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配置扭曲与民营企业出口生存

蒲阿丽，李 平

(1.上海大学 经济学院，上海 200444；2.山东理工大学 经济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3.山东理工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部，山东 淄博 255000)

一、 引 言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进出口贸易实现了由“小到大”的跨越，为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据中国海关总署发布的数据显示，2018年我国工业制成品出口占比达到了94.8%，我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制造大国。2019年民营企业出口额占我国出口总值近51.7%，继续保持第一大出口主体地位。而当今我国出口遭受到的贸易限制越来越多，出口生存的环境进一步恶化，我国企业出口所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利润问题，更重要的是能否持续生存的问题(周世民等，2013)[1]。当今中美贸易摩擦中受影响最大的就是我国民营出口企业，面对进口商强行压价，民营企业的出口利润空间被大幅压缩，出现原地踏步，甚至倒退的现象。随着劳动力成本和原材料价格的持续上升，我国需要提高制造业资源使用效率，才有可能继续保持出口贸易的强劲走势(陈永伟和胡伟民，2011)[2]。而1998年以来，我国制造业资源配置效率在不断下降，相对于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国有企业的效率是最低的。而资源向国有企业倾斜的政策，降低了整体的投资效率，也许是造成我国资源配置效率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杨汝岱，2015)[3]。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要解决的核心问题是校正要素配置的扭曲。资源应该更多地配置到优质、有竞争力和有创新精神的企业(杨伟民，2016)[4]。而在我国信贷市场上，银行等金融机构在无法辨别出不同借款人信用风险大小的条件下，只能依据政府的信贷配置政策来降低贷款风险，偏向于将资金贷给有政府担保、经营稳定、收益有保障的国有企业。但是，金融机构的这种市场偏好却被一些国有企业滥用，反而增加了民营企业的贷款成本。所有制歧视挤出了私人部门的信贷资源，由此产生的信贷“错配”加剧了资本配置扭曲(李晓龙和冉光和，2018)[5]。同时，各级地方政府为了最大限度地将地方经济增长纳入自身可掌控的范围内，更多地依靠本地区的国有部门，这也使得要素配置尤其是资本要素的配置会更偏向于国有部门(佟家栋和陈霄，2019)[6]。随着我国经济进入新常态，经济持续增长压力加大，尤其是在当前国际国内两大市场有效需求疲软的情况下，如何降低资本要素配置扭曲，改善民营企业出口生存状况是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与本文相关的一类文献是有关我国企业层面资本配置扭曲问题的研究。例如，David和Wei(2007)利用我国企业数据研究发现资本配置扭曲导致企业所有权、地区和行业的资本边际收益不均衡，民营企业比国有企业面临更加严重的资本配置扭曲[7]。Hsieh和Klenow(2009)在研究我国资源错配问题过程中发现资本配置扭曲会导致行业内企业间的要素错配(以下简称HK模型)[8]。大多数国内学者通过对HK模型的扩展或修正，对我国企业生产要素的扭曲程度进行了测算和经验研究。例如：龚关和胡关亮(2013)修改了HK模型中的利润函数形式，并用行业MRPK和MRPL的方差来分别衡量资本和劳动要素的扭曲程度[9]，但是没有测算企业层面的要素配置扭曲程度。简泽等(2018)基于我国12个代表性产业的企业层面数据，研究发现我国制造业部门存在严重的资本扭曲，生产率低的企业过多地使用资本，而生产率高的企业过少地使用资本[10]。与本文相关的另一类文献是关于我国企业层面出口生存问题的研究。在这类文献中，学者们主要关注企业出口持续时间测算和影响因素两个方面的研究。一方面，在企业-目的国层面，陈勇兵等(2012)研究发现我国企业出口持续时间均值不到2年[11]；在企业-产品层面，蒋灵多和陈勇兵(2015)则认为我国多产品出口企业的企业-产品出口持续时间较短，企业核心产品的出口持续时间显著长于其边缘产品[12]；在企业-产品-目的国层面，杜运苏和杨玲(2013)发现我国出口贸易关系持续期的中位数只有2年，且贸易关系在4年以后失败的概率大幅降低[13]。另一方面，聚焦于企业层面影响因素的研究包括李宏兵等(2016)、赵瑞丽等(2017)、欧定余和田野(2018)、刘慧和綦建红(2017，2018)等，内容涉及企业融资约束、企业出口复杂度、企业受到的政府补贴强度、企业出口以往经验和出口相同产品-市场组合的“邻居”企业等诸多方面[14-18]。

