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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当年耀黄湖
——共青团中央黄湖“五七”干校系列传记(之七)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江晓天

2020-07-22徐洪军信阳师范学院

传记文学 2020年7期
关键词:编辑室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社

徐洪军 信阳师范学院

“1972年12月26日傍晚,我正在‘五七’干校的牛棚里抱草喂牛,连里干部来通知说:‘要你回北京去参加出版社复业准备工作,抓几部长篇小说稿子,马上收拾行李,尽快动身。’从1969年4月17日下放干校劳动改造以来,与烂泥、粪水、苍蝇、蚊子打了三年零八个月的交道,自然愿意离开。”[1]江晓天一辈子从事文字工作,长期担任出版社领导,但是,他撰写发表的文章实在不能算多。在中国内地结集出版的,迄今为止只有《文林察辨》[2]和《江晓天近作选》[3],其中还有一部分文章是重复收录的。江晓天的文章少,回忆共青团中央“五七”干校的文字则更少。除了上面这段回忆《李自成》第2卷出版过程的文字外,与黄湖农场有关的,就只剩下两个段落和一篇散文。两个段落,一个是回忆萧也牧去世,一个是回忆女儿靳虹参军;一篇散文,是回忆一条狗和一头牛的《干校二友》。[4]即便如此,当我们回首50年前共青团中央“五七”干校的那段历史时,依然不应该忘记江晓天这颗闪耀在黄湖农场历史天空中的耀眼明星。

对于很多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学者来说,江晓天这个名字,可能并不是那么熟悉。他既不是著名作家,在文学批评领域的地位也并不显著。但是,既然要讨论他的位置,自然有被人所认可的理由:“十七年”时期,他领导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编辑室编辑出版了几乎占据当时半壁江山的红色文学经典。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编辑室在当代文学作品的出版上几乎达到了让人民文学出版社备感压力的程度:“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一个面对青年的综合性出版社的文学编辑室,在当代文学的出版上,在外界看来,竟敢与专业的、号称‘皇家出版社’的人民文学出版社争雄,不可思议。”[5]20世纪80年代,江晓天参与、领导了文学领域的“拨乱反正”,通过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的批评家队伍以及他自己亲自参与的文学批评、文学评奖等活动,有力地推动了新时期之初的文学繁荣。

《文林察辨》

文学编辑室的掌门人

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学者可能不熟悉江晓天,但是,却不会不熟悉“十七年”时期的红色文学经典“三红一创,青山保林”。这八部经典的前四部“三红一创”即《红日》《红岩》《红旗谱》《创业史》,都是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而江晓天正是当时文学编辑室的主任。在江晓天担任主任期间,文学编辑室编辑出版了当代文学名著《红日》《红岩》《红旗谱》《创业史》《李自成》《烈火金钢》《阿诗玛》《白洋淀纪事》《风雷》《草原烽火》等;翻译出版了外国文学名著《牛虻》《卓娅与舒拉的故事》及凡尔纳科幻小说系列选集等;此外还出版了曾经产生过重大影响的《革命烈士诗抄》,专门发表革命回忆录的丛刊《红旗飘飘》,普及中国古典文学知识的《唐宋词选》《历代文选》《诗词例话》《古代短篇小说选》等。可以说,此时的文学编辑室创造了一个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作品出版的黄金时代。“从中国青年出版社50年代出版的书目看,从文学编辑室二十来位编辑的经历看,中国当代文学的第一次繁荣,他们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的。”[6]因此,包括当代文学学者在内的读者不应该忘记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多优秀文学作品的著名编辑家江晓天。[7]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位给中国青年出版社带来了巨大辉煌、出版了大量文学名著的编辑竟然是一个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他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改行当编辑”[8]。江晓天,原名靳家保,1926年出生于安徽省定远县朱湾镇下靳家村。1941年,他辍学参加革命,在根据地当小学教员。1948年起,他参与创办《新潍坊日报》《青年文化报》《山东青年报》,开始从事编辑工作。1951年,他调入共青团中央出版委员会,参与创建青年出版社。青年出版社与开明书店合并后,他担任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编辑室主任,时年27岁。

