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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亚文化视角的法语电影对白音节倒置词现象研究

2020-07-12

大众文艺 2020年24期
关键词:俚语边缘化亚文化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00)

一、引言

法国是一个由不同肤色人种组成的多民族国家。法国客观存在的多元文化背景使得法语在文化交融中不断推陈出新。13世纪末,法国的流浪汉率先创造并使用了法语俚语,而俚语经过近八个世纪的时间锤炼,已发展成为一种简洁、精辟、独具特色的语言表达形式,其适用范围亦逐渐扩大,成了当下法国寻常百姓喜闻乐见的交际手段。根据法国著名语言学家阿兰·邦托利拉(Alain Bentolila)的观点,当今法国大约有10%至15%的青年在日常生活中只使用俚语[1]。俚语甚至登上了大雅之堂,频繁出现在影视作品当中。凭借其生动形象、风趣诙谐等属性,俚语在极大程度上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丰富了影片人物的性格特点及内心活动,同时也为发生在“街头巷尾”的故事情节还原了真实的生活质感。而音节倒置词是法语俚语的一大重要组成部分,系统研究法国影视作品中出现的音节倒置词现象,对于理解当代法国文化至关重要。

音节倒置词与标准法语词汇在形式上大相径庭,但它们之间却又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音节倒置词是属于亚文化群体的特定语言,它是构成亚文化群体自我认同的重要基础之一。音节倒置词使用了一套只有某一特定群体才能够正确解构的编码系统,主流文化群体因而在理解音节倒置词上存在一定的隔膜与障碍。但随着非主流文化与主流文化的碰撞交融,极具生活色彩且饱含多元文化底蕴的音节倒置词逐渐被大众所认可与接受。

二、音节倒置词的概念及其文化渊源

音节倒置词在法语中名为“verlan”,而verlan [vεr-lɑ~]本身也是一个音节倒置词,来源于单词l’envers [lɑ~-vεr](中文为“背面、翻转”之意)。音节倒置词是法语俚语的一种重要修辞手段,即将单词的前后音节进行颠倒,而部分字母又会在此过程中产生变化,进而形成一个形式崭新但词义基本相同的新单词,例如zarbi[zar-bi](bizarre [bi-zar])、soirce [swar-sə](ce soir [sə-swar])等。

“verlan”一词于20世纪70年代才基本形成,然而此类构词方法却可以追溯至文艺复兴时期,具体而言即16世纪亨利四世(Henri IV)执政时期。当时的平民阶层已经开始使用类似音节倒置的方法创造词汇了。例如,fromage(中文为“奶酪”之意)在当时的词形原本为formage,人们将第二个字母r与第三个字母o进行了互换,“奶酪”一词因而在如今的标准法语中确立为fromage。

巴黎郊区被边缘化的“街区”(cités des banlieues)为音节倒置词的产生与发展提供了富饶的土壤。犯罪、暴力、失业与移民等灰色问题充斥着这类地区,在此居住的人们面临着严峻的生存压力与残酷的社会现实,且时常受到主流文化群体的歧视与排挤。因此居住在边缘化街区的人们渴望创造一种新的语言规则以颠覆传统,肯定自我的价值,用以区别主流文化群体并树立群体身份认同感。前文提到,音节倒置词与其对应的标准法语单词在词义层面上基本上相同,但由于音节倒置词起源于具有强烈反叛意识的特定群体,因而其词义在一定程度上更加强烈且消极。例如keuf(标准法语为flic,“警察”之意)隐晦地体现出了居住在边缘化街区的人们对于警察的厌恶及憎恨之情。

音节倒置词在形式上拆解并重组了传统单词的固有结构,展现了俚语所独具的“离经叛道”精神,因而成了亚文化群体身份认同的标志。缘于其新颖、幽默的形式,音节倒置词逐渐被来自边缘化街区的嘻哈歌手运用于说唱音乐当中。这类节奏感十足且彰显个性的歌曲很快便受到了在主流文化下成长起来的年青一代的关注与青睐,音节倒置词也随之进入了当下由年轻人组成的主流文化群体内,在大众中得以广泛传播。音节倒置词由此成了突显时尚、率性、真我乃至叛逆的主流修辞手法。越来越多的报刊和广告开始使用音节倒置词以顺应时代潮流,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导演聚焦于边缘化街区人们的生存状态,创作了一批在对白中大量使用音节倒置词的“郊区电影”(films de banlieues)。

三、“郊区电影”与亚文化

自20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法国电影创作呈现出了新的趋势。1995年,一大批“郊区电影”相继问世,如《怒火青春》(La Haine)、《拜拜》(Bye-Bye)、《籁乐》(Raï)及《父女情》(Krim)等。这些作品描绘了巴黎郊区那些来自移民家庭的多种族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其中最著名的影片为《怒火青春》及《躲闪》(L’Esquive)。而另一些影片如《撒旦》(Sheitan)、《沙滩男孩》(Le ciel, les oiseaux...ta mère !)等,故事情节虽然发生在巴黎郊区以外,但主人公身上却明显具有来自边缘化街区的年轻人的特质。