相比之下，专门考察企业层面要素配置扭曲对我国制造业企业出口行为影响的文献较少。施炳展和冼国明(2012)通过使用要素边际产出与要素价格之比表示单一要素价格扭曲，然后用要素的产出弹性构建了要素价格总扭曲度，其结论是要素价格扭曲会促进我国企业进入出口市场[19]。祝树金和赵玉龙(2017)基于HK模型的扭曲指标研究发现企业内总体资源错配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我国企业的出口，以加工贸易为主的外贸特征造成资本扭曲程度更高的企业出口概率更高和出口强度更大[20]。鲜有文献从资本要素配置角度分析我国民营企业出口生存问题。相较于以往研究，本文的边际贡献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本研究重点探讨资本配置扭曲作用于民营企业出口生存状况的影响效应，弥补了现有研究的不足；第二，在理论推算衡量资本配置扭曲程度指标的基础上，利用1998—2007年中国制造业企业数据测算了我国民营出口企业遭受的具体资本配置扭曲程度、出口生存率和生存时间情况；第三，系统分析和验证了资本配置扭曲作用于我国民营企业出口生存状况的影响机理，并从多个维度进行了经验研究。结果表明，资本配置扭曲会提升我国民营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其中全要素生产率和资本密集度是两个重要影响渠道。本文的研究对于正确认识我国民营企业出口市场退出率高和生存时间短的深刻原因有着重要的理论价值，对于探索提升我国民营企业出口存活概率的途径提供理论和现实依据。

二、 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出口生存的影响机理分析

(一) 资本配置扭曲的模型推导与计算

1.资本配置扭曲的模型推导。本文借鉴Hsieh和Klenow(2009)构建的分析企业间要素错配的标准异质性企业垄断竞争模型[8]，重点集中于分析企业层面的资本配置扭曲问题。基于我国民营企业面临的信贷融资问题，本文假设民营企业除了在生产率水平上存在差异，同时可能面临不同程度偏向型信贷导致的资本配置扭曲，在此暂不考虑引起企业资本和劳动边际产出相同比例减少的产出扭曲因素。资本配置扭曲是指提高企业投入资本相对于劳动的边际产出的扭曲程度。例如，没有获得银行等金融机构信贷的企业，其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较高，而获得廉价信贷的企业，其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较低。

假设在一个完全竞争的最终产品市场上有一个代表性企业生产单一最终产品Y，生产市场中存在S个行业，每个行业的代表性企业使用科布-道格拉斯生产技术，则市场总产出由公式(1)表示：

(1)

PsYs=θsPY

(2)

(3)

假设企业生产过程中投入资本和劳动两种生产要素，每个企业生产一种产品。每种差异化产品的代表性企业的生产函数由科布-道格拉斯函数给出(见公式(4))，其中，Ysi是企业的产出水平，Asi是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代表企业的综合技术水平，Ksi和Lsi分别表示企业生产中投入的资本数量和劳动数量，αs和βs分别表示生产要素资本和劳动的产出弹性。通过使用本文我国制造业企业数据计算的资本和劳动产出弹性数值表明，大多数企业的实际生产情况是规模报酬递减的。因此，本文改变HK模型中企业生产规模报酬不变的假设，认为αs+βs不必等于1。

(4)

根据资本配置扭曲的定义，设定代表性企业的利润函数如下：

πsi=PsiYsi-wsiLsi-(1+τKsi)RKsi

(5)

其中，τKsi是企业层面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R是基准的资本价格。wsi是企业实际使用的劳动价格。垄断竞争市场均衡时，代表性企业的定价原则是产品的边际收益等于边际成本，再由企业利润最大化的一阶条件，可以得出企业资本密集度的表达式：

(6)

由公式(6)可见，企业资本密集度受到资本配置扭曲的影响，在其他条件不变时，资本配置扭曲程度越高，企业资本密集度水平越低。由行业s实现利润最大化的一阶条件，可以得出企业的反需求函数表达式：

(7)

由公式(7)我们发现，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资本配置扭曲会提高企业产品销售价格。进一步，可以推出企业投入生产要素资本和劳动的数量、产出与资本配置扭曲之间的关系以及全要素生产率的表达式，如下：