初创时期的文学编辑室面临着不少困难。首先是队伍问题。20世纪50年代,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编辑队伍主要由两部分人组成:“一是从青年团系统抽调来的干部,年轻,边干边学;一是由开明书店合并过来的,比我们年长些,有编辑工作经验。”[9]文学编辑室中,从开明来的老编辑并不多,周振甫是最有影响的了,但他主要负责古代文学。使中国青年出版社在当代文学作品出版方面名声大振的主要是一些年轻的编辑,如萧也牧、黄伊、张羽、王扶、陈碧芳等。除萧也牧以外,这些编辑要么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大学生,要么是从青年团抽调上来的革命干部,普遍缺乏编辑经验。其次是资源问题。因为之前大多不是专门从事文学工作的,这些编辑与作家之间缺乏必要的联系和信任,作家们自然也不会想到把自己的作品交给他们出版。最后,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就是大家普遍认为中国青年出版社主要是以出版青年读物为主的综合性机构,其文学编辑室出版的也大多是青年英雄传记。“中青社是靠青年文学读物起家的,主调是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10]同时,“五十年代初,文学界曾有过一种‘传记’非文学正宗之说。”[11]在这种背景下,中青社的文学编辑室自然很难组到高质量的文学作品。

为了打破这种局面,江晓天和他的同事们做出了很大努力,也取得了十分明显的成效。首先是创建培养编辑队伍。对于一个出版社来说,作家、作品自然重要,没有了作品,出版社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个出版社,要想联系优秀的作家、出版优秀的作品,一个首要的条件是要有优秀的编辑。没有优秀的编辑,自然很难出版优秀的作品。为了建立一支优秀的编辑队伍,中青社领导为文学编辑室调进了当时已经受到严厉批判的作家萧也牧,刚从中山大学毕业的年轻大学生黄伊,华东青年出版社的张羽,高中毕业生王扶,总政文化部的陈碧芳,开明书店的周振甫,俄文翻译陈斯庸、韦钟秀,印度归国华侨、英文翻译严绍端、施竹筠,法文翻译、震旦大学毕业生李震羽等。

有了人才,还要懂得培养和使用。担任编辑室主任期间,江晓天和萧也牧“手把手地带出了张羽(《红岩》责编)、黄伊、毕方[12](《创业史》第一卷责编)、王扶(后任《人民文学》副主编)等一批优秀编辑,形成了一个精诚合作的集体,在抓稿、编稿方面自有一套非凡的功夫”[13]。作为业务领导,江晓天对编辑们可谓是知人善任。“他之所以选择陶国鉴来当《红日》的责任编辑,是因为陶国鉴也曾是新四军,既熟悉这段历史,也怀有深情。”[14]“选择张羽做《红岩》的责任编辑,和他曾经编辑过作者们同一题材的回忆录有关,和他刚刚编辑了反映狱中斗争的《王若飞在狱中》有关,也和他的革命经历尤其是曾经参加过上海的地下斗争有关。”[15]《红旗谱》最初由张羽、萧也牧共同约稿,但最后做责任编辑的是“经历过晋察冀革命斗争、对梁斌所描写的冀中地区的斗争生活有所体会的萧也牧”[16]。《创业史》前期约稿、签订出版合同的工作是由黄伊担任的,因为“他热情,腿勤,能张罗,有一种奉献精神。当年文学编辑室外出约稿、团结作家的活儿,基本上是他干的”[17]。责任编辑则是由曾经从事过编辑工作、对文学作品也有着较高鉴赏水平的陈碧芳担任的。

