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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朝宗室出镇区域态势及变迁
——以南朝方镇年表为中心

2020-07-17王浩淼刘美芳

河南科技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宗室诸子刺史

王浩淼,刘美芳

(江西师范大学,江西 南昌 330022)

清人万斯同纂有曹魏、晋、东晋、宋、齐各朝方镇表,吴廷燮撰有晋、东晋、元魏方镇表,万又撰写《唐边镇年表》《五代诸镇年表》《吴越将相州镇年表》,黄大华撰写《唐藩镇年表》,吴廷燮撰写《唐藩镇年表并考证》《北宋经抚年表》《南宋制抚年表》《辽方镇年表》《金方镇年表》《元行省丞相平章政事年表》《明督辅年表》,而清遗老赵尔巽监撰的《清史稿》内也镶有各总督巡抚将军年表,今人严耕望先生对地方监察机关进行了详细考证,整理得刺史太守年表。但纵观中国古代各朝,十六国、梁、陈、元魏后期、周、齐、隋、唐前期等乱世仍然缺少必备的方镇考证表,或因行政未成体系而未有一定的标准,或因区域设废无度而不可考其时间和范围,或因政权更替频繁、区域界线模糊而不可知政区的所属,或因史书文献缺乏而不能知地方区域及其长官信息,这也是学界一直欠缺考虑的地方和原因。为此,笔者根据《梁书》《陈书》和《南史》诸本对二朝方镇表进行大致的整理,继而结合部分内容和数据统计对宗室出镇中几条显目的特点进行粗浅的归纳,如有不足之处,望方家指正。

学界对于南朝宗室的关注点基本为个案研究,没有从南朝四代宏观角度考察宗室制度的变迁,而北朝总体宗室出镇制度研究则有袁迪嘉的《西魏北周宗室出镇与宗室力量的演变》[1],他探讨了元氏和宇文氏在各阶段的出镇态势特点,又有杨懿、张晓东合撰之《从宗室出镇看北朝隋唐间皇权政治之发展走向》[2]。晋朝诸王出镇的论文则有《西晋的诸王封建与出镇》[3],而关于南朝宗室出镇的相关论文大多只停留在某朝宗室的研究①和某镇的研究②,这给予了作者思绪,即结合方镇表观察四代宗室担任刺史的态势和变迁。

一、四朝宗室范围之界定

因各朝对宗室的划定范围并不固定,隋以前多以五服以内为宗室,而唐的宗室范围扩大到袒免亲以外,为了方便看清南朝不同血缘远近的宗室之间在出镇区域上的分布态势,本文将宗室范围扩展到来自与皇族同一祖籍的同姓族人,包括绝服族人(南朝各史也有相应的规划),而对于可能是同一族人但已迁居他地之同姓人员,一般在没有文献载明情况下,本文不予承认是宗室。为方便说明四朝的直、疏宗室范围,笔者会为各朝分别整理出宗枝树状图以圈定宗室范围,并以开国君主为血缘参考,直系宗室的范围一般包括同父以下的所有宗室,同祖以上所有宗室包括绝服子皆为疏宗。本文在考察刘宋、陈氏时将皇考族支(属同一皇考支系而在开国君主支系以外者)和疏宗(皇考支系以外者)放在一起研究。

表1 本文涉及五服及亲属的范围

二、宋、齐两朝长江沿线宗室态势与扩张取代法

刘宋起家于彭城,总体分为六大支宗枝。孝武帝支是王朝前中期的统治宗枝,明帝支是后期的统治宗枝,在明帝篡位后曾对非本支的宗枝实行镇压的手段。文帝余支、武帝余支拥有较高的政治地位,皇考族支和疏宗(包括父系和同姓母系)在本文中作为旁支的讨论范围。刘宋宗室枝状图如图1。

图1 刘宋宗室枝状图

图2 南齐宗室枝状图

萧齐起家于南兰陵郡,总体分为四支宗枝,文帝支是王朝前中期的统治宗枝,始安王下分两支,明帝支是后期的统治宗枝,曾依靠镇压手段取代了文帝支在地方的权力,随后加紧防备始安王本支和疏宗,明帝死后,疏宗得以继续发展。兹列明萧齐宗室枝状图如图2。

(一)刘宋、南齐宗室分布与变迁

从刘宋开始,宗室被中央放任到地方担任各州镇刺史、督军或监军成为常态,这是一种长期的统治策略,而在此之前,据张兴成统计,西晋共6人9人次任都督,其中有3人5人次出镇长江及以南地区,东晋时16人21人次任地方官员,其中有14人19人次在长江及以南地区,并呈现阶梯式增长[4]203-217。按三家(吴廷燮、万斯同、秦锡圭)各自修撰之《晋方镇年表》和《东晋方镇年表》,两个时代各自有宗室9人次、12人次担任刺史[5]3415-3451、3467-3515,且分别出镇在长江以北(西晋)、沿线及以南(东晋,梁州司马勋除外)区域。

