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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期望视角下的婚姻冲突研究
——基于县域青年的调查

2020-07-23孙淑敏郑中瑞

人口与社会 2020年4期
关键词:消极夫妻冲突

孙淑敏,郑中瑞

(华东理工大学 社会学系,上海 200237)

一、问题的提出

劳伦斯·斯通在其著作《英国的家庭、性与婚姻1500—1800》中说:“情感成了可能在一起逾50年的人的必要联系,而离婚成了联系崩溃时的必要安全阀,婚姻如今是高风险事业”[1]。婚姻的不稳定性增长,成为世界范围内的普遍趋向。离婚率最高的是美国[2],瑞典、英国紧随其后,日本的离婚率也已达到与西欧各国不相上下的水平[3]。

在中国,民政部发布的《2017年社会服务发展统计公报》数据显示,从2003年始,中国离婚率连续15年呈上升趋势。与此同时,单身的比例在不断增加。根据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30岁及以上的未婚女性比例高达2.47%,比10年前增加近两倍。

二、文献综述

影响婚姻稳定的因素很多,但是婚姻冲突的本质(包括冲突形式和冲突强度等)以及个体处理婚姻冲突的方式,是决定婚姻质量以及婚姻是否可持续的关键因素。婚姻冲突和一系列负面后果,如抑郁、药物滥用以及孩子的行为问题等相联系[4],成为了西方家庭社会学领域中最受关注的研究主题之一[5]。

关于婚姻冲突的研究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第一,关于婚姻冲突解决方式的研究。Cohan和Bradbury指出,在婚姻研究中公认的一个观点是,配偶的关系不仅由冲突体验所决定,而且受到配偶解决冲突方式的极大影响[6]。冲突解决方式可分为建设性或破坏性方式,前者包括协商、了解对方的需要、讨论分歧等[7];后者通常包括控制、强迫、支配和服从[8]。破坏性方式具体表现为对身体和心理的挑衅性行为,对身体的挑衅性行为主要是指攻击配偶身体(如推、踢或打),对心理的挑衅性行为指高压的口头行为(如侮辱和咒骂)或不直接指向配偶身体的非口头行为(如甩门和打碎东西等)[9]。这些行为会产生破坏性后果,是造成婚姻痛苦和离婚的风险性因素[10]。

配偶解决冲突的行为被称作“配偶冲突解决策略”[11]。Putnam和Wilson认为这些策略包括:问题解决导向(Solution Orientation)、控制(Control)以及非面对(Nonconfrontation)。“问题解决导向”类似于解决问题的建设性方式,包括直接沟通、整合对方需要的努力以及妥协的行为;“控制”包括支配和不断提升自己地位的努力;“非面对”类似于回避,也就是说不愿意面对分歧、沉默以及对于不良感受的掩饰[12]。还有一些研究发现,性别影响婚姻冲突的解决方式,妻子们在冲突中更倾向于直接表达想法和感受,而丈夫更可能采用回避冲突的方式[13]。文化也是影响婚姻冲突解决方式的重要因素。Pearson和Stephan研究发现,个人主义文化中的个体一般偏好于采用面对策略解决冲突,而集体主义文化中的个体更多使用被动策略如回避的方式解决冲突[14]。

第二,关于婚姻冲突对孩子的影响研究。父母之间的冲突会对孩子的健康和幸福感产生影响[15],建设性冲突解决方式和破坏性冲突解决方式对孩子有着不同影响。前者会引起孩子积极的情感反应,后者则会引发孩子负向的情感和行为反应(如愤怒、难过、行为失调)[16]。除了公开的冲突,父母间未表达出来的敌意,也会使孩子痛苦,因为父母非口头的怒火和“沉默应对”(Silent Treatment)给孩子传达了冲突被解决的可能性很小的信息[17]。破坏性冲突解决方式会使孩子在面对适应问题时更加脆弱[18],造成孩子内在的心理问题和外在的行为问题[19],影响孩子的社会交往能力和学业成绩[20]。相反,建设性的冲突解决方式通过教授孩子解决问题的技巧、有效沟通的方式以及示范如何培养更积极的社会关系,使孩子受益[21]。

