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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寄生”到“共生”
——电影《寄生虫》中人性的哲学反思

2020-07-12王佳哲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苏州215100

名作欣赏 2020年24期
关键词:寄生虫共生夫妇

⊙王佳哲[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100]

“一切真正的艺术品都表现人在世界上存在的一种形式。”作为艺术表现形式的一种,优秀的电影往往挖掘了人性的深度,反映了社会的本质。《寄生虫》取材于韩国贫、富三个家庭的故事,深层反映的却是现代性的人性危机问题,因此具有超越国界的普遍意义,这也是其问鼎奥斯卡“四冠王”,创造亚洲电影新历史的原因。该影片的最大价值在于引发对人际间关系的思考,并寻求人类更美好的未来。

一、电影中的“寄生”关系

“寄生”是生物学中的概念,指“两种生物在一起生活,一方受益,另一方受害,后者给前者提供营养物质和居住场所,这种生物的关系称为寄生”。如果将“寄生”这一概念扩展到社会学领域,则指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相处模式。在健全的人际关系中,每个人都是自我独立的个体,并与他人共同生活在同一场域,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良性互动,即海德格尔所说的“此在的共在”。与此相反,“寄生”关系是畸形的社会现象,是人际间关系的异化,“寄生者”的自我主体性在这一关系中逐渐丧失。社会中的“寄生”关系是很多矛盾和暴力行为产生的原因。韩国电影《寄生虫》深刻反映了这样一种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影片中较为明显地体现出双重寄生关系:一层是穷人在朴家的寄生;另一层是朴氏夫妇对雇佣者的寄生。

在第一层寄生关系中,“寄生者”是雯光夫妇和金基宇一家,“寄主”是朴氏夫妇。雯光夫妇在朴家寄生的时间最长,从其搬进豪宅之始,雯光的丈夫就在地下室生存,一住就是四年多。在这四年多的时间里,雯光用朴家的食物养活了丈夫,朴家对此却毫无察觉。地下室的环境狭小逼仄又阴暗潮湿,仅能维持人最基本的生存。在这样的条件下仰赖他人活着,不仅失去了健康的体魄,而且遗忘了生而为人的尊严,慢慢异化为“寄生虫”。雯光夫妇在朴家的寄生随着金基宇的到来而被迫停止。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基宇以英文家教的身份进入朴家。在一家四口周密的计划中,其余三人陆续以留美艺术治疗师、私人司机、高级管家的身份进入豪宅并开始寄生生活。他们的整个计划是建立在造假、欺骗和侵害他人利益的基础上,因此注定以失败和悲剧收场。这两家人寄生的目的都在于要从朴家获取金钱、食物、住所等基础生活需求。其中的不同之处在于,雯光夫妇满足于当下的生活,而基宇一家却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将这样的寄生行为当作通往富人阶层的捷径。如此一来,两家人对“寄主”的危害程度便不相同,前者对朴家造成的危害仅是物质上的微小损失,而后者却导致了朴社长的丧生。

在第二层寄生关系中,“寄生者”是朴氏夫妇,“寄主”是各类雇佣者。从影片的诸多细节可以看出,朴氏夫妇无法脱离各类雇佣者而独立生存,其中主要包括:家庭教师、司机和管家。朴太太是全职家庭主妇,但用朴社长的话讲“不太会做家事,不会打扫,做菜也难吃”。虽然与自己的子女朝夕相伴,但朴太太仍无法走入儿子的内心世界,对女儿多蕙更疏于看管。因此,家庭教师在朴家的作用除了教学之外,还要弥补朴太太在情感上对女儿缺乏的关怀和对儿子的无能为力。司机这一角色平日负责为朴氏夫妇开车,在朴家举办的活动中更是身兼数职。管家是豪宅中最不可或缺的角色,朴社长在前任管家离开后说:“一个礼拜后,家里就会变成垃圾场,我的衣服会发出臭味。”各类雇佣者形成一个有机体,支撑着豪宅的正常运转,给朴家带来源源不断的“养分”。一旦某个雇佣者对朴家没有可利用的价值或威胁到其健康发展,哪怕事实并非如此,都会被无情解雇,因为表面和善的朴氏夫妇在本质上却是如“寄生虫”一样的绝对利己主义者。

