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理斐《华英成语合璧字集》与中西文化交流
2020-07-16宋艳华
宋艳华
摘要《华英成语合璧字集》由加拿大传教士季理斐以《汉英合璧相连字汇》为蓝本修订而成。季氏词典旨在帮助西人学习汉语,对中国的农时节气、官服纹样、宗教文化及礼仪习俗等均有介绍,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该词典收录大量新词汇,丰富了中文词汇系统,并确定了季理斐汉学家的地位。对该书的研究,可窥见清末民初时期传教士视角下汉语语言的变迁,且对当今汉文化的国际传播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季理斐华英成语合璧字集编纂交流
加拿大传教士季理斐(Donald MacGillivray)1889年至1899年在豫北生活了整整十年,所从事的工作除为豫北长老会购地置产进行谈判及乡村巡回布道外,最重要的活动便是《华英成语合璧字集》(A MandarinRomanized Dictionary of Chinese)的编纂。该词典的编纂,在以后数十年为西人学习中文提供了便利,成为中西文化进行交流的重要媒介,“那书无论中外人民,莫不视作珍宝,在中西文化的沟通上,这书有不可磨灭的贡献”[1]。不仅如此,季氏词典的编纂奠定了季理斐汉学家的地位,也由此改变了他在华工作的性质。
一、 《华英成语合璧字集》的编纂
(一) 编纂蓝本
1888年季理斐初到上海时购买了司登得(George Carter Stent)编纂的《汉英合璧相连字汇》(A Chinese and English Vocabulary in the Peking Dialect)第二版。1898年季理斐作为修订者发行《汉英合璧相连字汇》第三版。1905年季理斐正式作为作者发行《华英成语合璧字集》,并在封面注释“遵照与司登得相同的原则”(On the same principle as G.C.Stents Vocabulary)。因此,季氏词典是以司登得所编的《汉英合璧相连字汇》为蓝本修订而成。
1869年,司登得因护送英国公使馆(British Legation)成员而入京,此次来华经历激发了他学习中文的兴趣。司登得后加入外国海关署(Foreign Customs Service),先后在烟台、上海、文州和汕头(Swatow)工作。1882年初,他被任命到台湾“打狗”(Takow)英国领事馆[2],并于1883年5月成为该港口的海关助理,直至1884年9月去世。司登得在北京居住期间,曾尝试翻译一本中文小说。在此过程中,他了解到中国独特的风俗人情,中文水平也得到迅速提升:“文字、短語和成语的组合,在其他书中是没有遇到的,所以我把它们记下来,归于特定位置;时常添加,相同的文字在不同情形下的含义。日积月累,所积汉字规模庞大。”(Stent1871)101871年,《汉英合璧相连字汇》由上海海关出版社出版,1877年再版。该词典以全新的原则写成,“其风格异于迄今出版的任何一本辞典,它试图将汉字融入音节或音节词,尽可能地将其同化为英语词典。”(Stent1871)41874年,司登得还出版了《中英文袖珍词典》(Chinese and English Pocket Dictionary),这两部词典是其最主要的文学成就。此外,司登得是皇家亚洲学会中国分会(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的会员,并在《皇家亚洲学会华北分会杂志》(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发表多篇文章。司登得展现的文学才能获得英国驻京大臣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的赞美与肯定,他在中国的职业生涯和文学成就证明: 即使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能以坚韧不拔的精神、充沛的热情和良好的判断力取得一番成就。
1888年,当季理斐首次接触到司登得《汉英合璧相连字汇》时,距该书第二次修订已过去11年。其间中西往来频繁,新短语不断增加,该词典因未能及时收录新词而逐渐过时,“这本书似乎奄奄一息,很快将被埋没在收藏家的书架上”(1905)203。且《汉英合璧相连字汇》存在诸多音调不清之处,部分定义也不准确,已不能满足西人学习中文的需求。季理斐在研习中文过程中使用了司登得词典,发现这本书对学习中文很有帮助,决定对该词典进行修订,以期他人也可从中受益。这对《汉英合璧相连字汇》来讲,也是一次新生:“很少有一本书在过气时有好运遇到一位崇拜者,将它看作是一种爱的劳动,脱掉它生锈而过时的衣服,为它穿上最新、最时髦的剪裁,再将其传递,赢得在文坛上的新征服者”(1905)203。