青年江晓天

中国青年出版社1957年的稿费单

虽然是编辑室主任,对业务有着较高的理解,但是在编辑出版工作上,江晓天并不独断专行,而是充分支持编辑们的首创精神。中国青年出版社是以青年文学读物起家的,20世纪50年代初期,文学编辑室出版了不少在青年中引起了强烈反响的作品,如《刘胡兰小传》《董存瑞的故事》《高玉宝》《在烈火中永生》等。但是后来,能够出版单行本的英雄传记或者革命回忆录越来越少。这时候,黄伊、张羽、王扶、萧也牧等人策划出版革命回忆录丛刊《红旗飘飘》,江晓天知道后立即表示赞同,结果一炮打响。1962年停刊前出版16辑,1979年复刊以后又出版15辑,总印数达到450万册,在全国引起了巨大反响,成为几代青年人的思想启蒙读物。

作为领导,江晓天不仅在业务上对编辑们着力培养、妥善使用,而且在生活上也关心照顾,满怀深情。在得知《草原烽火》的责编唐微风去世的消息后,江晓天专门撰写了一篇文章纪念这位“无名英雄”:“如果说‘编辑是无名英雄’,唐微风的名字应该无愧地列在其中,他是位不该被历史遗忘的人。”[18]

江晓天在文学编辑室具有很高的威望。在同事们眼里,江晓天“具有较强的政治敏感和洞察力,有精密细致的组织能力,以干练的作风,团结友爱的精神,领导了这一战斗的集体,和大家一起,同甘共苦,苦心经营,爱护集体的荣誉,在漫长的战斗岁月中,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默默无闻地使这个编辑室变成了团结作家的中心”[19]。由于江晓天强烈的凝聚力和亲和力,同时也由于20世纪50年代中国社会蓬勃向上的进取风尚,整个文学编辑室形成了一种十分浓厚的团队精神。“作为面向青年的综合性出版社,在文学作品出版方面能创造这样丰硕的成果,不能不归功于青年团中央的重视,归功于中国青年出版社有个既精通业务又有责任心的领导班子,尤其在文学编辑室,兵精将强,团结一心,充满朝气,有十分强烈的敬业精神。”[20]这种团结敬业的精神后来一直让他们感到骄傲:“编辑室是一个团结融洽的集体,真是全心全意为作家服务,把出的每一本好书,都当成每个编辑的职责和荣誉。”[21]“至今还有一些老同志非常赞赏当年的那种团队精神。”[22]

有了过硬的编辑队伍以后,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团结作家、出版作品。在这一方面,江晓天提出了“发现一流作家,编辑出版一流作品”的“大一流”方针。所谓“发现一流作家”,主要是发现、培养新人。因为大家普遍认为中国青年出版社主要以出版青年文学读物为主,那些已经成名的作家大都不太愿意把自己的作品交给他们出版。要改变这种状况,就必须把主要精力集中到发现和培养青年新作者上。发现新人的第一次行动开始于1956年3月召开的第一届全国青年文学创作会议。为了迎接这次会议,江晓天和萧也牧、陈碧芳三人到全国各地了解青年作家的创作动态,努力开辟稿源。同时,江晓天选派善于交际、活动能力较强的黄伊和张羽,作为大会的工作人员,一方面参加大会的工作,一方面加强与青年作家的联系,争取组稿。经过两人的不懈努力,他们跟与会青年作家签订了数十份约稿合同,并借鉴苏联经验向作家预支了订金。青创会结束以后,中国青年出版社当年就出版了一套10卷本《青年文学创作选集》,包括:小说选辑《粮食》《一年》《一心入社》《在冬天的牧场上》、诗歌选辑《我们爱我们的土地》、散文报告选辑《枫》、戏剧选辑《草原民兵》《挡不住的洪流》、儿童文学选辑《海滨的孩子》、说唱文学选辑《江边游》。由于两位编辑在这次会议上的出色表现,中国青年出版社团结了一大批青年作家,出版了一大批优秀文学作品,实现了文学编辑室工作重点从出版翻译作品到出版文学创作的转变。

