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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武先的诗意人生(外一篇)

2020-07-09阳林

散文诗世界 2020年3期
关键词:诗人人生

阳林

李白花前饮酒,苏轼赤壁抒怀,郑板桥痴眼望竹,陶渊明种菊东篱,纵然这世界动荡沉浮、光怪陆离,在生活中握一分诗意的底色,便如花有了香,山有了树,水起涟漪,画龙点睛,日常俗世的种种,平淡中有心动,琐碎里有温情。能有这样生活状态的,需超脱的心胸与格外的慧根,现在的陶公便是这样,惬意地过着自己的诗意人生。

陶公曾是仕途中人,我与他交往多年,一直认为他是最没有“官气”的一个,其素朴正直、亲切慈祥。他很早就具有“诗人自觉意识”,看待事物时目光独特、全面且客观,思考也更为深邃。他曾说过,若以时间为线来划分,人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而每个阶段,都有它所须肩负的责任。

成长阶段是从出生到就业,这段时间的主要任务是长身体、长知识,以学习和吸收为主,从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成长为具备一定科学知识与能力素养的人。接着是从参加工作到退休的漫漫过程,人们通过不断学习和实践,做更多有益工作,为社会做更大贡献,以此获取人生的价值感和成就感。当然,最后的阶段便是从退休一直持续到终老,保重身心,健康长寿,成为要务。

在人们的印象中,诗人放达飘逸,官员中正端严,仿佛这是两种水火不相容的性格特征,在退休前后的陶公身上,卻“转换”得如此顺畅,平滑过渡,简直让人疑心他和“竹痴”郑板桥是同类人物,一辈子都在勤勤恳恳为官,踏踏实实为老百姓谋福利。但骨子深处的诗人气质,浸润了人生旅途,在他们身上,官员与诗人,两种身份毫不冲突,完美融合,甚至彼此助益,以诗人之细腻情思,关注民生之微,又以官员之高屋建瓴,赋诗气象万千。

陶公刚退下来时,手边还有两本理论书尚未看完,正式离开工作岗位那天,他啪一声果断关上理论书,切换到自己的“兴趣”频道。从这天起,看的书、做的事,大都服务于兴趣,而非其他。年过六十的陶公,终于有了闲暇时光与舒怡心态,游弋于诗词之中,偶有一句“妙得”,便有十足的愉悦情绪,从内心冉冉升起。

陶公的《画堂春·春兰》,让人百读而不厌:婆娑弄影映南窗,风回几缕幽香。楚辞相识度炎凉,含笑伴春光。不慕浮华尘世,钟情宁静萧墙。青妍何必抹浓妆,素雅自流芳。

古人咏兰,多见“孤傲”之意。自屈原在《离骚》中浓墨重彩感情充沛地写兰花、喻君子,后世文人再写关于兰的诗词,都将兰花“架”上了寂寞君子的高位,而陶公起首便是“婆娑弄影映南窗”,仿佛是一帧绝美的电影画面,主角未出场,映入观众眼帘的是“南窗之影”,这影又是“婆娑”的,袅娜、神秘、简素、克制,美中又带三分怯。

楚辞与屈原,成就了幽兰之美,花中君子,从此传世闻名。但陶公用一句“含笑伴春光”,将神坛上的“君子花”咏成了知冷知热知肺腑的良伴。孤傲之人,常年板着脸孔、苦着心肠,又怎会“含笑”?又怎肯“屈尊”和百花相伴,共享明媚春光?单是上阙,便大为改写了人们心中对兰花“不敢亲近”的隔膜感和距离感,花中君子,也是如此可亲可近可交流的,不再郁郁寡欢,不再孤芳自赏。这又何尝不是诗人陶公自己的人生写照呢?

拥有细腻而深沉的情感“触须”,是一个诗人的天赋所在,更是架通心与心之间无隙交流的桥梁。陶公为官多年,从未有哪一日丢弃过诚恳朴实之念,他以自己的一颗心去体悟民心,以自己的宽慈关爱,去切实帮助他人,和基层人民,真正能水乳交融地打成一片。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陶公赶往青川指导救灾。当他看到青川木鱼中学的娃娃遗体无法认领,就那么摆放在露天中,小小的尸身开始散发臭味时,他竟克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悲痛,双眼发红,攥紧拳头,在原地走了几圈,才让理智恢复正常,平静情绪,向抗震救灾的干部提出了明确和具体。那一刻的陶公,不仅仅是一个省领导,他是父亲,是家长,是有血有肉的人,为天灾落泪,为幼小无辜的生灵落泪,更为大灾后人们的惶恐、慌乱、无措落泪。

陶公后来含泪书写了《震区情》,山河破碎,伤亡惨重,是灾祸横降,灾区人民奋起自救,各路大军紧急救援,是情满人间。伤痛与悲壮,凝于笔尖,陶公一笔一划,如舞金戈,如立大椽:

