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老年人口群体特征的变动趋势研究
2020-07-23王雪辉
王雪辉,彭 聪
(复旦大学 人口与发展政策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一、研究背景及数据来源
新中国成立70年来,社会与经济的变迁持续影响着中国人口的发展态势,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加快了人口老龄化的进程,老年人口总量从1949年的0.22亿增加到2018年的1.67亿。①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中华人民共和国2018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19年2月28日。老年人口数量的快速增加,不仅对经济发展产生重大影响,而且还引发深刻的社会变迁。劳动力结构、产业结构、社会阶层结构、家庭结构以及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等都随之发生很大变化。回顾和总结70年来中国老年人口的变动历程和发展趋势,是科学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基础,具有重要的理论和政策价值。
人口老龄化是21世纪中国社会的常态,生育率和死亡率同时下降是导致人口老龄化的根本原因。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特别是科学技术和医疗卫生事业的进步,人口再生产模式发生改变,生育率下降和预期寿命延长分别从“底部”和“顶部”加剧了中国人口老龄化进程。人口老龄化的直接影响是老年人口数量的快速增长,我国第2次(1962—1972年)和第3次(1985—1991)出生高峰的人口将陆续进入老年阶段[1],老龄化速度将进一步加剧。2010至2050年是我国人口老龄化加速发展时期,预计到2053年左右,老年人口规模将达到峰值4.9亿[2],未来几十年我国将面临巨大的人口老龄化挑战。
70年来,我国经历了深刻的社会经济变革,老年人口群体特征也相应发生诸多变化。本文采用历次全国人口普查和抽样调查数据、全国流动人口调查数据、全国范围的老年调查数据,对中国老年人口特征及其变化进行分析和总结,尝试全面了解我国老年人口的历史变迁过程及发展趋势,为我国人口老龄化的应对战略提供决策依据。
人口数据是了解我国老年群体变迁的基础和途径。本研究使用的调查数据资料主要包括1953年、1964年、1982年、1990年、2000年、2010年共6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和1987年、1995年、2005年、2015年共4次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同时包括联合国最新公布的人口数据、全国流动人口抽样调查数据、相关专项老年调查数据及相关的统计年鉴等。
二、我国老年人口群体特征变动趋势
(一)老年人口数量从稳步增加转变为快速增长,以低龄老人为主
新中国成立70年来,中国的老年人口数量发生了巨大变化。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比例从1949年的4.1%上升至2018年的11.9%,相应地,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数量从1949年的0.22亿增加到2018年的1.67亿。老年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及数量的变化充分反映了我国人口老龄化的进程及趋势。基于6次全国人口普查和4次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以及联合国公布的《世界人口展望2019》数据,发现我国老年人口结构变化的特征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老年人口数量从平稳增长向快速增长转变
新中国成立初期,受当时社会经济落后和自然灾害的影响,老年人口数量一度有所下降。自1960年代中期至21世纪初老年人口数量经历了较长时间的平稳增长期,老年人口数从4 226万上升至1.3亿,年均增长244万人。2000年,我国正式进入人口老龄化社会,之后老年人口数量进入快速增长期,从2000年的1.3亿人增至2018年的2.5亿人,年均增长664万人,接近上一阶段老年人口年均增长量的3倍(见图1)。根据预测,从现在至21世纪中期,我国将继续经历快速的人口老龄化发展阶段,意味着未来较长时间内我国将面临人口迅速老化带来的严峻挑战。
图1 1949—2018年中国老年人口比例变化趋势
2.低龄老人是老年人口的主体,且绝对数量巨大