(8)

(9)

(10)

(11)

我们发现企业间的要素配置数量和产出水平不仅取决于全要素生产率，而且取决于企业面临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进而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Asi也会间接受到资本配置扭曲的影响。满足垄断竞争的均衡条件时，劳动的边际收益产品应该等于企业单位劳动的使用成本wsi，资本的边际收益产品应该等于企业单位资本的使用成本。由公式(13)可以看出，当存在资本配置扭曲时，资本的边际产品收益不仅与基准的单位资本使用成本R成正比，而且与企业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也成正比。在存在偏向型更高信贷价格的企业中，企业资本的边际收益产品水平更高，而在受益于信贷补贴的企业中要更低一些。

(12)

(13)

将(13)式比(12)式可得：

(14)

可见，当τKsi>0，企业的资本边际产品收益大于基准的单位资本使用成本R，这将导致不同企业之间资本边际收益产品的差异。对公式(14)两边取对数变形之后，得到本文设定的企业资本配置扭曲指标：

(15)

其中，wsiLsi是企业生产过程中投入的劳动总成本，RKsi是企业生产过程中投入的基准资本总成本。在市场出清条件下，投入要素劳动和资本的实际所得报酬(要素实际使用总成本)之比应该等于两种要素实际应得报酬(要素产出投入份额)之比。由公式(15)，本文发现如果企业遭受到一定程度的资本配置扭曲，则ln(1+τKsi)>0，劳动对资本的实际所得报酬之比大于劳动对资本的实际应得报酬之比，说明企业生产过程中投入的资本相对于劳动使用不足。

2.资本配置扭曲指标的计算。本文使用的基础数据是国家统计局建立的1998—2007年全国国有及规模以上非国有工业企业数据库，部分行业和地区指标的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对于工业企业数据的处理，第一步，先删除历年企业法人代码和企业名称缺失或重复的样本；第二步，借鉴Brandt等(2012)的序贯识别方法进行企业跨期匹配[21]，形成工业企业的非平衡面板数据；第三步，提取行业前两位代码13-43(除去38代码)的制造业企业观测值，占总样本观测值的近92%；第四步，删除工业总产值、从业人员数、固定资产合计、工业增加值等小于等于零或者缺失的观测值，以及从业人员数小于8的观测值，同时删除资产总计小于流动资产合计，总资产低于固定资产净值年均余额，累计折旧低于本年折旧，以及其他计算各项指标需要的变量有缺失和不合理数值的观测值。本文按照企业实收资本结构对企业根据所有制性质进行划分。本文的研究对象是民营企业，同时，在分析资本配置扭曲和企业出口生存特征事实的过程中使用国有企业样本做比较分析。

由公式(15)可知，计算资本配置扭曲程度指标需要用到资本和劳动的产出弹性系数，企业投入的劳动总成本和基准的资本总成本。其中，劳动总成本使用企业本年应付工资总额和本年应付福利费总额之和，然后用以1998年为基期的居民消费价格指数进行平减来衡量。基准资本总成本中的单位资本使用成本R，使用中国人民银行名义贷款基准利率加上企业折旧率来衡量。其中，利率是1998—2007年不同贷款期限的贷款基准利率均值，折旧率采用企业本年折旧额与固定资产原价合计比值的行业均值来衡量。另外，使用当前比较认可的OP(Olley和Pakes，1996)方法计算资本和劳动的产出弹性系数[22]。在计算过程中，企业产出采用以1998年为基期的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进行平减之后的实际工业增加值来衡量，用企业从业人员数衡量劳动投入数量，用实际资本存量来衡量资本投入数量。其中，资本存量使用企业固定资产合计衡量，初始资本存量为1998年企业的固定资产净值年平均余额，并用以1998年为基期的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进行平减之后得到实际资本存量，使用永续盘存法计算企业受到冲击时的调整变量(固定资产投资额)，然后通过回归估计，得到30个制造业细分行业层面的资本和劳动产出弹性系数。然后，利用公式(15)计算的ln(1+τKsi)数值来衡量企业层面的绝对资本配置扭曲水平(OτKsi)。