地动惊涛裂岸,山崩乱砾飞烟。霾压丛林留断壁,风啸边城落废垣。悲啼血雨天。

童叟相依冻馁,寡鳏互慰孤单。疾度悬危泥泞路,痛解生灵破碎间。爱怜同宇寰。

一个真正的诗人,一定是拥有一种大的悲悯情怀,他不仅仅局限于咀嚼自己的小情小绪,而是有着为民众承担苦难的勇气。正是纯粹至真的悲悯心肠,令陶公在任时,成为了众所公认的、严格讲究“认真对待每个小人物、做好每件小事情”的领导。

陶公曾经在一次春节前,带队去一个边远山区慰问困难户。交谈之中,了解这家人之所以困难,是在于一个“病”字:一家三口,全靠男人在铁路上辛苦工作,每月赚八百多元,这家女人患有严重的肾病,每个月需要两次血液透析,一次两百多,一个月就要花掉家庭总收入的一半,剩下一半,还要供养孩子念书,供家庭各项开支,难免捉襟见肘,苦于应付。陶公将当地主要负责人拉到一旁,问他有没有办法,将这家患病女人治疗期间的透析费用给解决了?这名负责人当即表态,下去就想办法解决此事,陶公还找了当地人大主任当“监督”,开玩笑说如果你解决不了,就由我来办。主要负责人表态说他一定办到,不负嘱托。

倘若只是给这家贫困户在春节慰问时送点水果米面,再说几句祝福的吉祥话,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明年这家照样受病拖累,无法步出更加困难的行列。陶公也深知自己能力有限,“解放全人类”,那是理想的期盼,但遇到问题,不能逃避,解决一个就少一个问题。

陶公去慰问一家企业的贫困户,发现这个贫困户情况有些特殊,她身体有点毛病,不过生活自理无大碍,四十岁左右,一个人生活。陶公出门和工会的女同志讲:“你们能否帮帮忙?”工会女同志不解陶公何意,陶公笑称:“你们多费费心,帮着给这位同志介绍一下对象,让她家庭得以完整,明年来了,说不定非但不是困难户,还是和谐家庭。”

陶公的话,让工会几位女同志呵呵笑,这却是陶公的肺腑之言。这位困难户,她困难的根源在于一个“独”字,解决了婚姻问题,才能让她真正安乐地生活。这是实质性问题,既然遇到了,就不要回避,而应该去分析,去解决,开一剂“方子”,指一条“活路”。

陶公真是这样想的,勿以善小而不为。看起来,解决因病致贫人员每月的透析费、解决困难户的婚姻问题,都是小事,但正因为陶公采取了自己鲜明的“个性态度”,去真正做了实事,哪怕这实事如此细微,多多少少也会对基层干部带来一点影响,让他们有机会养成更为细致的工作作风。这种激励作用,胜过于在大会上反复倡导,在文件中重点指出,这是一堂有血有肉有态度的“现场课”。

千年前的苏轼,曾留名言“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不管他到哪个地方任职,凡事都尽力而为,以出世的态度干着入世的事业。在惠州,苏轼设计了广州最早的自来水供水系统,在黄州,创办了中国第一所孤儿院,在徐州,不追求任期效益,带着百姓老老实实大修水利……真正的诗人,心是和民众系于一处的,接地气、慰苍生、得民心。苏轼也好,陶公也罢,他们为官时,是真正值得人尊敬与爱戴的好公仆,不存作秀之念,不持面子之思,所念所想,所作所为,忧庶民、行实事,都出自一颗诗人高贵而纯粹的真心,细腻又深沉。

许多人从高位退下来,便觉得各种不适,顿感人生惶惶,目标尽失,到底意义何在?陶公却能迅速将他的退休生活过得诗意盎然,多彩多姿。并不是退休让他忽然“启悟”,而是他的性格中,一如既往便是如此的真诚豁达,面对自己不矫饰,面对他人不浮夸,纵然离开仕途,不过是换了另一处风景看人生,他乐得兴趣十足地享受生活、体味人生。

陶公偶尔垂钓一下,他喜欢“稳坐钓鱼台”时的从容淡定,有鱼儿上钩时的警觉机敏,即使枯坐一天钓不上一尾鱼,也不改快乐依旧。他欣喜于亲尝过程品百味,有所体悟与获得,结果并不重要。陶公笑言,争强斗胜这种事,不适合“晚来钓翁”。钓鱼的陶公,也会诗兴大发,佳句天成,挥笔写下了“横杆点破一江沧”。这一句诗璞玉浑然,又气势开阔、寓意深远,细细一截钓鱼竿,如同侠士宝剑在握,干将莫邪,谁与争锋?一个“破”字,实在是神来之笔。