新中国成立70年来,我国人口结构从年轻型转变为老年型。1953和1964年人口普查显示的人口年龄结构呈典型的金字塔型,分年龄人口数随年龄增加而均匀递减,人口增长态势稳定,属于年轻型人口结构;1982年和1990年人口普查显示的年龄金字塔与前两次普查结果相比存在实质性差异,金字塔底部变窄,顶部则加宽,人口年龄结构从年轻型过渡到成年型;2000年普查数据显示我国65岁以上老年人口达到7.1%,人口年龄结构完成从成年型向老年型的转变。从老年人口内部结构看,低龄老年人(60~69岁)始终是老年人口的主体,图2展示了6次人口普查数据中低龄老年人占老年人口比重的变化趋势。尽管低龄老年人比例总体呈下降趋势,但占老年人口的比重始终没有低于50%,并且绝对数量在持续增加。1953年低龄老年人口数为2 827.5万,1964年为2 930.7万,1982年为4 862.3万,1990年为6 030.9万,2000年为7 648.4万,2010年约1亿。根据预测,2020年低龄老年人口将达到1.5亿人,2030年将超过2亿人。
图2 1953—2010年中国低龄老年人口比例变化
(二)老年人口高龄化和高龄人口女性占比增加趋势明显
1.老年人口总体日益高龄化
人均预期寿命不断增加和女性存活优势导致我国老年人口高龄化、女性化趋势明显。联合国的估算数据显示,中国(不包括港澳台地区)80岁及以上高龄老年人在1995年超过1 000万,在将近70年里增加了13倍多。然而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同期仅增加了5倍多,可见高龄老年人口的增速明显快于低龄老年人口。表1呈现了1950—2015年我国全体老年人口和高龄老年人口的增长趋势。除20世纪60年代之外,我国老年人口数量总体呈上升态势,而高龄老年人口增速快于中低龄老年人口。数据显示,高龄老年人占老年总人口的比例增加了近两倍。据联合国的预测,21世纪上半叶,中国高龄老年人口将以更加迅速的态势增长,预计2050年中国高龄老年人口数量将占全世界的25.7%,而中国总人口的比例仅占全世界的15.7%[3]。中国高龄老年人口的迅速增长与我国历史上3次人口出生高峰以及医疗卫生事业的巨大进步紧密相关。
表1 1950—2015年中国高龄老年人口的增长
2.高龄老年人口日益女性化
未来较长时期内,我国将经历全球最为迅速的人口老龄化和高龄化过程。与高龄老年人口数量快速增长相伴随的是高龄女性老年人口占比不断提升,这是另一重要发展趋势。与老年男性相比,老年女性的存活优势明显,因此全世界普遍存在的现象是高龄老年人以女性为主。联合国最新发布的《世界人口展望2019》数据表明,在80岁及以上高龄老年人口中,老年女性的比例超过六成,超高龄老年群体中该比例则超过七成(见图3、图4)。高龄老年群体较为异常的性别比对研究人口老龄化和个体老龄化都具有重要意义,老年女性比例过高会影响该群体的婚姻状况和居住方式,进而影响养老方式和养老福利。
注:图3、图4数据来源于联合国《世界人口展望2019》(United Nations,World Population Prospects 2019)
(三)老年人有偶率增加,但空巢化趋势明显
1.老年人口有偶率逐步升高,丧偶率不断下降
配偶或伴侣在老年人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相关研究发现,婚姻是解释老年期个体身心健康、照料需求和生活满意度的关键变量[4]。新中国成立初期至改革开放前,我国人均预期寿命较低,导致老年人有偶率维持在较低水平。改革开放后,我国老年人的有偶率持续增加,2015年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中,有配偶的老年人约为1.65亿人,占老年人口总数的74.21%,即接近3/4的老年人有配偶。从全国人口普查数据看,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老年人的有偶率逐渐上升,从1982年的54.13%上升到2015年的74.21%,33年间老年人有偶率提高了约20个百分点(见表2)。这一方面是由于社会经济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升,大幅度改善了老年群体的健康状况,特别是老年男性的预期寿命不断增加,从而间接提高了老年女性的有偶率。另一方面,我国老年人结婚比例较高,且婚姻较为稳定,也是导致老年人有偶率不断升高的重要原因。
与此同时,我国老年人丧偶率不断下降,但绝对数量不容忽视。从人口调查数据可知,丧偶老年人的比例从1982年的43.61%下降至2015年的23.32%,但绝对数量却从1982年的3 342万人上升至2015年的5 177万人,且老年女性丧偶居多,丧偶会严重影响老年人的身心健康。
表2 1982—2015年中国老年人口婚姻状况的变化
2.老年人与子女同住的比例逐渐下降,独居、空巢比例明显增加