江晓天(左一)、萧也牧(左二)、陈碧芳(左三)在四川组稿

为了团结作家,出版一流作品,江晓天实施了很多办法。第一,凭借自己对作家创作水平的判断及其创作动态的了解,提前与作家联系,预订作品。1952年,著名作家柳青辞去《中国青年报》文艺部主任的职务,到陕西省长安县(今西安市长安区)落户。江晓天得知这一消息以后,预感到一部重要的作品将从柳青笔下问世,马上派黄伊到长安县向柳青组稿,临行之前还叮嘱黄伊,其他工作都可以不做,只要把这部作品约到手。黄伊果然不负重托,最终成功与柳青签订了约稿合同。1955年,江晓天、萧也牧、陈碧芳到湖北组稿时,专门拜访了姚雪垠。在得知姚雪垠正在工厂深入生活时,就与他签下合同,计划出版一部反映公私合营纺织厂女工生活的长篇小说。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这部作品后来未能问世,但是,江晓天及中国青年出版社却由此与姚雪垠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为此后长篇小说《李自成》的出版以及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复业奠定了基础。第二,借鉴苏联经验,预支订金,甚至预支稿费。第一次青创会上,黄伊、张羽预支订金的做法,让作家们感到很是新鲜,一致称赞中国青年出版社组稿的真诚。1956年,姚雪垠患病,急需用钱,经臧克家转告,中国青年出版社随即寄去500元。“当时物价低,这笔钱颇能济燃眉之急。这是对作家雪里送炭的工作,青年出版社做得好,根本不问我什么时候有稿子给他们。”[23]1961年,柳青所在的皇甫村要架高压线,装变压器,立电线杆,因为村里没钱,柳青向中国青年出版社预支了《创业史》第二部5500元的稿费。这些事现在都成了文学史上的美谈。第三,“在抓‘大一流’中又特别注意抓大题材的长篇小说,也就是抓深刻生动地反映社会、着力塑造概括时代精神的艺术人物形象,表现手法有创新的作品,叫‘抓大盘’。”[24]对于这些重点作品,文学编辑室往往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邀请作家进京,给他们提供专门的空间以便他们集中精力进行创作和改稿,有时候还会专门派出编辑帮助作家进行修改。修改《李自成》第2卷时,姚雪垠带着夫人王梅彩住在幸福一村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宿舍,就在江晓天家隔壁。就作品的修改与定稿,姚雪垠与江晓天断断续续进行了长达一年多的反复讨论。在《红岩》的创作、修改过程中,中国青年出版社也多次邀请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进京改稿。

江晓天给姚雪垠的信

江晓天(右一)与姚雪垠夫妇

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编辑室在“十七年”时期之所以能够取得那样突出的成就,除了编辑们认真工作、团结奋进,江晓天领导有方、个人魅力,还有一个更为根本的原因是,他们的工作方案和努力方向与那个时代取得了高度契合。在江晓天的工作思路中,最核心的两点是重视文学新人、出版重大题材的长篇小说。这两点可以说与“十七年”时期的文学主流意识形态十分合拍。就作家队伍而言,“来自解放区的作家(包括进入解放区和在解放区成长的两部分)和四五十年代之交开始写作的青年作家,是这一时期作家的主要构成”。在题材方面,“‘题材’被认为是关系到对社会生活本质‘反映’的‘真实’程度,也关系到‘文学方向’的确立的重要因素”。“在小说体裁上,这一时期趋向于关注它的‘两极’,即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对于长篇,把握生活素材的规模和容量,是受到重视的一个主要因素。”[25]从洪子诚对“十七年”文学意识形态的分析来看,中国青年出版社重点出版青年作家关于重大红色题材的长篇小说,可以说是准确把握住了当时的意识形态追求。这大概与江晓天从15岁起就参加新四军的革命经历密不可分。