(二) 影响机理分析

在企业出口快速增长期间，我国金融市场发育滞后，主要表现为政府对金融市场中资本要素分配权的过多干预和过高的金融抑制，扭曲了资本要素价格，导致金融市场无法发挥其资源配置及调节作用。为了支持国有企业投资或解救部分面临破产倒闭的国有企业，政府往往实施财政补贴、贷款支持等措施，导致以国有商业银行为核心的金融体系过度关注国有企业，在一定范围内忽视了民营企业。不仅无法解决民营企业融资难的问题，反而致使民营企业面临严重的资本配置扭曲问题。同时，地方政府为了保证地区经济发展的稳定性，也往往采取偏向于国有企业、大规模企业的信贷政策，导致民营企业生产所需的资本价格被“人为”抬高。根据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企业进入出口市场需要支付额外的市场进入成本，包括企业了解国际市场信息、搜寻并确定贸易伙伴及对合作稳定性评估等一次性支付的沉没成本以及每次出口必须要支付的较高国际运费等可变贸易成本。如果民营企业无法获得生产所需资金来购买固定资产投入生产，就会被迫减少其生产规模，给企业带来正常市场化条件下的利润损失，导致其丧失现有的或应有的出口比较优势，影响新民营企业进入和在位民营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决策。

由公式(11)可以看出，全要素生产率水平受到企业生产要素投入数量、企业销售价格和产出水平的影响。而由公式(8)(9)和(10)可见，当资本配置扭曲程度越严重时，企业就会减少生产中投入的资本数量，迫使企业用更多的劳动来代替资本的使用不足，而增加劳动投入也是需要成本的，因此，资本配置扭曲在减少资本要素使用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劳动要素的使用，并导致企业产出水平下降。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资本配置扭曲的存在引起了资本和劳动要素在企业间的重新配置，导致了一定程度的要素配置效率和产出损失。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资本配置扭曲会在一定程度提升企业商品销售价格水平(见公式(7))，同时又会降低企业生产投入要素数量，这两者的结合会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水平具有拉动作用，但是，资本配置扭曲同时会降低企业产出水平。因此，这三种作用的结合可能会迫使企业为了继续在出口市场生存下去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也可能会因为无能力提高研发水平、管理效率等而抑制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

由公式(6)(8)和(9)可知，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生产中投入资本数量的直接抑制作用远远大于对劳动力数量的影响，从而降低企业的资本密集度水平。劳动生产率是企业资本密集度直接决定的生产效率指标，资本密集度越低则企业的劳动生产率越低。如果出口商品价格不变，面对较高的生产成本，企业的总体出口收益就会减少。如果为了保证一定的出口利润，在位企业提高出口商品价格，也可能不会给企业带来更多的市场利润，反而会因为商品可替代性，导致丧失其原有市场份额，对企业的利润造成挤压。

(三) 影响渠道验证

本文建立以下计量经济模型对资本配置扭曲作用于民营企业出口生存的影响渠道进行验证：

Vsit=b0+Di+b1oτKsit+b2Xsit+b3Ds+b4Dt+νsit

(16)

其中，式(16)中因变量Vsit分别是企业全要素生产率(Asi)的对数值和企业资本密集度(K_L)的对数值，见表1中变量⑥和变量⑦。Di是企业层面固定效应，用于控制没有包含在Xsit中且不随时间变化的企业异质性因素的影响；oτKsit是企业遭受的绝对资本配置扭曲程度，由公式(15)计算所得；Xsit表示企业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企业年龄(f_age)、企业规模(f_size)、企业融资约束(f_debt)，具体说明见表1中变量⑧⑨和⑩；Ds是30个2分位行业虚拟变量，可以控制不随时间而变化的行业特征，Dt是10个年份虚拟变量，用于控制宏观层面的经济周期波动、地区政策调整等因素；b0表示常数项，νsit表示随机误差项。

表1 变量名称及定义说明

从表2式(16)的基准回归结果本文发现，在统计上绝对资本配置扭曲非常显著地影响了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和资本密集度水平，其中，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水平的影响虽然在统计上高度显著地大于0，但是系数估计值非常小。说明当企业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越严重时，民营企业为了在出口市场上生存会尽量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水平，以弥补资本投入不足导致的经济损失。绝对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资本密集度水平的提高具有非常显著的抑制作用，且资本配置扭曲程度每上升1%，民营出口企业的资本密集度会减少近0.7%，影响程度比较大。由于本文使用的是面板固定效应模型估计，模型本身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由于不随时间变化的企业管理水平、企业文化等遗漏变量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同时，资本配置扭曲是主要由于政府干预等宏观层面因素导致的，民营企业这一单独的企业所有制观测样本下，在控制了企业规模、企业年龄等因素之后，企业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很难反向作用于企业出口行为。因此，本文认为资本配置扭曲是一个外生变量，所以，未对模型进行内生性问题处理。

