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夜寻船
2020-07-21倪东
倪东
1995 年冬天,全市人大代表的选举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航运公司根据船队流动分散的特点,成立了工作小组,我是组长。我与办公室的老严、小张、小俞一行四人前往各个船队停泊的港口、航道、码头等地用流动票箱来让广大船员投票选举。
公司调度室来电,当晚,苏虞511 船队在姑苏城外的石矿作短暂停留,装运石块。这个长江运输船队有50 名船员在水上作业,长年累月漂泊在外。人大代表选举工作不同于一般工作,任务艰巨,意义重大。我们务必追赶船队,如期开展选举工作。
当天下午,我们从常熟出发。不料,乘坐的公共汽车途中抛锚,耽误了时间,到达苏州城里太阳已经落山。考虑到这个船队装运石块后连夜起航,渡长江,前往苏北。时间紧迫,既不能耽误选举工作,又不能影响船队的运输生产。我们从苏州下车后,连晚饭也顾不上吃,立即转车前往姑苏城外的枫桥。
我们到达枫桥已是傍晚。由于人地生疏,一时找不到石矿的地点。听当地人说,枫桥离石矿很远。天越来越黑,车辆越来越少。我心里暗暗着急。站在路边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拦了一辆出租车。我想这可能是今晚最后一辆出租车了,千万不能错失良机。司机很客气,做了个手势请我们上车。可是,当我叫他掉头把车开往矿区时,他连连摇头说:“到石矿都是坑坑洼洼的小路,我的车进不去呀。再说,天色这么晚……”老严对司机说:“这样吧,我们多付一点车费,好不好?”司机说:“这不是钱的事,实在是车子不能跑山路,抱歉。”我们无可奈何地下了车。
夜,黑沉沉。
我们一边问路一边加快脚步向前走。我想,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在矿区装载石块的船队。如果找不到车,就只好徒步赶路。因为船队流动性强,说走就走。今晚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突然,我发现前边有个工艺品门市部还亮着灯光。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的小三轮,惹眼得很。真是喜出望外,急忙走过去。门市部里有一个年轻女子在灯下干活。看样子她像个山里人,脸色黝黑,浓眉毛,身体结实。她抬起头见了我们几个不速之客,眼里显露出好奇的目光。我说明了来意,请她当向导,并想请她用小三轮把我们送到石矿,不知她能否帮个忙?她听说我们是为船队选举工作而从常熟赶来的,仔细地打量着我们。看着我急巴巴的样子,她就放下手中的活,二话没说,就走到车前发动机器。老严问:“跑一趟多少钱?”她说:“放心吧,你们来枫桥,咱们就是朋友。你们人生地不熟,有急事要办,我就算帮忙,也是应该的。”说完,她笑了笑,示意我们上车。我怪老严不该多嘴,到这个时候了,赶路最要紧,还什么钱不钱的。
山路弯弯曲曲,天刚下过雨,路面又烂又滑。行车很困难,车和人都不住地摇晃,幸亏她熟门熟路,否则,我们在夜里辨不清方向。听她的口音像本地人,从闲谈中得知,她从小在矿区长大,整天和石头打交道。如今在枫桥镇上开了个工艺品门市部,经常在枫桥和矿山之间来回奔跑,做些小买卖。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有一段山路坡度较大,她很有经验,车子打着近光灯,挡位挂得很低,开得特别慢。旁边,一辆摩托车飞速冲了过去。她说:“不好,那辆摩托车可能会出事。”一会儿,我们经过的时候,那辆摩托车已翻在路边。骑车人被摔得鼻青眼肿。她告诉我,那都是一些外地人,不熟悉山区的路况所致。看来,刚才出租车司机不走这条羊肠小道,是明智的。由于山里开采的石头主要依靠水路来运输的,这条小路来往的车辆极少。忽然,车子颠了一下,熄火了。她跳下车走到我身边。“怎么啦?”我问。她说:“车轮陷入一个小水坑。快下车帮忙推一把。”我们立即跳下车,用力推,但车轮打滑,泥浆水溅湿了我的衣服,一不小心我的脚踩到水坑里,鞋也湿了。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时,她走到路边捡起几块小石块,填在车轮下面的烂泥上,然后爬上车发动机器,用力踩油门,我们在后面齐心协力推,一会儿,小三轮终于冲出水坑。就这样,在这弯弯的山路上,小三轮继续向前。我们好不容易抵达石矿。可矿区之大,到处都是土堆、石头和树木,码头在哪里呢?天黑乎乎地看不清。她说:“码头靠近河流,应该在不远处。”她开着车带我们往河边走,终于找到了码头上正在装载石块的苏虞511 船队。
小河不宽,弯弯曲曲,涓涓的流水绕庄而过。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了,月光洒下来,河面上像铺了一层银霜。一艘艘驳船停泊在岸边,船舱里满载的石块沉浮在水中的倒影十分柔美。船尾炊烟袅袅,水面上飘来一阵阵饭菜的香味。烘托出船队夜航前短暂的宁静。矿山的石头就是从这条河里源源不断地运出去的。我们召集船员开会,岸上找不到会议室,船员们在船上临时搭了布棚,棚里挂上了两盏桅灯,照得四周亮堂堂的。船舱中央摆放着流动的投票箱,十分醒目。大家拿出笔和纸,唰唰地写起来。船舱里的石块成了我们的“桌子”和“凳子”。
上船时,我多了一个心眼,请她原地留下来,等会议结束后再送我们回枫桥。她也有这样的想法,把车子熄了火,停靠在路边。我说:“你晚饭还没吃,饿了吧?”她说:“不要紧,车上备有方便面和开水,泡一下即可。”可是不巧,偏偏这个时候,她门市部那边来电催她回去有事。我知道她工作很忙,不能让她久等。她急着说:“那好吧,我先回。”我这才想起来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挥了挥手说:“山里人。”一眨眼,她的小三轮在夜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庆幸的是,会议很顺利,每个船员投下了庄严的一票。深夜,选举工作圆满结束了。嘟——嘟——船队要起锚远航了。黑夜里,我们在岸边挥手致意,送走了船队。感觉一阵轻松。回头看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这才担心今晚住在哪里呢?矿区的生活环境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完美,别说旅馆和招待所了,就连简陋的民宿也没有。寒风刺骨,天气很冷。我们必须连夜返回枫桥镇,否则,这个冬夜将露宿在矿区。
我真后悔刚才没有留住那辆小三轮。哪怕是留个能与她联系的电话号码也好。现在怎么办?路再长也有终点,夜再长也有尽头。我们只能原路徒步返回枫桥,那里有旅馆住宿。月亮躲进了云层里,矿山四周一片漆黑,偶尔有一两声犬吠,划破冬夜的宁静。说实话,我们在山区走夜路还是第一次呢。
山从四面叠过来,一重又一重,不管我们往哪里走,奇怪的是山路跟着转回来,我们一时迷失了方向,走来走去总是走不出山区。怎么办?我们应该朝远方三更灯火的那个方向走,那里是枫桥,不会错。忽然,从远而近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种声音,轻轻的,慢慢的,忽高忽低。是寒山寺的夜半钟声?我竖起耳朵,再仔细一听,噢不,那是突突突的机器声,前方有车辆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颠簸,越来越近。转过一个山弯,就看见了一道光芒照射过来。啊!这么熟悉,是她的小三轮回来了。顿时,一股暖流涌上了我的心头……
多少年过去了,我有时还想,当年如果没有这个素不相识的山村女子来回接送,那晚我们能找到姑苏城外的船队吗?夜海茫茫,我们又将怎样走出重重叠叠的矿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