新时期文学评论的参与者

1975年11月,因为不同意当时出版社领导的一些做法,江晓天被迫离开中国青年出版社,调入中国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下属的中国文学杂志社,但其主要精力还是被中青社借调参加姚雪垠《李自成》第2卷的修改、定稿、出版工作。《李自成》第2卷出版以后,1977年江晓天调入文化部政策研究室任主任。1982年,经中共中央书记处批准,江晓天担任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兼文艺理论研究室主任。在此期间,他团结带领自己周围的文学评论家,同时自己也身体力行,积极推动了新时期中国文学的恢复和繁荣。在团结批评家方面,他率领的中国文联理论室,涌现出了顾骧、郑伯农、刘梦溪、林涵表等著名文艺评论家。他们与中国作协的季红真、曾镇南、唐达成、陈丹晨、刘锡诚、雷达等,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的朱寨、张炯、何西来、刘再复等,形成了20世纪80年代前期中国文学批评界的三大重镇。在具体的文艺评论方面,他出版了《文林察辨》等文艺评论著作;作为评委,他多次参与茅盾文学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的评奖工作;主编《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中篇小说卷》并撰写了长篇导言。无论是担任评委评选作品,还是担任主编编选作品,显示的都是一个人对文学作品的分析、评判能力。所以,在此重点对江晓天这一时期的文学批评作一简要概述:

主流意识形态的引导者。从江晓天在新时期评论的作品、他所征用的理论资源、发表文章的主要报刊及其文章的主要内容四个方面可以看出,江晓天在新时期的主要角色与其说是一个批评家,不如更准确地说是主流意识形态在文学领域的一个引导者。他专篇评论或关注过的作品中,后来在文学史上还经常被人们提到的有:《创业史》《李自成》《冬天里的春天》《将军吟》《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芙蓉镇》《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开拓者》《赤橙黄绿青蓝紫》《人到中年》《高山下的花环》《那五》《黑骏马》《人生》《乔厂长上任记》《乡场上》《花园街五号》《今夜有暴风雪》《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等。此外,他专篇评论过的作品还有:《战争和人》《无定河》《戊戌喋血记》《长江三部曲》《枫香树》《春江风雨》《沙陀情暖》等。他并不是一个专业的评论家,一般不会专门花时间去评论一部作品,他撰写评论文章,主要是意识形态工作的需要。虽然如此,我们还是能够从这些作品中看到他的倾向性:他所关注、评论的主要是那些书写重大题材,与主流意识形态保持一致的现实主义作品。

在评论这些作品时,江晓天所使用的理论资源主要来自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等无产阶级革命领袖和鲁迅这个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被主流意识形态和知识分子普遍接受的著名作家。我们统计论文集《文林察辨》,他在文中共征引文献21次,其中,引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0次、《鲁迅全集》4次、《毛泽东选集》3次、《列宁选集》2次。江晓天的文章主要发表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等主流刊物上。除了对作品本身进行思想艺术的评论以外,他还试图在文学创作和评论方面有所倡导。如《“争鸣”应是一种探讨》《进一步解放“艺术生产力”》《把最好的精神食粮贡献给人民》《文艺方向需要有立法上的保证》《评论应面向大众,有所倡导》等。

