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才调集》在李商隐诗歌接受史上的价值

摘要：唐末的著名唐诗选集《才调集》是最早大量选录李商隐诗歌的重要作品集，编选者韦縠注意到了李 商隐在炼饰文采、追求秀致的唯美内涵之外还有着自伤身世、心忧家国的失意之感，其呈现出来的李商隐与今天 我们眼中的李商隐相去不远。《才调集》推崇的诗人李商隐被后人发现、重视、学习，对以后历代诗词名家在李 商隐影响下的创作有着深远影响，在李商隐诗歌的接受史上具有着重要的地位和价值。

关键词：李商隐;选本批评;《才调集》;接受史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20）09-0150-03

一、引言

提及李商隐，现在的我们总是习以为常地用“能够 跻身唐代伟大诗人前列”以及“在晚唐诗坛独占鳌头地 位”来对其做出评价。然而，与大众认知所不同的是，在 由唐代至清代这一漫长的时期内，人们对李商隐的评价 可谓是有褒有贬、众说纷纭，著名学者刘学锴曾把这种现 象总结为“李商隐现象”。可以说，李商隐的诗歌在文坛 乃至文学史上的接受史也是极为坎坷的。接受史，即个 体诗人在诗史上的接受状况，属于文学批评学范畴。“选” 作为中国古代有着深远与广泛影响的诗学批评形态，其 表现形式就是“选集”。选集是文学经典化的一个重要 步骤，有时甚至还是必由之径。由于选集又叫选本，所以 很多学者称之为“选本批评”。方孝岳先生曾总结说：“研 究文学批评学的人，往往只理会那些诗话文话，而忽略了 那些重要的总集了。其实有许多诗话文话，都是前人随 便当作闲谈而写的，至于严立各人批评的规模，往往都在 选录诗文的时候，才锱铢称量出来。”可见，选本批评的 价值不容小觑。唐末著名唐诗选集《才调集》是最早大 量选录李商隐诗歌的重要作品集，对历代诗词名家在李 商隐影响下的创作有着深远影响。

二、李商隐与《才调集》

诗歌这种文学体裁发展到了唐朝，开始达到其顶峰， 数千年来，唐诗都是令人瞩目的明珠。今天，唐诗选集以《唐人选唐诗（十种）》影响最大。《唐人选唐诗（十种）》 包括《唐写本唐人选唐诗》《国秀集》《河岳英灵集》《箧 中集》《中兴间气集》《御览诗》《极玄集》《又玄集》《搜 玉小集》以及《才調集》。这些唐诗选集各有其编选目的， 异彩纷呈，除了展示当时的诗歌创作风貌，也表达编选者 的某种诗学观和主张，还能窥见入选作者与作品在当时 的接受与传播状况，进而梳理出其接受史与经典化历程。

李商隐虽然生活在一个诗歌酬赠相当繁盛的时代，但是他与其他著名诗人之间的来往唱达却极其稀少，我 们目前能看到的同时代人唱和或哀吊李商隐的诗一共只 有崔珏的《哭李商隐》等八首。这些诗大体上反映了同 时代诗人眼中的李商隐：才气卓越却命运多舛。名句“虚 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等，揭示的正是李商隐 “才命两相妨”的悲剧命运。可惜这些诗除了笼统地盛 赞其才之外，对李商隐诗歌的创作特点和成就并没有更 具体的评论。