陶公选择打乒乓这项活动,作为退休生活的“健身首选”,还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对于老年人而言,打乒乓的好处,首先是运动成本低,地方相对容易找到,乒乓球有时一个月都打不烂一个,经济价值实在不高;其次是运动寿命长,六十岁的老人可以打,那么七十岁、八十岁呢?照样可以打,因为它活动半径不大,老人不用打一场球跑得气喘吁吁,这项运动爱好,可以一爱就是多年;最后是运动伤害小,没有太大冲撞性,对于老人而言,可以选择“温和”的方式打球,而不必顾虑剧烈运动给身体带来的伤害隐患。陶公爱上乒乓之后,还童心未泯地赋诗赞叹:小小银球飞梦想,悠悠弧线放光华。

退休后的陶公,让人惊喜地发现了他曾是被仕途所“掩盖光芒”的诗人,才华熠熠,佳作迭出。他对故乡充满爱,“平生在蜀,古稀寻踪”,下笔便是美丽画卷,洒满阳光的攀枝花是“两江映碧座青山,四季浮香伴木棉”,浑然险峻的剑门关是“万夫不敌雄关险,千载曾嗟蜀道难”;陶醉于银杏秋色:“琼枝金叶灼西窗,尽染高天淡抹墙”;他抒发着幽幽古情:“莫道风尘留故事,从来岁月鉴知音”;真心赞颂着平凡的绿化工人:“栉风沐雨丛中笑,调色留芳世上春”;他也描绘着深山春早图:“杜鹃破晓啼空谷,笑语村姑采早霞”;他感叹年岁光阴:“不负青云志,当还白首魂”……陶公的诗词,取材平实,用语从容,却在这凡俗之景中,勾画出了不一样的人生大美。这是常常被我们所遗忘的美,沉淀着丰厚深邃的感受,一读之下,只觉眼前如画,再读,齿颊留香,三读,思绪翩飞。每每诵读,都有新意和所得,才知陶公诗句之妙,“言简意深,一语胜人千百”。

文如其人,诗传心声。陶公的诗词写作,从不攀附权贵,反而向“泥土”扎根,装卸工、环卫工、建筑工等“蓝领”尽皆入诗;大禹、李冰、司马相如、诸葛亮等蜀地先贤跃然纸上。陶公是当代诗人中少有的涉笔于科技领域的创作者,这也源于他过往扎实过硬的工作作风,如今“文理兼备”与时俱进的生活态度,在书写科技时,气象万千,声势磅礴:“难穷岁月鉴精英,不尽乾坤毓大成”。他发自内心地赞颂科技工作者,不管是古代的贾思勰、孙思邈、沈括,还是当代的华罗庚、袁隆平、李国杰,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国之重器”,值得陶公以壮美深情的诗行,书写科技星光照亮世界的豪情飞扬。

一个真正忠于自己内心的诗人,不但具有细腻纤柔的“触觉”,行走天地之间,感知人间冷暖,怀悲悯大爱之心,书“草根”之情感与尊严,还得保持一颗清醒警惕之心,不时跳出旧日窠臼,重新观照和打量,思索和推敲,给出更为理性的认识。陶公认为“愚公移山”精神可嘉,但其行为方式值得商榷,说放在当今角度看,愚公移山,不如智叟修路成本低,其而且影响生态平衡,他为何一定要和一座山死磕上呢?不如另辟蹊径,或者干脆搬家,这也好过“子子孙孙”都跟着他做一件艰苦浩大任务,将大好年华全都花费在赌气与固执上吧?

即使面对自己非常喜爱的大诗人苏轼,陶公也并不盲从,他读了苏轼的《题西林壁》,认为“即景明理,耐人寻味;余兴未尽,拙和一首”。苏轼写“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陶公相和为:“要识匡庐真面目,还须出入此山中。” 若一叶障目,人们何不拿开遮眼的叶子?若不识庐山真面,何不“能出能入”,视线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发现与探究,而不是只余叹息,只留嗟叹。陶公在诗歌中表现的、極为可贵的反思精神,其实与他的“科技思维”一脉相承,不盲从于权威,不迷信于经典,面对先贤前辈,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这让陶公的诗词,情趣、意趣与理趣并重,读来让人受益匪浅。

经历了人世七十余年的风雨洗礼,走过了山川大海,看过了世间百态,现在,陶公迎来了他写作的“黄金时代”。丰厚的生活积淀、深厚的文学功底、开阔的写作视野,让陶公之诗词如被岁月磨洗的玉石,显出了生命本真的意义。

陶公是个认真的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他“适应时世,方圆自我”,尽心尽力完成了自己所肩负的任务。在应该用功学习、苦练本领的阶段,在需要忘情工作、无私奉献的阶段,他都牢牢把握住了时代的要求,社会的需要,真心实意去付出去实践。那么,在人生的第三阶段,他欣然愿意听从内心的声音,选择去做一个快乐自在的老人,一个真情真性的诗人,恬淡而安然地享受幸福的退休时光,让平凡日子过得充满诗意,全情投入,自在达观,不亦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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