东晋最后几年,南朝疆域江淮区域大部分在刘氏家族手中,刘宋建权后,基于宋武帝诸子年幼,刘宋政府将直系宗室主要派遣在长江以南的南徐、荆和随时裁撤的南豫州,这三个州镇中两个位于建康在长江一线的两端,另一处在长江中游最重要的军镇,扬州作为首都中心,不轻易受人。宋文帝时期,皇考族支宗室与疏宗从原来的江淮诸镇(元熙二年,420年的态势:青州刘义欣、南兖刘道怜、徐州刘怀慎、豫州刘义庆)迅速收缩到南兖州和雍州两点上(刘道怜、刘义欣、刘遵考),而长江北线及岭南区域几乎都是功臣士族的出镇领地,这种态势一直延续到元嘉八年北伐失败后。旁支的重用是当局考虑到直系宗室年幼,同时潜在的反刘势力仍然存在于建康周围的结果,当政权相对稳定并且准备继续大肆北伐时,宋文帝开始大规模使用宗室来巩固长江的统治。刘义欣于元嘉七年(430年)派往豫州(长江在江淮区域的北端)、刘义宣于元嘉十三年(436年)派往江州,元嘉十六年(439年)又在长沙郡设立湘州,以皇子刘濬担任刺史,此后长江中下游一线几乎全由宗室占据,当宗室的势力在长江一线达到顶峰,以血缘近疏为标准的宗室在出镇方面也出现了严重的分野。期年亲宗室(文帝直系子弟)逐渐侵染皇考族支宗室的出镇领地,南兖州大体经历了刘义庆、刘义宗、刘义宾三位疏宗,但从元嘉二十六年(449年)开始完全由文帝诸子、弟掌握,刘义庆在荆州就任达八年,最终在元嘉十六年被武帝子刘义季取代,皇考族支和疏宗慢慢被迁往边地,诸如徐(刘义宾)、豫(刘遵考)、青(刘道隆)、益(刘思考)等江北州镇,且由于该二支随着时代的发展并不受统治者重视,因此都成了个案。然而即使在这些区域,武帝直系宗室的势力仍然在与旁支竞争,尤其在元嘉二十二年(445年)的北伐前期,北方徐、豫、雍等大镇也均由弟、子坐镇,体现了文帝对宗室的依赖[6]。到孝武帝后,直系宗室开始侵染郢、雍州而放弃北线的豫州,到大明六年(462年,该年朝廷以刘子顼正式取代朱修之),整个长江除了益、南徐诸州外都是孝武帝诸子、诸弟出镇的领地,而皇考族支、疏宗几无立足之地。明帝即位后,大肆残杀孝武诸子,同时北部徐州薛安都响应江州,在江州兵败后举州北降,从此徐州直接面临北方的威胁,徐州被迫让予异姓将领控制以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乱。泰始以后(465年),除了刘亮(宋武帝从母兄刘怀慎侄孙)担任过梁益州刺史、刘韫(刘义欣子)担任过湘雍州刺史,以及刘袭担任不到一年的郢州刺史(466―467年)外,再也没有皇考族支与疏宗有权力出镇到地方。以上三人为人其庸懦:道隆淫刘休仁生母杨太妃,“欢以奉旨,尽诸丑状”,后被明帝诛杀[7]405;韫“人才凡鄙,特为明帝所宠”[7]354;袭“性庸鄙,为郢州刺史,暑月露褌上听事,时纲纪政伏閤,怪之,访问乃知是袭”[7]355。宋末所任皇考族支、疏宗二系出于统治者私心而皆非贤人,皆是维护皇权及其直系的工具。直系宗室之间的内斗又成为此后的主要矛盾,这种局势决定政权必将走向灭亡,异姓崛起。

萧齐建立后,在刘宋末年的基础上继续加大宗室对地方的控制,并将直系宗室扩封到豫、雍、益州,此三州在刘宋后期曾被直系宗室有所染指,然而齐明帝开始利用疏宗辅佐其子、控制其弟,导致疏宗不仅能和直系宗室混用,甚至所能控制的区域继续往北扩展到豫、雍、司、徐、青、冀等州。在表2中可以看到,494年以前疏宗在地方没有表现,494年疏宗比重占据优势,495年以后尽管不占优势,但是他们所处的位置和职能至关重要,仅萧衍的职位变迁就可知,建武二年为司州别驾奉旨诛杀司州刺史萧诞(495年)、镇寿阳以备豫州崔慧景(493―494年),又监雍州以备故刺史曹虎(497年)[7]1052,这都表明异姓将领受到朝廷的排挤使得疏宗得以将实力壮大④,随后就很容易钳制实力急转直下的直系宗室。对萧梁出镇态势的变迁,可总结得知:在南朝行政区域外扩方针的指引下,刘宋所封疏宗的区域尽管到萧齐初期有被直系宗室挤到边缘地区的趋势。但由于从齐明帝开始,统治阶层的方针从排挤疏宗到重用疏宗,他们得以迅速崛起成为与直系宗室相对抗的主要势力,而异姓将领所能控制的空间区域和时间区域更缩减得厉害,他们的空间区域本来就被直系宗室排挤,时间区域又被疏宗压缩。以孝建元年(454年)的24个常设州镇为例(司、冀、兖、北兖、南兖、豫、南豫、雍、青、北青、荆、郢、江、南秦、宁、湘、梁、益、徐、北徐、南徐、扬、广、交)⑤,宋元嘉元年(424年)的宗室比重(直系宗室与疏宗共计,下同)为1/6,孝建元年(454年)为5/24,大明三年(459年)为1/4,大明四年(460年)为5/12,泰始二年(466年)为11/24,萧齐政权的第二年,即建元二年(480年)的宗室比重即达到了为1/4(萧齐建权前即分派嫡疏宗室到各地区,固有极强目的性,故不统计),永明元年(483年)为7/24,建武元年(494年)为13/24(建武元年的雍州刺史标有萧长懋,按萧长懋已于永明十一年去世,故未计入),异姓将领控制的区域相比而言更是匮乏。

表2 宋、齐非正常世袭得位后各支宗室出镇的比重

注:所得值为各年度出现宗室出镇的数量与《方镇表》在当年所载有的方镇总数之比

另一方面,萧齐在利用宗室上具有起始早、用量多、范围广、隐患强、疏宗和异姓将领在地域分界上的模糊等特点,而其中多、广、强、模糊正是萧齐灭亡、萧梁崛起的主要原因。如萧衍坐镇的雍州既是长江在北的屏障,也是长江在沔北的延伸,疏宗和异姓将领在区域界线的模糊造成疏宗能够不断通过战争、统治阶层内部的斗争方针吸收实力,并在嫡系势力薄弱的关键时机给予致命一击。而在出镇区域上,萧齐将直系宗室出镇区域布及整个长江沿线,甚至有侵入北线的趋势,但是不同宗枝间的直系宗室内斗迅速减缩了自身内部的数量和实力,北侵势头不得不被收缩,甚至被疏宗所钳制。而北线的异姓势力区域至关重要,统治者时刻关注着该地局势,因此,雍、豫、徐一线时常被授予疏宗来代理监管,疏宗的势力区域不断扩大。当北线处于关键时刻,如南北战争、宗室反叛、王朝更替等环境下,北线仍会被受命于北来士族或功臣宿将来承担镇压威胁统治势力的责任,异姓将领也得以重新崛起并取代宗室,这也是异姓与士族、疏宗、直系宗室三股力量随着在演替中注血、战争中重组的循环下不断交换地方政权、相互抑制却从未发生哪一方真正获胜或失败。按照刘宋与萧齐新增的直系宗室出镇区域分布和疏宗所能控制的区域范围,整理得表3。