《怒火青春》取材于1993年真实发生在巴黎十八区的一起警察暴力事件,毋庸置疑是一部典型的“郊区电影”。其导演马修·卡索维茨(Mathieu Kassovitz)出生于一个犹太裔匈牙利移民家庭,因此他对于社会排斥、种族仇恨等少数族群所经历的社会问题有着深刻的认识和独到的见解。人们对于巴黎郊区所有的刻板印象,如暴力、野蛮、歧视、毒品、种族主义等,在这部电影中悉数出现。而类似的暴力冲突又分别于2005年、2006年和2007年再次发生在法国,因此这部上映于1995年的影片至今仍具有极强的社会现实意义。这部电影呈现了一个日益堕落的社会,它在给观众带来恐惧的同时,也引发观众进行深入的思考。在影片的结尾,塞伊德(Saïd)闭上双眼,留给了观众无限遐想的空间。“目前为止,还不错……目前为止,还不错……其实你如何跌落并不重要,关键是你会如何落地。”这句先后两次在影片片头及片尾出现的独白,传达出了边缘化街区年轻人的辛酸与无奈,令观众唏嘘不已。

而导演阿布戴·柯西胥(Abdellatif Kechiche)在电影中呈现出的边缘街区风貌则与卡索维茨的大相径庭。在电影《躲闪》中,柯西胥仅讲述了一个简单而温暖的爱情故事,暴力及殴斗场面让位于边缘街区年轻人平淡的日常生活图景。导演更倾向于体现边缘街区居民的亲密团结,故事情节摆脱了人们对于边缘化街区青年的刻板印象。柯西胥认为,倘若能够更加准确地还原边缘化街区的真实生活图景,而不是将其刻意升华或丑化,将有助于改善人们对于边缘化街区的刻板印象,也将有助于提升边缘化街区青年的精神状态。随着影片情节的发展,观众会逐渐发现自己对于边缘化街区的刻板印象正在逐渐淡化。柯西胥尝试展现边缘化街区的另一种风貌,即虽然这群年轻人讲着只有“圈内人”才能懂得的俚语,但他们并非被消极负面的社会问题所团团围住,因而影片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展现亚文化群体与主流文化群体的差异性。

“郊区电影”大多均取材于真实事件,能够在极大程度上还原边缘化街区年轻人的真实生活状态,而这其中也包括了他们所讲的俚语。电影对白中出现的音节倒置词比文学作品或报刊中的音节倒置词更加逼近现实且可信度更高,因此能够更加立体且全面地映射非主流文化。

四、电影中音节倒置词的主要功能及其与亚文化的关联

(一)加密功能(La fonction cryptique)

音节倒置词具有各式功能,而它最显著的功能便是加密功能。音节倒置词是城郊俚语的一部分,因而从小受主流文化熏陶且讲标准法语的人群是很难理解音节倒置词及其用法的。使用音节倒置词由此成了年轻人用以隔离其他族群以实现自我保护的有效且便捷的交际手段。如今越来越多出身于纯粹法国家庭的年轻人也倾向于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音节倒置词,以达到使师长无法听懂他们对话的目的,此时音节倒置词实现的则是加密功能。

但俚语使用者并不会将整句话中的全部词汇均进行音节倒置化。音节倒置化的单词往往是句中的核心词汇,具体而言是涉及殴斗、性、毒品、偷盗、监狱和警察等的词汇。这类词语普遍传达出的情感是恼怒和仇恨,而很少表达欢乐的情绪。以《怒火青春》中出现的音节倒置词为例:

-C’est de la demer grave, ça ! (C’est de la merde grave, ça!)

-Ah tainpu relou ! (Ah putain lourd !)

-Tu veux buter un keuf ? (Tu veux buter un flic ?)

-Ils sont où, les tarpés ? (Ils sont où, les pétards ?)

这类语言实践促进了音节倒置词的发展与传播,无论是边缘化街区的年轻人还是在主流文化影响下成长起来的青年,皆能够借此隐晦地表达社会禁忌的内容。因此音节倒置词的基本功能正如加密手段一样,将有违法制道德的词汇经过重新编码,便于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谈论敏感话题。

(二)认同功能(La fonction identitaire)

认同功能与边缘化街区年轻人的生活现状密切相关。这些年轻人通过使用音节倒置词宣泄着被主流社会边缘化和排挤所产生的负面情感。他们虽然出生在法国且拥有法国籍,但由于出身自移民家庭且具有某些与众不同的特点(例如肤色或种族等),他们感到自己并没有被法国主流社会所接纳。自由、平等、博爱(liberté, égalité, fraternité)是法兰西共和国的国家格言,但并非每一位法国公民都沐浴在平等的阳光之下。来自移民家庭的年轻人在现实生活中时常会遭遇不公平的待遇。音节倒置词体现了边缘化青年渴望归属于某个社会文化群体的强烈愿望,而正是出于这种愿望,他们自发地形成了群体,以对抗由主流文化所建立的既有秩序。

