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体育电影叙事差异对比
——以电影《夺冠》和《绝杀慕尼黑》为例
2020-07-14赵梓旭
赵梓旭
(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 110000)
体育电影是展示国家文化及其价值观念的重要载体。《夺冠》与《绝杀慕尼黑》(后称《绝》)作为中俄近期讨论度较高的体育电影,在叙事学上具有较高的类比价值。研究其叙事差异有利于促进双方在体育电影领域中相互交流、借鉴与融合。
一、叙事结构差异下的叙事模式嬗变
《绝》是典型的体育商业电影,具有典型的“任务型”特征,影片遵循“任务设定—任务执行—任务完成”的时间线性结构展开。叙事主线围绕“苏联队在慕尼黑奥运会上战胜美国队”这一任务进行,并增添多条副线,包括以教练加兰任儿子重病为核心的家庭线、以队员萨沙与女友的分合为核心的爱情线、以队员情谊为核心的友情线等。在苏美比赛中,影片娴熟地运用了“一波三折”“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最后一分钟营救”等剧作手法将整部影片推向高潮。
与类型特征及故事结构较为“套路”的《绝》相比,《夺冠》更像是一部融入了体育类型特征的主旋律电影。影片结构分为三个部分,通过还原1981年、2008年、2013年的三场比赛展现了中国女排几十年间的发展历程。影片起始展现了80年代女排队员们及教练为夺冠而付出的努力,中日对决是第一部分的核心高潮;2008年中美对决所属的第二部分是影片的过渡部分,其意义除了展现女排衰落的现状,还通过富有争议性的“和平之战”为郎平回归进行情感铺垫;第三部分则通过郎平的改革重新诠释了新时代下的女排精神。
叙事结构的差异影响叙事模式的选择。维林吉诺娃把对叙述人的研究视为建构叙事模式的理论。当一部影片选择一位或几位人称“叙述人”作为建构文本的代理人时,它就先在地表明了一种与所叙之事的关系和态度,并且影响和制约着接受主体的视野与态度。[1]
《夺冠》第一部分的叙述人是助理教练陈忠和,影片以其视角展开。该视角给予观者对叙事内容的了解时间和情感缓冲,使观者所接受的是较为客观的电影事实。随着情节推进,陈忠和融入女排的过程也是观者进入叙事情境的过程。影片第二部分的叙述人巧妙地从陈忠和变成了贯穿整个故事线的中心人物郎平,郎平的故事主要参与者的身份使得观者代入感与之俱增。
《绝》则采用不露叙述痕迹而使影像自行展示的“呈现式”叙述——“它”者叙述方式。从叙事功能上讲,“它”者叙述属于“全知”叙事,叙述视野开阔,视角转换灵活自如,通常不受主客观的条件限制。[2]在慕尼黑比赛的对决中,影片就多次切入了现场观众、苏联本地民众、苏联体育局、美国街头篮球团体等众多人物视角,全方位多角度地传达了“隐含叙述者”所想传达的信息。
二、选择性电影叙事原则下的叙事主题差异
选择性原则是电影化叙事的四大基本原则之一,指的是一种影像对观众的“给予性”。这实际上说的是,电影叙事是对生活的选择:是从故事的选择,到影像摄录和合成的选择,再到剪辑与蒙太奇的选择等一系列神奇 “选择”的结果。[3]
《绝》与《夺冠》同作为根据现实改编的体育电影,故事的发展、结局及人物都受到限制。两部电影根据主题作出不同侧重的故事选择,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适当加入虚构内容以达到其与艺术真实的平衡。《绝》中加兰任“儿子需出国医治”这一困境在现实中是子虚乌有的。《夺冠》中对陈忠和的诸多塑造与现实也有所出入,郎平家庭部分的情节也是丰富人物的选择。
叙事的目的是人类精神的交流——情感和理念的抒发[4],而电影叙事的选择性使情感理念更具目的性地输出从而促进了电影主题的明晰。饶曙光教授认为:体育电影最精彩的并不是体育场面本身,而是它内涵的人性的主题和人生的主题。如果没有对于人性和人生的追问,体育场面本身就会缺乏其感染力。[5]
两部电影的主题都涉及了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为国争光的爱国情怀,也聚焦于个人价值与集体关系的探讨上。《夺冠》第一部分与《绝》在背景与对体育竞赛的认知上十分契合——体育赛事中掺杂了浓厚的民族情结,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被赋予了更高的寓意。但《夺冠》后续分部的延展使得其主题思想更加宏观且具有多义性,这也是两部影片主题差异所在。除此之外,《绝》还通过对爱情、友情、师生情、亲情等情感的微观探讨落脚到个人价值实现和对永不言弃精神的歌颂上。
而《夺冠》中三个部分依次承接,既是顺序叙事又是对比叙事,前后段落形成对比关照,落脚在影片的主题——女排精神的变迁上。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百废待兴,比赛的输赢和个人抉择是与国家集体荣誉紧密相连,理想主义下的荣辱与共通过队员们的艰苦训练、夺冠后普天同欢等场景得以体现。第二部分中,在新世纪女排的辉煌不复存在,曾经影响一代人的女排精神逐渐被时代“排挤”。第三部分,郎平的改革和队员们个人意志下的人生抉择不仅重塑着当代女排精神的新内涵,也是对20世纪集体与个人关系的反思。“成为你自己”——这句郎平对朱婷所说的话闪现着人文主义的光芒,为当代女排精神找到了崭新的突破口:竞技体育中“赢”不再是唯一目的,个人价值的实现也至关重要。