季理斐有很高的语言天赋,在多伦多大学求学时曾荣获文学金章。来华后,季理斐在中文教师指导下,汉语突飞猛进:“他只用了一个月工夫,已经完全认识《约翰福音》中的中国字了。而且他对于每一个字义和读音,也能过目不忘。”(古约翰夫人1939)季理斐每每遇到新的词语,便用罗马字母和拼音誊写下来,再从司登得词典中挖掘其含义,并咨询中文教师与该字词相关的所有短语搭配,“一个新的词语对季理斐来说,几乎像一枚金币一样珍贵,他小心翼翼地把它珍藏起来”(Goforth1943)。来华第三年,季理斐的中文水平已颇具造诣,他的中文教师由衷赞美道:“他知道的和我一样多,我已不能再教他了。”[3]
此后,季理斐着手修订《汉英合璧相连字汇》,删掉过时的词语,补充缺失的词汇。到1895年年底,季理斐已补充了相当多的词语。美国长老会来华传教士狄考文(Calvin Wilson Mateer)在得知季理斐正在修订司登得词典的消息后,敦促他将其尽快出版,这令季理斐备受鼓舞。1896年2月,豫北长老会会议批准季理斐暂停在豫所进行的其他传教事务,支持他全力以赴修订词典,他们认为季理斐修订司登得词典意义非凡,“不仅是为了传教,也是为了整个中国的基督事业”(Brown1963)211。最终,季理斐获得司登得后代赋予的《汉英合璧相连字汇》的版权,并于1898年将修订本交由上海美华书馆(the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出版。修订版删除了许多过时词汇,补充了5000余个新词组,篇幅从677页增至788页。不过,它仍保留原名,只注明季理斐修订。此后季理斐继续搜集新的词汇,不断对词典进行汇编与修订。
1905年,季理斐正式以作者身份出版A MandarinRomanized Dictionary of Chinese,封面中注明“遵照与司登得相同的原则”(On the same principle as G. C. Stents Vocabulary),由美华书馆组织发行。1907年,季氏词典进行第二次修订,中文取名为《华英成语合璧字集》,英文名称不变。《华英成语合璧字集》从第三次修订版开始,更名为《英华成语合璧字集》,并特意注明“包括新的词组和短语”(Including New Terms and Phrases, now current)。1918年,考虑到“大量校正及修订工作的稳定推进,许多地方发生了变化,且季理斐付出了庞大的劳动力支出”(MacGillivray1918)Ⅲ,美华书馆在发行的第四版《英华成语合璧字集》中删除“遵照与司登得相同的原则”字样,词典页数从第二版的975页扩充到1145页。
(二) 编纂体例
季理斐修订的《华英成语合璧字集》简明扼要,检索方便,从1898年至1925年共修订了9次,深受读者喜爱。笔者以第二次修订版为例,阐述《华英成语合璧字集》的编纂体例。《华英成语合璧字集》共计975页,词典正文一般分为三栏,分别为字词的发音、汉字及英文介绍,所录汉字附有偏旁部首。
第一栏标注字词发音,根据最被广泛接受的威妥玛发音(Wade pronunciation)标注,约4500个汉字发音,95%的汉字后附介绍性文字。英文字母的排序决定了音节的印刷顺序,所附短语也按字母排序。在第二版中,为与最新的权威词典相一致,hsssǔ,ts的旧顺序改为自然顺序,并将u置于ü之前。字词的声调、注音是季理斐根据汉学家富善(Chauncey Goodrich)和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4]编纂的词典修正而成的,声调以数字形式标在读音之后。以“安享太平”为例,标注的读音为An1hsiang3T′ai4P′ing4,其中数字即为该字读音的声调。
第二栏是与读音相应的汉字,季理斐先对单字进行介绍,再就此字延伸而来的词语进行解释。与《汉英合璧相连字汇》相较,季氏词典所录汉字均附部首,一是便于读者了解汉字的结构,二是为了读者在不了解字词发音的情况下,能依据偏旁和字根进行查询。部分字词后缀两组数字及字母,如“唱34b28b”“畅38b29a”。第一组符号指的是讀者在参考“翟理斯汉英词典”时所对应的字符序列;第二组数字和字母以同样的方式显示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1884)所编《汉英韵府》的查询信息。通过这种方式,读者可无需再进行索引而直接参考这些容量更大的词典。
第三栏是与中文相对应的简洁英文定义。季理斐延续司登得的定义风格,力求简短扼要,几乎所有字符或单词的释义尽量控制在一行的范围内。采取简短释义的目的在于方便读者快速查找所需词汇并掌握其含义。为节约印刷空间,单词same表示含义与前一个条目相同。在某些情况下,附加对信息来源的引用,或列出权威词典的注释。部分词语在英文解释后又增添了近义词读音,如“安享太平”一词,除字词本身的释义to enjoy tranquillity之外,又补充了对于帝王而言的相近词“国泰民安”的读音kuo3 tai4 min2 an1。由此,初学者可轻易地扩大知识储备,可谓举一反三:“这些对学习语言的每一位学生都有很大的帮助,因为当一个人查阅该词典来搜索阅读中遇到的不熟悉字词时,他几乎肯定会发现,不仅是这个字,那些令他迷惑不解的短语也都翻译好了。”(1905)203