李商隐之所以拥有如此坎坷落寞的命运，很大程度 上跟当时的“牛李党争”（通常是指唐代统治后期的九 世纪前半期以牛僧孺、李宗闵等为领袖的牛党与李德裕、 郑覃等为领袖的李党之间的争斗）有关。李商隐早年曾 拜令狐楚为师，在仕途上曾受此人一定的引导和提携。 但李商隐在青年时期又娶了令狐楚政敌王茂元的女儿为 妻，使得以令狐楚为首的牛党人士与以王茂元为首的李 党人士都对李商隐的为人有一定的看法，“以商隐背恩， 尤恶其无行。”从那时起，文人学者就对李商隐的人品形 成了一种偏否定的成见。因此，综观唐代的史书和诗画 评论性书籍，关于李商隐本人的评价少之又少，即使有也 是否定居多。例如《新唐书·文艺传下》中就有关于“谪 商隐，以为诡薄无行，共排挤之”的记载。甚至还有学者 以一种攻击意味极浓的话语来对李商隐做出评价，批评 其诗歌“商隐辞藻奇丽，为一时之最，无一言经国，无纤 意奖善”，并且对后世影响相当深远。

除此之外，李商隐诗歌本身的复杂性是更重要的原 因，因此其诗歌入选的唐人选集不多，今天可见的只有两 本，分别是《又玄集》和《才调集》。前者选入李商隐 诗歌仅四首，由于数目稀少，暂不予研究;后者选入诗歌 四十首，数目位于全书所选诗人前列。据考证，李商隐的 诗歌创作大约开始于唐敬宗末年，贯穿文宗、武宗、宣宗 三朝，创作历程长达二十九年。入选《才调集》的李商

隐诗歌内容丰富、题材多样，因此对当朝与后世李商隐及 作品的接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才调集》系晚唐五代诗人韦縠编，全书分十卷，每 卷一百首，选录自初唐到唐末各个时期的诗歌作品，是唐 人选唐诗系列中篇幅最大的一种。学者宋邦缓曾对其如 此评价：“唐御史韦公縠所选《才调集》十卷，选择精当， 大具手眼，当时称善，后人服膺。”《才调集》的选诗标准， 可据其序言得知一二：“暇日因阅李、杜集，元、白诗，其间 天海泥茫，风流挺特。遂采撼奥妙，并诸贤达章句。不可 备录，各有编次。或闲窗展卷，或月榭行吟，韵高而桂魄 争光，词丽而春色斗美。但贵自乐所好，岂敢垂诸后昆 ？” 可见，韦縠的选诗标准可用“韵高”“词丽”四字概括， 即语言华美、情韵上佳。李商隐在《才调集》里拥有重 要地位：诗歌数目排第四，仅次于韦庄、温庭筠和元稹，力 压李白、杜牧、白居易等。从编排次序来看，《才调集》 卷六选李商隐诗歌四十首，紧承李白之后，“选玉谿谪仙 后，乃是重他，非以太白压之”。可见李商隐受到编选者 韦縠的看重，这也是其文学史地位确立的关键一步，《才 调集》也成了北宋西昆体的滥觞之作，为后世诗词创作 者对李商隐诗歌的接受开了先河。

入选《才调集》的李商隐诗歌主要内容及风格如下 所示：

镜槛：描写有情男女悲欢离合的场景，为男女艳情之作 晓坐：同为男女艳情之作 碧城三首：阐释道观内特殊女子的爱情观，疑为自身

情感寄托，或讽刺唐玄宗与杨贵妃情事 歌席代官妓赠两从事：男女艳情之作 代元城吴令暗为答：以吴质之口吻与魏宫人赠诗作答，与前赠诗互为相反 杏花：咏物诗，借杏花托寓诗人失路之感。 灯：咏物诗，诗人通篇以灯自喻，哀感身世 代魏宫私赠：本诗以魏宫人口吻私赠曹植，表明甄后情意，宽慰对方，诗人借此隐晦传达自身恋情 齐宫词：咏史诗，讽刺南齐废帝荒淫误国。通篇不着议论，以历史见证物取代。 银河吹笙：以银河入题，用牛郎织女作比，哀吊亡故夫人王氏之作题二首后重有戏赠任秀才戏赠之作：多次采用高唐 典故，写男女艳情之事春雨：写春雨之夜诗人对远方爱人的思念，全诗情景 交融，描写细腻。