影片采取“荒诞现实主义”的艺术表现方式,用略夸张的手法描绘了以上两层“寄生”现象,其目的在于批判这种异常而荒诞的社会现实,引发对人性的思考和良好人际关系的设想。要克服与改变畸形的“寄生”关系,还应追溯其在历史中产生的原因。

二、“寄生”关系产生的原因

原始人类的理性尚未开发,呈现出无分别性的自然人性,老子将其描述为“昏昏”“闷闷”的状态。人与人之间以“怜悯心”为桥梁,这是一种“纯粹的大自然的感动”。人类历史发展与个体成长具有同构性,个体在幼年阶段保持自然人性的特征。哲学中的幼童与婴儿象征着自然的善与美,人类的起点与希望。《老子》中的“赤子”“婴儿”体现了最高的“德”,即由“道”所赋予的自然人性:“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尼采认为“小孩”体现着没有被既定价值左右和人为分判所约束的纯洁:“小孩是纯洁,是遗忘,是一个新的开端,一个游戏,一个自转的车轮,一个肇始的运动,一个神圣的肯定。”基于此,韩国电影中“儿童”的形象也是自然人性的象征,例如《流感》中的美日和《釜山行》中的秀安,体现了自然人性中的“怜悯心”。《寄生虫》中,多慧和多颂体现了自然人性的无分别性。多慧爱上贫穷的基宇,一方面是为了弥补缺失的关怀,另一方面说明在她的观念中没有形成贫富差等,在这点上她与父母不同。“气味”在《寄生虫》中是下层人的象征,朴社长通过“气味”判定人的阶层,朴太太也因为司机金基泽的“气味”而面露不悦。多颂的观念中没有与“气味”相连的社会分层概念,当发现司机、管家和 “杰西卡”有着同一种气味时,只是天真地说出自己的新发现。

随着历史的发展和个体的成长,理性逐渐被开发,继而产生分别心,意识到好坏、贫富、善恶的差别。理性是人类独有的“潜能”,只有人类能用理性思考自身的存在和叩问人生的意义。历史上的“轴心时代”将思考延伸至意识的边界,奠定了人性中的尊严、道德等崇高价值观。20世纪始,科学界实证主义和工具理性兴起,影响到人的思维方式,导致人生的意义被剥离,古典人性中崇高的价值被消解,自然人性中的善与美被遮蔽。“现代人漫不经心地抹去了那些对于真正的人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只见事实的科学造成了只见事实的人。”随之而来的是人的物化、人与人关系的异化,整个社会崇尚消费主义、金钱至上的原则。存在意义的剥离导致“单向度的人”,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导致与他人的对立和“寄生”现象的产生。

影片中富裕的朴氏夫妇缺乏更高的精神追求和人道主义关怀,他们囿于自我的家庭和阶层,缺少对他人的同理心。他们的“善良”流于表面,掩盖着虚伪与利己。朴氏夫妇做事的出发点在于“对己有利”,他们会精准地衡量所聘用的每一个人的“价值”。他们并没有把身边的人当成与自身平等的个体,而是将其视为“不能越界”的雇佣者。“美国货”在剧中象征着上流与高端,朴太太喜欢给儿子买美国货,不论印第安装备还是帐篷,就连基婷伪装的芝加哥艺术理疗系留学生“杰西卡”也为其争取到高昂的钟点费。金基宇一家人正是抓住朴氏夫妇的这一弱点来步步逼近,从而实现他们的“寄生”计划。贫穷的金家为了物质而丧失道德底线,他们不断扩充自身多余的欲求,视朴家为金钱的化身,获利的源泉。基宇最先通过伪造名牌大学文凭进入朴家,随后基婷扮演的“杰西卡”获得朴太太的信任,接着用计除掉前任司机,并通过“信任链条”引荐金基泽。最后,忠淑靠一张“高端”家政明信片成功上位。影片中人与人之间的对立与冷漠不仅体现在富人与穷人之间,而且体现在穷人与穷人之间。金基宇一家人与雯光夫妇形成利益冲突,为了获得在豪宅中的“寄生权”,两个家庭无法共存,在相互的争斗中雯光被误杀,这一事件导致雯光丈夫内在人性的彻底丧失。