表3 宋、齐皇考族支及疏宗二支(以开国君主为血缘参考)的分布

注:标有“*”表示疏宗(皇考兄弟及以外支脉)。本表的信息主要摘自于《宋方镇年表》《齐方镇年表》

表3大体反映了两朝疏宗和皇考族支的分布情况,南朝宋的皇考族支与疏族二支从初期由江淮诸镇缩减到南兖、豫、雍州,元嘉中期(437年)迅速向长江沿镇、北方扩张,而疏宗主要分布在西北地区的梁、南秦、雍州,元嘉后期(443年)二支被直系宗室压缩。孝武帝时期任用少量腹心的疏宗分布于益、青州,明帝时期任用少量无能之疏宗于益、梁一带,后废帝即位后(473年),二支几乎被摒弃不用。刘宋时的疏宗大体处于西、北线,而皇考余支则较受信任而分布于建康四周。齐朝将疏宗(萧景宪、萧赤斧等)置于北线之司、雍和南线的广州,同时皇考族支的萧鸾也被安排在豫州。海陵王时萧鸾借用诸疏宗的力量成功篡位,是为齐明帝,即位后一面大肆任用萧懿、萧坦之、萧谌、萧颖胄家族及萧遥光兄弟于各地来抑制异姓,一面又对疏宗加以防备,分散其势力。明帝死后,疏宗成功躲避统治者的猜忌,利用直系宗室内部斗争的机会,集结各方力量控制直系宗室并成功夺权。萧齐的疏宗前期被抑制,后期在北线与长江一线多徘徊。

(二)刘宋、南齐宗室在地域分布变迁的特点

刘宋、南齐两朝存在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各自都有由盛入衰的转折点,因此二者的政治格局大体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环境变迁所带来的方针各有侧重点,而且萧齐是承接刘宋政权,随之造成的各支系宗室出镇态势变迁就有了如下三个明显的特点。

1.两朝的直、疏宗在地域上总体都以长江为分界,但各有不同

刘宋以长江中下游为界,长江上游、中游北线、西北线为疏宗宗室镇守的密集区,后来逐渐被取代。萧齐的分界线扩展至整条长江,疏宗及皇考族支大体分布在长江以北、南诸镇,与异姓将领共同承担战争的重任,然而他们的权力因统治者的方针及直系宗室内部斗争,如萧遥光叛乱、江夏王萧宝玄谋应崔慧景被诛等事件,不但没有被削弱,反而因统治者忙于巩固自己在本族中的统治,获得了发展的空间。

2.直系宗室不断在长江沿线发展力量

元嘉八年(431年),长江八镇中只有南徐、南兖和荆州由直系宗室掌握,由于长江沿线的异姓将领不断起兵反抗,到大明年间,南豫、江、郢和初设的湘州均相继改由直系宗室管理。萧齐永明二年(484年)开始,益州也归入直系宗室掌管。可以看出南朝政权不仅仅重视长江一线的军事防御能力和支援能力,同时也有钳制其他势力的目的和趋势,但是这种趋势受到破坏性的替代和宗室内争而迅速回转。

3.异姓势力不断被抑制

萧齐的领土和人口远不及刘宋时期,尤其是几次大战后,徐州、兖州一带区域迅速收缩,南朝不得不继续采取侨置措施。但总体而言,刘宋、萧齐、萧梁三朝皆以宗室取代异姓势力在地方的管理权,然后再将通过对外战争所获得的领地授予这些异姓将领,以此达到平衡各方力量的目的。但由于内争频数的增多和对外战争的不利,外向争取的战果十分有限,与此同时异姓将领所面临的境遇也相当窘迫。随着时局的发展,只有在统治者高层皇族内部的血战、南北交战以及统治者更换时期才是异姓将领能够重新获得地方大权的机遇。

(三)地方出镇态势上的权力取代

在皇权统治时期,唯刘宋和南齐在王朝中期曾出现统治者通过极端手段——杀戮在极短时间内取代上任君主所在宗枝的现象,从而完成权力自内向外的交接,但是这种在统治集团内部不同宗枝间的强性取代扭转了各势力在地方出镇的比重。由于以非正当程序即皇位者急切实现地方权力的交接来换取自己对地方的直接控制,结果造成了自己的直系宗室因过于年幼而无法驾驭其他潜在势力,如宋明帝排挤疏宗、诛杀诸弟,最终出镇的宗室只有自己的四个螟子,齐明帝诸子也因为年幼而受到疏宗的压制。这种不同支系的宗室权力交结极大削弱了宗室本身的力量,正如史籍所说“后废帝元徽二年(474年),桂阳王休范诛后,王室微弱”,验证了表2在472―473年宗室出镇数量减少的情况。由于疏宗被疏远、文帝诸子又被诛杀殆尽,及明帝诸子数量减少、能力不足等特点,统治者被迫重用士族和异姓将领来维护地方。如太宗十二子中二人称帝,此外唯有刘燮、刘友、刘翙、刘赞四人出镇过,第六子刘燮在元徽元年(473年)出任郢州刺史时年四岁,第七子刘友在元徽二年出任江州刺史代替叔父刘休范,时年五岁,至昇明三年(479年)薨也才十岁,其余诸子长者早夭,幼者尚属“螟蛉”。幼王出镇明显是为了急于弥补本支直系在地方上的实力不足,反过来又加剧了本支的实力不足,这是内斗所造成的后果。陈长琦认为幼王出镇是为了抵消世族政治的影响,同时提高宗室地位、加强皇权[8],实际上在另一面是为了呼应朝内篡位事件在地方上的巩固。明帝宗枝在王室内斗中虽然是胜利者并在宗室内部占据出镇比率中的绝对优势,然而时局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有才能的疏宗和皇考族支被诛杀或排挤,没有人能够为一个病恹恹的朝廷真正付出一切了,于是袁粲成了牺牲品。而明帝诸兄弟在刘休范于元徽二年造反被诛后再无一人在世,明帝诸兄弟之子多被软禁,只有刘景素、刘伯融和刘宣翊曾出镇过地方。刘景素于元徽四年(476年)在南徐州举兵被杀,而刘伯融早在泰始七年(471年)即在广州刺史卸任,因其父刘休仁为明帝所杀而被徙[7]406,刘宣翊只是象征性担任过湘州刺史,泰始七年因其父刘休祐被杀后被徙。因此,与宋明帝血缘最近的宗室数量和势力在明、二少帝在位时期逐渐减少,甚至因为明帝的嗜杀而失去了最后一点实力,“明帝负螟之庆,事非己出,枝叶不茂,岂能庇其本乎”[7]418。齐朝仿照前朝不断残害不同宗枝的直系宗室,494年消灭武帝诸子,499年消灭始安王萧凤诸子,出镇者主要是直系宗室和萧懿、萧颖胄一族。然而不幸的是,与刘宋不同之处在于齐明帝没有成功压制疏宗,虽诛杀萧谌,但萧懿一族和萧颖胄一族仍成功地躲过明帝的猜忌,在明帝已死、萧遥光叛死、东昏侯诛杀萧宝玄、萧坦之等内乱事件之后迅速崛起,进而取代数量较多但实力弱小的直系宗室势力。史籍这样评论萧齐的内斗和覆灭:“齐氏诸王,并幼践方岳,故辅以上佐,简自帝心,劳旧左右,用为主帅,州国府第,先令后行……斯宋氏之余风,及在齐而弥弊。”[7]1123南朝各代继承者非法袭位所造成的地方宗室权力交接是宗室势力由盛而衰的始点,即464―566年是刘宋的转折点,493―495年是萧齐的转折点,尽管此时宗室的布局仍可以充满整个南朝,但是具有破坏性的内部流动的权力交接打破了原来直系宗室势力在出镇上的绝对优势,间接造成了原静态平衡下布局的瓦解,让原本受直系宗室出镇所排挤的各方势力(宋为异姓势力,齐为疏族结纳异姓势力)重新集结力量控制全局。