富平少侯：讽刺贵族少年的奢靡成性和挥霍无度，笔 法老辣促漏：相类无题诗，抒写闺意离情江东：写春光飘荡反衬自己百无聊赖，漂泊无依 七夕：借牛郎织女的团聚来追悼亡人 可叹：似是描写与某官女有爱恋而未能如愿之事，泛言心中之感慨不平 晓起：取首句中二字为题，闺中记梦之作，有关男女艳情

肠：以男女之情作喻，写诗人与友人令狐绹之复杂关系 独居有怀：全诗写男女之情，委婉曲折 代赠二首：代人写作赠人之诗，也可能是诗人故意这样标题，写女子的相思离愁 宫辞：宫怨诗，疑为讽刺晚唐时期朋党倾轧的风气 追代卢家人嘲堂内：疑为诗人代某显贵嘲其姬妾之作 访人不遇留题别馆：游戏之笔，男女艳情调侃之作 代应：采用古乐府典故，疑写男女分离之作 楚吟：诗人借景抒情，以宋玉自比，哀感身世飘零。 龙池：咏史诗，直刺唐玄宗纳儿媳为妃嫔之丑行 泪：以赋入诗，突出诗人自身穷途抑塞之感。 即目：疑为哀叹男女感情之作 水天闲话旧事：写佳人爱而不得之感 汉宫词：咏史诗，借汉武帝求仙不成一事讽刺唐武宗的执迷不悟。

席上作：席上赠人之作，写离别之情 留赠畏之：写男女离别之情之作 马嵬（其二）：咏史诗，反思历史悲剧，发出历史喟叹 离亭赋得折杨柳二首：诗歌将杨柳人格化，描写离情别绪

深宫：宫怨诗，疑为诗人假托宫怨寄寓自己遇合不齐 之感慨从上可以得知，从内容方面来看，如若泛泛而论，李 商隐入选《才调集》的诗歌作品几乎全为感怀诗，侧重 心境描写，着力于塑造感性的、细腻的心灵世界，其中写 男女艳情之作达 22 首，占了一半以上，除此以外，宫怨 诗、闺怨诗也占用了相当篇幅。如《深宫》“狂飙不惜萝 阴薄，清露偏知桂叶浓。斑竹岭边无限泪，景阳宫里及时 钟。”再如《独居有怀》：“麝重愁风逼，罗疏畏月侵。怨 魂迷恐断，娇喘細疑沈。数急芙蓉带，频抽翡翠簪。”等 均为典型的宫体诗。《灯》《杏花》等咏物排律诗，受齐 梁咏物诗的影响很是直接。李商隐出众的情态设想和高 超的描摹手法在这些咏物诗里展现得淋漓尽致。然而， 李商隐却在浮华的宫体意象之内寄予绵密细腻的个人情 思，将一切美妙皆寓于含蓄中。其诗歌里情感的传达深 沉而又内敛，隐晦而不张扬，让读者在品读中耐心咀嚼， 在品味中细细揣度，只觉一片华美景象在心田久久弥散。

《碧城三首》《可叹》等诗歌，却属广泛意义上的无题诗备受后世推崇。这些诗歌虽然读起来晦涩朦胧，但对仗 精工、用事繁丽，体现了李商隐高超的语言技巧和创作手 法，与温庭筠齐梁体乐府有异曲同工之妙。

