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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坤《厨房》女性叙事声音的建构与意义

2020-07-14

大众文艺 2020年22期
关键词:厨房文本

付 丹

(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4)

“娜拉出走之后”独立女性的道路一直存在悬念,无论是鲁迅《伤逝》中的子君,或者是王安忆《逐鹿中街》中重回家庭的陈传青,都将女性置于二选一的处境之中,将家庭与职场,个人价值于社会价值对立起来,体现了既定生活经验中传统价值观念的延续,以及女性成长轨迹的边界,表现出独立女性的尴尬处境。这显然是现实经验中女性生存一元观的表达,让女性的生存空间显得生硬,缺乏柔性的可能。

作家徐坤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她曾说:“在一个男权话语中心统治的社会里,女性要想赢得一份话语权利很不容易。”[1]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她聚焦女性独立中的尴尬,探寻缘由,使用去性别化、花木兰式的叙事方式,形成了独特的女性声音。代表作《厨房》展示了女性话语的建立过程,文本中多重的声音,共同建构了女性话语的叙事权威。

一、作者型叙事声音的权威

叙事“声音”在不同理论中含义不同,从叙事诗学角度,“声音”指“叙事中的讲述者(teller),以区别于叙事中的作者和非叙述型人物。”[2]从叙事修辞角度,费伦认为“声音”具有重要的作用,“我想要把声音视作叙事的一个独特因素,与人物和行动等其他因素相互作用,但对叙事行为所提供的交流却有自己的贡献。”[3]“声音是文体、语气和价值观的融合。”[4]

从女性主义角度,理论家苏珊·兰瑟提出叙事声音与女性写作的联系,认为女性主义文学中叙事的“声音”实际上受到叙述形式的制约和压迫,女性的叙述声音不仅仅是一个形式技巧问题,而且还体现为社会话语权力的问题,是“意识形态冲突的场所”。[5]苏珊·兰瑟认为女性主义有三种类型的叙述声音模式:第一、作者型叙述声音,特指“异故事的、集体的并具有潜在自我指称意义的叙事状态。”[6]在一定方面类似“第三人称叙述”功能,苏珊·兰瑟的观点是,这类叙事声音叙述别人的故事,而且还可以自由发表评论,表达观点,具有传统作者的叙事功能;同时,将叙述对象想象为读者大众。所以“这样的叙述声音产生或再生了作者权威的结构或功能性场景”[7]这一类型最具有传统作者的权威性;第二、个人型叙述声音,即自身故事的讲述,故事中的人物“我”是叙事者,讲述自身的故事,将个体声音公开化;第三、集体型叙述声音,指具有一定规模的群体,表达共同的声音或者差异性的声音集合。

《厨房》采用了作者型叙事声音,讲述女强人枝子与画家松泽短暂的爱情经历。从苏珊·兰瑟的女性理论角度,作者型叙事声音,是作者权威化的过程,它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叙事者的声音,或者主述人物的声音,而是在作者、文本、读者之间建立的叙事权威,涉及文本内外。所以,研究女性话语建构的过程,需要关注文本中的叙事的多重“声音”,关注“声音”的叙述策略或技巧,发现作者型叙事权威的文学修辞。

具体到文本,《厨房》中作者型声音,体现为非人格、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述者的声音。其中特殊之处,是文本大量使用间接自由引语,即叙述者转述人物话语,这些造成叙述声音源头的不明确,产生了一种交错的结构,让语义的内涵变得复杂。小说中叙述语与转述语的含混,为读者阐释留下思考的空间,让作者的权威渗透到各个叙述层次,无处不在,形成了多重“声音”的对话。

二、多重“声音”的对话

文本中声音的源头有三个,叙述者、女主人公枝子、男主人公松泽。男女主人公的声音随着视角频繁转换,叙述自己的内心和眼中的对方,以此推动情节的发展。而叙事者并未进入故事层,始终关注男女人物之间的情节发展,屡次评论人物和情节,发表观点。这些状态,形成了文本中不同主体的对话,在多重声音的对话中,引导叙述的走向,建立了女性声音的叙事权威。表现如下:

第一,叙事者与读者的对话,引导读者走近人物。

文本开篇第一句话,叙事者谶语式的概括道“厨房是一个女人的出发点和停泊地。”[8]厨房成为象征性的空间,它代表着家庭、温情、情感的归属,对于女性而言,厨房记录了女人一生的轨迹。女人自然而然地走进厨房,如同从前的母亲一样,代代相传,如同文中写道:“女人并不知道厨房为何生来就属于阴性。”[9]叙事者将厨房与女性联系在一起,表现了世代更迭却从未改变的传统。但是,女主人公枝子选择了另一条道路,逃离家庭的围城,追求事业的成功,然而现在却主动走向另一个男人——松泽的厨房,并且认为这是她的“避难之所。”[10]其中的转变让人费解。叙事者直接提出了尖锐的问题:“假如不是当初的出走.那么她还会有今天的想耍回来吗?”[11]家庭的意义是什么?枝子的行为前后矛盾,到底是互为因果,还是认知转变?叙事者的问题在文本中没有给出答案,人物枝子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这反而引导了读者对这一问题的解读,从历时角度,她的选择前后矛盾,从逃离到回归厨房,女主人公过去的选择被消解,显得盲目而无意义,但是如果没有当初的离开,也不会有现在的选择。这其中的矛盾之处,是对女性成长的无视。叙事者提问的视角,代表了大众化的思维方式,将女性人物放置在时间与厨房的坐标轴中,唯独悬置了女性真实的生存困境,女性被简化为评价标准的客体,不断被误读。这一问题与其说是留给枝子的,不如说是留给读者的。在没有答案的留白,引导了读者走向人物,拉近了读者与人物的距离,开始思考女性的选择动机。

第二,叙事者与人物的对话,让读者走近女性人物。

文本中叙述者的声音,常常与人物内心独白相互交织,虽不是同叙事层次的直接对话,但是从读者角度,能发现叙事者的多重目的。文本中,首先出场的人物是枝子,她注视着窗外的夕阳和厨房中的人与事,在松泽家的厨房准备生日晚餐,这早已超出了彼此的情分。叙事者再一次提问,她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男人做饭?枝子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让情绪说话,让一切顺其自然,不愿意残酷的拷问自我,既来之则安之。枝子与叙事者的声音的对话,具有双重的叙述目的。从人物角度,她不愿意多想,抱着“随他去吧”的态度,女人的盲目与感性情绪被呈现出来。从叙事角度,叙事者随后讲述了过去的故事,介绍两人相识的过程,以及枝子对松泽一厢情愿的爱慕之情,这是侧面地回答了叙事者自己的提问。为什么文本中全知全能的叙事者,采取了自问自答的方式,叙事目的显然是吸引读者。将叙事者自己的声音放置在读者和人物之间,吸引读者关注人物未来的行动线,让他们成为忠实的听众。叙事者对于读者和人物距离的控制,明显超出了文本虚构层,作者的权威体现其中。

叙事者与人物的对话,也涉及男主人公松泽。当枝子优雅的外表与得体的行为,没有唤起松泽的激情,松泽自己也十分迷惑,思考原因“松泽暗暗为自己的身体担忧。他并不明了,一旦有了身份和功利的意念,一切就都不好玩了,连一点点肉体的冲动都不容易发生。”[12]这次的对话,由松泽提问,叙述者回答,答案是社会身份的认知。松泽眼中的枝子,女性身份已经模糊,重要的女投资人才是真正的面目。社会的表征,成为男女双方交往的重要准则。这种男女主人公都不明了的观点,是“外露性”叙事者的“超表述”行为。[13]叙事者的声音超出了文本人物的行动层,通过大于人物认知的信息传递价值观念,评价人物,具有叙事中的优越感及权威。