释义是词典的核心,季氏词典的释义内容追求实用、简洁,也将准确性作为编纂目标同时,对司登得词典进行了词目的增删,以汉字“爱”为例,《汉英合璧相连字汇》收录词汇如下:
爱争论的 fond of argument;爱惜to love, to pity, to be sparing of love;
爱人to love mankind;爱媚to caress, to love;爱民如子to love the people as sons;
爱病subject to illness;爱不爱do you like it or not;爱抬扛fond of argument;爱财to covet wealth。
《华英成语合璧字集》经修订之后,对“爱”的相关词汇收录如下:
爱惜to love, to pity to be sparing of love;爱惜光阴to economise time;
爱惜皮肉to care for the health;爱小便宜fond of petty gains;
爱意willing, inclined (yuan4 i4);爱人如己to love your neighbor as yourself;
爱民如子to love the people as sons (an official);
爱慕fond of, e. persons, doctrine, etc,;爱病subject to illness;
爱戴高帽foud of praise (fig.);爱抬杠foud of argument, or contradiction;
爱财to covet wealth, miserly (tan1 tsai2)、爱物to be careful of an article。
通过对比,季理斐在编纂蓝本的基础上,增添了“爱惜光阴、爱惜皮肉、爱人如己、爱慕、爱财、爱物”等常用词汇,且删除了不准确的词目,诸如“爱媚”。不宁唯是,季理斐对字词的定义更加精准,如将“爱民如子”的适应范围限定在官员阶层。季氏词典精准而简洁的释义对来华传教士学习中文帮助极大,河南长老会传教先驱古约翰(Jonathan Goforth)评价该词典“每个字符等价黄金”[5]。
《华英成语合璧字集》还具备横向参照功能,可充当查阅权威词典的工具书。季理斐在词典中将司登得、鲍康宁(Frederick William Baller)[6]、卫三畏、狄考文四人所编词典中所使用的罗马拼音系统(Romanizations)进行了比较,以方便读者对权威词典的汉字发音进行比对、参考。图1为季氏词典对部分读音的横向对比(MacGillivray1918)ⅶ:
此外,《华英字典合璧字集》附录内容也很丰富。首先,为方便只会书写但不会发音的学生检索词典,词典专门附有部首、偏旁和汉字索引,所编部首数量共计214个。季理斐按部首的笔画进行排序归类,并对部首的读音、含义进行阐释。且部分部首标有中文名称,如“冫”两点水、“刂”立刀、“犭”反犬等。为更好地帮助西人了解字义、记忆字形,该词典还将偏旁延伸的汉字进行了罗列及注音;其次,以司登得词典为参照,介绍中国风俗知识,如二十四节气表、天干地支、月份别称、十二生肖等内容。其中,季氏词典在介绍月份时,特别介绍十二月份的中文别称,分别为春王月(三阳、元月)、杏月(中和)、桃月(上巳)、清和月(麦秋)、榴月(端月、蒲月)、荷月、巧月(桐月)、桂月(中秋)、菊月(菊秋)、阳春月、冬月(葭月)和腊月(嘉平)。丰富的月份名称介绍,不仅体现了编纂者中文造诣之深,也令西人感受到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蕴;此外,附录中还登载了季理斐所整理的中国历代纪元年表和中国各省份名称、简称及省会列表。词典的结尾部分,季理斐将个人著作也进行了罗列。
二、 《华英成语合璧字集》与中西文化交流
《华英成语合璧字集》内容丰富,对中国政治制度、文化习俗、宗教礼仪、神话传说、教育制度等均有介绍,是晚清民国时期中国官话的珍贵典籍,对中西文化交流做出独特贡献。
(一) 对二十四节气译名进行修订
二十四节气是中国古代农业文明的象征,显示中国气候时节的变化,用以指导农田耕种。中国二十四节气的名称在司登得《汉英合璧相连字汇》中第一次被完整译出。季理斐在1907年的第二版词典中对司登得“芒种”“小满”进行了重译。“芒种”一词,司登得译为Sprouting seeds,季理斐修正为Grain in the ear,此种译法沿用至今,对现代英语词汇的形成与传播做出了贡献。芒种时节为农历四月十九,字面意思为“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农夫忙于农作。季理斐将芒种译为Grain in the ear大抵是指农夫需将芒种时节庄稼收种的道理萦绕耳畔,也从侧面体现出季理斐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熟知。此外,司登得将“小满”译为small full,季理斐更改为Grain full。图2和图3为《华英成语合璧字集》及《汉英合璧相连字汇》所译二十四节气表对比:
(二) 对清朝文武官员的官服补子纹样的介绍
季理斐在1907年第二版《华英成语合璧字集》的附录中,对清朝文武官员的官服补子纹样进行了完整译介。季理斐解释了中国文武官员官服图饰的区别,文官品阶图案以鸟类区分,武官则以动物区分。季理斐将文官官服纹样译介为: 一品仙鹤(Manchurian crane)、二品锦鸡(Golden pheasant)、三品孔雀(Peacock)、四品云雁(Wild goose)、五品白鹇(Silver)、六品鹭鸶(Lesser egret)、七品鸂鶒(Mandarin duck)、八品鹌鹑(quail)、九品练鹊(Longtailed jay)、十品黄鹂(Qriole);武官官服纹样分别为: 一品麒麟(The unicorn of Chinese fable)、二品狮子(The lion of India)、三品豹(The Peacock)、四品虎(The tiger)、五品熊(Black bear)、六品罷(The mottled bear)、七品彪(Tiger cat)、八品海马( The seal)、九品犀牛(The rhinoceros)。此处季理斐存在错误,黄鹂补子乃明朝八品文官官服纹样,并非清朝十品官员所用。清朝武官官服补子图样六品为彪,而非罷;七品、八品皆为犀牛,九品纹样则为海马。季理斐对清朝官服补子纹样进行译介,有利于西方人对中华官服文化的认知。虽然季理斐将海马及犀牛品级纹样混淆,但对清朝复杂的官员补子纹样译介至此已实属不易,民国时期的修订版已将官服补子纹样的译介内容删除。具体译介如图4所示:
(三) 对中国各派宗教文化及神话传说的介绍
季理斐是基督新教长老会成员,在他看來,在华信徒中专门研究神学者不多,兼通中国文学、历史、哲学的更是凤毛麟角,故在词典编纂内容中格外注重对中国宗教神话的介绍:“上帝赐各民族各有历史语言文化,各民族可用自己的来荣耀上帝,并与基督发生关系。单有西方学问不够用,必需在中国文学历史哲学上面多用工夫。”(李路德1931)29
季理斐对中国宗教的介绍主要集中于“三教”,即儒、佛、道(Confucianism, Buddhism and Taoism)。以孔子为例: 孔子,字仲尼(Confucius),相貌两耳垂肩(pendulous ears),出生于尼邱山(name of the mountain where Confucius was born),被世人称为“圣人”(a sage),儒教也被尊为“圣教”(Confucianism)。《华英成语合璧字集》对孔子生平事迹及经典语录也有介绍,如杏坛设教(to preach at Hsing Tan )、述而不作(a transmitter not a maker)、寝不语(not to talk in bed)、食不语(did not speak during meals)、圣庙(temple of Confucius)等。儒家文化讲求女子“四德”,即德、言、工和容,季理斐对此做了具体解释,妻子应对丈夫忠心耿耿,说话和蔼可亲,勤勉地做家务及待人得体。
在《华英词典合璧字集》中,季理斐对道教和佛教文化也有相关译介。道教的创立者是老子(the founder of the Taoist),玉皇(the chief Taoist divinity)乃道教神仙,道士身着道袍(a Taoist priests robe),道教文化追求“长生不老”(immortality of Taoism),《感应篇》(Book of Rewards and Punishments)被奉为道教经典。佛教文化则讲求看破红尘(to see through the vanity of this world)、超度(to pray for souls of dead),日常礼俗有斋戒沐浴、斋僧拜佛,僧侣所穿衣衫为袈、袈裟(surplice of Buddhist priest)。此外,佛教看重世俗疾苦,戒律清规森严,不能破五戒(The five cautions of Buddha),即杀生、偷盗、邪淫、妄言与饮酒。季理斐在“求嗣”一词下,特别介绍“送子观音”,如果有老翁没有儿子,他会去一座庙宇向怀抱婴儿的送子观音及十八罗汉祈祷,然后他将“罗汉帽”带回家,放在枕头底下以求实现生子的心愿。季理斐对于儒释道三教的译介,使西人在查阅词典时,对中国宗教文化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除宗教文化外,季理斐对中国古代神话故事也进行介绍。牛郎与织女的爱情故事便是其中之一。古时候,牛郎织女是一对夫妻,时间飞逝,相隔银河。一年中只有七月七日晚,喜鹊搭桥两人方可得以团聚。 季理斐还介绍了中国人颇为崇拜的“财神”,季理斐认为财神在中国比孔子还受尊崇,农历新年的第五日,店铺开张前都会举行“接财神”仪式,寓意招财进宝。此外,季理斐对有关“八仙”——吕洞宾、汉钟离、何仙姑、铁拐李、曹国舅、蓝彩和(应为蓝采和)及张果老的传说进行了详细介绍,认为八仙深受民间百姓喜爱。
