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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初探

2020-07-14郭思诺

大众文艺 2020年22期
关键词:语汇文论氤氲

郭思诺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一、“氤氲”训诂

“氤氲”也作“絪缊”“烟煴”,而《说文解字》中并未收录“絪”“氤”“氲”三字,在此首先从“烟煴”入手对此概念进行训诂学方面的探析。

《说文解字·火部》中释“烟”为:“煙,火气也,从火垔声。烟,或从因。古文。籀文从宀。”据此可以判断,“烟”的本义乃是火烧而产生的气体。《说文解字·火部》解释“煴”为:“煴,鬰烟也,从火昷声。”徐锴注为:“臣锴按,易曰:天地烟煴,相烝也。”(火气上行曰烝)。[1]“烟煴”则为火气相互交融的一种状态。针对“煴”字的解释,段玉裁注为:“鬰,当作,与煴声义皆同。烟煴犹壹也。”循着这条线索,继续对“壹”进行考释。

《说文解字·壹部》释壹为:“专壹也。从壶吉声”。《说文解字·壶部》释“”为:“壹也,从凶从壶,不得泄,凶也。易曰:天地壹”。段玉裁注为:“虞翻以否之闭塞释絪缊,赵岐亦以闭塞释志壹气。易曰:天地壹,《系辞传》文。今《周易》作絪缊,他书作烟煴、氤氲……许释之曰,不得泄也者,谓元气浑然,吉凶未分,故其字从吉凶在壶中,会意。合二字为双声叠韵,实合二字为一字。《文言》传曰:与鬼神合其吉凶,然则吉凶即鬼神也。《系辞》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言致一也。壹、构精皆释致一之义,其转语为抑鬰”。[2]

回到“烟煴”一词上,上文提到,“烟,或从因”[3]。“因”本义为“人在席子上”,由此引申出凭借、依靠、连接等义。因此,笔者推测,“烟煴”一词中,“因”并不只是作为只表声的声符存在,“因”在“连接”一义上与“烟煴”一词所表示的火气相接、浑然合一之义是有所关联的。“絪缊”一词皆从糸,《说文解字》释“缊”为:“缊,紼也。”段玉裁注为,“以乱麻为之缊”。虽然“絪”一字并未收录在《说文解字》中,但结合来开,“絪缊”以“糸”为形符,与丝线有关,两字结合可能表示乱麻缠绕一体之貌。“氤氲”二字则皆从气,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气论思想有一定关系。“烟煴”与“壹”也均有气的内涵。

从训诂方面不难看出,“氤氲”包含了两层含义,其一是与气相关,其二是表现为某种混合、连接、相互缠绕的关系。

二、“氤氲”的外联关系

从“氤氲”的外在形态来看,根据训诂,“氤氲”和气有莫大的关联。而气在中国古代哲学和中国古代文论中都有很重要的地位。主要有这样几层含义,其一是云气,逐渐泛指一切气体。其二是作为宇宙元素的“气”,如《老子》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其中所言“二”指的就是阴阳二气,“冲气以为和”则是说阴阳二气互相冲突和而至和谐之状态。其三,作为生命元素的“气”,如《国语·鲁语上》言:“若血气强固,将寿宠得没,虽寿而没,不为无殃”。在此基础上延伸出孟子所言的“浩然之气”,即一种发自心的德气。其四为“文气”,如曹丕言,“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而强”,刘勰在《文心雕龙·风骨》中言,“情与气偕,辞共体并”,[4]并作《养气》一文。笔者以为,文气实质上也是生命之气运用于文章中的“拟人”之气,人以气冲体,文亦如是。

而“氤氲”很显然最初指向的也是一种自然之气相交互的状态,时至今日,日常用语中也保留着“云气氤氲”这样的用法。而《周易·系辞传下》中所言:“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5]笔者以为,这里的“氤氲”较自然状态的气之氤氲更多了一层抽象内涵。天地氤氲,不仅仅指实际上天地之气相互交融,也具有了某种起源意义和发生意义。而也“氤氲”运用到画论中,“指弥漫于天地之间的烟雾,和因墨色浓淡变化而形成的有层次的感觉。”[6]画论中的“氤氲”也是立足于视觉之上的,更贴近于自然中的云气氤氲的那种状态的直观模拟。

