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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09孙滢滢
孙滢滢
01
今天家里的氛围让我感到格外压抑。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好早饭,等着我们吃,而是连脸都没有洗,静静坐在餐桌前紧盯着一处发呆。父亲也皱着眉头,连声叹气。我感到莫名其妙,只得往沙发一角窝了窝,偷偷打量他们。
窗外,高空中透出缕缕红霞,微弱光芒洒向屋内,我觉得异常刺眼,紧忙往沙发里挪了挪。
“凭什么他这就没事了?没有天理啊。”母亲突然打破沉静,向父亲看去,眼泪仿佛都要溢了出来。
父亲叹了口气,低声道:“是他的错,也怪那孩子命不好。”父亲话刚落,母亲一下子就急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他是个大夫啊,开药都能开错吗?”
“别说了别说了,过去了,都过去吧。”父亲道。
我看母亲那么激动,实在是有些不解,别人家的事,何必投入那么多感情。我长这么大,也没见她为我掉过几滴泪。
“别人关你什么事……”我气道。
母亲没有理我,当我不存在似的,连眼神都吝啬给我,只是低着头掉眼泪。
也是,母親本身就性子软,心地良善,总是同情可怜人,又没什么错,我又能说什么呢?况且我连他们说的是什么事都不知道。
她和父亲工作忙,总是早出晚归。给我起名叫天天,却是天天很晚回来,让我天天等到很晚,两个人每天跟我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几句,不理我已经是常态。不过有时想想,我似乎也一直乐此不彼地享受着这种无人问管的状态,只是这次看到母亲哭得那么伤心,我实在忍不住开口。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没有人再说话。进出大门后的银灰色水泥地面上还燃着所剩不多的黑色蚊香,几缕黑烟缓缓升腾,整个屋内弥漫着我记忆中的香气。天气变化无常,刚升起的灿灿烈日转瞬被黑压压的乌云遮盖,不一会儿,整个屋内都阴沉沉的。
我站起身,偷偷溜出了门。
02
街上灰压压一片。镇上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偶尔一阵大风刮来,吹得各家商铺门前立着的灯箱歪歪扭扭。
我走进了一家不知何时新开的餐馆,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坐着,坐了许久也不见店家来招呼我。只是我目前并没有饥饿感,便也没当回事,就这么一直坐着。
天色依旧阴沉,本应到来的雨迟迟不肯降落。
“前几年犯事的那个张大夫你们还记得吗?今儿个出来。”一个声音传来。
张大夫?是总来我家给我吊水打针的张大夫?
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正前方的大圆桌上围坐着十多个人,有老人也有年轻人,吃吃喝喝,有说有笑。
“也不知道他到家又是啥心情。”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唉声道,“他家孩子早都不上学,外出打工去了,他爹也气病了,现在看来真是惨啊。”
“想起来以前老去他家诊所,收的钱也不多,挺好的一个人,真能搞错药?我看……”一个中年妇女说道。
“咱也不敢说到底啥情况,人家孩子怎么说都没了,那么大的事,可不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中年妇女的话被打断。
“可不就是开错药了呗,要么好生生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药都能开错,能是啥好大夫,说不定以前咱去看病还搞错过呢,亏得咱命大。”
“那时候不都说是那小孩欺负张大夫家儿子,张大夫怀恨在心故意拾错的药嘛。”
我听了七七八八,大概已经知道来龙去脉,只是没想到张大夫是这样的人。还有他家那个小矮子,还有别人看他不顺眼?我以为就我一个人不喜欢他呢。
“可不就是嘛,事儿刚出来的时候,那孩子爹妈就是这么说的呀,确实说的通啊,要不啥理由呢。”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轰天的雷声,紧接着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在乌云滚滚的幕布下,铺天盖地地宣泄。
我伸了个懒腰,继续听他们讲说。
“我看着他挺面善的,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怕呀,谁知道他这么虚伪。”
“我记得当时我还让我家闺女帮我到网上支持那小孩家,让大家看看这个大夫的真面目呢。”
“是啊,我那时候还发动我同事去网上鼓励那小孩家里人呢。”
“所以自作孽啊,自己的错自己得担着啊。”
……
大雨渐渐转为淅沥小雨,我坐在餐馆里,看着来回进出餐馆的人群和门外地面上雨滴滴落泛起的圈圈涟漪。
夜幕降临的时候,小雨也逐渐转没。我走出了餐馆。想着这个点父母上班还没回来,便踏着夜色,踩着水沟,在小镇上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03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隐约飘着青草的香气,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便循着草香走啊走,也不管东西南北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地面已经全是野花野草了。
一阵风吹过,眼前一个身影快速飘过。路旁的路灯散发着微弱光芒,一个苍老的面容映入我的眼帘。
是张大夫。
他戴着连衣帽,低着头,疾步如箭,佝偻身子下的双手紧紧攥着一个不知装有何物的篮子。我紧忙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他自言自语,声音凄厉哀怨,“我要是多检查一遍,现在也不会这样啊,我害了你,害了我爹,害了我全家。”
他是在说那个小孩?我觉得有些玄幻,为什么我今天一天碰到的人都围绕着这件事?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听到了抽泣声。
“我这一辈子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为何就偏偏少看那一眼。”他哭得愈发大声,脚步却一刻不停。
看他如此声嘶力竭,极力责怪自己,我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他承担了错误,落得这个下场,跟他相比,我以前犯了那么多错,别说承担,连承认都不敢,却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我是被老天庇佑的吧?
我以前调皮捣蛋父母也没时间管的时候,爬树,掏鸟窝,砸人家的窗,欺负比我小的孩子,什么都干过,什么错都犯过。说来真是缘分,唯一让我连细枝末节都记得的那次错误居然是发生在张大夫家诊所。
我清楚得记得,那天我突然发烧,母亲给我留了钱让我自己去找张大夫抓药后就去上班了。我虽然头脑发热,但也能找到方向,就一路跑到了他家诊所。跟张大夫说明症状后,他就转过身给我开药了。
在等待的时候,我突然感受到一阵凌厉的目光刺在我身上,一扭头,就看见张大夫的矮儿子直直瞪着我,恨不得要把我吃了一般。我正要抬手,张大夫转过了身,手上拿着给我开好的药。我连忙放下动手的心思。
张大夫仿佛看出了什么,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赶紧把药给我,让我快快回家吃药,之后就牵着儿子进里屋了。
我气不过,觉得他父子俩一起欺负我,就脑子一热,偷溜进药廊,抓起两盒药后慌忙跑出诊所。回到家,吃了药,就不知不觉睡去了。
04
一阵风吹过,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张大夫放缓了速度,没两步,就在停在一处土堆前,我也跟着停下脚步。他摘下帽子,弯腰放下篮子后就在土堆前坐了下来。
天上没有星月,路灯也远离我们所在的地方,周围黑沉沉的,树木被风吹得来回地摇曳,发出咿咿呀呀的哭泣声。
张大夫掏出了篮子里的东西,是一束花。
“天天,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