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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进城青年的故事
——评《世间已无陈金芳》

2020-07-12孟影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陕西汉中723000

名作欣赏 2020年24期
关键词:城里人身份生活

⊙孟影[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随着经济社会和工业社会的到来,在生存的压迫和促使下,在城市繁华的魅惑与召唤下,许多渴望改变命运的村里人化身为“进城者”,他们前赴后继,踏上进城的路途。陈金芳作为其中的一员,在城市处于弱势的地位,又面临着身份的困境,尽管心灵上产生了对浮华的向往,却没有实现欲望的能力,几经挣扎,最终难逃失败的命运。

一、自我改造的失败

为了谋求更好的生活,进城成为很多村里人的选择。他们没有城市的社会关系和成长背景,也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他们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做出相差无几的选择。那些劳动强度大、环境恶劣、社会地位低下的工作,换来的往往是微薄的收入。为了维持长久的生存,谋取更好的发展可能,他们只能最大限度地压缩生活的成本,在高度现代化的城市中过着逼仄的生活,这种生活给进城青年以精神上的重压。为了得到认可和尊重,他们不得不主动迎合城市,对自身进行改造,可他们在消除差异的过程中,又产生了更多的差异。

陈金芳从湖南农村进入现代化的大都市北京,穿着老气横秋的格子夹克,置身于衣着光鲜的同学中间,显得十分突兀,自然也不可能获得和现代化的城里人平等的身份地位。周围的人习惯性地以俯视的姿态来嘲弄和斥责她,在他们凝视的目光中,陈金芳沦为城里人猎奇、窥视的对象。从衣食住行这些基础的生活要素上,读者能够窥见“乡下人”与城里人之间的巨大差距。陈金芳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吃姐夫许福龙从食堂偷取的馒头,而城里人只是好奇那些从裤裆里掏出的吃食怎么能够下咽;陈金芳捡野菜、摸鱼虾、用竹签子扎青蛙、吃交配过度的野狗,又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城里人观赏到了“难得一见”的吃法。当今社会,衣服早已从保暖御寒的遮蔽物变为彰显身份和地位的标志,陈金芳粗劣随意的穿着与城里人时尚绚丽的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穿着主要是为了干活儿方便,所以选取便宜的衣物来保暖御寒,是与时尚无关的,而城里人永远跟随着时尚的风向标。这种寒碜与华丽的对照,让城里人骄傲,而陈金芳却不知所措。这一切都使陈金芳脆弱的自尊心受到打击,内心积蓄着反抗的欲望。

她的反抗以对自我进行改造开始,为了能够在这个城市有尊严地生活下去,缩小自身与城里人之间的差距,处于自我鄙薄与城市鄙薄合力下的陈金芳,竭力地模仿城里人的言谈举止,将其当作自己行为的标准。的确,底层人物想要进入上层社会,“乡下人”想要融入城市,首先必须改造自己。他们向城市冲击、突围的奋斗过程,同时也是用现代城市文明、用更高水平的文明改造、提升自己的过程。他们将城里人作为示范,努力追随城里人的现代生活方式。为了确立新的身份和主体地位、抵御客观上必然遭遇的遏制,他们需要进行自觉的努力。为了改变现状,陈金芳学着穿衣打扮、抹口红、打粉底、穿耳孔、烫头发……刻意用种种新鲜事物来掩盖自己的“土气”,试图引起城里人的注意。她愿意认同和践行城里人的标准,却换来了一句“穷嘚瑟”的嘲讽之语。的确,一个时刻面临着生存危机的“乡下人”,心急地想变成城里人,恰恰暴露了自己爱慕虚荣的浅薄,只能招致白眼和嘲笑。

陈金芳的自我改造以失败告终,她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真正的城里人,却缺乏对城市生活的了解。尽管她进了城,却只是实现了空间上的位移,她在精神上仍然是城市的“他者”。她缺乏对城市审美文化和消费文化的认同和理解,没有引领潮流的能力,一味地追赶潮流,只能出现“东施效颦”的丑态。

二、改写身份的失败

村里人进城,不只想要获得更高的劳动报酬、更多的就业机会、更广阔的生活前景,还想完成身份的改写,获得更优越的社会地位。

见识过繁华都市的陈金芳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忍受家乡的生活,她原本那个衰颓、破败的家,随着她与家人的决裂,已经失去了记忆中迷人的魅力。同时,城市文明所构筑的欲望图景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脑中,成为她留在城市里的原因。她抱着对城市死心塌地的热情,开始了改写身份的道路。

