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乐
2020-07-21杨瑞庆
杨瑞庆
我从小爱好音乐,从吹笛子、拉二胡上路,直至后来欢喜上作曲。由于生活在水乡小镇千灯,周围无人指教,只能在广播里听乐寻乐,也能从中吸取营养。
上世纪60 年代初,国家正进入三年困难时期,家中根本买不起收音机,只能厚着脸皮到隔壁邻居家去聆听广播音乐。那时的我最欢喜教唱节目,因为可以重复享受,只要多听几遍,就大致能跟唱了。记得很快学会了歌曲《洪湖水,浪打浪》、沪剧唱段《打起背包走天下》,并且还能在笛子和二胡上模仿出大致的旋律轮廓来。
我浓厚的听乐兴趣被妈妈发现了,她央求上海舅舅在旧货商店买了一些零件,为我组装了一台电子管收音机送到千灯。为了适时收听,我订了一份《上海每周广播报》,划出音乐节目的播放时间,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收音机,满足听瘾,好不快乐。在播音员的引导下,我已经知道什么是交响乐,什么是轻音乐了。
1964 年9 月,我考取了昆山城里的“省高中”后,渐渐开了眼界。那时候求知欲旺盛,寻找一切机会去听乐寻乐。周围没有收音机,只能省吃俭用去多看几场电影,特别留意电影中反复出现的主题音乐,并带好笔记本,在黑暗中练习听音记谱。
当发现有同学在组装矿石机时,我也跃跃欲试。但我这方面的知识有限,难以独立完成,就拜高年级同学为师。我根据内行同学开出的购货清单,买全了耳机、矿石、磁棒、电容、电阻及漆包线,然后在同学的指导下组装,居然成功,令我欣喜若狂。那时,学校里是禁止收听矿石机的。但我痴迷音乐,又幸运住在寝室靠墙角位置双人床的高铺上,不容易被人发现,就偷偷地躲在蚊帐中收听。虽然设备简陋,收听效果差,但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听到了首届“上海之春”音乐会上演奏的管弦乐《红旗颂》和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后来,在高年级同学的建议下,我将矿石换成了二极管,接收效果好了不少,但还是不敢声张,生怕泄露天机,被学校处分。
1966 年 6 月“文革”开始,学校停课闹革命,可以有更多时间去追寻音乐了。我不满足只用耳机听音乐。那时,市面上已有半导体收音机出售了,但价格很贵,精致的需要近百元一只,根本无力承受,我就又有了自力更生的念头,费了不少周折,终于成功组装了一台“三管机”。我终于可以丢掉耳机欣赏音乐了!我把电子零件小心翼翼地塞进一只铝质饭盒,盒盖上钻了几个小孔,就成为我今生拥有的第一台半导体收音机。
当放假回家拿出来显宝时,家人和邻居啧啧称赞,隔壁木匠师傅还为我制作了一只漂亮的木质外壳,上好油漆,看上去更像样了。从此,这台自制半导体收音机陪我度过了两年惆怅的“文革”生活。从中听到了许多毛主席语录歌曲和诗词歌曲,使我在那段特殊岁月中获得了意外的音乐享受。不幸的是,后来我的寝室遭窃,这只半导体收音机也被人偷走了,这让我心痛不已,难过了好一阵子。
☉ 插队时的田头宣传
1968 年9 月下乡插队后,高音大喇叭经常响彻在村口、田头,并将小喇叭装进千家万户,天没亮时就开始播音了。除了广播宣传,它还有个功用——催人起床,马上出工。那时的广播节目是固定的,大多是新闻和社论,音乐和戏曲类节目很少。所以,我盘算着再买一台收音机,丰富我的业余生活。下乡第二年,我有了一百多元的年终分红,立即赶到上海第一百货商店花了78 元,买了一台高级半导体收音机,拔出天线还能听到短波,皮套、背带等附件一应俱全,这是我走上社会自己添置的第一件家什。
☉ 1976 年昆山县文化馆门前合影,后排左一为笔者