考虑到不同行业间企业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可能存在系统差异，本文采用企业相对资本配置扭曲指标(rτKsi)对式(16)做稳健性检验，rτKsi反映了与同行业资本配置扭曲水平相比，企业遭受资本配置扭曲程度的相对状况，体现了资本使用成本相对值的信息，见表1中的变量②。如果rτKsi>1，说明相对于同行业而言，企业的资本使用成本是较高的。在本文使用的国有和民营出口企业数据样本中，rτKsi>1的民营出口企业占到近41%，国有企业占到1.4%，说明我国多数民营出口企业的相对资本使用成本是比较高的；相反，如果rτKsi<1，说明相对于同行业而言，企业的资本使用成本是比较低的。由表2估计结果可见：相对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和资本密集度水平在统计上仍然具有高度的显著影响，而且系数估计值的绝对值变大了，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由于本文计算Asi使用的是企业静态面板数据，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偏差，在此使用Olley和Pakes(1996)基于一致半参数估计方法计算的全要素生产率(TFP_OP)做稳健性检验[22]，回归结果表明：虽然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估计系数变大了很多，但仍然是正效应。

表2 资本配置扭曲对民营企业出口生存的影响渠道验证

注：小括号中的数值是经过4分位行业和前4位县域编码聚类调整后的稳健标准误；***、**和*分别表示在1%、5%、10%的水平下显著，括号内为标准误

(四) 研究假说提出

以上结果表明：第一，资本配置扭曲对民营出口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作用非常小。如果民营企业融资成本较高，则企业设备更新就会滞后，生产规模扩张和盈利能力增长会受到抑制。为了能够保持市场地位和竞争力，当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越严重时，在位民营出口企业必须依靠提高技术水平等手段弥补资金不足的弱势。然而，当前我国仍然是以劳动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出口产品为主，技术和知识等其他生产要素密集型的产品并不具有长期竞争力。因此，在短期内，全要素生产率可能会提高某些企业进入出口市场的概率，对我国企业出口生存时间具有显著的影响(蒋灵多和陈勇兵，2015；赵瑞丽等，2017；刘慧和綦建红，2017；欧定余和田野，2018)[12,14,16-17]。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成本较高，民营企业依靠其来稳定出口市场地位的空间会越来越小。如果这时企业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而导致的生产成本上升，导致企业无法承担较高的出口沉没成本和可变贸易成本，就会迫使企业缩减出口市场份额，加剧在位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

第二，企业资本配置扭曲程度越严重，则企业资本密集度水平越低。此外，资本配置扭曲还可能会引起企业为了获取资金的“寻租”行为，导致企业不得不需要支付额外的交易成本，这有可能进一步造成更少的资金投入生产活动，更低的资本密集度，更少的出口收益，进而更短的出口生存时间。前期文献已经证明，资本密集度对我国企业出口生存时间具有比较显著的影响(谭智等，2014；李宏兵等，2016；何有良，2018)[15,25-26]。因此，资本配置扭曲通过调整企业间的要素配置对企业生产活动和绩效产生影响，从而影响到企业进入和退出出口市场的条件，影响到在位企业的出口生存问题。鉴于以上影响机制分析，本文提出以下两个有待检验的研究假说：