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快速发展,家庭中老年人口的比例持续上升,有老年人的家庭户数不断增加。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绝大多数老年人与家庭成员同住,独居、空巢老年人的比例较低。在历次人口普查中,第三、四、五、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揭示了我国老年家庭户的居住模式变迁情况。在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中,老年人与子女及孙子女同住的比例呈下降趋势,从1982年的73.2%降至2010年的57.2%。80岁以上高龄老人与子女同住比例下降幅度也较快,从2000年的75.8%下降到2010年63.8%,10年间下降了12个百分点(见表3)。老年独居户和老年空巢户比例有较大幅度提高,从1982年的25.9%升至2010年的41.7%,预示着我国接近一半的老年人处于空巢或独居状态。特别需要引起重视的是,超过1/3的80岁以上高龄老人处于独立生活状态,其中独居的比例已接近1/5。
表3 1982—2010年我国有老年人的家庭户的居住模式 %
续表3
(四)人口预期寿命增加幅度明显,但老年人健康状况不容乐观
1.居民预期寿命已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
健康长寿是人类追求的目标,2018年我国居民人均预期寿命为77.0岁,①见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2018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19年5月22日。已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比1950年的41岁提高了36岁,比1981年的67.8岁提高了约10岁。女性平均预期寿命的增长幅度明显高于男性,从1981年的69.27岁上升至2015年的79.43岁,35年间提高了约10.16岁;男性平均预期寿命从1981年的66.28岁上升至2015年的73.64岁,35年间提高了7.36岁(见图5)。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医疗卫生事业的进步,我国的人口预期寿命也将继续提高。然而,卫健委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2018年我国居民健康预期寿命仅为68.7岁,这意味着居民平均有8年多的带病生存时间,影响老年人的生活质量。
图5 1981—2015年中国人口平均预期寿命变化
2.老年群体慢性病患病率居高不下,带病生存期较长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处于人类健康转变的第二阶段,即流行病减退时期,这一时期流行病是影响人类健康的主要因素,平均预期寿命较低。现阶段则处于人类健康转变的第三阶段,即退化和人为疾病期,慢性病问题将成为健康中国建设面临的严峻挑战[5-6]。慢性病是影响老年人身心健康的重要因素,我国老年人口患慢性病的情况不容乐观。图6利用国家5次卫生服务调查的数据,呈现了1993—2013年老年人口慢性病患病率的动态变化。从1993到2003年,我国老年人口慢性病患病率基本维持在55%左右,城市老年人约80%,农村老年人则低于40%。从2003到2013年,我国老年人口慢性病患病率呈现先升后降的趋势,老年人口患病率保持在60%左右,城市老年人慢性病患病率在这10年间总体下降了18.73个百分点,农村老年人则整体上升9个百分点。总体上,这20年间我国老年人口慢性病患病率一直在60%上下浮动,一半以上老年人口患有各类慢性病。从1990到2015年,我国人均预期寿命增长了约8岁,从68岁延长至76岁,而老年人口慢性病患病率则下降不明显。这表明我国老年人口带病生存期变长了,离实现健康老龄化的目标还有一定距离。
图6 1993—2013年中国65岁以上老年人口慢性病患病率状况
(五)老年人口整体文化素质显著提高
1.老年人口受教育程度不断提高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居民受教育程度较低,文盲半文盲人口接近八成,“扫盲”成为当时教育事业的重点工作。1964年人口普查数据显示,15岁以上人口的文盲率为38.1%,绝大部分为老年文盲人口。从改革开放初期至今,我国老年人口的整体受教育程度逐步提高,未上过学的比重大幅度下降,上过小学的比重大幅度上升,接受过初中及以上学历教育的老年人口数量不断增加(见表4)。1982年我国老年人口中未上过学的比例高达79.39%,上过小学的比例为16.37%,初中及以上的比例不足5%。2010年之后,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代出生人口开始步入老年期,受50年代扫盲运动的影响,文盲率大幅下降,接受过教育的老年人口比例上升,接近80%,其中未上过学的比例下降至20.23%,上过小学的比例提高至48.15%,初中及以上的比例增加至27.32%。到2015年,我国老年人口的教育素养得到大幅提升,初中及以上的比例为31.52%,这意味着我国约有1/3的老年人具有初中及以上文化水平,其中约1/10的老年人具有高中及以上的文化水平。这表明我国拥有较大规模的受过良好教育的老年人,他们是潜在的巨大的人力资源库,这为我国实施积极老龄化战略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表4 1982—2015年中国老年人口受教育程度比例 %
