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感遇》诗中的“飞鸟”意象探析
2020-07-14刘伯舟
刘伯舟
摘 要:飞鸟、香草美人、白日等是古代诗赋的重要意象,它们具有不同的艺术形态,在表达情感上具有不同功能。陈子昂的《感遇》诗继承了先秦诗赋中意象并体现了时代的气息,其中“飞鸟”意象的使用频率颇高,一是将“汉魏风骨”与“兴寄”相联系,体现了陈子昂的诗歌改革主张,二是“飞鸟”这一意象,在《感遇》诗中体现了作者矛盾而又复杂的感情,有时用来感怀身世,抒发政治理想;有时用来讽刺弊政,体现诗人的承担意识和社会责任感;有时用来谈玄论道,忧生叹逝。因此,本文主要以《感遇》诗中的飞鸟意象作为分析主体。
关键词:陈子昂;《感遇》诗;“飞鸟”意象
一、引言
鸟是具有一定象征意义的动物,它的象征内涵是经过古代先民文人长期积淀的,人生而不能飞翔,飞鸟更是补偿了生命中的遗憾,这对于处于社会动荡年代、理想信仰和抱负得不到实现的文人才子而言,更是一种理想的追求。陈子昂的《感遇》诗38首中,写到“飞鸟”意象的有8首,共9类飞鸟,全部有所“兴寄”,“兴寄”的含义是“比兴”和“寄托”,通过比喻、直抒胸臆等手法来表达作者深沉的感慨,寄托自己的理想。同时,因为组诗中多处用“飞鸟”意象的典故,使诗歌的风格和作者的感情更加正直庄重,使诗歌具有更浓厚的感染力量。
二、鶗鴂、翡鸟——知音难寻、壮志难酬的苦闷
《汉书·杨雄传》颜师古注:“鶗鴂,一名买鸽,一名子规,一名杜鹃,常以立夏鸣,鸣则众芳皆歇。”
《感遇·其七》中:
众芳委时晦,鶗鴂鸣悲耳。
鸿荒古已颓,谁识巢居子。
鶗鴂,又名子规、杜鹃等,唐代白居易《琵琶行》:“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白居易借杜鹃感慨自己被贬谪的身世,浔阳城地势荒僻,举目伤怀,一点开心解闷的东西都没有,正是知音难觅。李白《蜀道难》:“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诗人借景抒情,用“悲鸟号古木”“子规啼夜月”等感情色彩浓厚的自然景观,渲染了旅愁和蜀道上空寂苍凉的环境气氛,诗人表面写旅途之难,实则写仕途之坎坷。陈子昂在《感遇·其七》中,借杜鹃抒发了自己寂寞苦闷的心情,这首诗从情感和内容描写上看,应该是陈子昂辞官归田后所写下的。作者幽居山林,却并不超然,世道日衰,莫识高洁,这一切都体现了作者对掌权者的不满和惆怅,在山林中,作者和白居易一样难觅知音,更深层次理解,作者在仕途上难以遇到能让自己真正舒展才华的人,因此感到壮志难酬。
《感遇·其二十三》中: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
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
翡翠鸟,是一种珍稀的飞鸟,《禽经注》中:“翡翠,状如??而色正碧……今王公之家,以为妇人首饰,其羽直千金。”作者这里似在写鸟,实为写人,层层递进,加深了寓意,自己拥有横溢的才华,在政治中崭露头角,就像翡翠鸟一样。最后两句,“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作者托物言志,珍禽尚且难以自保,在冤狱四起、人人自危的时代,作者透露出对自己命运的忧虑。结合陈子昂的生平,作者怀揣着伟大的理想和抱负,可其所处的社会现实却不利于作者实现政治抱负。陈子昂生活在武则天当权时期,因文学才华被武则天赏识,但因多次犯言直谏、触犯权贵,两次入狱,作者是借翡翠鸟这类珍禽,抒发其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忧愤。
三、鸱鸮、黄雀——对统治者的劝讽
陈子昂的政治生涯,都是在武则天当权的时期度过的。《陈氏别传》记载:“上数召问政事,言多切直,书奏,辄罢之。”由此可见,陈子昂干预政治心切,但是难以得到统治者的喜爱,容易触犯权臣。
《感遇·其十五》中:
鸱鸮悲东国,麋鹿泣姑苏。
谁见鸱夷子,扁舟去五湖。
鸱鸮,即猫头鹰,古人认为是一种恶鸟,有不祥的预兆。周公曾被管叔诬陷,后来管叔发动叛乱,周公奉成王之命平定叛乱,作《鸱鸮》以劝讽成王。作者借“鸱鸮”的典故隐喻自己,陈子昂在朝做官,一心呼吁改革,多次进谏,因触犯君主和权臣的利益,屡屡不能实现政治抱负,甚至被诬陷,但他依然要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与残酷的现实社会相抗争。
《感遇·其二十三》中:
朅來高唐观,怅望云阳岑。
雄图今何在,黄雀空哀吟。
作者在诗歌的末两句中,把战国时期的楚襄王比作被人击落的黄雀,昔日雄途伟略化为泡影。《战国策·楚策四》中记载:“黄雀俯喝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以其类为招,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咸,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夫雀,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因此,作者是在借“黄雀”这一意象,向武则天进谏,当时武则天和她的统治集团骄奢淫逸,还沉浸在太平盛世的美梦当中,陈子昂讽劝统治者要天下国家的事为大事,从盛世美梦中走出来。