这些叙事者与人物之间的对话,在文本中不断出现,叙述目的有两个方面:第一、从人物角度,这些对话展示了男女主人公之间巨大的差异。一方面,女性一厢情愿的爱情想象,不断被放大,盲目而真诚;另一方面,男人逢场作戏的迎合,有意识地操纵女性的感情,表现出游戏心态。在人物的行动层中,男性松泽主导情感的走向,体现了男性的话语权。但是从女性角度,松泽的表里不一,操纵的心态,则颠覆了男性的话语。第二、剖析原因,分析男女人物对待情感的差异及心理。女性源自对爱情的追求,以及寻找家庭“避难所”的动机;男性源于现实的权衡,以及维持社交身份的体面,这些都是一种不明朗的状态。双方都从个人主体角度看待主体间性,两者无法达成共识,其中的障碍既有自我认知,也有他者的认知。男人松泽追求自由,所以他不明白枝子亲自下厨的行为,两人仅是商业合作伙伴,但生日晚餐已经超越了社交的界限,让一切变得暧昧不清。女人枝子自认为了解松泽,认为他人画合一,具有灵气而非“过分文明化”[14]的人,所以她不明白,对于自己精心装扮的“美”,为何松泽无动于衷。这两种“声音”的差异,只有叙事者和读者一目了然,叙事者全知全能视角,完整地叙述了人物内心和行动,双方背道而驰的感情观,让这场所谓的“爱情”毫无意义。

第三,男女主人公的对话,情节的转折点。

文本中,对直接引语的使用极为克制,男女主人公的对话并不多,但具有共同的特征,对话总是伴随着男女主人公情感的变化而出现。在故事的前半部分,直接引语用于应酬客套的话语,是两人关系转变的转折点,从疏离走向亲密。同样,在文本结尾处,体现了男女主人公情感的转变,双方从迷茫走向清醒,发现彼此的意图,最终分别。其中,结尾处人物之间的对话,具有表演性质。男人在厌倦之后,主动提出提她回家。而女人内心极为复杂,但是在离开之前,却用平静的语调说先帮助收拾碗筷,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双方都遵循社交原则,女人表演大度和老练,男人表演怜香惜玉,彼此都希望不失风度。最后男女分别,只留下厨房的剩余物——垃圾袋,枝子却紧紧把它抱在怀中,女人的情感达到极致。人物对话的声音,明确的勾勒出女性成长的轨迹,从一厢情愿的开始到尴尬的结束,独立女性回归家庭之旅,却以垃圾袋告终。

文本多重“声音”的对话中,涉及叙事者、人物、读者,不同的主体对话建构了立体的“声音”。从叙事者理性的评论中接近人物,到逐渐关注性别化差异,最终女性回归现实,述说内心独白。这些“声音”体现了女性意识的复杂性,展示了女性“声音”的建立过程。

三、女性叙事“声音”的意义

《厨房》中枝子、松泽以及叙述者多重的声音,共同建构了女性叙事的权威。这一方式与徐坤一贯秉持的文化立场一致,她曾说:“考察九十年代的女性写作实践时,强调其‘文化立场’而非‘性别立场’显得尤为重要。”[15]所以,徐坤的创作并未采取激烈的反抗式的“声音”叙述女性的困境,而是从文化立场多角度地看待女性的现状。体现在《厨房》中,既包括男性角度社会文化的心理积淀,也包括女性自身的弱点,女性独立意识的模糊。叙事者跨性别的评述,展现了对女性困境沉重的思考。徐坤曾坦言,枝子回归家庭的选择是令人失望的,也是无法实现的,这是由于女性自我价值体系缺失所导致的迷失。徐坤在《从此越来越明亮》中指出“女人没有自己的坐标系,我们自己的坐标系还没有鲜明而完整地确立。我们似乎只能在铺天盖地的男性坐标系中来确立自己,那么用男性来确定比附我们的位置也就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了。”[16]枝子的选择是自己的,也是男性坐标系的,女人被设置其中,不断重复,无论选择哪一方,枝子都陷入了生活的困境。在这多重的“声音”中,女性叙事的声音提出了更为犀利的问题,独立女性光环的背后,情感走向何方?

综上,《厨房》中多重的“声音”显示了对话的可能与界限,面对坐标系,女性的独立仍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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