这些年轻人无法找到身为法国人的自我认同感,于是他们选择回溯祖辈民族的文化,尝试建立新的身份认同。但他们的尝试却以失败告终,因为这种文化无论在空间上还是时间上都已经距离他们过于遥远了。很多音节倒置词取材于阿拉伯语、克里奥尔语和法语,这些具有多元文化渊源的词汇则是他们身份认同困境的有力见证。为了建立群体认同感,他们会通过使用粗鄙的音节倒置词去“恐吓”使用标准法语的群体,借以划清界限。曾有学者指出,“对于郊区的恐惧感,即对于外国人的恐惧感,更确切地说,是对于非洲人的恐惧感,首先是出于对阿拉伯人恐惧,其次是出于对黑人恐惧,即使他们的家族已经连续数代拥有法国籍了。[2]”《环球百科全书》(Encyclopædia Universalis)中的“俚语(argot)”词条则突出了俚语的社会属性,俚语被定义为了“一种具有反叛特质的符号,它是对于既有规则的否定及嘲讽,并受到主流社会的排斥。[3]”这些年轻人通过使用音节倒置词与主流群体划清界限,是出于他们对于现实生活的不满及对于既有规则的反叛,即负面情绪转化为了语言暴力。因而音节倒置词大多是粗鄙的词汇,且经常涉及毒品和暴力等主题。

由于这群年轻人不被主流社会所接纳,他们便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语言,而拥护标准法语的人却无法理解。同样地,这群年轻人也自发地不接受主流社会。换句话说,使用音节倒置词是一种对抗或报复主流文化的手段。“讲音节倒置词,是一种对于权贵阶层的恐吓手段,正如曾经作奸犯科者使用的黑话一样。音节倒置词通过解构并加工语言,成了其使用者对其他群体挑衅的工具。[4]”

(三)娱乐功能(La fonction ludique)

音节倒置词的使用通常与边缘化群体对于自我认同感的强烈需求息息相关,但需要强调的是,音节倒置词还具有娱乐层面的重要功能。一些语言学家认为,音节倒置词对于年轻人而言,更多地意味着文字游戏,即在年轻人的眼中,音节倒置词体现出的创意性是促使他们使用的首要原因,而他们并不在乎音节倒置词粗鄙或暴力的特点。标准法语对追求时尚年轻人而言略显平庸,而音节倒置词却具有风趣幽默的特性,因此年轻人更倾向于使用这类新颖的表达方式。

尽管音节倒置词通常被打上低俗的标签,甚至被排斥在法语范畴之外,但不可否认的是,音节倒置词对于来自纯粹法国家庭的年轻人而言同样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使用音节倒置词已经成为他们与外部世界沟通的一种普遍方式。此外,音节倒置词虽然源于口语,但其正在日趋标准化。如今,一些年轻人使用频率较高的音节倒置词已逐渐渗透到标准法语当中,并且这种现象在音乐和电影领域尤为频繁,例如雷诺·塞尚(Renaud Séchan)于1977年发行的歌曲《算了吧》(Laisse béton,歌名中的“béton”即为tomber的音节倒置词),以及本文已提及的两部影片《怒火青春》和《躲闪》。一些音节倒置词甚至被收录进词典,1996年出版的《小罗贝尔词典》(Le Petit Robert)就已经收录了beur(arabe,阿拉伯人)、keuf(flic,警察)、meuf(femme,女人)等音节倒置词。由此可见,音节倒置词为法兰西民族语言的繁荣注入了新的活力。

五、结语

语言作为人类沟通的工具,在文明的发展演进过程当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音节倒置词是法语俚语的一大重要组成部分,其在日常社会交往实践中频繁出现,也因此充分反映了当代法国社会文化。对于俚语的价值,美国诗人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曾作出精彩的譬喻:“如果把语言比作君临天下的帝王,那么在金碧辉煌的殿堂里居然出来一位莎士比亚笔下的小丑式人物,堂堂入座,甚至跻身于最庄严的圣殿,这就是俚语。它出身于大众之口,跳出了规范语言的框架,使人们能不拘一格,畅所欲言[5]”。

音节倒置词的出现使得语言表达方式愈加生动活泼,亦使口语交流愈加顺畅。音节倒置词起源于亚文化圈,但随着社会文化多样性及包容性的提升,其逐渐渗透到了主流文化当中。近几十年来,法国社会文化的多样性为音节倒置词的传播提供了广阔的空间,最终使得曾经难登大雅之堂的音节倒置词如今得以频繁出现在作为大众主流文化消费方式的影视作品当中。而电影对白中所使用的音节倒置词亦使得塑造的人物更加形象且富于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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