江晓天夫妇与两个子女

对文学思潮、文学现象的宏观理解与分析是江晓天的优势。为《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中篇小说卷》撰写的序言十分突出地表现了这一点。在这篇很长的序言中,他首先对1976至1982年间中篇小说的成绩作出了判断:“我们将新时期以来中篇小说的迅猛发展称作‘中篇小说的崛起’。”而后又给出了“崛起”的四个原因:首先是新时期的历史条件。“新的时代思想和新的社会生活”“为新时期以来中篇小说的崛起和繁荣提供了最根本、最深厚、最坚实的思想、生活和艺术条件。”其次是中篇小说的体裁与新时期读者的阅读需求相契合。短篇小说能够迅速反映生活,但生活容量不够丰厚;长篇小说能够较为深广地反映生活,思想内容丰厚宏大,但创作时间较长,不能及时提供给读者。而中篇小说兼有两者之长,“既能迅速及时地反映现实生活,又能包容较广阔的生活内容和较深厚的思想内容”。再次,一些比较活跃的中年作家已经积累了较为深厚的生活素材,短篇小说已经难以容纳,作者又不想将其分散到多个短篇小说中,完整而有分量的中篇小说成了一些作者的优先选择。最后是文学刊物的原因。“众多的大型文学刊物为中篇小说创作提供了适时的发表园地。”[26]江晓天的这种分析在四十年后的今天看来,依然站得住脚。最著名的中国当代文学史著作之一、洪子诚所著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对这一时期中篇小说崛起原因的分析也基本上沿用了江晓天的这种判断。

茅盾书赠江晓天

如果我们对江晓天的文学观进行一个简单的总结,可以将其称之为包容而又正统的现实主义文学观。他在文学观念上的包容,一方面大概与他的个性有关。在江晓天去世后,中国文联对他的评价是:“为人低调,待人真诚,平易近人,淡泊名利,廉洁奉公,耿直坦率,作风正派。”[27]另一方面也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从参加革命开始,江晓天一直从事文化教育工作,先做教师,后做编辑,对文化艺术的规律应该比较了解。同时,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个人遭遇也让他对极“左”的做法比较抵触。江晓天文学观念上的包容,表现的方面很多,这里仅举两个例子:《桑树坪纪事》在对社会问题的揭示方面应该是比较尖锐的,但是他依然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评论文章,称它为“艺术上有特色、思想上有深度的现实主义的成功之作”[28]。在文学观念上,他是主张现实主义的,但是对西方的一些艺术方法也并非完全排斥,在编选《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中篇小说卷》时,就选入了王蒙的意识流短篇小说《蝴蝶》和《布礼》。

江晓天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历史真实性与艺术真实性的问题。在历史真实性的问题上,他允许细节的虚构,但是坚持历史的真实,并且要求作家以历史唯物主义把握本质真实,最后达到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和谐统一。他所讨论的另一个理论问题也是现实主义文学经常面临的问题:普及与提高。他认为,普及与提高的问题是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一个创造性发展,普及与提高不可分割,一方面要注重精品,同时又不能排斥普及。当80年代出现否定《创业史》和《李自成》的声音时,他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这两部作品同时也为两位作者进行辩护,发表了《也谈柳青和〈创业史〉》和《历史将继续证明——谈姚雪垠和〈李自成〉》。他所辩护的不仅是他当年所从事的事业,同时也是现实主义的文学道路。

中国青年出版社“三红一创”

综观江晓天的一生,他在“十七年”时期和新时期所从事的文学工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和繁荣作出了重要的贡献。我们不仅是把他作为曾经闪耀在黄湖夜空的一颗明星来纪念,同时更是“把他当作一个尚未被人们所完全认识的、有功业作支持的文学编辑出版家、文学评论家、文学活动组织家,一个道德高尚,为多事的文坛提供了团结范例的人来纪念的”[29]。

注释:

[1]江晓天:《虽有御批 还遭磨难——〈李自成〉第二卷稿的编辑工作》,《江晓天近作选》,大众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27页。

[2]列入陈荒煤、冯牧主编的“文学评论家丛书”,1995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丛书中的其他作者也都是20世纪80年代的著名评论家:陈荒煤、冯牧、洁泯、朱寨、王春元、唐达成、顾骧、陈丹晨、谢永旺、廖俊杰、何西来、何镇邦、秦晋、冯立三、雷达。