假说1：虽然短期内资本配置扭曲会迫使企业提升全要素生产率，但长期来看，通过这一渠道并不会提高企业出口生存概率。

假说2：企业资本密集度水平的降低是资本配置扭曲缩短企业出口生存时间、提高企业退出出口市场危险率的重要渠道。

三、 我国资本配置扭曲和民营企业出口生存的特征事实

(一) 我国资本配置扭曲的特征事实

基于本文对资本配置扭曲的定义，在此只对oτKsi>0的民营企业样本做分析。本文的数据统计显示：存在资本配置扭曲的观测值占民营出口企业样本的67.57%，说明我国制造业中大多数民营出口企业面临资本配置扭曲问题，而国有出口企业单位数占比不到6.4%，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大多数民营企业存在投入资本相对于劳动使用不足的问题。民营企业绝对资本配置扭曲系数的均值是1.206，国有企业的均值是1.040，民营出口企业绝对资本配置扭曲系数的均值是1.296，而国有出口企业的均值是0.844，在一定程度说明民营出口企业遭受到相对较高程度的资本配置扭曲。从企业所在行业总体资本配置扭曲均值来看，资本配置扭曲最严重的前三个行业是皮革、毛皮、羽毛(绒)及其制品业(1.704)、工艺品及其他制造业(1.609)和仪器仪表及文化、办公用机械制造业(1.515)，而资本配置扭曲程度最低的行业是医药制造业(0.820)。从对绝对资本配置扭曲方差分析的结果来看，企业资本配置扭曲程度依行业、地区、企业年龄和企业所有制性质不同而有较大的差异，但是同行业、同地区、相同企业年龄和所有制性质之间的差异并不大。

(二) 我国民营企业出口生存的特征事实

表3 我国企业出口市场退出和进入情况

1.我国民营企业出口市场进退情况。本文首先计算出我国企业在出口市场的进入率和退出率，初步考察我国民营企业在出口市场的生存特征。由表3数据可以看出，我国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的出口市场退出率和进入率比较高，从侧面反映出我国企业存在较大的出口市场波动现象。2004年我国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的出口市场退出率和进入率最高，之后进入率在迅速下降，但是退出率没有大幅度下降。总体上，在2005年之前民营企业的退出率一直要高于国有企业，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很有可能我国民营企业的出口生存时间比国有企业要短，生存概率要低一些。

2.我国民营企业出口生存情况。为了使用生存函数估计企业出口市场的生存状态，需要先计算出民营企业出口生存时间。基于企业总体层面，本文使用企业在出口市场上的生存年限作为衡量民营企业出口生存的指标，采用的方法是将企业在样本期间内进入出口市场的年份数量相加。由于无法识别初始年份1998年的民营企业进入出口市场的时间，为了处理数据删失问题，删除了在1998年存在而在1999—2007年不存在的出口企业。由表4的统计结果可以直观地看出，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出口生存时间占比最高的都是4年，民营企业5-9年的出口生存时间占比比国有企业要低很多，说明长期来看，我国国有企业出口生存率高于民营企业，民营企业出口抗风险的能力比较弱。

表4 我国企业出口生存时间的特征事实

注：百分比是不同生存时间的企业数占总出口企业数的比率

作为一种非参数估计方法，Kaplan-Meier方法不要求总体的分布形式，非常适合生存分析时使用。本文中的“终点事件”是指企业退出出口市场。令t为出口企业生存时间，t=1,2,…,k，nt表示在时期t开始时尚未退出出口市场和被删截的观测样本数，dt表示时期t内这些观测样本退出出口市场的样本数。生存超过时间t的Kaplan-Meier估计量为时期t和此前各时期的生存概率的连乘积，即：

(17)

危险函数表示企业在t-1期出口的条件下，在t期停止出口的概率，即：

(18)

使用以上Kaplan-Meier生存函数和危险函数估计初步考察民营和国有企业在进入出口市场之后的生存特征。由图1，我们发现1-4年出口生存年限的企业中，民营企业比国有企业的累积出口生存率要高。但是从5年开始，国有企业比民营企业的累积出口生存率要高，而且随着时间的增加，两者差距逐渐加大。由图2可见，在出口初期，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风险率较大，国有企业在第3年的出口危险率最高，民营企业在生存4年的出口危险率最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国有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可能性呈现小波动的大幅度下降，而民营企业的出口危险率在4-7年呈现波动的趋势，在7年之后才出现明显的持续下降趋势。企业出口危险率下降的原因可能在于：第一，企业出口时间越长积累了越来越多的出口经验，有利于企业开拓更多的出口市场和产品种类及时调整出口策略来适应市场环境变化对出口的冲击；第二，企业出口时间越长，使得进口国消费者对企业的出口产品产生消费依赖，消费的持续性和短期的不可替代性可能提高企业的生存概率。短期内，民营企业比国有企业具有较高的出口生存概率。但长期来看，由于国有出口企业规模较大，出口市场比较稳定，同时存在政府偏向型补贴等政策红利的支撑，从而在出口市场上的生存时间更长一些。

