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的第一个词是“荒唐”

黄剑

张卫荣的故事，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窝囊而又憋屈的事之一。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稀里糊涂吃官司，坐牢两年多，出狱了也没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2016年3月，在坐了两年牢之后，张卫荣刑满释放。他回到老家苏州莲花岛，在那里睡了好多天，睡醒了就想自己前几年的遭遇，越想越觉得屈，想给自己翻案，但又不知从何下手。

后来找了律师，又通过律师找到了不少关于自己案件的材料，慢慢才捋出头绪。在这些材料、卷宗里，有一张借条，上面写着他的公司在2010年10月借了苏州商人顾三官8000万元，盖了他公司的公章，但没有他作为公司法人的签名。

看到这些材料，张卫荣才知道自己欠了一笔“不知情”的巨款。事情原本很简单。2010年9月，他在江西共青城投资的太阳能工厂因为要扩大产能，急需引入战略投资人，融一笔资金。他在自己的别墅阳台上打电话找投资人的时候，这事被邻居陆福荣听到。

這位邻居便主动请缨，给张卫荣介绍了商人顾三官。两人一个缺钱，一个手有余粮，在陆福荣安排的饭局上，达成了投资意向。既然确定了投资意向，接下来就是对标的公司做尽职调查，核查公司资产、财务等情况，以便最终确定投资。

确定投资意向后，张卫荣去美国出差10天。临行前，他把公司章、财务章和法人章等交给“好邻居”陆福荣代为保管，委托后者协助顾三官的代表对公司做尽职调查。

那时候，双方只是签了投资意向书，并没有最终决定合作，但投资人却迫不及待地打钱。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双方原本商讨的投资额为5000万元，投资人却多打了3000万元过来。后来，投资人顾三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因为我这个人比较大方。”

这么积极、大方的投资人，在过去任何商业场合，恐怕也难得见到吧。几天之后，张卫荣即尝到了苦果。他出差回来，投资人顾三官便通过陆福荣来追索8000万元欠款。

他无法偿还，因为公司章、法人章和财务章都在别人手上，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公司，也看不到账户。这一纠纷无法解决，投资人顾三官后来以张卫荣涉嫌虚开发票、挪用资金等多个罪名向公安机关报案。最终的结果，正如我在文章开头提到的，张卫荣坐了两年半牢。

出狱之后，张卫荣通过自己三年多的努力，以及共青城当地政商环境的变化，最后被当地法院改判无罪，洗刷冤情。但失去多年的光阴，他已经很难再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也没办法要回自己的公司。

当他回忆起当年把公司章、法人章和财务章交给陆福荣保管时，我想到的第一个词是“荒唐”，很长时间过去，依然感觉难以置信。

在我接触的众多企业创始人中，这是绝无仅有的案例。对于一家建立不过几年、公司治理极不规范的中小企业而言，创始人交出公司章、法人章和财务章，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失去了对这家公司的控制。

正因为有此荒唐之举，张卫荣的对手们才有机会利用这些公章，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转入转出资金，签了不少文件，包括那份8000万借条，让他最终自食苦果。

张卫荣那次出差之前，其实他还有别的选择。他是共青城女婿，妻子是律师，岳母是财会，如果当时把公章交由亲人代为保管，结局或许是另一番模样。

但张卫荣说，他和陆福荣邻居多年，关系很好，两人之间绝对信任。这种“绝对”的感情，让他在那个瞬间，失掉了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