三、萧梁政权的宗室十字防御模式和衰弱的出镇制度

萧梁政权大致有六支宗枝,其中昭明太子支距梁武帝血缘最近,简文帝支是萧梁前中期的继承者,元帝支是萧梁后期的统治宗枝,此外武帝余支、武帝兄弟支也曾参与诸多重大事件,具有一定影响力,而疏宗中血缘较近者长期担任岭南州镇长官,疏远者被任命为郡太守以下官职。兹列明萧梁宗室枝状图如图3。

图3 萧梁宗室枝状图

公元502年,萧衍从齐和帝手中篡取皇位后,开始进一步大肆分封本族宗室。由于齐、梁是同一曾祖的两个分支,相互之间属于疏宗,齐明帝曾因萧懿等为功臣而重用疏宗,梁践祚后却并不待见前朝宗族。小功以下的南兰陵萧氏由于世袭疏远,只用于记室、文学、太守,如宋外戚萧思话孙萧介,官任扬州长史、始兴太守,其子萧允为太子洗马,弟萧引为西昌侯主簿[7]501-504,萧子恪兄弟亦未出镇过,主要原因是南兰陵郡文学繁荣,萧氏逐渐从武风走向了文风。因此,萧梁在地方出镇的疏宗以梁武帝从父弟萧昺及其弟、子为主,《梁书》特开一卷以示说明。萧梁政权前中期的地方态势仍沿袭前朝,宗室按五服制的亲疏、长幼的分布特点出镇南朝各地,“时王子侯多为近畿小郡,历试有绩,乃得出为边郡”是其出镇的原则[7]1299。然而实际上其中夹杂更多随性的“赏任”,异姓大族出镇的区域不断被压缩,统治者一面对其有戒心,一面又想获得这些高门士族的支持,于是通过对外战争和内部析置州镇的方法授予他们出镇和与朝廷进行政治与军事交流的机会,当局势稳定后,朝廷开始大量派遣嫡系宗室镇守地方。直到太清初年,萧梁直系宗室的出镇区域在萧齐的基础上又增加古运河一线,从北到青、冀二州(目前只有一例,547年?―548年的萧退)、东徐州(目前只有一例,538年―?的萧詧)、北兖州(目前只有一例,548―549年的萧祇)、北徐州(目前只有一例,549年左右的萧正表)、南兖州(目前只有一例,544年?―549年的萧会理),以上6个军镇(青、冀分二)任命直系宗室大体都是在太清元年至三年期间(除去东徐州,时任刺史湛海珍,太清三年降东魏),所谓的“十字防线”在此时应运而生了。而长江以南的吴越地区则更早被授任于直系宗室,南部的丹阳尹是出镇宗室的起始点,一般只授予直系宗室,笔者的梁朝方镇手稿中,第一位宗室任丹阳尹者是中兴元年受任的开国功臣、疏宗萧颖胄(501―502年),而第一任直系宗室是天监五年(506年)受任的萧伟,此后武帝诸子、太子萧纲之子依次受任,王茂、韦睿等宿将也偶尔会被破格授予,但均非常例,只是作为推崇和去军权的虚爵而已。吴郡是由会稽郡所分,有文献记载的第一任宗室太守为萧推(大同到中大通年间),此后可考者是萧大临(549―550年)、萧大春(550―551年),会稽郡在天监十三年(514年)即被授予萧纪,此后武帝幸存的诸子(萧纶、萧绎、萧纪)、昭明太子诸子、太子萧纲诸子相继出镇,从太清元年(547年)开始,这种以长江—运河为宗室出镇区域的十字防线逐渐健全。然而基于文献的疏漏,无法确定这种分布格局真正起源于何时,又是何人提出,但是至少在中大通年间已初具规格,并且在太清年间又将宗室机制延伸到北方青、冀各州。宗室十字格局的出现可能出于以下三点考虑:第一,由宗室控制沿河区域不仅能做到水陆协同作战和便于各方面的诸镇交流,而且在必要时诸镇能够相互联合组成联军进行大规模军事作战;第二,将宗室按以年龄、血缘亲属等特点为标准的分封方式流动地出镇到长江重镇,有利于朝廷监察、控制地方;第三,保卫首都建康,两线的交点在距离建康不远的侨置郡——南兰陵郡(今武进市),该地区水陆交通便利,处于长江下游平原,经济、交通交流便利,东部、南部、江北军队可以集结于此并和建康的石头城、丹阳军队遥相呼应。结合以上三点,十字防线扭转了以往建康在军事地理上的不利局面,从血缘、政治、军事上将建康城置于一个网状型统治的中心,而中心的外层是流动性的静态平衡,正是这种持续的静态平衡暗藏危机。宗室十字防御模式存在时间很短,仅出现在太清元年至三年,它因侯景而防,也因侯景而废。由于这次防御模式触及宗室内部的矛盾,失败的结局也是必然的。

图4 太清二年十字防御阵线(以梁武帝为血缘参照物)

图5 大宝元年到承圣二年的宗室出镇态势

太清二年(548年)的侯景之乱引发了萧梁政权内部的种种矛盾,宗室的十字出镇区域尽管在侯景之乱时仍短暂地继续存在着,但与危机同时迸发的地方士族也正趁势扩大势力,加上梁元帝的上台是以江陵为核心的军事班子,彻底改变了南朝原来以东部建康为政治中心的态势,以至于原十字防御的东部彻底从宗室手中解脱,其中太清三年侯景陷台城之际各镇解散为解脱之第一步,同年派部将控制运河一线军镇为第二步,大宝二年杀戮简文帝诸子为第三步,梁元帝决心建都于江陵为第四步。从大宝元年到承圣三年,宗室在地方的权力变迁完全是东部放权、西部换权的过程。