情感安全假说和认知情境框架经常被用来解释孩子们在面对父母间的敌意与不和谐时为什么会有适应问题。情感安全假说认为,孩子面对父母的婚姻冲突时所做出的努力,是维护其情感安全的关键要素。孩子处理父母婚姻冲突的方式分为过度管理(如调停、安慰、分散注意力)和回避(如保持距离、逃离)[22]。Grych和Fincham用认知情境框架来解释孩子面对父母间冲突的反应[23]。按照这种视角,孩子对父母婚姻不和谐的认知是一种重要的机制,婚姻冲突通过这种机制影响孩子的适应性。

第三,关于婚姻冲突对婚姻本身及个体的影响研究。Fincham和Beach指出,在婚姻质量的维护中,冲突解决是中心任务[24]。研究发现,婚姻质量和建设性冲突解决方式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妥协和协商行为与高质量的婚姻密切相关[25];相反,破坏性的婚姻冲突解决方式和低质量的婚姻相关[26]。因此,婚姻冲突管理对婚姻满意度有重要影响[27],建设性冲突解决策略和正向情感以及婚姻的高满意度相联系[28]。

很多研究显示,低质量婚姻对健康有害[29],它会造成对生活的低满意度或较严重的抑郁症状[30]。Kouros,Papp和Cummings的一项长期研究发现,婚姻冲突可以反映抑郁症状,尤其是妻子的抑郁症状。抑郁的人更可能在婚姻冲突中退缩,因此降低了冲突解决的可能性[31]。此外,婚姻冲突对不同年龄个体的影响存在差异,婚姻中痛苦的关系对年长者的影响更甚于年轻者[32]。随着年龄的增长,个体的脆弱性增加,夫妻冲突和脆弱性的交叉可能对个体健康产生累积性影响。Choi和Marks等人的研究发现,不良的夫妻关系和晚年时的抑郁之间有明显关系[33]。

综上所述,关于婚姻冲突的研究内容丰富,涵盖了冲突的形式、冲突的不同解决方式、冲突对婚姻的影响、冲突对个体和孩子的伤害等,但是仍存在研究局限。第一,当前的研究主要是西方学者针对西方社会的思考,在中国结婚率不断下降、离婚率持续上升的情况下,关于本土婚姻冲突的讨论较少。第二,就研究内容而言,现有研究缺少从情感演变的角度对婚姻冲突的分析。在婚姻日益个体化的背景下,情感成为婚姻的核心,婚姻冲突体现着情感的碰撞和对抗,情感的演变决定婚姻关系的性质和走向。所以,从情感的动态发展过程来探讨婚姻冲突,有助于了解婚姻冲突中的情感纠缠,从而进一步认识和把握影响婚姻情感互动的内在机制。第三,就研究方法来说,现有的婚姻冲突研究以定量研究为主(譬如,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Family Relations,Family Process等研究婚姻家庭的权威期刊所发表的论文绝大部分都是定量研究),缺乏运用质性研究方法对婚姻冲突行为及情感动态发展过程的展示与深描。本研究力图在上述几方面有所补充和发展。

三、研究框架与研究方法

个体在互动中体验到的情感期望状态会直接影响互动过程。约瑟夫·伯杰指出,这种情感期望状态的形成需要经历一系列的互动阶段。经历过这些互动阶段后,群体的情感结构逐步稳定,人们形成对自我、他人和整个互动情境的感情期望,这些期望也将进一步指导情感的进程。当期望实现时,人们将体验到积极情感,如满意或高兴;当期望没有实现时,将唤醒消极情感[34]。在婚姻不断个体化、情感成为维系婚姻的主要纽带的背景下[35],情感期望及其引发的情感变化成为影响婚姻互动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基于此,结合情感期望理论,提出如下分析框架(见图1)。本研究运用质性研究范式,用情感尤其是消极情感动态演变的过程展示研究对象婚姻冲突的产生、发展及冲突对婚姻的影响,探讨导致婚姻关系恶化的内在机制。

图1 情感期望与婚姻冲突

本研究的研究对象为出生于1987—1990年间的河南省东南部P县的青年。2015年和2016年的7、8月,笔者对12位青年进行了深度访谈。其中在本论文中被引用访谈资料的5位受访者的个人情况见表1。

