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脚步
2020-07-14王瑞松
王瑞松
我的父亲,走起路来身板挺直目不斜视,脚步稳健中带些迟缓。脚步的步距,迈步的频率都好像是恒定的,除了有些八字脚外,活像个训练有素的老军人。那脚步声也很有特色:脚步很重,节奏感很强,远远地就能听到父亲回来了。
小时候家境贫寒,每当没钱买本子、铅笔,我就盼着那熟悉的脚步声,心想父亲回来就带钱回来了。每次父亲都没让我失望,每次都是那熟悉的脚步声给我带来喜悦。
小时候不愿与父亲同行,父亲对我的走路挑剔太多,总是嫌我脚不生根。父亲带我去他工作的单位洗澡,我不是推前就是拖后,我跑到前面,父亲就大声喊住我,于是我就躲在后面等他走出一大截再去追上,常常惹得父亲生气。
父亲出门一般不乘公交,那个年代公交车也少,偶尔乘一次公交车,他迈着那惯有迟缓的步子上车,一只脚还没落地车门就要关,幸亏喊得急,否则差一点被车门挤着,回到家说起来,全家人都被逗乐了。
我想,父亲孩提的时候肯定像许多孩子一样,也是欢快的脚步;青年时代也该是飞扬的脚步。我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脚步改变了,我只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脚步越来越迟缓,但腰板依旧挺直,脚步依旧实实落落。
父亲在港务局工作,工作之余在码头上捡些从木材上散落的树皮,常常下班捎回一排车树皮当烧材,母亲招呼我们一起去接车、推车。父亲驾辕,肩上挎着拉车的绳子,两手攥着车把,弯着身子蹬着强有力的脚步。爬个大陡坡,他的腰躬得更深,脚步一蹬一蹬的就像一下一下爆发,车子随着父亲坚实的脚步滚滚前行,父亲尽管没有魁梧的脊背,然而此刻我感到父亲分外的强壮。
父亲原本开个杂货铺,后来杂货铺倒闭了,无以为生。此时父亲上有老母,下有我们姐弟四人,要养活一家七口,父亲当上了码头工人。
那个年代没有装卸机械,全靠装卸工人扛着大包,踏着跷板一袋袋矿石、粮食等货物送上轮船。
一天下来,父亲的肩膀血肉模糊,母亲把父亲的垫肩加厚了又加厚,然而肩膀上旧的皮肉没长好又撕开了新的皮肉,模糊的血肉把垫肩黏上了,一脱垫肩就得撕下一层皮肉。
“干不了就换个工作吧,哪怕挣钱少点。” 母亲说。
“或者就休息几天。”见父亲没应答,母亲继续说。
父亲没有退缩,在我们面前没有流露出一点的痛楚。
我偷偷跑到码头上看父亲“扛大包”:码头上回响着浑厚的号子声,“吭呦啰”“嗨唷嗨”,六月天里码头工人光着脊背,披着墊肩,扛着麻袋包,迈着沉重的脚步……
在来来往往的工人中,我终于搜寻到我的父亲。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影,我看到父亲“扛大包”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走到大包堆,肩膀一斜就接过发过来的大包。父亲走到大包堆,先是两脚分开、踏实,因为个子高还要躬下腰,接过发过来的大包先直起身子再一步一步迈出去。那脚步迈得很用力,好像要把脚下的石板踏碎。我看见父亲踏着颤悠悠的跷板,吃力地向着货轮攀爬,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头上……
父亲已经离世二十多年了,然而我难忘父亲的脚步,无论走到哪里,父亲的脚步好像总在伴我前行。我的耳边时刻回响着父亲的嘱咐:挺起胸膛,踏踏实实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父亲的脚步,激励我一生不敢懈怠,努力奋进。
在茫茫人海里,父亲是再小不过的小人物。但,在我的心中是高大的, 宛如一座丰碑。
(责任编辑 王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