表4 太清三年至绍泰元年长江中游各镇的变动情况

这一段时间不再以十字防御为主要宗室出镇的对象区域,侯景之乱后,萧梁宗室处于内讧、被压制的状态,他们或走、或降、或被杀,运河北线完全没入东魏之手。因此,运河一线和长江东部的宗室布局大部分被放弃,而长江的中、西部仍保持完好,从太清三年(549年)至承圣二年(553年)这段时间内的宗室、军阀混战也是以长江为格局的权力争夺战和统一战。本文为了划清在这一阶段的宗室布局和变迁,将长江沿线根据《中国历史地图集·十六国南北朝·南朝梁》[9]42-43关于大同元年(546年)的行政规划大体分为三个部分,姑孰和巴东郡分别为分界点,同时为了划清宗室的血缘亲疏,江北和岭南也各划定为特定区域。

北部地区主要指豫(寿阳)、南豫(历阳)、合(合肥市西北)、北兖、北徐、南兖诸州,江北主要州镇除了司、豫州外多是从宗室手中落入东魏。以梁元帝为参照物,这些宗室多是大功亲、梁武帝诸弟之子,如青、冀二州刺史萧退、北兖州刺史萧祇在台城失陷面临被侯景清退之际降东魏[10]5181,所任镇钟离之北徐州刺史萧正表私通侯景,阻碍北援之兵[10]5161,而南青(明少遐)、北青(王奉伯)、北徐(湛海珍)等异姓将领所管辖之区域也都投降东魏。至太清三年年底,东魏攻陷萧梁徙镇之后的司州,刺史夏侯强降,“于是东魏尽有淮南之地”。胡三省注曰“太清二年,东魏使辛术略江、淮之北,至是方尽有淮南之地”[10]5201,可见江淮之间的区域在太清三年前后多从梁武帝诸弟子手中沦陷。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是萧恢长子,他妄图借东魏之力解台城之围,于是“帅战士三万出东关,以合州输(东魏西兖州刺史李)伯穆,并遣谘议刘灵议送二子勤、广为质于东魏以乞师”[10]5192,合州失陷,萧梁于东魏在淮南的界限退到长江一线,以至于废合州置南豫州于淮南郡(姑孰),宗室的无能、自私与懦弱造成太清三年在南朝江淮疆域中江北的完全失陷。大体而言,北部地区是从无能、自私而又缺乏团结的大功亲手中丢予东魏。

东部地区主要指江州以东地区,包括合州、建康(扬州)、丹阳、南兖州、南徐州、吴郡(吴州)、会稽郡(东扬州)等长江下游附近地区,太清三年到承圣二年该区域出镇变化即是从大功亲宗室进入异姓的过程。该区域主要以简文帝支为主,辅以武帝余支,萧绩之子南兖州刺史萧会理被侯景大将董绍先所取代,祖皓谋恢复不果,萧会理后为王伟所害,而扬州自太子萧大器被废后由萧大临、大连继任,侯景在攻陷石头城并控制局势后,不敢过分杀害萧氏子孙,而是派遣心腹将官挟持投降而来的简文帝诸子到东部各州镇以瓦解原宗室的抵抗势力。当东部局势趋于稳定后即屠杀萧氏,大宝二年(551年)八月,侯景将执掌石头戍事的萧大球(建康)、东扬州刺史萧大春(会稽)、吴州刺史萧大临(吴郡)、南徐州刺史萧大庄(或曰大壮,在京口)及江州刺史萧大连(时在姑孰,谋逃窜未果[11]616)等宗室害死,换以心腹将领充任,如以范希荣取代江州等。可见,由于简文帝诸子的懦弱,侯景采用萧梁宗室内部正负消减法成功强占东部州镇。

中部地区主要指荆、湘、郢、江四州,通过表4可知,该地区大体的变化可以归纳为:550―551年是从大功亲到期年亲变化的过程,太清年间湘、郢、江三州在镇者分别是萧誉、萧恪和萧大心。三州变动大体如下:太清三年,萧誉为萧统子,属大功亲(以萧泽为血缘参考),为萧绎攻杀,由萧绎子萧方矩接任;萧恪是萧伟子,属大功亲,让予萧纶,纶八月走,萧绎以其子萧方诸任;萧大心为萧纲子,属大功亲,为侯景所执,萧绎派遣王僧辩赶走侯景守将范希荣,另以萧方智为刺史,萧绎将长江中游三州连同荆州全部为自己势力所掌握,以诸子(荆州未变)代替了诸兄弟之子或从弟(兄)。而这四州又在552―555年相继移权至大功亲及以下宗室,是疏到亲到疏、长到少到长的演变,这种演变起因在于萧绎急于称帝且未迁都,而又极存有私心,他以荆州为核心向东拓展势力,湘州萧誉、郢州萧纶势力被臣服,继而西魏、东魏趁机吞噬长江中游以北各区域,而又以诸子管理州镇造成侯景势力有向西竞争的可能。湘州萧方矩在承圣元年立为太子后,继任者为萧恪和萧循,萧循是萧恢之子,与萧恪均为大功亲;郢州在梁元帝爱子萧方诸被侯景俘虏后,元帝委派萧韶为刺史,萧韶是萧懿之孙,属小功亲;荆州在承圣三年(554年)被西魏军攻陷,“魏以梁王詧为梁主,资以荆州之地,延袤三百里,仍取其雍州之地”[10]5294,从元帝本人转移到大功亲手上;江州萧方智则在555年被拥立为梁帝以与西魏所拥立之萧詧对抗。可见长江中游在这一过程中主要州镇从梁元帝及诸子手中又转移到大功亲及以下者,江州因在江陵陷落之际而脱离萧氏直接控制,被授予侯瑱而除外。这一系列转变在于梁元帝的私心和南朝用期年亲宗室控制全局的惯性措施有极大关系,又因为统治者猜忌诸兄弟、不喜爱世子等原因导致直系宗室数量所剩无几,萧方等被击死、萧方诸被俘,萧方矩在承圣元年被立为太子,而萧方略又早死,造成所能控制的长江中游州镇无法承载血缘最近的族人,再加上对异姓将领的忌惮和利用,不得已任用亲附自己的大功亲及以下宗室,但是这些宗室实力不足、能力有限且不齐心,无法真正起到勤王的作用。萧循跟从陈氏辅佐萧方智,后因无力恢复大局而愤死,长沙王萧韶“及上游诸将皆推(湘州刺史王)琳为盟主”抗拒陈氏[10]5298。江陵的失陷造成长江中游局面再一次进入混乱状态,被排挤的或新兴的异姓将领和士族重新获得了崛起的机会,他们利用傀儡皇帝取代实力不足的大功亲以下宗室获取州镇军权,这种军事联盟因为拼凑得十分勉强而具有脆弱性,但是无论如何出镇状态在同姓血缘中由疏到亲、再到疏、再到异姓的交替规律在陈朝也仍然重复进行着。