虽然那时的劳动很艰苦,但我还有音乐梦想。那台半导体收音机与我寸步不离,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下田挖沟时搁在田边,下河积肥时放在船板,收音机中不时传出悦耳的音乐,为我消除疲劳,让我获得了美的享受。那时,八个样板戏音乐和每年《战地新歌》中的歌曲都会在半导体中轮番播送,由于制作精良而百听不厌。每年劳动节、国庆节游园晚会上的节目也有展示,特别是舞蹈音乐更是美不胜收,如《草原女民兵》《军民鱼水情》的旋律至今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我也在音乐中学习成长。1975 年10月,我被借调到昆山县文化馆工作,满以为到了县城可以一饱耳福了,但那时,单位穷得没有一台收音机,对于电视机,更不敢奢望了。直到后来省里下拨了一台电唱机,我买来一些便宜的塑料薄膜唱片,才有幸听到了那时以南方朱逢博和北方李谷一为代表的新一代歌唱家的优美歌声。
1978 年 1 月,为了“转正”,我去常熟师范学校文艺班就读中专。准备行囊时,把那台插队时购买的半导体收音机塞进了铺盖,我想抓住两年有限的时间多听音乐,继续从中吸取营养。这台收音机确实帮了我的大忙,在第一时间听到了电影《小花》插曲《绒花》和《妹妹找哥泪花流》,在第一时间听到了从自卫反击战前方传来的《再见吧,妈妈》和《血染的风采》。我不但听会了,而且还默默记下谱后在班级中教唱,同学们投来钦佩的目光。
当我1980 年1 月毕业重回文化馆工作时,单位依然条件简陋,三年后才从张浦试销点买来一台9 英寸黑白电视机。又过了几年,文化馆才拥有了日本产的三洋牌收录机,可以播放盒带歌曲了,可算是跟上了时代的步伐。不久,馆里添置了放像机。那时,港台歌曲像潮水般涌进大陆歌坛,特别是听到了十分迷人的邓丽君歌声后,即使如痴如醉,还不能和别人分享,因为那时还不敢为港台歌星公开喝彩。
1984 年4 月,昆山县文化馆有两个节目(宣卷坐唱《天堂哪有人间好》和说唱《青蛙告状》)入选苏州地区晋京文艺演出队。为了提高演出质量,昆山代表队一行20 多人前往沙洲县(今张家港市)兆丰公社集训,时间足有一月之长,轮不到排练时就只能无聊等待。我想,如果有一只半导体收音机填充空虚时间那该有多好啊!在一次闲逛兆丰商店时,发现有一台只需15 元的袖珍式半导体收音机(印象中原需100 多元)抓人眼球,虽然手头拮据(当时工资只有36 元),我还是狠狠心买了下来。记得那时我正在学习配器,就经常聆听广播里的歌曲伴奏,竟然也能借鉴模仿,无师自通。后来,那个“随身听”经常陪我外出开会、采风,不管乘船还是乘车,一有空就拿出来收听,如发现旁边有人,就插进耳塞聆听。曾无意中听到了由上海乐团演唱我在刊物上发表的《青春颂》,由中央乐团演唱我在刊物上发表的《周末,我们进城》,当即受宠若惊,喜出望外。
大约上世纪80 年代末,在昆山体育场举办的城乡物资交流会上,有一家商店在出售清仓物资,我看到有台红灯牌双卡收录机半价出售,只需300 元,我知道那是上海名牌,还有剪接盒带功能,当即掏钱买下。那时,我已搬入文化馆自建的新房内,就将这架双卡收音机放在最显眼的客厅窗台上,成为我家最“豪华”的摆设。有了它,我就能录下音乐节目,然后根据需要剪接成舞蹈音乐,供群文舞台使用。那时,小儿子开始学二胡,我曾多次在这台红灯牌收录机上作演奏实况录制,磁带现在还保存着,成为永远的纪念。
我虽不是发烧友,但对音响效果还是有追求。有一天,我经过城里在原三角塔位置建起的人民商场,工作人员正在翻新橱窗。一个朋友立刻招呼我,说是有台外壳被太阳晒得褪色但“内脏”完好的电子管收音机可以削价处理,经理随口说只要原价三分之一即200 元就能拿走时,我立刻就动了心。经试放,音色厚实丰满,且有立体声效果,当即就把那件“处理品”买回了家。为了方便收听,我移走了床头柜,置在可随手调谐的位置。通电一放,音质无与伦比,只是声响太大,不喜欢音乐的人可能受不了,所以,我只能一人在家时偷着乐。
☉ 曾经的三角塔旧影
跨世纪后,电子设备层出不穷,家庭经济渐入佳境,我也与时俱进,好像未曾落伍过。回首往事,从简陋的矿石机开始,到目前CD、MP3 等数码音乐在电脑中应有尽有海量储存,所有的需求在手机上即可满足,不禁感慨良多。当年寻歌觅曲之不易,现已成了一段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