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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仕女图:“海派”语境下仕女画的当代转型

2020-07-14白璎

南方文坛 2020年3期
关键词:仕女画仕女图仕女

中国传统仕女画以女性作为表现的主要对象,它体现了一个时代的女性和观看女性的方式,更包含着对于女性身体意识的发现,也彰显着审美观念的变化。总体来说,传统仕女画的历史可以分为晋唐以前、晋唐至明清及近现代这几个大的发展阶段。并逐渐形成了根植于古代贵族男性审美理想的女性艺术形象。

本文从19世纪末以来“海派”仕女画对传统的仕女形象的重塑为出发点,分析传统仕女画在样式和内涵上转型的可行性,并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讨论当代“海派”语境下“新仕女图”的创作的要点。

上篇:“海派”画家对传统仕女形象的重塑

19世纪后半期至20世纪上半叶,“海派”绘画①在江南地区崛起,带着浓厚的商业特征与市民气息。如果说,从唐宋至明清,男性的理想与想象在“仕女画”的形象塑造中一步步深化,形成了凤眼、柳眉、樱桃嘴、长脸、细颈、溜肩、美人长、宫样妆等仕女造像的“标配”的话,那么,“海派”画家的仕女图形成了与传统仕女画的样式、审美上的鲜明区别,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第一,以任伯年为代表的一批画家,将折中的审美意识纳入仕女图中。人物的个性化减弱,唯美化、装饰意味加重,图像主题对女德的弘扬随之弱化了,转而寻求对象的形式美感,特别是形象的雅俗共赏倾向。这些通俗化描绘,凸显的是对现实的妥协,这可以从一些生动的细节刻画和人物面部表情的神韵中影射出来。由此,在传统文人的审美价值导向下所衍生的仕女形象造型原则开始松动了,尽管我们仍能感受到其中与传统仕女造型同条共贯的联系。

第二,以林风眠为代表的留洋画家,将西画的造型与色彩融入仕女画中。林风眠笔下的仕女,以个性化的流畅而概括的手法描绘出来,其充满异域风味和装饰感的造型表述,与传统仕女图清淡雅致的格调形成鲜明对比。“林氏”仕女画是近代“留洋派”人物画改良最为成功的案例,这种使形式美感与表现性占据了主导地位的改造方式与风格为传统仕女画未来的重塑提供了新的参考。另外,张大千虽不是“海归派”,他是传统仕女图的继承者与“深化”者,“深化”之处在于,他把女性形象与画面唯美化了,他的仕女图画面明丽、干净、甜美,塑造了带有鲜明民国审美气质的女性形象。

第三,女性形象的世俗化。这个方面可以海派画家胡也佛为例。胡氏笔下的仕女形象,与其说是传统意义上的“仕女”,还不如说是扮相上具备仕女特征的近代都市女性。她们无一不渗着浓浓的媚韵,这一特质,极为妥帖地还原了海上这一时期十里洋场的女人样貌,时代的审美意识在这些形象里获得了典型化的呈现:洋气,妩媚,富于风情,传统仕女画家极力回避的情欲与肉欲在他的仕女图中得到了体现,这是一种重大的变革,是仕女图世俗化最激进的变化。此外,胡也佛把西式的写实观念与民国月份牌所具有的吸引力,纳入仕女图的创作中,他的画中细节精细入微,一丝不苟,因此,显得繁复、煽情,且隐含着不可言状的私密感。胡也佛的作品体现着现代都市男性的世俗趣味,色彩显得艳丽夺目,一改传统仕女画的雅淡,而彰显某种刺激性,在人物的塑造上,女性身体得到了更多的关注,由于画家具有极强的写真能力,因此还可以对面部表情,对眼神进行细致刻画,而这种刻画着意突出了女性的媚态或者说性感。

