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谭《新论》所传递的时空观念
2020-07-14刘涵
刘 涵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
桓谭,字君山,沛国相人,汉代著名古文经学家,在哲学、音乐以及天文方面都颇有造诣。据《后汉书·桓谭传》所言,桓谭一生著述甚多,除《新论》29篇外,还有赋、诔、书、奏26篇。《新论》一书旨在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为帝王提供治国之道。但早在北宋年间就难以得见完本《新论》,所幸后世学者开展大量辑佚工作,形成了较为完备的辑佚本。[1]本文以朱谦之的《新辑本桓谭新论》为蓝本,探讨桓谭在《新论》中展现出的时空观念。
“时”,《说文》曰:“四时也。从日寺声。旹,古文时从之日。”“时”的本义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四季。时的古字构成为上“之”下“日”,“之”的本义乃“出,生出”,所以“旹”即表示太阳上升之意,大概就是以太阳在天空的运动来表示时间的流逝。“空”,《说文》曰:“空也,从穴工声。”在中国古代文献中,最早提出比较明确的时空概念的应该是《管子·宙合》:“天地,万物之橐也;宙合,有橐天地。”①在这里,“宙”与“合”分别指时间与空间。古人还常用“宇宙”来表示空间与时间,《文子·自然》引老子曰:“古往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墨子·经上》有“久,弥异时也;宇,弥异所也”的说法,《论语》中也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思考。
与古代先哲不同,桓谭《新论》中并未有涉及“宇”和“宙”的句子,而“时”字的出现却不少,所以我们直接从《新论》中的“时”出发,从桓谭对“时”的运用中探索其时空观念。对桓谭时空思想的讨论不仅完善了桓谭思想研究,对汉代时空观念研究也具有积极意义。
一、《新论》中的“时”
朱本《新论》中共出现“时”字58次,大多数时候表示“某一段时间,……的时候”,例如卷六《谴非篇》“文帝时匈奴大入,烽火堠骑,至雍甘泉。”②其他还有表示“某一时刻”,例如卷八《祛蔽篇》“又人莫能识其始生时,则老亦死不当自知。”③表示“时”的本义即“季节”,例如卷七《启寤篇》“乃图画形体行度,参以四时历数昏明昼夜,欲为世人立纪律,以垂法后嗣。”④表示“现在的、当前的”,例如卷三《求辅篇》“辅佐贤明,则俊士充朝而理合世务,辅佐不明则论失时宜,而举过多事。”⑤表示“常常,时常”,例如卷三《求辅篇》“时有龙逢、比干、伍员、晁错之变”。⑥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新论》中“时”的用法和今天相差无几,但要看桓谭的时间观念,还需进行具体分析。
时间与人的关系首先体现在人对时间的认识上。桓谭曾任“典漏刻”一职,卷十一《离事篇》有:“余为郎,典漏刻,燥湿寒温辄异度,故有昏明昼夜。昼日参以晷景,夜分参以星宿,则得其正。”⑦因为温度湿度不同,水滴下的速度有别,刻度显示的时间也会有误差。所以典漏刻白天参照日晷,夜里参照星宿来测算时刻。由此看出,古人不仅掌握了以漏刻计时的方法,还意识到应随着温度与湿度的变化调整漏刻的示数。
时间与人的关系更直接的体现就是寿命。卷八《祛蔽篇》:“生之有长,长之有老,老之有死,若四时之代谢矣。”⑧人生在世必定会经历成长、衰老,乃至死亡,这个过程和四时交替是相似的。可汉代方术风靡:“曲阳侯王根迎方士西门君惠,从其学养生却老之术。君惠曰:‘龟称三千岁,鹤言千岁,以人之材,何乃不如虫鸟耶?’”对于这种想要以“养生却老之术”延年益寿的人,桓谭评价道:“谁当久与龟鹤同居?而知其年岁耳?”篇末他还引用庄子之言曰:“我今死,则谁先?更百年生,则谁后?必不得免,何贪于须臾?”⑨从桓谭的养生观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已经认识到时间的流逝是不可逆的,他对人类生命有限性的肯定也是对时间流逝的肯定。
桓谭还注意到人事与时间应处于和谐之中。《离事篇》提及音乐与时间的联系:“为四时五行之乐,亦当各以其声为地。”[2]古人认为音乐是人心性的外化,不同季节人的性情是不同的,所以要按照四时五行来演奏音乐。将时间与用于教化的音乐礼法相联系,足以证明桓谭对时间的看重。另外,桓谭的政治思想中也有提倡政合于时的一面,例如卷三《求辅篇》:“宪度内疏,政合于时,故民臣乐悦,为世所思,此知大体者也。”⑩这又体现出桓谭时间观念中重视时机的一面。
二、《新论》中的空间观念
中国古代关于空间的探讨多集中在宇宙天地之间,引起讨论的主要有“盖天说”与“浑天说”两种。“盖天说”大约产生在殷末周初,西汉中期成书的《周髀算经》是“盖天说”的代表作,《晋书·天文志》记载“其言天似盖笠,地法覆盘,天地各中高外下。”(11)而“浑天说”将天地比作鸡卵,“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12)