表1 受访者个人资料

四、消极情感动态发展过程

(一)情感期望失落——消极情感产生

婚姻中的互动是最主要的社会互动之一。因为情感、时间和经济等方面的大量投入,婚姻中的双方对彼此都存有很多期待,冲突往往始于夫妻互动中期望未能满足及由此产生的失望、失落和不满等消极情感。

受访者G说:“结婚后的最初3个月,和丈夫感情很好,一天到晚形影不离。”但是3个月后,G发现情况变了,丈夫婚前体贴入微,但是婚后完全不做家务。G说她喜欢家里安静一点,但是基本上每天都有人来家里找丈夫,说了也不听,而且丈夫经常陪客户喝得大醉,回家后不是吼这就是吼那……丈夫婚前和婚后表现的不一致,令G非常失望,她期望丈夫能像婚前一样体贴、尊重、呵护自己,但是丈夫婚前一个样,婚后又是一个样。“后来就是平时生活中的小事,开始吵”,期望的错位令G非常失望、生气,不满和埋怨的情绪因此产生,婚姻冲突开始显现。

受访者Z和丈夫之间,呈现出传统的性别角色分工。Z负责料理家务、照顾孩子,丈夫则负责挣钱养家。Z期望丈夫能体贴自己,帮自己分担一点家事,她说:“我想你偶尔回家早一次,是不是帮我刷个碗,给孩子洗个澡啥的,对我好一点,让我轻松一下。”然而丈夫认为,自己在外面很累,而且家务本来就该女人做,所以回家吃完饭后,就泡一杯茶,要么就是在电脑上打牌,要么就是看电视。这时候,Z觉得自己的期望完全落空了,负面情绪立刻被唤起,然后就很生气和他吵架说:“你还不如别回来。”

因为和丈夫对彼此期望的不一致,Z得不到期待中的体贴,在婚姻互动中,Z时常体验到强烈的负面情绪和消极情感。第一,感觉很累,“面对着130平的房子,每天打扫卫生好累的……365天每一天都很累。”第二,感觉孤独和痛苦,“每天都是面对那个空荡荡的家……那么大的一个城市里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每天不是一堆干不完的家务和没完没了地照顾孩子,就是那种无止境的抱怨,觉得婚姻好痛苦啊,怎么是这种。”

乔纳森·特纳认为,情感是推动两人互动的集中力量之一。他指出,人类的普遍需要(证明自我的需要、信任的需要和确定性需要等)推动所有的互动,其中证明自我的需要是最重要的,当他人的反应证明了个体的自我时,个体将体验到积极情感。相反,当自我在任一水平或所有水平都没有得到他人的证明时,个体将体验到消极情感[34]。受访者G和Z在夫妻互动中得不到丈夫的尊重,为家庭的付出没有被看见和认可,情感的期待没有能被满足,于是她们感觉遭到了丈夫的漠视和否定,所以产生了消极情感。而这种消极情感,在肯珀看来,是一种不利于把群体中的成员联系在一起的分化性情感(Differentiating Emotion),包括恐惧、愤怒、轻蔑和嫉妒等[34]。

(二)非建设性冲突解决方式——消极情感累积

分化性情感的累积往往会对夫妻情感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前述受访者Z因为在大城市里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丈夫和孩子成为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和支撑,所以她非常希望丈夫能多花点时间陪陪她,并期待丈夫通过分担家务给她一些体贴和温暖,因此丈夫“要是哪天回家早了”,她就“可开心”。可是她的期待全部落空,失望、不满等消极情感一日日累积,其结果便是婚姻冲突不断增加,导致“无止境的抱怨”,并觉得“婚姻好痛苦”。

受访者C说:“没孩子之前都挺好的,感情也不错,聊得很愉快……”怀孕之后,妻子要求C让着她,不工作天天陪她玩。可是因为C无法持续满足妻子的要求,“时间久了真做不到,很烦躁”,妻子非常生气,两人之间的不满、埋怨、指责和愤怒等消极情感开始增多,交流开始减少。孩子出生之后,两人的沟通进一步减少,消极情感进一步增加:C下班回家,妻子待理不理;C想和妻子聊,妻子却“甩脸色”。C说有时候他和妻子沟通:“我觉得最近咱们这状态有点不太好,咱们聊聊,把话说开,比如我回来了,你给个问候行吗?”然后妻子说,“我不是看你一眼了吗,还想让我怎么做!”C说妻子声音嗓门立马大了,他沟通的欲望都没了。