通過对以上诸家的分析,我们应当看到,“海派”画家从造型、表现性、形象和审美趣味等角度,结合古典传统与西学资源去改造传统仕女画的实践对我们今天创造当代仕女画具有启发意义。尽管他们的作品未脱传统仕女画的审美内核和样式框架,但却是我们进行新的创造的重要参考与前奏。

下篇:当代“海派”文化语境与

“新仕女图”的塑造

自20世纪改革开放的序幕拉开,一大批涉及都市情节的文学作品在各地相继问世,这其中也包含沪上文坛王安忆的《长恨歌》、金宇澄的《繁花》等反映都市市井生活的优秀小说。与文学思潮相呼应,传统国画领域里,经过多年开拓积累,都市水墨画渐成规模,尤其是在多元文化碰撞交融频繁而激烈的上海,水墨人物画的创作更是突出了都市的文化特征,形成了“后海派”。

在“后海派”水墨画中,女性题材作品尤受关注,从形式到内容,也一改过往审美机制下仕女画的单一表述,取而代之的是形式多样化的以现实生态中丰富多样的都市女性为依据的写照,这些鲜活的个体,成为源源不断可资照观体察的创作灵感对象,这里,不妨把这类当代女性作品称之为“新仕女图”。

受惠于上海这座城市的滋养和文化浸润以及都市生态特质影响,都市女性成为我多年来艺术创作表现的主要对象,这既是生活现状使然,也是对往昔的追怀和一种情愫的自觉。在我看来,所谓的“新仕女图”,画中的女人不再是封建社会以男性为主导,依附于男权机制下的女性,也不是传统审美中应物象形的外化,而是在新时代背景下人格、经济独立,具有自我支配意识的当代女性形象,故在形象塑造上应彰显个性特征、时代审美烙印并兼顾地域性审美特征。以下从个人实践的角度出发,试从下面几个方面来剖析都市水墨人物画中的“海派”女性形象的塑造。

一、立意角度的选取。画家的生活体验、品位觉悟、造型天赋及修为往往对创作态势的大致走向起决定作用。将对都市文化的自觉与自省贯穿于创作思考之中,这种考量能较为能动地不断激活新视角和域界,更替单一、单向的维度思考,进而增进造血功能。笔者近些年的创作,由简入繁,循序渐进,一直回避叙事性的表现,更多地追求的是以社会生态为背景,借助于不同鲜活个体为蓝本,因此,选择以主观意象造型来重构当下海上都市年轻人丰富而私密的内心独白。过往的人生,给了我驾驭的方向感,力图还原感同身受的种种际遇所引发的情绪追怀,这其中暗含种种隐涉内容取向,不经意间丰富了作品的感知内涵,也定格了人物瞬间的生机,进而引发各种联想和共鸣。

二、人物造型及着色的运用。犹如搭台唱戏,对于台上旦角扮相的思考和拿捏,事关情境内容的铺展,开相、脸型、胖瘦、发型、配饰、服装等诸造型要素局部打造,着实有太多的讲究,这些形和造有关,而非简单地以存形为目的的再现,得由剧情的需要进行意象衍生,是主观虚拟,最终如何落实到一招一式的身体语言上,会牵涉到许多方面,故是个复杂的综合工程,杜绝排异,相互匹配和谐共生是主旨,当然,若最终能实现摇曳生姿还能赢得满堂喝彩的话,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毕竟,角色的塑造是都市人物画中的核心所在,这一关不过,其他都免谈了。

一方面,为了着力于人物内心私密刻画而力图着色单纯,颜色的绚烂与繁复容易产生喧杂和骚动,背离了我画意的初衷,故而我的作品大面积沿用了传统的墨分五色,水、墨、色在技术手段支配下彼此漫渍、游离,冲突和妥协交替发生,所形成的色块与墨块、色线与墨线彼此呼应,暗合了情绪的动静转化和跌宕起伏,最大限度地重构传统意义上墨色语义的当代转化。另一方面,鉴于人物气质、性别、角色、剧情等方面需要,色彩的指涉象征用途得以延续,例如胭脂色,已成为笔者画中女性肤色晕染的不二选择,它妥帖地担当起海上女人妩媚矜持的小资格调语义诉求,在胭脂的烘托下,人物举手投足间往往会入戏三分,活脱脱地成全了海上女人自我情绪性体验的转借需要。