桓谭是“浑天说”坚定的支持者,而他的好友扬雄则信奉“盖天说”,桓谭便以天象为例向扬雄解释“盖天说”的不合理之处,他认为太阳东升西落是出于人的视角而非天的视角,“天之卯酉,当北斗极,北斗极天枢,枢天轴也;犹盖有保斗矣。……仰视之,又在北,不正在人上,而春秋分时,日出入乃在斗南。”(13)如若“盖天说”为真,那北斗应当是天枢,处于天之中,可北斗处于北方而非人头顶,一年四季日出日落都在北斗的南方,这种运行轨迹这与“盖天说”有矛盾之处。又一次二人等待召见时,坐在廊下晒背,感受到阳光的移动。桓谭说:“天即盖转而日西行,其光影当照此廊下而稍东耳,无乃是反应浑天家法焉。”(14)在桓谭的劝说下,扬雄“立坏其所作”,转而拥护“浑天说”。他的《法言》承认“浑天说”的精妙之处,《太玄》更是对“浑天说”进行发展,探索事物的发展规律。
除了宇宙观,桓谭的空间观念在其他事物上同样有所体现。桓谭看古琴“上圆而敛,法天。下方而平,法地。”[2]琴的上半部分“圆而敛”,这代表天圆,下半部分“方而平”象征大地,从琴的形状我们已经可以看出古人在制琴时寄托了他们已知的天地观念。“五声各从其方:春角,夏徵,秋商,冬羽,宫居中央而兼四季,以五音须宫而成。”(15)这里提出宫商角徵羽五声分别代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而且将角徵商羽与春夏秋冬建立联系也是桓谭时间观念的体现。卷十一《离事篇》记载明堂“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八窗法八风,四达法四时,九室法九州岛,十二坐法十二月……”(16)效法天地是基于对空间的认识,“四达法四时”“十二坐法十二月”则是基于对时间的认识。但桓谭一针见血地揭露了王莽建造明堂辟雍的真正目的是昭示天下:其摄政是顺应天意,谁反对他就是反对天意。这也足以体现时空在当时社会的重要地位。
桓谭的时空观念通过他的养生观、音乐观、政治观、宇宙观等得以展现,由此我们认识到时空观念以一种默默无闻的状态存在于桓谭的各类思想观念中。
三、桓谭时空观念成因探析
桓谭的时空观念是受多方面影响形成的,主要可从他的生活背景、学习经历与交游来探讨。
桓谭生活于东汉时期,当时统治者为维护君主专制而宣扬天人感应等观念,这就把自然和社会百象都与天意相联系,自然运行的规律如天地四时都被统治者加以利用。百姓们认为异象是灾难来临的征兆,把自然灾害看作上天对人类的惩罚,转而求取神仙方术的帮助,谶纬之学盛行一时。但桓谭认为所谓的谶纬典籍并无明确来源,乃是后人伪造。“天下有一鹳鸟,郡国皆食之,而三辅俗独不敢取,取或雷电霹雳起。原夫天不独左彼而右此,杀鸟适与雷遇耳。”(17)在桓谭看来,引起众人恐惧的现象或许只是因为巧合,面对自然异象,统治者应加强自己的道德修养,以德治国。所以桓谭可以摆脱谶纬迷信的影响,大胆抨击神仙方术,正确认识时间的流逝。
桓谭的时空观念中既有儒家把握时机的一面,也有道家安于时间的一面,这源于他“博学多通,遍习《五经》”[2]的经历。《隋书·经籍志》将其《新论》列入儒家,认为此书以儒家思想为基础,对当时社会上盛行的谶纬迷信之风进行抨击,《后汉书·桓谭传》也记载有他向班嗣借《庄子》而受到奚落的故事,可见桓谭对儒道两家思想借有学习。桓谭不仅继承了庄子的生死自然观,他提出的烛火之喻的形神论与《庄子·养生主》中“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的薪火之喻也有明显的传承关系。[3]
《后汉书·桓谭传》记载桓谭“能文章,尤好古学,数从刘歆、扬雄辨析疑异。”[2]刘歆、扬雄和桓谭虽年龄差距较大,但脾气秉性相投,故常一起交流探讨。三人之中,刘歆信奉神仙方术,而扬雄与桓谭对此持反对态度。桓谭评价扬雄“才智开通,能入圣道,卓绝于众,汉兴以来,未有此人”(18),二人在思想上也互相影响。桓谭在《祛蔽篇》提出的人类生长老死的自然规律,与扬雄“世上并无神仙”的观点一致。桓谭重视人才,强调“政合于时”的观点也是对扬雄《法言·问道》篇“新则袭之,敝则损益之”的发展。而且,《离事篇》也记载有扬雄在桓谭劝说下改信“浑天说”的故事,足以证明两人思想上存在相互影响之处。
通过分析《新论》中所体现的时空观念,我们意识到桓谭对时间流逝的绝对性已然拥有正确认识,既懂得把握时机也懂得安于时间;对“浑天说”的支持与对音乐、建筑中空间性的清晰认识也显示出他的空间观念具有一定先进性。东汉时期,天地四时在人民的生活中占据着颇为重要的地位,而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与当时盛行的谶纬之学关系重大。桓谭作为拥有先进思想的知识分子代表,其转益多师的求学经历与交游经历使他的思想更加成熟,从而对时空产生更为真实的认识。
注释:
①刘文英.《中国古代的时空观念》.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0页.
②~⑩(13)(14)(15)(16)(17)(18)朱谦之.《新辑本桓谭新论》.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3页,第32页,第29页,第6页,第6页,第46页,第34页,第37页,第13页,第29页,第30页,第45页,第46页,第57页,第41页.
(11)(12)(唐)房玄龄等.《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78页,第2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