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陈金芳成了陈予倩,她以改名的方式来表明自己与过去划清了界限。同时,这也意味着她的蜕变,那个憨拙土气的乡下女孩此时俨然已经进化成了资深的投资者,穿的是浅色西服套装,拿的是小号古驰坤包,系的是色泽斑斓的卡地亚丝巾,耳朵上挂着亮闪闪的耳坠……这些商品为她提供了新的社会身份,让人们重新对其进行定位。她通过巧妙的伪装,混进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艺术圈子,认识了专业的投机客,想要靠着虚张声势在大买卖里掺和一把,搭上投机取巧的顺风车。她拿着骗来的众多亲朋好友的拆迁款,将进军文化投资行业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贸然地跟在别人的身后,妄图凭借一己之力突破僵硬固化的社会阶层,进入曾经拒斥过她的生活领域,实现身份的改写。然而,她失败了。她对商品经济缺乏认知和理解,不懂得规避风险和顺势而为,结果只能一次次地碰壁,成为别人成功道路上的垫脚石和牺牲品。血本无归的她遭到了咒骂和毒打,最终被抬上担架、塞到依维柯警车的后备厢里,以失败者的身份凄惨地同这个城市告别。

多年前,她以被打得头破血流为代价,拉开了进城的序幕;多年后,她被驱逐出城,又以鲜血拉下了出城的帷幕。进城和出城,作者对她这两个人生节点的描写使用了相同的表述:“血不间断地滴到地上,在坚硬的土路上绽开成一串串微小的红花,然而新的痕迹和旧的痕迹一样,转眼之间就会消失。”她用青春和鲜血浇灌了这个城市,可除了给人们留下可笑的谈资之外,并没有在这个城市留下任何痕迹。她始终未能真正融入这个城市,成为其中的一员,也无法实现身份的改写。

三、离“善”向“恶”的人性转变

近年来,有许多文学作品都反映了进城青年由“善”走向“恶”的现实状况,例如尤凤伟的《泥鳅》、刘庆邦的《月子弯弯照九州》、梁鸿的《梁庄》等,这些作品中的进城青年,一开始是善良淳朴的,最终却滑入了罪恶的深渊。这其中既有社会的原因,也有个人的原因。“乡下人”进入城市,却始终被拒斥在城市生活之外,不懂得社会规则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之间遭人利用或触碰底线。此外,由“平等社会”进入“差别社会”,他们在文化程度、经济收入、社会地位上都“低人一等”,遭受了众多歧视,人格尊严受到伤害,心理上产生了极度的不平衡。他们中有些人急于摆脱尴尬的现实处境,便容易形成急功近利的行事风格,一不小心便会在冲动中酿成大祸,最终触犯法律。此外,低能力和高欲求之间的矛盾,会导致主体手段与目标的分离。由于文化水平有限,进城务工的农村青年大多只能在劳动强度大但报酬低的服务行业中找到工作。有些人由于收入微薄,便对金钱产生了强烈的欲望。当能力无法满足欲望时,他们中的个别人便会采用不正当的手段来谋取利益,如偷盗、欺诈、抢劫等。同时,由“熟人社会”进入“生人社会”,不必受到乡规民约的束缚,若再缺乏一定的自制力,在匿名的社会里,往往容易放纵自己,走向堕落。在金钱的诱惑下,道德伦理就会被抛诸脑后,从而触碰道德底线。

阿德勒说过:“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陈金芳的童年是悲惨的,既享受不到亲人的疼爱,也得不到朋友的关怀,被周围的人定义为“失败者”,而她只能将委屈放在心底。所以,陈金芳一直希望能够活得有点“人样”,来摆脱苦难和贫穷的童年带给她的诸多阴影。在与家人决裂后,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为了满足自己的物质欲望,陈金芳以“色相”为代价,来交换自己在城市中活下去的资本。她被流氓“带着”,由怕人变成了被人怕,过去如食草动物一般怯弱、忍辱负重的神态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肆无忌惮的泼辣与轻佻。此时的陈金芳成了不折不扣的“女顽主”,早已将道德抛诸脑后。

陈金芳以身体为代价换取生存的资本和留在城市的资格,可她的野心不止于此,她想要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但她却缺少合适的机会将愿景变为现实。在浩浩荡荡的“造城运动”中,老家的乡亲们手里有了多余的钱。此时衣着光鲜的陈金芳回来了,她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所以深谙他们的心理。她将自己“打造”为成功人士,许给乡亲们看得见的好处,利用他们的钱来实现自己的欲望。陈金芳坑害最熟悉、最亲近的人来获取资本,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她越出了法律的界限,以乡亲们的身家为赌注,来投资工厂、炒股票,最终却赔得血本无归。

陈金芳锒铛入狱,这个原本善良单纯的进城青年,为了满足内心的欲望,主动选择了恶的道路。从道德和法律的层面来说,她并不值得同情和原谅,理应受到惩罚。这个带着一脸农村红、沉默寡言的农村姑娘,进入繁华的现代城市,为了“活得有点儿人样”,被欲望唆使着,由淳朴变得浮华,由真诚变得虚伪,迷失在欲望的丛林里,直到弄丢了最初的自己。那个曾经善良忠厚的女孩,终究是回不去了。

四、结语

作家石一枫以陈金芳这个个体进城后的生存图景和命运遭遇,向我们展示了进城青年这个群体在城市的求索与挣扎。只要城乡之间还存在着差距,进城青年就不会消失。他们仍旧面临着各种各样的现实压力,碰撞着各种各样的无形壁垒,让读者为其怅惘和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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