(四) 对中国习俗、俚语的介绍
司登得所编词典对晚清中国祭祀、嫁娶习俗进行了介绍,季理斐在此基础加以拓展。在婚嫁礼俗方面,季氏词典对招亲、招婿、招女婿、迎亲过门、服内纳妾、婚配、庚帖等习俗或礼制均有介绍。如“庚帖”,旧时男子若想迎娶女子,会托媒人求取女方的八字帖,标有姓名、生辰八字等信息,再请算命先生算姻缘命理,若男愿娶,女愿嫁,可合婚,否则便缘散。“招女婿”,没有儿子的人家为延续姓氏,通过婚姻中介为女儿觅夫婿,生下的第一个儿子随母姓,并获得家族财产,其余的孩子则随夫姓。
季理斐对中国民众丧葬、祭祀文化,也进行相关介绍,具体有“招魂、叫魂、放水灯、鬼节、护身符、火葬、香案、邪气、殉葬、戮尸、送鬼的”等内容。例如“招魂”,中国人在亲人去世后,亲属会悬挂死者的画像,摆上案台,上面放置两支点燃的蜡烛、四或八盘可供食用的食物,并烧香。死者名讳连同生死时辰被誊写在一张丝绸或纸上,贴于木板之上。四个佛教或道教祭司请出灶君,召唤死者亡灵回家。此后,死者家属每天都会在画像前哀悼,三餐如生前一样,每晚烧纸钱。仪式持续时间根据家庭情况而定,如若死者富有并有子女,可为期三年。再如“叫魂”,幼童或成人因晕厥或其他原因而失去知觉时,魂魄丢失。在“呼唤灵魂”的情况下,法师被派来献祭,烧纸钱;灶君和病人祖先的灵魂将被召唤来。一人大声喊道:“回家吧!”另一个回答:“好”。如此重复49次,再烧掉符咒,灵魂应己归位。
季理斐对中国日常俚语也进行了非常生动有趣的介绍。如在“三不求”一词中讲道:“出门不惹三子: 老子、小子和瞎子。世上不求三难: 好儿子一难,高寿二难,长鬚三难。”又如介绍了“梧桐树”一词,梧桐落叶是秋天的预兆,“梧桐一落叶,天下尽知秋”,且梧桐深受中国民众的喜爱,季理斐还附带了“没有梧桐树,叫不着凤凰来”的谚语。
三、 《华英成语合璧字集》的影响
清末民初,中西间互动、往来频繁,汉语吸收了大量的西源外来词,对时人及现代汉语的发展产生深远影响。季理斐所编纂的《华英成语合璧字集》对大量涌现的词汇进行收录整理。不仅如此,该词典售价低廉,1905年零售价为10美元,若为传教士购买,则优惠至8美元。季氏词典凭借低廉的售价,丰富的内容,成为晚清民国时期广为流行的英汉词典,成为中西文化间交流的重要媒介,影响巨大而深远。
首先,《华英成语合璧字集》是晚清民国时期语言学习的宝库,为西方人学习中文提供了便利。季氏词典吸引读者的第一个优点在于简洁、紧凑。季理斐用简短的用语尽可能多地解释更多的知识,内容丰富,被《教务杂志》称赞为“中文用语的百科全书”(1905)203。季氏词典另一优点是工具性强,季理斐将晚清最为经典的司登得、鲍康宁、卫三畏、狄考文所编词典中的罗马拼音系統进行横向比较,节省了使用者查询其他词典的搜索时间:“在十分之九的情况下,学生将能够直接找到他正在寻找的目标,而不需要通过部首来进行冗长的搜索。”(1905)203且《华英成语合璧字集》内容丰富,收录了清末民初时期政府机构设置、中国礼制习俗、民众宗教信仰等内容,极大地便利了西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推动中学西传的发展。图5为季理斐在《英华成语合璧字集》第三版中的1911年中国政府职能机构表:
汉学家富善对《华英成语合璧字集》的出版进行了高度的评价:“季理斐在音调上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使这本书几乎成为一种权威……添加了从各处搜集的大量短语,词汇量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定义十分清晰、简洁和精确。”(Brown1963)691931年,季理斐去世后,《明灯》主编李路德(1931)28赞扬了季理斐在词典修订上所做的贡献,“他作了一部中国官话字典,计1300面,为西国人学习中国官话最要的工具,销行很广”。
其次,《华英成语合璧字集》收录大量新词汇,丰富了中文词汇系统,也促进了国人对西学知识的了解。晚清民国时期中西交流频繁,文化特有的渗透性与开放性使语言词汇在互动中不断丰富发展。世界上并没有语言是绝对自给自足的,季理斐在《华英成语合璧字集》引介的外来词汇被广泛传阅,客观上促进了汉语语言体系的发展。1911年版《英华成语合璧字集》中收录大量外来新词汇,以下为笔者对其部分新增词汇的简单分类梳理:
1. 经济词汇: 债权(right to recover a debt)、分利(share of profit)、基本金(endowment, e.g., of a college)、专利(a monopoly)、中外互市(international trade)、印花税(stamp duties)、有限公司(a limited company);
2. 政治词汇: 军国主义(universal military service)、均势[favored nation (clause)in treaty]、宪章(constitutional provisions)、宪法(a constitution)、海牙和平會(the Hague conference)、合众国(United States)、行政法[executive(in the state)]、选举权(power of voting)、议事会(a meeting for discussion)、国籍(the register of citizens)、国会(the senate);
3. 生物、医学: 传染病(an infectious disease)、核子病(the bubonic plague)、细胞(atoms or molecules)、血液(blood)、心理(psychology)、耳鼓(the tympanum)、高等动物(the superior creation)、脑系(nerves)、鼠疫(the plague)、蛋白质(white of an egg)、体温(heat of body);
4. 物理、化学: 寄生虫(parasites)、防腐剂(antiseptic)、海绵质(porous substance)、质点(atom, element)、水银柱(barometric column)、无线电报(wireless telegraph)、原动力(original power, motive power)、原子(atom, molecule)、有机物(an organism);
5. 地理: 寒带(arctic circle)、热带(torrid zone)、温带(temperate zone)、冰点(freezing point)。
通过上述词汇内容可知,季氏词典收录的新词汇为变革中的中国输入了大量西方先进的新思想、新事物。中国民众也从中受益匪浅,获得了新知识,开阔了视野,“如果学生能让一位有能力的中国学者拿着铅笔翻阅这本字典,在他所常用的短语上打个记号,他可能会惊讶,也许会对他还不熟悉的口语感到惊愕和沮丧”(1905)204。季氏词典反复再版,一方面从证明了其实用性及受欢迎程度,另一方面也记录了西方人对汉语文化的认识变迁。它在展示来华传教士汉语研究成果的同时,所收录的新词汇也夯实了近代汉语语言的基础。
最后,《华英成语合璧字集》的编纂确定了季理斐汉学家的地位,并使其凭借语言天赋得到了时任广学会总干事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1845—1919)的赏识,进而令季理斐在华传教工作由豫北乡村巡行布道转至上海广学会开展文字布道。在豫北差会工作期间,季理斐的薪水非常微薄,一年仅有500美元。“我们现在的教会太小了,一些人去往有保障的地方,因为国内和国外持双重标准,我也失去了耐心。”(Brown1963)69在豫北长老会借医传教的策略下,季理斐无法尽情施展其在文学上的才华。再加上长时间过量的工作令季理斐产生了焦虑的心态,决心改变在华工作状态。《华英词典合璧字集》的修订给李提摩太留下深刻印象,认为季理斐正是广学会所急需的人才。李提摩太邀请季理斐加入广学会,担任广学会专职的作者及编者。李提摩太称:“一个人可以通过文学作品向一百万人讲道,来代替在街道的教堂里向几百人布道。”(Anstin1986)44李提摩太向豫北长老会表达请求:“有些人天赋异禀,善于讲道,则应尽其所能;有些人有文学天赋,则应书文立著。我们的朋友季理斐有这样的天赋,难道我们不应该将其置于最适合的位置上发挥其更大的用处吗?”(Anstin1986)44最终,从1899年起,季理斐开始供职于上海广学会,担任编辑职务。
季理斐前往上海后仍非常注重推广官话。当时在沪传教士为更好地与当地民众进行交流,使用上海方言布道演讲。然而,上海是“一个从帝国各地流入的水库”(MacGillivray1901)565。因此,当其他省份讲官话的民众大量涌入上海时,季理斐认为在沪推广官话尤为重要。1901年,季理斐在寄给《教务杂志》的信中提到在上海推行官话所进行的努力:
“汉语教学一直在进行,但上海的快速发展对今后的汉语教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上海传教会一直在考虑此事,并已派出一个委员会提交以下报告:
1. 我们非常满意地了解到,南方浸信会(the Southren Baptist Mission)在苏州北路开设一个大厅,与其他方言一起,官话有一席之地;
2. 与此同时,我们认为,这并不完全符合我们的目标,应设想除其他方言外的官话推广工作;