面对妻子的反应,C觉得自己不被尊重和重视,情感的需求不能得到满足,所以心里失望、郁闷和生气。消极情绪在两人间不断酝酿、累积,C甚至到了“每天回到家里,都有种想逃的冲动”的地步。而这种累积起来的消极情感,一旦与生活中其他的风险性因素相结合,可能导致更大的婚姻冲突和危机。

(三)重要他人侵入——消极情感被催化

一旦婚姻缔结,夫妻便建立起相对独立的家庭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把握好家庭的边界,不把夫妻互动中的矛盾、冲突和各种消极情感扩展到边界之外,对于保证夫妻问题的简单化和快速解决至关重要。相反,如果打开家庭系统的边界,任由他人侵入甚至主动邀请他人干预,可能会使问题变得复杂,并催化本已存在的消极情感和冲突。

对C的访谈显示,C妻子的父母对其生活的干预是夫妻消极情感加剧、夫妻关系恶化的重要原因。C说:“因为妻子在家呆够了去工作了,她母亲就来大闹,理由是当初说好不让她女儿去工作的,现在又让出去工作了……就直接在小区里面大喊大叫,脸都丢光了……”C和妻子因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矛盾,妻子电话告知父母后,她爸妈就带了几个亲戚来接女儿……来了也不问啥原因,直接上来就骂,问C为啥对她女儿不好,说C一家都欺负她女儿了,到最后把C家的碗摔了几个,意思就是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拉倒……然后就把C妻子接走了,C说:“当时很多邻居也都在旁边围观,很没面子啊!”他当时的想法就是都没脸在这儿住下去了……

C的妻子是否出去工作以及夫妻之间的其他矛盾,是家庭系统内部的事务,妻子的父母参与其中即是对家庭系统边界的破坏和对婚姻生活的侵入。当夫妻两人在系统内解决冲突时,矛盾主体是一对一的平衡关系,矛盾性质为家庭内部“自己人”之间的矛盾;而当他人侵入时,矛盾主体的关系变为一对多的不平衡关系(譬如,当妻子的父母来闹时,C面对的是由妻子、妻子父母及他人构成的数人阵营),矛盾性质转化为家庭之间“我和他人”的矛盾。这种转化会强化冲突引发的负面情绪和消极情感,从而使夫妻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X说:“我一大男人,每天工作累得要死,回到家,她不做饭……我心里也明白,她一女人在家带着孩子,很不开心,我让我妈来照顾她,她跟我妈也吵……每次看着她吼我老娘,我心里啥感觉,我肯定是不让,我就对她吼了两句,她回娘家,她妈就不乐意了。然后她妈就来我家闹,大嗓门,小区都是熟人,她一来大家都在笑,都知道咋回事啊,有时候闹起来还不要命地搬东西,你说多大的事儿啊?再说我家,我父母虽然都是老实人,但也不能随便让人欺负吧,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平常我妈和她吵架,我也是知道的,但都是一家人的吵吵闹闹,也没啥,谁家不过日子,但她把她爹妈搬来吵架,这就不对了吧。这事儿都闹大了,我爸妈就跟她爸妈在屋里吵得不行……闹了一两次就打算不过了……”

在X看来,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吵架是“一家人的吵吵闹闹,也没啥”,也就是说,是家庭内部自己人之间的矛盾。但是当妻子的爸妈来家“闹”,并和自己的父母吵架时,“这事儿闹大了”,冲突性质完全转变,变成了以自己和父母为一方、妻子和其父母为另一方的两个家庭之间的矛盾。当冲突打破家庭系统的边界,从家庭内部扩展到家庭之间时,问题开始变得复杂,矛盾开始变得多元。冲突从夫妻之间扩散到婆媳之间、翁婿之间、亲家之间,不满、愤怒和指责在多种关系中弥漫,负面情绪和消极情感在多重关系中蔓延,这都对夫妻之间问题的解决和关系的好转造成了极大的障碍。

