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婢”形象的继承与发展

郑文茜 吴一楠

摘  要：唐传奇中，第一次大量出现了以女侠为主要角色的作品。女侠形象深刻地影响着唐以后文学作品中婢女形象的刻画。本文主要以唐传奇及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婢女形象为研究对象，旨在探讨这些婢女性格中存在的侠义特征及其成因，通过对不同环境下侠婢形象的分析与比较，更好地解读婢女阶层的意义与内涵。

关键词：婢女;侠婢;形象;侠义;成因

作者简介：郑文茜（1998.10-），女，汉族，江苏南京人，江苏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在读;吴一楠（1998.7-），女，汉族，江苏南通人，江苏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在读。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18-0-02

在中国文学史上，侠女一直是一个经久不衰的经典形象。其原型可以追溯到远古的神话传说。创世神女娲以黄土造人，熔五彩石补天。从创世到救世，她无疑是博爱和牺牲精神的代表。再如精卫因在东海溺亡而怀恨，她化身为鸟，衔石以填东海，这种与命运抗争的不屈不挠的精神也塑造了侠女的重要人格。《吴越春秋》中的越女应当是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第一个出现的侠女形象。她是剑术高手，武艺高强，助越王操练士兵，打败了吴国。到魏晋时期，女侠的形象更加多元化。在小说《搜神记》中，李寄勇斩蛇妖，将幼女救出，深具“义”的侠女品格。至唐代，侠女形象经过一代又一代文人的酝酿与发展，在唐代基本定型，并在唐传奇中散发出独特的魅力。

婢女是中国古代女性形象中的一个独特群体，在文学作品中，时常有她们的身影，但鲜少以婢女作為主人公的单独作品。《悦容编·选侍》中道：“美人不可无婢，犹花不可无叶。秃枝孤芷，虽姚黄魏紫吾何以观之哉？”由此可见，在唐代以前，婢女在文人心目中更多是佳人形象的伴生，她们在某些程度上，代表了主人的品位。

到了唐代，文人将创作视野更多地投向了现实生活，他们对婢女阶层的创作也开始发生变化，文学作品中出现了一大批性格丰满、有血有肉的婢女形象。侠女形象作为与婢女形象同时期兴起的女性形象，对婢女形象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婢女的性格也因此带着浓厚的侠义之风。此后，宋元话本及元明戏曲中一直延续了“侠婢”的传统，其叛逆性格和反抗意识越来越强。到明清时期，在才子佳人小说中，由于婚恋题材的局限性，小说中对婢女的描写非常有限，着重表现在对爱情和婚姻的追求上。因此，在才子佳人小说中，婢女形象中的侠义特点就主要体现在对主人姻缘的推动过程中。

一、唐传奇侠婢形象特征

（一）身怀绝技

由于唐传奇的“尚奇”倾向所致，唐传奇中的侠婢形象，表现出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奇”。如《红线传》的主角红线，她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帮主人处理文书。但在主人薛嵩为疆上之危而烦闷时，她却挺身而出，施展异术“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入危邦，经五六城”，入戒备森严的营帐如入无人之地，取得敌人田承嗣枕前的金盒。原来，她有离奇的前生：“某前世本男子，历江湖间，读神农书，救世人灾患。……某一举杀三人，阴司见诛，降为女子。”[1] 奇异的身世与非凡的才能，使唐代侠婢形象多了些奇幻色彩。

（二）勇于追求爱情

“唐代由于民族大融合，社会风气较为开放，女性自主意识增强，妇女地位相对较高。”[2]这种思想的解放使婢女们对爱情和自由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她们勇敢地追求心上人，矢志不渝。如著名的“红拂夜奔”，在《虬髯客传》中，红拂本来是杨素的婢女，在为李靖的风姿折服后，便果断地问得李靖住址，夜里只身前来投奔，一诉衷情。再如《云豀友议·韦皋》中的婢女玉箫，痴痴地等待情人韦皋，在他八年不归后，绝食而死。如此大胆追求爱情，并用生命捍卫爱情的行为，着实可歌可泣。

