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方

莫文师

塌方已经一周了，公路仍然没有疏通，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条进城和过往N县的“Y”形三岔路口被封锁了起来，交警二十四小时三班倒上岗值班。

塌方是在上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发生的，因为接近半夜，所以没有造成过往车辆的人员伤亡，也许是雷劈的缘故，城西头的一座石山上滚落下一块巨石，不偏不倚地恰好落在岔口上，堵住了公路。当晚，县领导即刻赶赴现场察看灾情。公路局领导请示县领导，叫清障车来当夜清理塌方。县领导一见到横躺在路中间的那块巨石上“描红”醒目的题字，借着路灯的光线抬头看了看那座塌了一块巨石而凹进一个黑洞的山石，上面那个“龙”字仍在，塌下的“城”字烙入肉石里和坚硬的石头横躺在路中间，这是县领导去求省府领导金笔题写的。县领导忙改口说，这是地质灾害，不是清理一块塌方石头的问题，要开领导班子会讨论才能决定。最后，县领导强调要求在塌方公路沿线周围拉警戒线，阻断进出城的车辆和到N县的过往车辆，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在县领导班子会上，各领导持不同意见，有人说即刻把塌方清理掉;有人反对说那是省府领导金笔题字的，是县宝，若干年后有可能是国宝;有人说清理掉省府领导“金笔题字”，等于是清理掉省府领导，这是政治问题;有人说用起重机把塌方巨石吊到塌方原位修复起来，既清理路障，又保留省府领导的金笔题字……最后，因为意见不统一，只能撰写公文向市领导汇报请示。

塌方第三天的时候，搞房地产的小舅子便找到县领导，说他开发的城西房地产正缺用石头，何必舍近求远，只要县里面拍板同意，他把城西的那座石山搬走都行，不用财政一分钱。县领导说，这是地质灾害，说他没有爆破和排险资质。小舅子说，明天他就用挖掘机锤烂那块石头，直接清理掉。县领导急得直瞪眼：混球，你敢！

六天后，市领导带着专家组来到塌方现场，刚开始豪言壮语地说不排出险情决不回去。但来到现场，一见到省府领导题字的塌方巨石横躺在路中央，便畏缩了起来。市领导婉拒县领导说，这是地质灾害问题，回市里开领导班子会研究决定，再答复县领导。

事情就这样被拖了下来，车子从城西一直堵到某个乡镇，本地的百姓进城时弃车于城外可步行进城，外地的车辆，特别是货车，等一天就是多花一份钱，他们的脾气就会暴躁起来，有几次跟交警争吵了起来。堵在路上的司机，用手机拍照塌方堵车的情况发进微信群里、朋友圈、论坛里，消息一下子就成千上万地传出去，县领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得不出来声明、辟谣，保证一个月内通车，外地货车这段时间所有的损失、伙食由政府买单。为了安置好这些堵在路上的货车司机，县领导要求文化部门创编节目，晚上为他们进行“文化惠民”演出，用演出化解他们烦躁的心情。民政部门还给他们发放“救灾”物资，送衣送水送温暖。

“塌方”堵车的消息从网络传开之后，普通老百姓看热闹，上级领导则不断地斥责县领导，甚至要追究县领导的责任。一些公司和私营企业却看到了商机，他们自告奋勇地找到县领导，说爆破证、地质勘察资格证他们都有，只要政府答复，价格合适，他们即刻就把塌方清理掉。因为没有上级部门的批复，县领导只能拒绝了。

十五天过去了，市里没有批复如何处理塌方的问题，县领导就更加着急了，不得不亲自到市里向市领导汇报。市领导对县领导说，这是地质灾害问题，市里没有评估资质，已经以市里的名义向省府打报告请示了，叫县领导耐心等待。

县领导从市领导办公室出来，窝了一肚子气，到底要等到猴年马月，心里没有个底儿。县领导想起当年他亲自跑到省府找领导题字的事情，事已至此，解铃还须系铃人。县领导想到此，豁出去了，打通金笔题字的省府领导电话，说明塌方的事情。领导刚开始批评了县领导说，关乎民生问题，到现在才告诉他。后来县领导不得不直言告诉他“金笔题字”塌方的事实，省府领导才缓和了语气。省府领导话中有话地说：不管是哪个题的字，都要清理掉。省府领导话是这么个话，但县领导能听出弦外之音，身上在打哆嗦，机智地忙改口说：县里、市里没有地质勘探资质和爆破资格的公司，请求省府领导帮帮忙，推荐一家公司，价钱没有问题。省府领导爽朗地答复：好！

省府领导答复帮忙了，县领导心里的石头便放了下来。没想到，当晚在市里汇報工作没有赶车回来，那夜便出事了。那晚，地痞混出来的小舅子再次提着礼品来找县领导，要求处理塌方并开采石材的问题。小舅子进家只见到姐姐，没见到县领导，从姐姐口中知道县领导跑到市里汇报工作了，小舅子饭都不吃，直接走人。小舅子肚里也窝着气，作为姐夫的县领导不给他开发城西石山作为石材还不说，关键还是塌方问题，堵了他从县城运输建材到工地的路。见到外地货车司机大肉大鱼地吃，还能享受灾民待遇，他也曾找县领导，说建材运不进来，民工做不了活路，他同样要付工钱给民工，政府也应该像对待外地货车司机那样给他补偿。县领导一听到小舅子的要求，愤怒地说，混球！

小舅子曾为县领导“拆迁”工程立下过汗马功劳，现在见县领导过河撤桥、冷漠不睬，心里便积了怨恨。小舅子从县领导家里出来，就打电话约几个朋友出来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在酒桌上除了相互灌酒之外，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塌方问题，酒席中也有司机，说着说着就开始骂娘起来了。他们说小舅子是讲义气的兄弟，又是县领导的小舅子，应该站起来为兄弟们打抱不平。小舅子喝一杯酒下肚，拍胸地说：不就是一块石头嘛，今晚就叫兄弟们开挖掘机锤碎石头清理掉。众兄弟欢呼：就凭你这句话，干了这杯酒。

酒醉壮人胆，小舅子说干就干，借着午夜，值班交警困倦、警惕不高的时候，小舅子叫两个兄弟开着两架挖掘机越过警戒线，像拆迁“钉子户”一样，先斩后奏，等交警、公安干警调遣过来的时候，横躺在公路中央的石头早已被锤碎，并被清理到了路边。堵在路上半个月的司机便起哄欢呼了起来。塌方已被清理了，交警、公安干警再强势封锁公路的话，必然会激起民愤，不得不清理掉警戒线，让车辆通行。

第二天，县领导从市里回来，一听到塌方被清理掉了，暴跳如雷，大骂谁这么大胆？向他汇报的副职领导说，是您小舅子！县领导气急败坏地说，混球！副职领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塌方都清理掉了，县领导火气咋还这么大？

过几天省府的工程队就来县里勘察地质、爆破排险塌方的事情，小舅子清理掉塌方，其实就是在他的心口上剜了一块肉，县领导失魂落魄地瘫软在沙发上，眼前一片迷茫。

县领导的心中犹如那座塌了方的石山一样，缺了一个大口子。

（责任编辑 蔡慧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