五、消极情感发展的可能结果

在消极情感不断累积和被催化的情况下,婚姻主体或者选择继续维持互动关系不良的婚姻,或者选择放弃婚姻。

Z说:“三月份,这时我们已经分居三四个月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到外地工作了……他突然有一天跟我打电话说你回来一趟,咱俩把手续办了,我二话没说坐车回来,我们就领了离婚证。真的是好商好量去办的手续。”

历经了一次次的失望、不满、抱怨和冲突,最终Z选择以离婚的方式结束了持续四年多的婚姻,C最终也逃离了婚姻。在夫妻生活中,双方父母作为重要他人,对小两口家庭生活的侵入和干扰,不断催化着夫妻互动中的负面情绪和消极情感。因为妻子父母一次次对两人生活的随意入侵,C觉得愤怒、生气、尴尬和没面子。这种消极情感弥漫在两人的互动中,积极的情感越来越淡,爱的感受越来越少,对婚姻的投入(尤其是情感投入)日渐减少,丈夫的角色和身份不断弱化。最终,缔结不到三年的婚姻走到了解体的一步。

C说:“她是不同意离婚……想去工作就去工作,不想工作的时候就在家里呆着,哪都不去,啥都不干,简直不要太爽了,最后还是我起诉离婚的,她不愿意也没办法……两个人吵吵闹闹也就算了,动不动就牵扯到家里,闹得我没脾气。那天在法院,她哭着去的,看着她那个样子,其实我也有不忍心,但她妈妈陪着她一起来,态度很嚣张,哼,那就这样吧……”

六、婚姻冲突产生的原因

在夫妻互动中,当负面情绪和消极情感产生时,如果有正向干预,有建设性的解决方式,负面情绪和消极情感可能转化为正面情绪和积极情感,即融合性情感(Integrating Emotion),包括忠诚、自豪和爱[34],从而促使婚姻互动良性发展。相反,如果有负面影响则可能使负面情绪和消极情感累积起来,最终造成互动关系恶化和婚姻危机。

研究发现,负面情绪和消极情感逐渐累积从而导致婚姻冲突加剧,这与日常生活中建设性沟通的缺乏、角色转换的缺少、家庭边界的模糊以及归因于他人的倾向有直接关系。

(一)建设性沟通的缺乏

婚姻中的沟通和交流直接影响婚姻关系的满意程度。建设性的沟通与对婚姻关系的满意程度呈正相关,能促进夫妻的良性互动和积极情感的产生,而非建设性沟通会使婚姻互动关系恶化[35]。在婚姻互动中,能否面对婚姻中的问题,并以理性的方式去沟通和解决是婚姻中夫妻能否进行良性互动的关键。

从上述C的表述中可以发现,妻子对生活现状和夫妻关系不满意,可是却以“待理不理”“甩脸色”等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面对僵局,C也想改善婚姻关系,但是面对妻子的冷淡与不友好反应,C压抑了自己的想法,以沉默来应对。这种破坏性冲突解决方式,使得夫妻间的需求无法被彼此了解,生活中的问题无法解决,消极情绪不能被释放与转化。相反,如果有建设性的沟通(譬如,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场所,不带负面情绪地谈谈对生活现状的想法、感受以及可能的解决办法等),还是可能化解婚姻中的部分矛盾和冲突,并使互动朝良性方向发展。然而遗憾的是,虽然C有沟通需求,但是面对妻子的冷淡,他也采取了退缩、回避和沉默的态度,使得婚姻中的负面情感、矛盾和冲突日积月累,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导致了婚姻的解体。

(二)角色转换的缺少

结婚、生育使个体角色多样化,同时需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也更多,成为丈夫或妻子、父亲或母亲的过程,是一个角色增加和角色转换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个体必须承担起附着于每种角色的责任,并学习在不同角色间进行转换。可是,在受访者Z的表述中,可以发现Z的丈夫虽然结了婚,有了孩子,增加了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但是其对角色的扮演仍旧停留在单身的状态。他从不做家务,也不带孩子,丈夫没有进行角色转换使Z得不到家务支持和情感慰籍,觉得婚姻生活似乎只意味着劳作和付出,从而心态失衡、情绪恶劣、情感寂寞。