除了多慧和多颂,影片中的每个人都异化为卢梭所谓“堕落的动物”,在当下生存的境遇中遗忘了内心的道德律,丢失了生而为人的尊严,就连原始存在的“怜悯心”也遭到现代化工具理性的克制与挤压。如此便加剧了社会环境的恶化:富人伪善,穷人狡诈,弱者卑贱,强者贪婪。这样的环境反过来又会塑造人性,可以预测未来的多慧就是现在的朴太太,朴社长就是长大后的多颂。这种恶性循环使人与人之间原本温情的连接被异化为相互的“寄生”,为了各自的利益损害他者,导致仇恨与冲突的产生。为了解决这种现代性的人类生存困境,应该寻求人际间从“寄生”到“共生”关系的范式转变。

三、“共生”关系的理想

“共生”最早是生物学中的概念,指“两种不同生物之间所形成的紧密互利关系。在共生关系中,一方为另一方提供有利于生存的帮助,同时也获得对方的帮助”。将“共生”这一概念扩展到社会学领域,就指人与人之间互利共生、和谐发展的一种相处模式。在“共生”关系中,个体拥有独立的人格,并将他人视为与自身平等的存在。“共生”理想是当代社会中人际关系的范式转变,是以人的理性自觉选择向“道”回归。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四十二章》)人类从合于“道”的“昏昏”“闷闷”状态中走出,这一过程的发生就像无法使一个孩子永远停驻在童年阶段。人类的理性必然被开发,儿童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将被社会化,人性注定从“一”走向“多”。然而当历史发展到以技术为核心的消费社会时,理性遭到滥用,导致人的现代性危机。要实现人与人“共生”的理想,首先应保持并发展自然人性中的善,即卢梭所谓自然人性中的“怜悯心”,孟子所谓的“善端”。“端”指端倪、苗头,是一种极其微小的存在,如果不在此基础上培养、扩充,建立完善的道德体系,那么人性就被实证主义和工具理性思维的发展所裹挟,失去精神性根基,成为“单向度的人”。其次,重建人性中的崇高价值,以此克服人的异化,实现对自然人性的回归于超越。在从“寄生”到“共生”的过程中,人类应正确运用理性进行自我反思并用意志做出道德选择,选择生而为人的尊严与道德。

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人性的善良与是否富有无关,而是一种自我内心的道德选择。虽然处于贫困的状态,但不能不注重道德修养。作假与蒙骗的手段看似是通往富有与幸福的“阶梯”,实则深埋着巨大的祸患。影片的剧情在“雨夜冲突”之后便一泻千里,基宇一家从“天堂”走向“阴沟”,这场黄粱梦最终以朴社长和基婷的死亡结束。基宇和基婷人性中的善并没有完全泯灭,当雨夜一家人在豪宅中提及前任司机,基婷因为良心的自责而动怒。人性中自然的善不会消失,只是在当下的境遇中被遮蔽,哪怕这微弱的善被谎言和欺骗掩埋,也会在某一时刻叩问自我的良知,让人性产生负罪感。基宇在影片开头,对家人说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名校,这表明在其内心中仍保持着向上的人性,只不过后来因为金钱迷失了自我。在影片最后,经历了生死的基宇在人性上实现了自我的回归,开始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求幸福,挽救尚在“寄生”状态中的父亲。至于能否成功,导演并没说明,但基宇的这种选择便是人性的关辉所在。他的选择是真诚的,而真诚是与人“共生”的基础,从这一刻起他真正摆脱了人性中的“寄生虫”,走向与人“共生”与自我救赎之路。

真正的善良发于内心,源自对他人处境的感同身受。现代人习惯以自我为中心,“我是我,他是他。我们是在本体论上相分离的存在”。在“共生”关系中人类应打破自我中心主义,将他人视为与自身平等的存在,并学会与他人共在。朴社长一再强调的“界限感”源自对自我身份的拔高和对他者的冷漠,他人的苦难与幸福在其心中无关于己,这样的观念只会使人与人之间产生无法逾越的隔阂。朴社长是典型的成功人士,但其自我的价值却没有得到真正实现。在与他人共在的场域中,自我与他人息息相关,自我价值的实现也与他人息息相关。在“共生”的人际关系中,内含的是人性中古朴的脉脉温情和纯真的自然感动。

①罗杰·加洛蒂:《论无边的现实主义》,吴岳添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71页。

② 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邓冰艳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63页。

③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钱春绮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店2014年版,第23页。

④ 胡塞尔:《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张庆熊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5页。

⑤ 齐格蒙特·鲍曼:《后现代伦理学》,张成岗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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