图1 企业累积出口生存率曲线图

图2 企业光滑出口危险率曲线图

四、 资本配置扭曲对民营企业出口生存影响的实证检验

(一) 计量模型设定

对于企业出口生存分析，通常采用生存模型进行验证。Hess和Persson(2012)指出Cox生存模型存在很难控制不可观测的异质性，当存活时间存在结点问题时，模型估计是有偏的，且在参数估计过程中解释变量对危险率的作用强度不随时间而变化[27]。为了验证资本配置扭曲对民营企业出口存活时间的具体影响，考虑到本文使用的年度观测值，借鉴Görg等(2012)构建的离散时间Cloglog生存分析模型如下[28]：

ln[hν(t,F)]=μt+αF+βI+γD+ε

(19)

表5 民营出口企业生存时间影响因素的估计结果

注：***、**和*分别表示在1%、5%、10%的水平下显著，括号内为标准误

其中，协变量F是解释变量的集合，包括影响企业退出出口市场危险率的各个因素，hν(t,F)表示具有协变量F的个体在时刻t的危险率，α、β和γ是待估计的回归系数，μt是非给定的随时间变化的基准危险函数，误差项ε=ln(ν)，且ε～N(0,σ2)，用于控制企业不可观测的异质性，ν表示企业不可观测的异质性。F、I和D分别表示企业特征变量、行业特征变量和地区特征变量。其中，企业特征变量包括企业年龄(f_age)、企业规模(f_size)、企业融资约束(f_debt)和企业出口强度(f_expdep)(见表1中变量)；行业特征变量包括行业市场集中度(i_HHI)、行业规模(i_size)和行业出口依存度(i_expdep)，具体说明见表1中的变量；地区特征变量包括地区经济发展水平(d_GDP)、地区市场化水平(d_market)、地区货物运输能力(d_trans)、地区人口红利(d_hum)、地区出口依存度(d_expdep)，具体说明见表1变量中的和。

(二) 基准回归结果

从表5的基准回归结果可见，绝对资本配置扭曲程度对民营企业退出出口市场概率的影响在统计上显著为正。在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均值上，绝对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出口危险率的边际效应影响是0.1001，说明企业绝对资本配置扭曲程度每提高1%，则我国民营出口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增加0.10%，而且随着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速的下降，绝对资本配置扭曲越高的民营出口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越大，验证了本文提出的研究假说1。在企业资本密集度的均值上，绝对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出口危险率的边际效应影响是0.0596，即企业绝对资本配置扭曲程度每提高1%，则民营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增加近0.06%。随着企业绝对资本配置扭曲程度的提高，资本密集度增速下降得越快，则我国民营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越大，验证了本文提出的研究假说2。总体上，绝对资本配置扭曲与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呈正向关系，而且绝对资本配置扭曲通过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水平对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的作用效应要大于资本密集度这一影响渠道。从企业层面其他影响因素的估计结果来看，企业年龄、企业规模和出口强度越大，我国民营出口退出出口市场的风险率越低，企业所在行业规模越大，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可能性越小，企业所在地区总体市场化程度越高，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越低，地区出口依存度越高则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可能性越大。

(三) 稳健性检验

首先，考虑到企业资本配置扭曲的行业间差异，本文使用企业相对资本配置扭曲指标(rτKsi)对Cloglog模型做稳健性检验。从表5中的Cloglog(2)随机效应模型回归结果可知，资本配置扭曲对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的影响符号和显著性没有发生改变，而且资本配置扭曲、交互项rτKsi*Asi和rτKsi*K_L的估计系数的绝对值变大了。在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均值上，相对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出口危险率的边际效应影响是0.1283，在企业密集度均值上，相对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出口危险率的边际效应影响是0.1022，比绝对资本配置扭曲的影响都变大了。其次，使用OP方法计算的全要素生产率水平做稳健性检验。表5中Cloglog(3)的回归结果表明，虽然在企业TFP_OP均值上，绝对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出口危险率的边际效应影响是0.0341，在企业密集度均值上，资本配置扭曲对企业出口危险率的边际效应影响是0.0203，影响都变小了，而且资本配置扭曲、交互项oτKsi*Asi和oτKsi*K_L的估计系数的绝对值也变小了。但是，资本配置扭曲对民营出口企业出口危险率的影响符号和显著性没有发生改变。控制变量中，除了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和总体市场发育程度之外，企业层面、行业层面和地区层面其他控制变量估计系数的符号、显著型和大小都没有发生实质性变化。