2.老年人口受教育程度性别差异显著,且性别差异随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不断扩大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九成以上老年人是文盲。改革开放后,随着国家基本教育的普及,老年人受教育程度逐渐提高,但性别差异也日趋明显。由人口普查数据可知,我国未上过学的老年女性占比始终高于老年男性,1982—2000年,未上过学的老年女性高于老年男性35个百分点左右,2010年之后则降至20个百分点左右,可见老年人口中未上过学的性别差异在逐渐缩小。然而,我国初中及以上受教育程度的老年人口性别差异显著,具有初中及以上文化水平的老年男性比例远远高于老年女性。1982年,初中及以上受教育程度的老年男性和老年女性的占比分别为8.10%和0.90%;2000年,该比例分别上升至24.32%和7.38%;2015年该比例分别上升至40.76%和22.80%(见表5),老年男性受教育水平提高的幅度明显高于老年女性。解决中国的人口老龄化问题一定程度上是应对老年女性面临的养老困境。从生命全周期的视角看,需要重视女性教育,尽可能降低老年女性因受教育程度低而导致的社会经济地位的不平等,为可能发生的老年生活风险做好充分准备[7]。
表5 1982—2015年中国不同性别老年人口受教育程度比例 %
(六)老年人口在业率先升后降,且性别与城乡差异明显
1.老年人口在业率呈先升后降的趋势,且男性在业率显著高于女性在业率
老年在业人口是指从事一定社会劳动并取得劳动报酬或经营收入的老年人口[8]。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前,我国老年人口主要生活在农村地区,以务农为主,劳动参与率较高。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制度逐渐确立并且农村人口流动性快速增加,老年人口开始从事有劳动报酬或经营收入的工作。改革开放后的第5次全国人口普查和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显示,我国60~64岁和6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在业率呈先升后降的发展趋势,且60~64岁老年人口是就业主体。1987年,60~64岁和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的在业率分别为42.30%和17.22%,2000年该比例分别提高了7.67个百分点和7.78个百分点,2015年我国老年人口的在业率基本与1987年持平。
老年人口在业率性别差异显著,老年男性的在业率始终高于老年女性,但差距在不断缩小。在60~64岁老年人口中,1987年老年男性在业率高于老年女性40.95个百分点,随后降至1990年的35.90个百分点,2000年差距大幅缩小至21.33个百分点,2010年老年人口在业率的两性差距为16.82个百分点,2015年又小幅回升至17.58个百分点(见表6)。总体上看,1987—2010年我国老年女性的在业率上升幅度较大,1987年60~64岁老年女性的在业率为21.54%,2010年该比例为40.30%,23年间提高了18.76个百分点。低龄老年人参与就业,一方面可以发挥老年人自身的价值,另一方面则可以拓展老年人的收入来源,较高的老年人在业率为我国逐步推进延迟退休制度提供了有利条件。同时,老年女性在业率的不断提高表明我国老年人在劳动参与方面的性别不平等状况得到逐步改善。与改革开放初期的老年女性相比,当前我国老年女性的社会经济地位有较大幅度的提升。
表6 1987—2015年中国分年龄和性别的老年人口在业率 %
2.老年人口在业率城乡差异明显,农村老年人口在业率远远高于城市老年人口在业率
我国老年人在业率具有明显的城乡差别,城镇老年人在业率远低于农村老年人在业率。在60~64岁老年人口中,1990年城市老年人在业率为26.27%,低于农村26.67个百分点;2000年城市老年人在业率为16.64%,低于农村49.17个百分点;2010年城市老年人在业率为12.87%,低于农村56.61个百分点;2015年城市老年人在业率为13.21%,低于农村48.40个百分点(见表7)。总体上看,城市老年人在业率呈不断下降趋势,镇老年人在业率呈逐步上升趋势,农村老年人在业率则呈先增后降的发展态势。与城镇地区的老年男性相比,农村地区的老年男性在业率较高。