从“氤氲”的内在关系来看,“氤氲”强调的是气之融合交汇,与此相反的一个概念是“化”,“化”指气之弥散,而“氤氲”指气之聚合。在聚合关系上,与“氤氲”相似的另一个概念是“混沌”。《老子》中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庄子在其寓言中也提到了中央之帝浑沌,南海北海二帝为报其德,为其日凿一窍,七日凿七窍而浑沌死。由此两说,可以看出,混沌是先于天地而存在的一种独立不分、混成一体的状态。庄子的寓言则是在言说混沌消亡的过程,混沌无窍,所以对物无区分,但是二帝为其凿七窍后,混沌遍消失了。七窍指向人的认知,认知的发生,意味着混沌不清、蒙昧状态的消失。混沌意味着不明晰,不可辨。就“氤氲”和“混沌”所呈现的状态而言,二者具有某种相似性,但是从发生时间上来看,“氤氲”是“天地氤氲,万物化生”,“混沌”则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这也就是说,“氤氲”是发生于天地存之后,而“混沌”发生于天地生之前,“混沌”是先天自然一体的状态,“氤氲”则是后天二者合一的状态,“混沌”是单一纯粹、自然独立的,是一。而“氤氲”是混合、杂糅,是多。虽然两者在表现形态上基本一致,但是笔者以为这二者在发生意义上完全不同,因此需对此进行一个区分。

至此,可以大概为“氤氲”界定一个范围,“氤氲”的起源与气相关,表现为一种多聚合为一的混合状态。而这样的混合状态是后天的,具有相交融、不清晰的特点。

三、“氤氲”的延伸

依据上文论述,“氤氲”是一种交融混合的状态,因其互相交融的特性,而呈现出不清晰的特点。因此,“氤氲”包含了两重含义,其一是交融,其二是不清晰。在第二重含义上,朦胧可以看成是“氤氲”的一种延伸。朦胧属于中国文学批评中的一个语汇,意味着含义不清、晦涩含糊。这一语汇在中国文学批评中算不上一个正面语汇,直到近现代朦胧诗产生时,人们才对此语汇有所改观。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与朦胧最为相关的便是李商隐的诗作。而其诗作中有一个特点是,大量的“雨”的意象的出现。此处不做一一列举。依据生活经验可知,雨天多雾,下雨时弥漫所呈现的状态其实也就是氤氲、亦是朦胧。

此处不得不再提到另外一个概念——水,笔者以为,雨乃是水的一种形式。而水与气则有莫大关联。1993年考古学家在郭店村发掘出《太一生水》竹简,该竹简记载:“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7]据考证,此竹简属于道家思想。而太一大致与道相当,太一生水是水生万物的哲学化观念。水和气则具有某种相通性。以现在的科学认知来看,人们很容易理解水和气之间的互相转换。然而即便是在科学认知之外,仅凭观察,我们也能看出水和气的某种依存关系。水与雾(气)常常一起出现。而水则要比气更贴近人的感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认为,水是气的外化形式,而气是水的内在形式。雨、雾这样的意象其实就是水、气的一种呈现。

因此笔者以为,“氤氲”的源头并不排除水。据《淮南子·原道训》可知,无形乃有形之始,光无形但是可以观之,所以与无形者(道)的关系更加紧密,而水虽有形,却不可毁,所以与道之关系次之于光。而在中国传统美学中,谈及“光”的地方却并不多,反而是言水、言气的较多,这可能与水和气较于光更易把握感知的特性有关。而水和气都具有一定的形象性,可连续性。“氤氲”所呈现的状态并不是纯然抽象的,也具有一定的形象性。

总的来说,“氤氲”的源头与水气相关,而主要意义在于交融聚合和朦胧感。与此类似的语汇除了朦胧、混沌之外还有缱绻。如果从训诂的角度来看,这几个语汇的形符多与水、气、光(朦胧)和丝有关系,都含有混杂为一体的意义。

四、小结

“氤氲”是中国传统哲学术语,多运用于文论、画论之中,然而却很少看到直接就“氤氲”一词的哲学或美学意义进行解释的文章。既然被称作一种“术语”,是否应该有一个确定性的定义或者界限呢?而且在实际寻找中,直接将“氤氲”用于文论中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所以笔者对于“氤氲”是否作为文论术语,依然保有怀疑态度。但是“氤氲”的内涵,确实是中国古典文学中的一个重要方面。

“氤氲”强调整体性,这也是传统文论的一个特点,我们鲜少从某个关键词或者某种概念作为中心理论来进行批评,而多是从整体化的感受来加以批评,强调可感多过可知。而另一方面,“氤氲”所导致的朦胧性,也恰恰是语言文字本身的属性所导致的,多义性、不确定性的语言运用于文学之中,也会给文学含义带来朦胧性、多解释性和不确定性。

“氤氲”虽然没有在传统文论中作为一个专有名词出现,但其实已经蕴含在文学甚至文学批评的方式之中。但是本文所寻找资料有限,尚不能对此进行一个彻底的论证,还有待更多具体作品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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