四、白鸥鸟、青鸟、玄风——高飞远遁、归田避祸
陈子昂本欲建功立业,非无欲于世,在儒家经世思想之外,道家出世思想、佛家精微理论他都爱好。由于政治环境险恶,壮志难酬,陈子昂自然受到由老、庄、易三家思想为主导的玄学的影响增大。
《感遇·其三十》中:
箕山有高节,湘水有清源。
唯应白鸥鸟,可为洗心言。
作者用“白鸥鸟”这一意象,是在表达自己的归隐之意。《列子·黄帝篇》:“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作者善于用典,借海上之人取鸥一事,“海客忘机鸥变下,龙门不峻客常欢”,表达自己想要淡泊隐逸,希望过上纯朴而无猜忌的生活。
《感遇·其二十五》中:
瑶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
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
“青鸟”在神话中是为西王母取食的神鸟,为西王母所使,作者自比作玄凤,即凤凰,凤凰本是“鸣家国之盛”的神鸟,因无处施展抱负,又不愿意同流合污,只好藏身于昆仑山,这是作者对官场的厌倦、对四海之外的向往。
第二十五、三十首诗中,作者对瑶台青鸟、昆仑玄凤和海上白鸥的向往正寄寓着他想高飞远遁、归田避祸的幽思,用仙界飘渺的神鸟来寄予追求思想超脱的无穷。用朴素的语言,蕴含了饱满的情感,诗人的主体精神贯穿伊始。说理以情贯之,一气呵成,毫无滞感。
五、幽鸿、孤凤——遵循规律,不满现实、无可奈何
陈子昂所处的时期,唐朝经济和政治虽然还没有出现标志性的崩溃,“开元盛世”的影响依旧存在。但是在陈子昂多次上奏的奏折中,多次提到民生的艰难和凋敝,说明当时社会矛盾已经激化,统治集团内部不以为然。政治的黑暗、权力的倾轧、君臣的不遇,这就是陈子昂个人生存的政治生态、社会生态和道德生态。在这样的生态之下,他备感苦闷和压抑。
在这样的背景下,陈子昂感知到了人的命运、每个人的命运,是个人无法把握、无法测度的,这体现了作者的无可奈何的心态。
《感遇·其二十五》中:
仲尼探元化,幽鸿顺阳和。
大运自盈缩,春秋递来过。
盲飙忽号怒,万物相纷劘。
溟海皆震荡,孤凤其如何。
幽鸿,即鸿雁,《易林·盅之离》中记载:“鸿雁南飞,随阳休息。”结合诗中的上下句子,诗人借大雁南飞、天体运转、寒来暑往的不变规律,说明自然界的运转是有自己的规律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应当去尊重自然界的规律,这个时期陈子昂的思想,与前期积极干预政治、想靠个人力量影响时势的思想相比已经有了质变的变化。
孤凤,指孔子,作者用来暗喻自己。“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生逢乱世,孔子尚且无能为力,自己又能怎么改变呢?“溟海皆震荡,孤凤其如何。”寄托了诗人不满现实而又无可奈何的忧愤心情。
陈子昂对天道运行变化不止的客观真理的认识,体现出他在这样变动不居的天道面前,认知到人类的无奈和无助。为了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诗人为此找了一些理由来说服自己。他认为生命的穷通显达自有其自身的规律,并且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不是个人的力量所能够控制的,所以不如顺其自然,顺势而为。于是陈子昂的思想上升到了哲学高度,“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对人生的思考,让陈子昂在无法施展政治抱负的情况下,选择了归隐。
六、结语
飞鸟成为文人墨客作品中的常客,是因为它能满足人们的寄托。“飞鸟”意象不仅局限于我们目之所及的地方,其身上带给人们的对于人生意义的启发是无穷尽的,由鸟及人,能够引发我们对自然界、人生更多的思考。
韩愈曾评价陈子昂,“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赞扬陳子昂的诗歌成就。通观《感遇》诗38首,陈子昂学识渊博,在诗歌创作中提倡复古,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倡导“汉魏风骨”与“正始之音”,在诗歌创作中将“汉魏风骨”和“兴寄”相联系;二是继承战国、汉魏时期诗赋的意象,表达自己的情感价值观。陈子昂的一生是执着追求美好理想,为政治理想勇敢斗争的一生,是怀才不遇,坎坷不幸的一生,也是大胆革新,振兴唐诗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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