（三）忠义重信

从唐传奇到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婢女与主人之间的恩情和忠义一直为文人所赞颂。如《异闻集·上清》中的上清，上清是丞相窦参的婢女，极得爱重，窦参称其“在辈流中不可多得”。他在预感到自己的不幸时，便让上清入宫为婢，叮嘱其为己伸冤，上清承诺定会为主人申诉冤屈。即便窦参已在流放途中自尽而亡，她仍在宫中蛰伏数年，终于凭借自己的机智，“数得在帝左右”，为主伸冤。除了忠心耿耿，她重信重义、信守承诺的高尚品格也毫不逊于男子，体现了侠婢的核心品质。

二、明清才子佳人小说侠婢形象特征

到了明清，婢女更多地成为美丽高贵的小姐的伴生形象。明清才子佳人小说中，随侍小姐的婢女们，往往都具有高雅的品位和不俗的气质。她们无疑也继承了唐传奇中侠婢的传统，在危急关头，常常能及时出现，置个人的幸福甚至生命于危险之中，成全才子佳人的爱情童话。相较于唐传奇中奇幻多姿的侠婢形象，明清才子佳人小说中的侠婢更加平凡真实，她们往往在对主人姻缘的推动过程中，彰显出自己性格中的侠义特征。

（一）自我牺牲

才子佳人小说中的侠婢形象，首先就是对忠义传统的继承。但与唐传奇不同的是，她们自幼时便与小姐一起长大，虽然身份是奴婢，但是与小姐亲如姐妹，主仆的界限并不过于分明。此时的侠婢，更多了一种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为了报答小姐养育栽培的恩情，她们代嫁、代选入宫、甚至还有为主报仇的义举，有些婢女为了小姐的安危，不惜牺牲自己。《锦香亭》中，安禄山起兵造反，葛明霞之父葛太古时任范阳全判，被安禄山囚禁。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想纳葛明霞为妾，葛明霞不堪其辱，决心自尽，卫媪被葛明霞的贞烈所打动，使计救她，婢女红于怕小姐逃走后被抓回，心甘情愿地换上小姐的衣服“蒙小姐养育，如骨肉相待，恨无以为报，今日代小姐而死，得其所矣。”[3]说完她就在庭中撞石而亡。这样的行为震撼人心，更体现了才子佳小说中侠婢的重情重义及自我牺牲的悲壮精神。

（二）细致谨慎

才子佳人小说中的侠婢，较之唐传奇，更加女性化。她们细致敏锐，能够猜出小姐的想法，彼此情意相通。《水石缘》中，水盈盈在月下抚琴，婢女采苹便明了其心思：“月色溶溶，花阴寂寂，姊伤春乎？湘女不来，洛山音断，姊怀人乎？无心拂素弦，空抱玲珑玉，姊叹无知音乎？[4]婢女能及时察觉到小姐的情绪波动，及时安慰。在男主人公有不恰当的举动或想法时，她们更是谨慎小心，懂得女子必须遵守的规矩，代小姐维护闺誉。《锦香亭》中，钟景期想亲手奉还葛明霞绫帕，红于断然拒绝道：“我家小姐受胎教于母腹，聆女范于严闺，举动端庄，持身谨慎，虽三尺之童非呼唤不许擅入，相公如何说这等轻薄话儿？”她们是小姐的心腹，更是心思细腻，谨慎警觉的“护卫”，懂得随时保护小姐的利益。

（三）机智聪敏

才子佳人小说中的侠婢们是小姐的“谋士”。她们能够慧眼识珠，辨认出公子是否为璞玉，替小姐寻觅良人，并且劝说小姐未雨绸缪。如《定情人》中婢女彩云，时常劝说犹豫不定的蕊珠小姐：“老爷夫人既没主意，小姐须要自家拿出主意来……若错过了双公子这样的才郎，再别求一个如双公子的才郎便难了。”[5]最后在彩云的劝说鼓励下，蕊珠小姐终于下定决心与双星见面并定下誓约，成就一段佳话。