西部地区主要指以益州为核心的区域以及雍州(西魏改襄州)区域,划定范围在长江中上游及在梁末陷入西魏之手的区域(荆州江陵除外,后授予萧詧,仍为梁国),益州刺史萧纪(在任时间537―553年)在侯景之乱时一直处于静待状态,他为了等待有利于他的局势而一直未有支援东部的大动作,大宝三年(552年)窃位,同年荆州萧绎亦称帝,承圣二年八月西魏尉迟迥陷益州,次年西魏于谨陷荆州。荆州刺史萧绎认为侯景叛乱是自己能够铲除帝位之前的阻碍的最佳时机,因此为了一己之利不惜出动全部力量来清除异己,其中本来对皇位继承就抱有极大怨言的湘州萧誉和雍州萧詧兄弟成了他铲除的第一个目标。萧詧是昭明太子第三子,对于萧绎而言是大功亲,也是萧绎谋夺军权和皇权道路上的障碍物,萧绎随后采取的过激行为最终促使雍州在大宝元年(550年)沦为他国之藩,次年司州柳仲礼也在这次内斗中成为牺牲品,正如王夫之评论的那样“元帝忌岳阳王詧而欲灭之,遂失襄阳,襄阳失而江陵之亡可俟矣。及武陵王纪称帝于成都,复请于宇文泰使袭纪,而成都又入于周,则江陵未有不亡者。非宇文能取之,皆自亡也”[12]525-526。总体而言,西部地区是从希冀君位的期年亲和大功亲宗室手中沦为西魏版图。

岭南区域长期处于疏宗萧勃之手,直至绍泰年间因不服陈氏而谋叛被诛,从此岭南土豪(欧阳頠等)在相当长一段时期管理本土事务。

四、陈朝的长江中下游出镇态势与东西交替式嫡疏取代

陈朝统治者的宗枝总体分为三部分,武帝支在文帝时绝嗣,文帝支和宣帝支相互平行,陈宣帝通过篡政手段获得皇位后以相对温和的方式取代文帝支。此外皇考族支陈昙朗等、疏宗陈拟等也曾担任过长江中游和岭南地区的州镇长官,兹列明陈朝宗室枝状图如图6。

图6 陈朝宗室枝状图

陈朝的建立是集团、地方势力相互纷争的结果,因此,武帝在初期完全倚重中下层士族出身的异姓将领,让他们出镇长江沿线,以与王琳集团、北齐集团和南江集团对抗,当局势平稳后,宗室出镇又进入了统治的轨道。实际上这种策略往往是为了在建国战争中获得军事主动权、在建国后获得政治主动权而采取的最原始的方法。早在两晋时期,朝廷就曾大量任用门阀士族作为地区刺史、监军以扩大统治范围,刘宋的建国同样依靠北府将领,萧齐在建国初期也重用了大量北方士族及疏宗,然而过分重用疏宗却造成了直、疏势力间的不平衡。萧梁的建国则更多利用武帝同父兄弟,萧衍明白士族将领和宗室都是稳定政权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试图平衡二者的关系,收到的效果也不差。另外,他摒弃了自西晋以来的以大功亲以下宗室出镇各地的传统方式,因此,根基也较为稳固。然而血缘越近的宗室内部因为没有完善的宗法制的约束而常常明争暗斗,陈氏自然也明白“以树懿亲,固乃根本”的道理,鉴于前朝种种亡国原因,在抑制诸王权力的基础上真正制定出明确的治国方针和较为符合实际的家族制度,如“自余大国不过二千户,小国即千户”[13]379,打破原来各朝开国诸王权力放纵的局面。在治国上,遵从功臣优先,优叙功臣子嗣并允许世袭,重用功臣,利用功臣向失陷区域发起北伐模式。一则可以恢复梁末沦陷的区域,避免建康直接受到北朝的威胁;二则能为国家不断制造武臣供朝廷驱使;三则优叙功臣及子嗣,如任蛮奴、鲁悉达、鲁广达兄弟、萧摩诃、将门子樊毅、樊猛兄弟等;四则为培养宗室创造稳定的时机和环境。这种做法对于面临土地残败而又刚刚起步的国家而言是十分有效的。

由于益州、荆州、雍州相继陷入西魏,陈朝只能自东而建,重新回归到富饶平坦的长江下游平原上徐图发展。首例宗室任地方长官的是永定元年任雍州刺史、永定三年出任丹阳尹的陈拟和永嘉元年出任吴郡太守的陈伯山。雍州在当时已经陷没,州刺史之职已沦为虚职,而丹阳尹又是宗室出镇伊始的职务,负责管理建康内部的文职。时陈文帝诸子尚且年幼,陈拟出任地方便标志着宗室大规模出镇的开始。根据笔者大概的整理,每年存在宗室出镇的州镇总数:557―559年为1例,560―561年为2例,562―564年为3例,565―567年为4例,568―571年为5例,572―573年为6例,574年为8例,575年为9例,576年为10例,577―578年为9例,579―580年为7例,581―582年为6例,583―585年分别为5例、7例、8例,586―589年为9例。可以看到574年前后是宗室大规模取缔士族掌握地方行政的关键时期,薛海波认为这一时期(574年)正好是吴明彻北伐失败所引发的江南土豪势力退出历史舞台的关键时刻[14]。陈朝拥有较为良好的宗室制度,尽管在短短33年之间发生了1起篡位事件(陈宣帝)、1起宗室内斗事件(陈叔陵争位),但是总体而言宗室内部较为和睦,并没有掀起全国范围性的宗室战争。而陈宣帝篡位确实引发朝野内外的骚动,特别是湘州华皎及其附属州县,但是宣帝在很短时间内剿灭叛军、击退北周军,结束了短暂的长江中上游混战,同时篡位后也并没有像宋明帝、齐明帝和梁元帝一样用极端手段大肆剥夺非本支嫡系宗室的权力,而是相应给予文帝诸子和其他疏宗一定政治权力以保持静态平衡关系,这就避免了因为篡位引发的种种矛盾和潜在势力的崛起。从时间点看,即使到隋灭陈之际,陈朝仍给予一定数量的非嫡系宗室出镇的机会,在荆湖战区,时任荆州刺史的陈慧纪总督荆、信一带诸军事,后与巴州毕宝、前湘州陈叔文等降杨广[13]220;而长江以南战区的西衡州刺史陈伯信则与广州刺史陈方庆拒绝投降隋而被东衡州刺史王勇所害,无不体现了陈朝在对待非嫡系宗室上的宽容[13]362。但是这只是行政手段上的一个方面,总体上宣帝子嗣仍在慢慢取代文帝子嗣。