三、体育电影类型下的人物群像塑造
人物为故事服务,故事为主题服务。主题的差异化导致两部电影在人物塑造上迥异的特点。
《绝》中加兰任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主线和众多支线共同塑造了其典型俄式“英雄”的形象。加兰任自始就面临着“出国为儿子治病”这一困境,随着情节展开这一困境又与“带领苏联队战胜美国队”这一任务相互交织,双重困境触发了其之后的动作选择,塑造了他爱子心切、具有强烈爱国精神的人物形象。但是,影片在加兰任这一人物的塑造方面并非一味“神”化,而是通过其挪用给儿子治病的钱给萨沙治病、为近视的扎尔找来进口隐形眼镜、尊重队员去异国打拼的选择等情节展现了加兰任爱护队员、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一面,又通过其得知儿子出国被拒后情感崩溃而无心指导球队等情节展现其情感弱点,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英雄。
《夺冠》中,作为中心人物的郎平串联起了影片的三个部分。第一部分突出其持之以恒的坚韧品格,第二部分展现其在美国执教时内心的纠结与抉择,第三部分强调其出色的任教能力及其对体育精神的本质之思。总的说来,郎平这一角色是围绕时代变迁下其思想情感的“变”与“不变”塑造的。所谓“变”指的是郎平在成长过程中变化的选择,她自身对于体育精神的认知也是一个不断成熟完善的过程,而“不变”则在于她自始至终对于排球的热爱及拳拳爱国之情。遗憾的是,郎平人物的形象性格转化在影片三个时期的过渡中缺乏事实依据交代与铺垫,使得人物前后形象较为割裂。
由于篮球及排球多人竞技的特点,注定了相关影视题材的人物塑造是群像塑造。《绝》中萨沙、莫德斯塔斯、谢尔盖、米西科等人物有自己独立的剧情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动机及困境:身患重病的萨沙历经与女友的情感考验,米西科遭遇妹妹婚礼与球赛时间相冲撞的困境,深陷国家信任危机的莫德斯塔斯在去留中摇摆不定,“独”者谢尔盖渐渐融入球队的转变等。他们各自的动机汇聚达成了一个总的目标:战胜美国。
而《夺冠》大部分笔墨着眼于三位教练上,在女排队员塑造上略有失衡,除了承担点题功用的朱婷稍添笔墨外,其他队员则以“工具人”的形态出现。影片将袁伟民教练从不近人情到最后与队员袒露心声的转变描绘的十分细微,对待队员十分严格的他也有柔情的一面,大年三十请来队员的家人们共同团聚。而影片对陈忠和这个人物的刻画则聚焦在其与郎平亦敌亦师亦友的关系上,对他个人的成长描绘浮于表面。
四、世界性与民族性共同构建下的叙述语境差异
纵向对比,历史语境使俄罗斯与中国体育电影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同质性;横向对比,时代语境下迥异的发展脉络使双方电影呈现出差异化特点。
苏联电影给世界影史留下了宝贵的文化财富,苏联解体后电影事业一度跌至谷底,直到21世纪初才逐步复苏。中国电影与其发展脉络有众多相似之处:两者同样经历过计划生产阶段、一落千丈阶段、逐步复苏阶段,以及如今好莱坞电影霸权下的突破桎梏阶段。这使得中俄两国电影在题材选择、主题表达等多方面上有着众多共同点,这一点鲜明地体现在两部电影主题中对于国家集体荣誉的弘扬上。
在商业为王的今天,俄罗斯体育商业大片层出不穷。随着《花滑女王》《最后一球》《绝》等电影的热映,体育电影无疑已成为俄罗斯类型电影中重要的一环,一套趋向成熟的商业体育电影叙事模式已然构成。相比之下,如今体育电影在中国仍属小众类型,且其在故事构建、艺术表达与主旋律弘扬的平衡上也稍有欠缺。
从世界性角度来说,世界语境使得电影艺术在一定程度上关注的主题具有相通性;从民族性角度来说,民族语境使得主题相通情况下不同民族作出迥异的内容选择。
电影天生就是一种世界性的艺术。而体育全球化已是不可阻挡的趋势。因此体育电影作为类型片的一种有着与生俱来的世界性特征,这也体现在两部电影所聚焦的集体荣誉与个人价值的关系讨论上和现代体育精神的传承上。
而民族性是导致两部电影表达方式迥异的重要原因之一:即一个重“形”,一个写“意”。写“意”,实际上不仅仅是一种艺术思维或艺术之“技”,它更是中国人尤其是文人知识分子的主体精神之表达,也代表了中国人的时间和空间意识。[6]就现代电影实践而言,其具体表现之一在于以时代变迁反映人物命运、映射精神变化的表达方式偏好上,《活着》《山河故人》等电影的叙事方式充分显示其精神精髓,而在《夺冠》中无论从表达方式还是主题选择上无疑可以窥探到与之一脉相承的影子。
五、结语
二十一世纪,如何在好莱坞电影的强烈冲击下通过民族精神挖掘提高电影品质及国际影坛话语权,是中俄两国面临的相同挑战。用具有民族特色的人、物、事,去表现世界性的内容和问题,在互相借鉴中发展,这不仅是两国体育电影的出路,也是其他类型电影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