至于才子佳人情深之后交换信笺的秘密之事，也要侠婢想方设法地去传递。这时就体现出她们的聪敏灵透。如《蝴蝶媒》中的韩香利用给蒋青岩缝补绽线衣物的机会，巧妙地将小姐传情的诗词缝入其袖中。除此之外，这些婢女还帮小姐出谋划策，在关键时刻，想方设法助小姐逃出险境。比如《引凤箫》中的霞箫，迅速识破假冒白眉仙的秋生，维护小姐闺誉，又帮助小姐与白眉仙约会定情，在金公回来替小姐择婿之前，霞箫设法使夫人知道小姐与白眉仙是天作良缘，促成一对有情人。这些婢女机智勇敢，不仅仅只是小姐的婢女，更是成为了小姐的智囊。

（四）胆识出众

明清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小姐们谨守闺范，又多纤细柔弱，她们大胆追求自己婚姻的幸福往往是在婢女的鼓励之下。婢女们表现出非凡的胆识，引导着小姐的行为。《麟儿报》中的婢女秋萼，她为人乖巧，小姐与她几乎形影不离，在幸昭华争取爱情的斗争中，秋萼为小姐出谋划策，请廉清相见使得两人立下终身相守之约。当小姐得知被许配给贝公子要以死殉情时，秋萼镇定地劝慰小姐，并迅速地想好对策，同小姐女扮男装逃婚，终于成就了小姐的美满姻缘。在这里，侠婢的沉着冷静、勇敢果断可见一斑。

三、侠婢形象成因

从唐传奇到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侠婢形象始终传承着英勇果敢、忠义两全的侠文化精神。但侠婢形象不但因由唐至明清不同时代风貌的影响有所差异，并且因其女性特质，女性在不同时期的地位差异也造就了侠婢形象的变化。

首先，唐代女性的社会地位高。唐朝时期，女性可以自由地出门游玩社交，没有过多的行为限制，女性成为当时小说创作者们热衷刻画的对象。并且当时蓄养奴婢相当盛行，婢女作为一个数量庞大的阶层，必然会引起文人的关注。其次，唐强盛的国力和武举、府兵制的实行，激发了一股尚武的游侠热潮，唐代文人们的胸怀因此更为豪放广阔，他们自由不羁，对生活充满了热情，这一点在作品中也得到了体现，武艺高超的侠客成为当时小说中的热门形象。于是，唐人小说中的婢女形象受此影响，也带有了理想化的侠义色彩。

而明清政府为了巩固统治，用灌输封建伦理来禁锢思想，程朱理学的三纲五常观念在明朝时被发挥到极致。明朝盛行“贞节牌坊”，女子守节至五十岁后更可免除本家的徭役。这种贞节观念成为了束缚女性自由的枷锁，使得社会环境對女性冷酷无情。因此文学作品中对婢女形象的描写不可避免地带有了一些封建色彩，侠婢们不再具有唐传奇中高强的武艺与巾帼不让须眉的性格，变成了普通的弱女子。

至明朝冯梦龙立“情教”，他在作品里“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这种主情文学观风行一时，明清的文学创作难免会留下这种文化的影子，文人们向往貌美才高的佳人，这使得才子佳人小说中侠婢的“行侠”不再为了高义与家国，而是想方设法促成文人心中理想化的爱情。

四.结语

唐传奇和才子佳人小说中的侠婢形象生动，性格丰满，她们本是地位低下的婢女，却有着侠士的潇洒与气魄。她们的形象闪耀着尊重女性的思想光辉，他们大胆地追求自由、争取爱情，并敢于与命运、与封建势力抗争。这无疑体现了新的文学审美与道德理想，展现了独特的精神风貌。

参考文献：

[1]《太平广记选》.王汝涛主编.齐鲁书社1987年版.

[2]高林清.略谈唐传奇中的婢女[J].龙岩师专学报，2004（02）：70-72.

[3]《锦香亭》.《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4]《水石缘》.《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5]《定情人》.荻岸山人.中国经济出版社.2010-8

[6]王云慧. 明清才子佳人小说中婢女形象的研究[D].扬州大学，2007.

[7]林敏.浅析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婢女形象[J].许昌学院学报，2007（03）：74-77.

[8]闫博.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形象研究[J].焦作大学学报，2015，29（02）：5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