3. 因此,我们拟将这一问题提交各代表团在上海举行的年度会议,希望其他代表团能够设法敦促其各自的董事会充分支持在上海开展官话工作。”(MacGillivray1901)565。
当然,《华英成语合璧字集》也存在错误之处,如将“路不拾遗”写为“路不拾衣”,英文解释为:if clothing were dropped on the road no one would pick it up, i. c., golden ago(MacGillivray1907)739。季氏词典虽存在错误之处,但仍不失为一部西人学习中文词典中的经典之作。时至今日,对季氏词典的研究,不仅可以窥见清末民初时期传教士视角下汉语语言的变迁,而且对今人汉语新词的收录及汉文化的国际传播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附注
[1]季理斐博士小传.上海图书馆馆藏,档案号: U131091,p.007.
[2]打狗英国领事馆是清朝外国人在台湾设立的第一个领事馆,“打狗”是台湾原住居民语言的音译,即高雄。
[3]Memoirs, letters, articles written or edited by, or of interest to Rev. Donald MacGillivray, M.A., D.D. [1888—1931],加拿大聯合教会档案馆馆藏,档案号: BV3427 .M3 LARGE, p.284.
[4]翟理斯(Herbert A G.1845—1935),英国牛津人,著名的汉学家,代表作: 《华英字典》(A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5]Memoirs, letters, articles written or edited by, or of interest to Rev. Donald MacGillivray, M.A., D.D. [18881931],加拿大联合教会档案馆馆藏,档案号: BV3427 .M3 LARGE, p.285.
[6]鲍康宁(Frederick William Baller,1852—1922),中国内地会成员,代表作为《汉英分解词典》(An Analytical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参考文献
1. 古约翰夫人.古约翰生平(续).明灯道声非常时期合刊,1939(6): 15.
2. 李路德.季理斐博士与中国教会: 五月廿八日英国蒙召归天.兴华,1931(23).
3. Austin A J. Saving China: Canadian Missionaries in the Middle Kingdom 1888—1959.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1986.
4. Brown M H. MacGillivary of Shanghai. Ontario: The Ryerson Press,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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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acGillivray D. A MandarinRomanized Dictionary of Chinese. Shanghai: The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1907.
8. MacGillivray D. A MandarinRomanized Dictionary of Chinese. Shanghai: The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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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Stent G C. A Chinese and English Vocabulary in the Peking Dialect. Shanghai : The Customs Press, 1871.
11. Our Book Table.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1905(4).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南京210046)
(责任编辑刘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