃的气势,却在狂放中显得十分高明。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在儒家礼教对社会的理性指导下,人们表现出华夏民族浪漫的民族精神。人们既可以遵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仪纲常,本性却是根植于楚文化、在湘水沅水边颂着《楚辞》的浪漫主义,用天真狂放的动作表达对世界的征服与现世生活的喜爱。
对于希腊来说,它有着与画像石完全不同的表现方式极度准确,甚至是夸张地描绘完美的人体。块状、结实、英雄化的肌肉,人体极具健康美感的线条、还有充满张力的人的动作,在另一个极端上和汉画像砖的气势不谋而合
这样的气质,被称为“动势”。寄托于人体的真实的力量、速度和动作,以这样一种夸张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是另一种精致的、英雄浪漫主义的人的气势。
从这两个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东西方文化差异和艺术表现的不同,也清楚了两者殊途同归的精神世界和人文理想。后来文艺复兴的作品所怀念的,不只是与中世纪宗教虚无缥缈的“神力”所相反的、真实存在于人的躯体之上的动势,还有理性对于艺术创作的指导——最夸张的艺术表现背后,体现的是人的理性思考。苏格拉底、柏拉图在哲学上不同的关注点,欧几里得探索几何,毕达哥拉斯开始重视“数”,希罗多德在历史中发展独特的叙述历史的方法,发展批判性思维,研究事件的因果……人对世界的理性探索,又何尝不是一种对世界的征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