这种角色转换的缺少,首先与角色的性别意识和社会性别文化有关。譬如,Z的丈夫认为“家务本来就该女人做的”,男人和丈夫的责任不在于此,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享用妻子的劳动成果而已。其次与对婚姻和家庭责任的准备和认知有关。结婚和生育是个体生命历程中的重大事件,其发生意味着角色多元化、互动关系复杂化、责任和义务多样化。在夫妻互动、亲子互动中,每个人都要扮演相应的角色,履行相应的责任,因此需要付出相应的时间、精力和心血。如果对婚姻从未有过类似的思考,对因婚姻而产生的责任和义务未有过心理准备,那么在婚姻生活中,就很可能因缺少角色转换引发失望、冲突及各种消极情感。

(三)家庭边界的模糊

在缔结婚姻及建立家庭之后,夫妻双方必须要明白的一件事是:婚姻和家庭有其边界所在,矛盾和冲突应该在家庭界限内由丈夫和妻子独立解决,一般情况下不应该允许他人介入,更不能主动邀请他人干预。可是访谈显示,C和X的妻子都毫无家庭边界意识,在和丈夫产生矛盾后,她们向自己的父母“告状”,控诉丈夫的“恶行”,这实际上等同于忽视了妻子所应该承担的责任,而把自己回归到“孩子”的角色,把解决家庭问题的责任转移到了父母身上。这种家庭边界的模糊实际上把矛盾转化成了内群体和外群体之间的冲突,不仅扩大了夫妻矛盾,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使夫妻关系敌对化。

对父母来说,他们需要懂得,成年儿女在结婚之后,需要学习扮演新的角色,适应新的生活,努力去面对和解决各种新的问题。作为父母,在适当的时候可以给与有利于夫妻关系的正向鼓励与支持,但决不能越俎代庖,横加干预小家庭的生活。可是对C和X的访谈显示,其妻子的父母们把女儿的生活等同于自己的生活,把女儿的婚姻问题等同于自己的问题,动辄不仅到女儿家去吵,指责女婿甚至亲家,还做出搬砸东西等举动。这种缺乏家庭边界意识的行为,不仅剥夺了女儿扮演新角色的机会,使其丧失了在学习解决冲突的过程中成长的机会,而且加剧了夫妻矛盾,甚至成为导致婚姻解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四)归因于他人的倾向

肯珀和特纳认为归因过程影响情感的性质。当人们把积极的后果归因为自己时,会感受到自豪和高兴等积极情感;当把积极的后果归因于他人时,会产生感激等情感;当把消极的后果归因为自己时,会产生悲伤、内疚和羞愧等消极情感;而当把消极的后果归因为他人时,则会产生愤怒等消极情感[34]。

访谈发现,受访者在叙述自己婚姻中的矛盾和冲突时,几乎都表现出归因于他人的倾向特征。婚姻中期望的落空、相互的矛盾和冲突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不满、抱怨、指责和愤怒等消极情感,都被认为是因对方而起,几乎没有听到受访者对婚姻冲突中自我行为的反思。这种归因于他人的倾向,使得互动中的消极情感不断产生并持续,使婚姻关系恶化。

七、结语

在婚姻本身越来越个体化的背景下,情感满足和情感体验成为婚姻缔结和维系的主要动力[37]。这使得婚姻的脆弱性和不稳定性大为增加,婚姻本身的变化对个体处理婚姻冲突的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因此结婚前后的学习和准备就非常必要。各种预防项目显示,通过帮助夫妻学习关系处理技巧(如积极倾听、发表个人意见的恰当方式和冲突的建设性解决方式),对提升夫妻关系的质量和稳定性有良好的效果[38-39]。

在美国,目前有超过2 000所学校开设与“婚姻和关系技巧”相关的课程,在佛罗里达州,所有高三学生都要学习这类课程。麦克乔治和卡尔森比较了接受过为期八周的婚前训练的夫妇及未接受训练的夫妇,发现前者为婚姻做了更好的准备。科比也在对超过1 000对夫妇的前后测试中发现,那些完成婚姻教育课程的夫妇对婚姻的满意度明显高很多[40]。在中国,针对适婚年龄群体开展有效的婚姻家庭教育,是在婚姻的不稳定性不断增加、离婚率不断升高的背景下亟需加强的重要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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