[3]在《江晓天近作选》的《后记》中,作者说:1951年,香港求实出版社曾将他10多万字的思想评论文章结集为《青年思想修养漫话》出版。

[4]这种现象其实也不止发生在江晓天身上。在搜集整理团中央“五七”干校的历史文献时,我们发现,除了当时保留下来的一些书信和工作日记以外,在人生的晚年,即便是撰写回忆文章,团中央“五七”干校的下放干部也极少回忆他们在干校的生活。倒是跟随他们下放的子女为我们留下了更多的史料。这是一个颇为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江晓天而言,不仅他自己回忆干校生活的文字极少,别人回忆他在团中央“五七”干校的文章也不多。目前所见,丁众撰写的不足千字的纪念文章《永远的忘年交》(收入《为你骄傲——忆江晓天》)可能是目前唯一一篇专门回忆江晓天干校生活的文章了。

[5]王立道:《大善必有善终——缅怀江晓天同志》,刘锡诚、冯立三主编《为你骄傲:忆江晓天》,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122页。

[6][20]王立道:《烛照篇——黄伊和当代作家》,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页、37-38页。

[7]奇怪的是,2005年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20世纪中国著名编辑出版家研究资料汇辑》10卷,收录54位著名编辑出版家的研究资料,其中有江晓天文学编辑室的同事周振甫、萧也牧,没有江晓天。2016、2017年,该出版社又出版了这套丛书的第11、12辑,补收著名编辑出版家10位,其中有中国青年出版社原社长、总编辑边春光,接替江晓天担任文学编辑室主任的阙道隆,依然没有江晓天。

[8]江晓天:《我是怎样开始当编辑的》,《江晓天近作选》,大众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页。

[9]章学新:《振甫先生——永远的怀念》,张世林主编:《想念周振甫》,新世界出版社2011年版,第61页。

[10]江晓天接受石湾采访时的说法。石湾:《红火与悲凉——萧也牧和他的同事们》,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10年版,第161页。

[11]江晓天:《愿传记文学之花盛开》,《文林察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13页。

[12]毕方:原名陈碧芳,在中国青年出版社期间任《红旗飘飘》编辑。1962年《红旗飘飘》停刊以后,转业到黑龙江作家协会任专业作家。1974年,与钟涛合作出版著名长篇小说《千重浪》。

[13][14]石湾:《红火与悲凉——萧也牧和他的同事们》,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10年版,第186页、252页。

[15][16]钱振文:《革命文学的加工厂:中青社对〈红岩〉的加工和修改》,郝振省主编:《出版六十年名著的故事》,中国书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45页。

[17]江晓天接受石湾访谈时对黄伊的评价。石湾:《红火与悲凉——萧也牧和他的同事们》,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10年版,第164页。

[18]江晓天:《不该被遗忘的人》,《出版史料》2003年第1期,第55页。

[19]黄伊:《作嫁篇》,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52页。

[21]毕方接受石湾采访时的感叹。石湾:《红火与悲凉——萧也牧和他的同事们》,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10年版,第173页。

[22]王久安:《编辑大家 出版功臣——痛悼江晓天同志》,刘锡诚、冯立三主编《为你骄傲:忆江晓天》,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117页。

[23]姚雪垠:《学习追求五十年》,《新文学史料》1982年第4期,第81页。

[24]王一地:《风雨中的关照——怀念晓天大哥》,刘锡诚、冯立三主编《为你骄傲:忆江晓天》,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112页。

[25]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0页、81页、84页。

[26]江晓天:《新时期中篇小说的崛起》,《文林察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9-25页。

[27]郑伯农:《怀念江晓天同志》,刘锡诚、冯立三主编《为你骄傲:忆江晓天》,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65页。

[28]江晓天:《喜读〈桑树坪纪事〉》,《文林察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38页。

[29]冯立三:《我得兄事之,幸也——晓天逝世周年祭》,刘锡诚、冯立三主编《为你骄傲:忆江晓天》,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1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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