三、肢体语言的意象表达。人物画肢体语言的有意识表现,笔者探索人物画初期即有体现,从以单一再现图解为目的,到形成意象化的主观表达,肢体语言的形式价值不言而喻。鉴于“新仕女图”人物个体所承载的内容和形象丰富性远超传统仕女画,故如何“活用”肢体语言内含的象征指涉功能,多年来已成为笔者海派女性塑造方面实践的重点之一。现实中,不可否认,女性是最善于利用身体语言来传情达意的,眉目传情是一路,而运用肢体语言能力的优劣,却往往事关女人整体魅力高低,这其中,包含着太多的信息需要去感知品咂。画中女性只是“借壳”而已,实则是“幻化”的我,或舒展,或聚拢,或小憩,或冥想,或顧盼……在自编自导自演立意的主导下,借助于“举手投足”,完成了多义性语义重构的转换,这份“入境”的快意,常让我欲罢不能,再生了臆想中姿态各异的新仕女,进而使人物造型语言的边界得以拓展,最大限度挖掘新时代背景下女性个体的丰富内涵,还原她们当下的真实样貌。

四、构图空间的经营。谢赫的“经营位置”中,经是度量,营是谋划;位置是动宾结构,即安排布置到位②。可见传统绘画中,主观营造、合理安排的构图意识早已确立,而今这一具有开放性和生长活力的传统依旧具有现实实践意义。

都市水墨人物构图空间无非室内室外两种:室内,借助女性在相对狭小空间内个人化状态的重塑,揭示在生存、生活双重压力背景下都市女人独处时种种私密的样态,及其中所折射出的丰富内心世界,这些能体现新时代人群典型性特征的传神写照,与经过提炼的、简约而不喧宾夺主的舞台剧式布景的道具混搭最能互为映衬。画面有意以构成理念进行切割处理,使人景和谐共生地维系着一幕幕虚妄的都市情景剧铺展;室外,现今的生态虽已绝无可能还原古人的看山望水、临风惆怅的情致,但骨子里的怀古情节仍会诱惑着你去虚构心中的“室外桃源”,尤其是作为久居水泥森林的身心疲惫都市人,内心渴望“慢生活”,心绪必然会和回归自然的旨意不谋而合,在此心境驱使下,作为沿海城市,水、沙滩、阳光这些熟知的元素自然纳入了我的视觉范围,于是乎,各色人物“和谐”置于所熟稔的周遭生态中被“盘活”了,一心向而往之的景致慢慢得以清晰呈现。

上海这座有着殖民遗韵的城市,将西方文化和传统文化和谐共生地统一在一起。过往的历史机缘成就了近代“海派”绘画的辉煌;如今,在新时代背景下,似乎又到了一个关键节点,即在传统仕女画的当代转型已成必然的趋势下,在面临各种机遇和挑战并存的当下,如何赋予乃至深化当代“海派”仕女画的当代性,以恰当的方式勾勒出海上女性经时光沉淀所展现的美感,的确很有探讨梳理的必要,望今后这个课题得到更多的关注,得到探讨与深化。■

【注释】

①“海派”一词,在学术界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海派”,指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至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一个画派;广义的“海派”,则可以延续到20世纪新中国建立以后的绘画创作。鉴于“海派”的内涵与外延仍在学术探讨中,本文所言说的“海派”取广义,也包括20世纪在上海进行创作的留洋画家。参见单国强:《试析“海派”涵义》,《故宫博物院刊》1998年第2期。

②阮璞:《谢赫“六法”原义考》,见《中国画史论辩》,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

(白璎,上海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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