(四) 异质性分析

本文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异质性分析：第一，将所在地区是北京、天津、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和广东的企业划分沿海城市企业，处于其他地区的企业划为内陆城市企业。表6中Cloglog(4)和Cloglog(5)的回归结果显示，资本配置扭曲会显著提高两类地区民营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对沿海城市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的主效应(0.1821)、在全要素生产率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1122)和在企业资本密集度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0861)影响都略大于对内陆城市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的主效应(0.1574)、在全要素生产率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0663)和在企业资本密集度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0452)影响。

第二，将企业资本密集度高于同行业资本密集度均值的企业划为资本密集型企业，其他企业划为非资本密集型企业。从表6中Cloglog(6)和Cloglog(7)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资本配置扭曲会显著提高两类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对资本密集型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的主效应(0.1839)、在全要素生产率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1268)和在企业资本密集度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0821)都大于对非资本密集型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的主效应(0.1340)、在全要素生产率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0328)和在企业资本密集度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0206)。

第三，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国有企业改革经历了四个阶段，第二阶段是1992年到2002年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转换经营机制和制度创新改革，在这一阶段，所有制关系发生了极大调整。因此，本文对1998-2002年的企业样本和2003-2007年的企业样本分别做回归，结果见表6中的Cloglog(8)和Cloglog(9)，说明资本配置扭曲也会非常显著地提高两个不同时间段的民营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对2002年之前的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的主效应(0.1417)、在全要素生产率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0600)和在企业资本密集度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0329)都小于对2002年之后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的主效应(0.1887)、在全要素生产率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1068)和在企业资本密集度均值上的边际效应(0.0931)。从本文使用的样本数据统计的资本配置扭曲年度均值来看，1998—2002年我国企业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是增加的，虽然从2005年开始有小幅下降，但是也高于2002年的水平。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我国国有企业改革并没有改善所有制歧视造成的资本配置扭曲问题。

表6 资本配置扭曲对民营企业出口生存的异质性影响

注：***、**和*分别表示在1%、5%、10%的水平下显著，括号内为标准误

五、 结论与政策启示

本文采用1998—2007年我国制造业企业的微观数据对民营企业的资本配置扭曲和出口生存状况及其资本配置扭曲对民营出口企业生存的影响机理进行了系统性的实证研究，主要得到以下结论：(1)我国民营企业面临比较严重的资本配置扭曲问题，大多数民营企业在生产过程中投入的资本相对不足；(2)我国民营企业的出口市场进入率和退出率都高于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在出口4年以后生存率大幅下降，说明长期来看，我国民营企业的出口生存时间较短；(3)资本配置扭曲通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和资本密集度两个主要渠道对民营企业出口市场的生存状态产生影响，总体上，企业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越高则民营企业在出口市场的生存概率越小；(4)从企业异质性分析来看，资本配置扭曲对沿海城市和资本密集型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的影响要大于对内陆城市和非资本密集型民营出口企业的影响，而分时间段的回归结果显示，虽然到2002年我国国有企业所有制关系已经有了很大调整，但是并没有降低所有制歧视导致的资本配置扭曲问题对民营企业出口危险率的提升作用。

鉴于以上研究结论，本文认为通过降低企业遭受的资本配置扭曲程度来提高我国民营企业的出口生存质量具有重要的意义。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首先，政府应继续致力于在制度上、政策上给民营企业营造宽松的市场经营和公平的投资环境，让资本要素能够在企业间、产业间、地区间自由流动起来，发挥市场在资本要素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并提供更加有效的融资咨询和指导服务，激励民营企业拓宽融资渠道和方式。其次，民营出口企业可以通过做大做强来提升自身信用度和偿债能力，提高投入资本的利用效率。一方面通过增加研发、开发核心技术和自主知识产权等方式壮大企业竞争力，从而增加经营的稳定性和持续盈利能力；另一方面，通过打造自主品牌、提高供应链管理能力、完善企业文化和管理水平等措施树立更好的企业形象。最后，为了保持和提高在出口市场上的竞争力和生存能力，民营出口企业在扩展多元化国际市场的同时，更要不断提高产品质量和售后服务、提升产品差异化水平，从而提高产品的短期不可替代性和国外消费依赖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