老年人口在业率显著的城乡差异主要是由于城乡实行不同的养老金制度导致的。城市居民退休后领取相对较高的养老金,可以保障其基本生活需要,而农村地区虽然也普遍建立了基本养老金制度,但是养老金的给付标准较低,难以满足日常生活需求,农村老年人需要通过继续工作获得收入。劳动参与是老年人社会参与的重要内容,随着人口老龄化程度的逐步深化,老年人口规模不断增大,充分发挥老年人力资源以应对劳动力供给不足问题成为必然的选择。因此,有必要尽早制定能够发挥老年人力资源作用的政策法规,以及开展老年劳动力再就业的培训和给予企事业单位雇佣老年(或已退休)劳动力的优惠等。
表7 1990—2015年中国分城乡、性别和年龄的老年人口在业率 %
(七)老年人口主要生活来源日益多元化
1.城市老年人生活来源以离退休金为主,农村老人主要依靠家庭
老年人的主要生活来源是其晚年生活的重要物质保障,是由老年人自身条件和社会经济发展状况所决定的[9]。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老年人的生活来源以家庭供养为主,较为单一。改革开放后,我国社会体制和经济状况经历巨大变化,社会保障制度逐步建立健全,居民收入水平快速提高。与此同时,我国老年群体特征也出现明显变化,受教育程度更高,从事的职业更加多元化。我国老年人的主要生活来源具有明显的城乡差异。表8的数据显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城市老年人的生活来源以离退休金为主。2015年超过七成的城市老年人依靠离退休金生活,该比例远高于镇和村的老年人。农村老年人以家庭供养为主,并且该比例始终维持在50%左右,还有约四成的农村老年人则需要依靠自己的劳动收入,依靠养老金的比例较低。很显然,城市老年人在经济基础上具有更强的独立性,晚年生活质量可能更高。农村老年人则相反,随着人口流动性增强,农村空巢留守老人数量不断增多,土地养老保障功能的弱化和老年人自身年龄的增加都使得农村老年人将面临更大的养老风险。
表8 1987—2015年中国老年人主要生活来源构成 %
2.老年男性主要生活来源更加多元化,老年女性的生活来源则相对集中
人口普查和抽样调查数据显示,我国老年人的主要生活来源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老年男性首要的生活来源是劳动收入,但占比呈下降趋势。2000年劳动收入在主要生活来源中的占比为42.7%,2015年下降至30.1%。养老金在老年男性的主要生活来源构成中所占比重不断增加,从2000年的26.7%上升至2015年的32.9%,名列首位。依靠家庭供养的老年男性比例基本在30%左右,表明老年男性对子女及家庭其他亲属的经济依赖性相对较低,经济自主性较强。老年女性最重要的生活来源始终是家庭其他成员的供养并出现下降趋势,从2000年的59.8%降至2015年的45.9%,降幅明显但仍接近半数。与老年男性相似,老年女性依靠养老金的比例也逐渐上升,从2000年的12.9%升至2015年的27.7%,表明超过1/4的老年女性具有一定的经济独立性。与老年男性相比,老年女性依靠劳动收入的比例相对较低且不断下降,从2000年的23.7%降至2015年的17.2%(见表9)。总体而言,我国老年男性和老年女性主要生活来源的稳定性在不断增加,但老年女性的经济独立性仍相对较低,养老的物质基础和保障面临一定风险。
表9 2000—2015年中国老年人主要生活来源构成 %
三、时代变迁中老年人口特征变动带来的新挑战
新中国成立至今的70年来,时代在发生巨变,社会经济飞速发展,老年群体也呈现出新的特征,这给中国人口老龄化的科学有效应对带来新的挑战和任务。
(一)老年群体内部异质性更强,养老需求更加多元化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绝大多数老年人生活在农村地区,受教育程度不高,预期寿命相对较低,主要生活在大家庭中并依靠子女养老,社会的养老负担较轻。历次人口普查和抽样调查数据显示,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老年人口自身的不断迭代,老年群体内部的异质性日益复杂,老年人类型更加多样化。根据年龄可分为低龄老人、中龄老人、高龄老人;根据居住情况可分为与家人同住老人、独居老人;根据流动情况可分为随迁老人、留守老人;根据健康状况可分为健康活力老人、衰弱老人、失能老人、认知症老人;其他分类的标准还包括性别、城乡、职业、受教育程度、收入水平等。不同老年人的养老需求存在较大差异,日趋多元化的养老需求无疑给决策者和养老服务提供者提出更高要求,而我国现有老龄政策的制定和养老服务体系的设计尚未充分考虑老年人的异质性。
(二)低龄活力老年人规模大、素质高,现有政策难以满足老年群体就业和社会参与诉求