表5 (567―589年)文帝子嗣、宣帝子嗣出镇的比例 %

注:本表的信息主要来源于《陈书》《南史》的宗室信息,文帝子嗣比重并不准确,由于宗室出镇有主观臆断的估计,总数又是取自已确定由宗室掌管的州镇,而另有未记载之州镇,故比重只是一种估值,与此同时剩余的比重也是估值,并非准确表示疏宗和皇考族支出镇的比重

从表5可以看出,直到571年,文帝子嗣占据出镇宗室总比重的极大比重;572―578年,文帝与宣帝子嗣所占比重大体相当;579―589年,宣帝子嗣所占比重一度呈现优势,相应地文帝子嗣比重不断在减少;583―589年,疏宗出镇的比重明显增加,而文帝子嗣出镇比重处于极低值。

由于《陈书》本身的文献记载不详细,缺少任职时间和职位,甚至任职顺序也有紊乱,如长沙王陈叔坚,《陈书》言:“四年,为宣毅将军、江州刺史,置佐史。七年,进号云麾将军、郢州刺史,未拜,转为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寻为平北将军、合州刺史。八年,复为平西将军、郢州刺史。十一年,入为翊左将军、丹阳尹。”[13]366根据以上材料,列出表6。

表6 陈叔坚出镇表(太建四年至十四年)

可以看以上五州及湘州在太建四年(572年)至十四年(582年)的任职状况,根据《本纪》,陈叔坚担任过湘州刺史,但是湘州从太建四年开始一直被授予陈叔陵,直到九年正月方迁官。因此《本纪》的湘州记载有误,本传无载,但增加了合州一镇,《本纪》载太建八年六月,广州刺史陈叔坚为合州刺史,即如果将《本纪》中“太建八年十一月乙酉”条所载陈叔坚担任的湘州更改为“合州”,似乎可以解决这一矛盾。列传中“七年,寻转合州刺史”与《本纪》关于八年为合州刺史矛盾,根据职官表的排列可得《本纪》准确。另一处是太建十三年的丹阳尹,《本纪》《列传》均称从太建十一年到十四年在任者为陈叔坚,而《宣帝本纪》《毛喜传》却有毛喜在太建十三年(581年)任丹阳尹之事,二处造成的矛盾则无法被解决。

表6不仅能反映《陈书》前后的矛盾和疏漏之处,也能表现宗室出镇的过程。陈叔坚作为后主第三个弟弟,是陈宣帝的庶子,他的出镇变迁是围绕长江中下游而展开的,通过陈朝整体态势可知,陈朝的宗室出镇是以长江中下游为核心范围,此外广州也是陈朝宗室出镇的要地。观察陈叔坚移镇的方向:(吴郡)—江—郢—广—合—郢—丹阳—扬,这也是宣帝子嗣出镇的一般规律,即出镇的起始点一般在东部诸镇,然后迁往长江中游,随后东移镇并剥夺文帝诸子的出镇权力,最后围绕扬州展开五服分封态势。如陈叔陵初任江州取代章昭达,太建四年任湘州刺史取代吴明彻,太建九年出镇扬州,陈叔卿自东扬州徙镇郢州取代淳于量,继迁湘州,后入朝,大体皆是在从东部调至长江中游州镇取代异姓,后再向东移镇,最终再被与统治者血缘最亲的一支取代[13]368。即文帝时已经大量册封诸子于长江下游建康以东的吴越地区,到陈宣帝至后主在位期间,宗室整体态势正式沿长江流域展开。初期宣帝子嗣过于年幼而不利于控制地方大政,而且长江中游直接面对军事实力较强的北周政权,原豫州、合州、南豫州(陈朝将南豫州的治所从合肥徙治姑孰)地区又连年战争,因此,长江中游让异姓暂时承担战争的主责,待战争的硝烟散去之时,就是以宣帝诸子取代异姓的时刻。继永嘉之后,太建初年仍将文帝诸子分封于长江下游建康以东并加以笼络,如晋安王陈伯恭特授扬州刺史,庐陵王陈伯仁授南徐州刺史,江夏王陈伯义在太建初任东扬州刺史,永阳王陈伯智任会稽内史,均许以置佐史、领高爵,而南豫州直到太建六年方授任于陈伯恭。与此同时,随着宣帝诸子年纪渐长,朝廷将他们替换业已垂老或功已垂成的中游区域(江州寻阳郡以西)异姓将领的军事大权,太建初年派遣陈叔陵、陈叔卿、陈叔坚分别代替江州章昭达和湘州吴明彻、郢州淳于量、荆州孙瑒和樊毅等宿将;另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东部地区慢慢也从大功亲宗室(兄子,以陈宣帝为血缘参考,下同)向期年亲宗室(本支嫡系子孙)发展,此时宣帝诸子逐渐能担当一面,后主诸子亦能自立,二朝于是逐渐把本支嫡系宗室取代东部文帝诸子,如以陈叔坚、陈叔献取代了扬州的陈伯固(582年)与丹阳尹的陈伯谋(579年)、南徐州的陈伯仁(580年),而扬州刺史自萧梁时期萧纶、陈霸先相继担任后成为虚爵,往往被授予德高望重的大臣,因此相对而言宣帝时文帝诸子仍长时间担任此职,直至太建十四年(582年)方被完全归于宣帝支系。而其他长江下游诸州,包括南徐州(580年)、丹阳(579年)已经在此前完成权力的交换,此后后主以其诸子又依次取代东部的“叔”辈诸弟,同时文帝诸子被罢权后存者或羁留于朝,而为出镇者逐渐被迁往古运河南线州镇(吴越地界),几无立足之地。在古运河南线的东扬州、吴郡(581年升为州)在宣帝初已开始被授予宣帝诸子,自太建十年后被罢权的文帝诸子相继从长江下游诸州移至此处,后主一朝,唯有东扬州有陈伯智、陈伯山二位文帝子嗣担任长官,同时也安置了北来降将司马消难和萧岩,该区域(吴越)似乎成了陈氏二朝的羁縻之地,它的作用类似于萧梁时期处萧詧兄弟于此以“慰其心”相似[10]5105。而治于姑孰的南豫州只是在574―577年由陈伯恭担任,此外都由异姓将领掌管。早在文帝时期,吴郡和东扬州、扬州就是最早被授予文帝诸子的重要州镇或郡县,永嘉元年陈伯山受任于吴郡,次年陈伯茂受任于扬州,三年取代东扬州徐度,疏宗陈拟更早被任命为丹阳尹,而扬州、南徐州逐渐被授予宣帝子嗣,由此可见文帝诸子掌管吴越地区(太湖附近)诸州的时间最长,直至到本朝最后几年才被迫让步给当局。在后主最后两年,文帝诸子唯有陈伯信出任了西衡州刺史[13]362。陈朝就是这样将长江区域划分两块,将文帝诸子、宣帝诸子依次取代东、中部异姓将领获取地方州镇大权,然后以本支直系宗室取代非嫡系,从而完成权力的稳定、平和地交接,这与宋齐的外扩式取代(宗室以长江沿线为核心逐渐从主州扩散到次州,再向外扩张,异姓将领只有占领地方土地才能拥有州镇大权)和萧梁的内增式取代(宗室以长江沿线为核心向外扩张,同时从大州、郡不断析置以授予士族将领)极大不一样,而是采用东西交替式,异姓只能被取代⑥。长江最西面的重镇荆州直接面临西魏、北周的威胁,宣帝诸子无能力面对这种局势,故而只在最后几年才派出宗室接管,如后主至德三年(585年)以陈叔坚(短暂担任)、陈慧纪取代荆州最后一任异姓将领樊毅,而岭南区域大体一直处于疏宗及皇考族支(陈休先子孙,如陈方泰、方庆)之手。