除了以上绮艳细腻的诗歌之外，李商隐的咏史诗为 韦縠所推崇，诸如《富平少侯》《马嵬》《齐宫词》《龙 池》等皆是李商隐的咏史名篇。可见，韦縠眼中的李商 隐绝非一个只会描情叠韵的“轻薄之徒”，而是一个拥有 凄苦身世和家国之思的伟大诗人。如《富平少侯》第二、 三联“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彩树转灯珠 错落，绣檀回枕玉雕锼。”，在读者面前徐徐铺开一幅华贵 奢靡的贵族生活画卷，画卷上充斥着金、银、珠、玉等各色 昂贵之物，满眼的珠光宝气，给人以极强的视觉冲击，形 成触目惊心的贫富对比，完成了对奢靡堕落的贵族少年 的辛辣嘲讽，咏史诗的使命也因此得于达成。《马嵬》中 的“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一联，情节设计 十分精妙，眼前的六军乱象倏忽穿越回当初七夕之夜的 深情缱绻，带给读者骤然而又巨大的落差;《齐宫词》和《龙池》两首七绝，则精心选择象征物，包含着作者的无 尽情思，营造出了一个历史与现实相通的特殊情境，直让 人脑海翻腾，久久不能平静。冯浩曾这样评价李商隐的 诗歌：“吐词含味，妙臻神境，令人知其意而不敢指其事以 实之。”可见编选者韦縠对李商隐诗歌的选择虽不出唯 美的范畴，但与浮华的齐梁诗风迥然不同，并未将李商隐 视为格调平平、浮夸空洞的齐梁文人。

综上所述，韦縠在编选唐诗选集《才调集》的过程 中很好地实践了其在《才调集·自序》中明确提出的选 诗标准，也可以看出李商隐诗歌文采富丽、秀致深情的唯 美内涵以及自伤身世、心忧家国的失意之感。

三、《才调集》在李商隐接受史上的地位

从编选者韦縠对李商隐诗歌的摘选来看，《才调集》 所呈现出来的李商隐其实与今天我们眼中的李商隐相去 不远，呈现出的李商隐诗歌有着“深情绵邈”“包蕴密 致”“寄托深而措词婉”等特征。宋初诗歌沿袭了晚唐 五代的余波，如台阁诗人以李商隐为偶像，精心研究其诗 作，下笔为诗时讲究对仗精工、辞藻华美，“西昆体”一 时风光无限。此后宋代诗人开始另辟蹊径，开创了诗歌 新境界，甚至可与唐诗分庭抗礼。元人论诗往往以盛唐 诗为诗之正声，因而对此类偏重晚唐诗歌的选本并不十 分推崇。但元代诗词大家元好问却极其推崇李商隐，他 曾在《论诗绝句》说：“诗家总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 笺。”直白地表明了自己对李诗的喜爱，虽然诗意晦涩朦 胧。可见，虽然从《才调集》的传播来看，元代是李商隐 诗歌接受史上的低潮期，但是李商隐诗歌仍然能引起诸多诗词天才的惺惺相惜。到了明代，诗坛上重新刮起一 股强劲的“尊唐”之风，唐人选唐诗因此也得到了文人 们空前的推崇。到了明末清初，诗坛上更是涌现一股晚 唐诗歌热潮。明清之际的毛晋、毛扆父子广泛搜罗、精心 校勘，重新刊行了《才调集》，为该书的广泛流行和评点、 笺注的高产提供了良好的底本，成为《才调集》传播史 上的一个标志事件。在这股风潮下，《才调集》完全被 视作是西昆体之代表，诗风好尚绮丽，以李商隐诗歌为范 式。于是到了清初，诗坛上出现了李商隐的接受高潮。

四、结语

综上所述，《才调集》在李商隐诗歌的接受史上写 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它推崇的诗人李商隐开始被人们 发现、重视、学习。李商隐生前夹在惨烈党争中襟抱不 开，只得在朦胧婉曲中寄托自身伤情，身后却备受推崇， 跻身唐代最伟大诗人的第一梯队，千百年来，拥趸者比比 皆是。无数学者直言自身感受，李诗读来只觉温润华美、 深情缱绻、唇齿留香，虽然不能确定诗意究竟为何。近代 著名学者梁启超在《中国韵文内所表现的情感》中所说： “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是什么 事，我理会不着。拆开一句叫我解释，我连文意也解不出 来。但我覺得他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 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我们若还 承认美的价值，对于此种文字，便不容轻轻抹煞。”其实 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义山在绮美、工整乃至雕琢的文字 背后，是一个别人无法进入和效仿的心灵世界，是诗歌王 国一道独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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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卢源源（1989—），女，汉族，河南郑州人，单位为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