历次人口普查和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均显示,低龄老年人始终是老年人口的主体,这部分群体通常健康状况良好且受教育程度较高,总体素质较好,希望通过继续就业或社会参与实现自身价值。我国当前的退休制度设计缺乏弹性,除科研院所等单位外,大部分老年人一旦退休就难以再次重返工作岗位发挥余热。特别是对女性而言,我国女性退休年龄一般是50岁左右,退休的中老年女性比男性往往更热衷于各类文娱活动,而社会为其提供的活动资源或空间较少,因此为数不少的中老年退休女性只能通过跳广场舞的方式丰富日常生活。
(三)现有老龄政策和养老服务体系设计对老年群体的性别差异关注不够
受多方面因素影响,女性的存活优势明显。人口普查和小普查数据的分析结果显示,我国女性平均预期寿命高于男性且差距逐渐拉大,从1981年的约3岁扩大至2015年的约6岁。女性活得更长并不意味着活得更健康。数据表明,与老年男性相比,老年女性慢性病患病率更高、自评健康相对较差、失能比例较高、认知症风险较高,并且在社会经济地位上相对弱势,这些因素的叠加使得老年女性面临更严峻的养老挑战。然而,现有的老龄相关政策仍将老年人口作为一个同质群体对待,性别差异没有反映在老龄政策的具体内容中。
(四)在老年健康管理中缺乏全生命周期的视角
健康老龄化是应对老龄社会挑战的重要战略目标,老年人健康幸福是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当前国内对老年健康的关注更多聚焦在老年阶段,忽视了生命历程视角下老年健康的维护和干预。一直以来,我国公共健康领域关注的重点是如何最公平有效地配置公共医疗卫生服务资源,而全生命周期视角下的健康管理则防患于未然,通过预防改善个体的健康状况。对老年群体而言,高质量的晚年生活不仅需要养老和医疗保障,更应该从青壮年时期就形成健康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提前为自己的健康和养老做好准备,进而从容面对漫长的老年期生活。因此,基于全生命周期的视角,个体的健康管理应该是一个贯彻终生的过程,而非仅在老年阶段才开始关注。
四、对策建议
新中国成立70年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我国的家庭结构和老年人口群体特征也发生巨变,人口老龄化的应对策略日趋复杂。因此,未来老龄政策的设计应逐渐适应人口结构、家庭结构、社会形态等新的发展趋势,重点把握好以下几个方面:
(一)转变理念,从全生命周期视角关注老年人
老龄化问题不能仅被视为是老年人问题,应该认识到人口老龄化是当前及未来社会的常态,只关注老年人的政策无法有效应对老龄社会的诸多挑战。健康老龄化和积极老龄化是全球应对老龄社会的两大战略性目标,这两个目标的实现不仅需要个人在生命每个阶段的努力,更需要社会提供友好的制度和环境。健康老龄化理念强调要重视个体生命历程的延续性,老年期的健康水平依赖生命早期阶段的投资与积累;积极老龄化则重视老年人的社会参与和发挥自身价值,使个体意识到自己在老年阶段依然可以参与社会发展。生命的不同时期是彼此关联的整体,老龄公共政策的设计需要融入全生命周期的视角。
(二)充分利用老年人力资源,发挥老年人价值
老年人是中国社会经济发展不可忽视的重要人力资源,尤其要重视低龄老年群体人力资源的开发。数据表明,我国低龄老年群体具有规模大、身体素质良好、受教育水平较高等特征,具备参与社会经济活动的体能条件和智力水平。特别是新一代老年人更是有知识广博、参与意识强、社会适应性强等特征,是丰富且有待开发的老年人力资源。然而,我国目前尚未充分意识到老年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要性和社会经济价值,仍然存在传统观念、制度政策、进入门槛、技能培训等多方面的制约。因此,面对未来的快速人口老龄化,老龄政策的设计应更多关注老年人的终身教育需求和社会参与需求,鼓励老年群体开展社会公益服务,积极发挥老年人的价值,缓解人口老龄化带来的巨大压力。
(三)维护老年女性权益,促进老年性别平等
由于女性存活优势明显(特别是在高龄阶段),中国的人口老龄化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是老年女性的问题。事实上,中国老龄化过程中出现的社会问题已呈现明显的性别特征,如老年性别比失调,高龄老年女性和农村老年女性存在健康状况差、没有配偶、社会经济地位低等问题。老年女性通常扮演“老年前期的照顾者”和“老年后期的被照顾者”的双重角色,她们在我国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在制定老龄政策和建设养老服务体系中应特别重视老年女性(尤其是高龄老年女性)的特征和需求,将性别意识作为重要的考量维度,切实保障老年女性群体的正当权益,提高老年女性的生活质量,维护和促进老年性别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