表7 太建四年至十四年的七州刺史表

注:标有“?”表示笔者在整理时发现的不合理之处。信息主要出自于《陈书》

图7 陈太建年间宗室总体出镇态势(以陈宣帝为血缘参考)

值得一提的是,在南朝四代,岭南几乎一直由疏宗出镇。陈末,统治者为了防止作为地方土豪的马靖发展势力,派遣陈方庆为广州刺史一例可知,南朝一直在抑制地方势力、门阀士族对地方的控制,任用疏宗是宗法制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延伸,但忽略了岭南自身的优势,这是统治阶层重北轻南的总体方针所造成的,因此岭南地区往往兵不血刃被控制。陈朝在西衡州妄图利用岭南势力对抗北方的隋朝而没有成功,并不是岭南势力本身没有发挥得当,而是南朝诸政府自始至终没有重视岭南发展、尊重岭南人民的劳动,以至于岭南人民并不信任当局,因此冯氏家族以保境安民为出发点帮助灭梁、伐陈即体现了自下到上的漠视。出于政治的目的,疏宗的能力在岭南的错误发挥是整体统治方针的错误,统治者应该将宗室按才任选,抛弃传统宗法制,以仕选为主要方式的流动任官可以极大提高人才利用率,同时加强民与国的融合,最终达到共同抵御外侮的目的。然而这种改变了性质的宗室任举制度很难在短时间内实现,南朝四代只能对东晋的宗室窘境做了反思和对当时认为是时代选择的宗室出镇做了惯性遵从,因此仕选方式是在南朝政府为了急于加强中央集权而不愿在南北交战、宗士矛盾对峙的过程中付诸实现的选择。

五、总结

南朝统治者的统治方针一直以直系宗室出镇为原则,南朝的宗室出镇分布态势大体围绕长江沿线而展开的,但是宗室势力的扩张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一种谋略以取缔异姓将领和稳固的统治手段。宋齐二朝主要目的是制衡异姓将领,却忽视了宗室内部的矛盾,因此在控制长江沿镇以后多次有侵染江北州镇的趋势,刘宋的疏族在此期间因被排挤而逐渐淡出诸镇态势,萧齐的疏族因受齐明帝的倚赖而成功崛起。萧梁政权在很长时期也采取对长江领域的巩固和对北方区域的扩张方镇,用内增式手段交换了士族的地方大权,最终在太清年间形成以长江——运河为核心的宗室十字防御模式,以共同防备东魏的入侵和侯景的叛乱,但是由于宗室之间以及皇士之间的矛盾覆盖了侵略战争,十字防线最终没能挽救梁武帝的统治,随后宗室出镇态势再次恢复成长江一线。长江的三个区域相继发生转型,东西两部最终分别从大功亲和期年亲宗室手中丢失。陈朝的建立是自东而起,然而在当时的统治思维中充斥着皇族统治远比异姓统治更可靠的惯性,于是陈朝采用相对和平而又不公平的东西交替式依次取代了异姓、疏宗的州镇大权,由此可见宋、齐不能保持静态的三者平衡而走向被覆灭的道路,梁、陈能尽量维持宗室与士族间的平衡而相对有稳定的政治环境。然而过于年轻的嫡系宗室无法真正控制州镇的势力,面对无法遏制的地方势力和咄咄逼人的隋朝大军,陈朝宗室随着长江以南区域士族和下层人民对北朝的妥协而慢慢融入南北合一的大流中。

注释:

①汪征鲁《典签、五品吏、七职考论》,《首都师范大学学报》2018年第5期;强正婷《陈朝宗室政治研究三题》,扬州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19年;袁庆《南齐宗室政治研究三题》,扬州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19年;李顺禹《刘宋宗王政治》,福建师范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03年;彭金平《南朝宋齐宗王政治研究》,重庆师范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10年,等。

②参见余晓栋、胡祖平《东晋南朝会稽郡研究》,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夏炎《试论六朝岭南统治的独特性》,《河北学刊》2018年第2期;王荣霞《荆州方镇与刘宋政局研究》,湘潭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17年;徐永恒《豫州与东晋南朝政治》,上海师范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15年,等。

③刘怀慎兄弟为宋武帝从母弟,走母辈,本文将母系血亲同时为刘姓者亦定性为宗室。

④学者认为萧鸾的篡位与豫州有关,萧衍的崛起与雍州有关,既可抑制直系宗室,又可压制异姓吸收实力。参见韩树峰《南北朝时期淮汉迤北的边境豪族》,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章义和《地域集团与南朝政治》,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⑤州镇资料来源于《二十五史补编》中万斯同所著之《宋方镇年表》《齐方镇年表》,而缺《梁方镇年表》。见《宋方镇年表》《齐方镇年表》,《二十五史补编》第三册,第4255-4270、4317-4322页。由于在统计宋、齐方镇人员时只是拎出该年有以宗室为长官的州镇,故若统计某一时刻的比重,则二朝的结果远小于所列数值,而梁朝方镇的统计已确定为八月,而梁朝的数据出入不大。

⑥萧摩诃、任忠、樊毅、鲁广达在后主即位后都被征入朝受爵拜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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