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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文佛典中“猴狲”之“狲”的语源
——兼谈“孙悟空”何以姓“孙”

2020-07-09董志翘

关键词:猞猁

董志翘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关于动物中的猴子,我国古代有“猴”一词,而记录此词的汉字,甲骨文中已见。如:

虽然《说文》收了“猴”字,但早期文献中“猴”单用者盖寡,大多数场合或“猴猿”“猿猴”连文,或“猴”“猿”对举。如:

(1)《庄子·齐物论》:“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①(1)①本文引例凡不注出处者,诸书大多引自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2)汉刘向《说苑·丛谈》:“猿猴失木,禽于狐貉者,非其处也。”

(3)汉王逸《九思·遭厄》:“将升兮高山,上有兮猴猿。”

(4)三国魏曹植《白马篇》:“狡捷过猴猨,勇剽若豹螭。”

(5)《全晋文·傅玄〈猿猴赋〉》:“余酒酣耳热,欢颜未伸,遂戏猴而纵猿。”

(6)《全三国文·钟毓〈果然赋〉》:“果然似猴象猿,黑颊青身。”

或以双音词“母猴”“沐猴”“猕猴”(也作“狝猴”。马王堆帛书《胎产书》作“木侯”,即“沐猴”。)称之,如:。

(7)《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宋人有请为燕王以棘刺之端为母猴者,必三月斋,然后能观之。”

(8)汉淮南小山《招隐士》:“猕猴兮熊罴,慕类兮以悲。”

(9)《史记·项羽本纪》:“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11)《诗·小雅·角弓》“毋教猱升木”三国吴陆玑疏:“猱,猕猴也,楚人谓之沐猴。”

直到近代,又出现了“马猴”一词:

(12)《红楼梦》第28回:“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

(13)《冷眼观》第8回:“闻得贵县六安专产马猴,究竟有多大?”

(14)章炳麟《新方言·释动物》:“沐猴:母猴;母猴:弥猴,今人谓之马猴,皆一音之转。”

确如段玉裁、章太炎所言,“母猴”“沐猴”“猕猴”“马猴”中之“母”“沐”“猕”“马”皆“明”母一声之转。即如日本语“五十音图”中有まみむめも一组(唯迄今未见有称“迈(め)猴”者)。

关于“母猴”“沐猴”“猕猴”“马猴”这类词的内部形式如何解释,张永言先生云:

其实“沐猴”一词中的语素“沐”乃是一个非汉语成分,也就是说它只是一个记音的字,需要在亲属语言的语汇里去寻求解释。

在汉藏语系藏缅语族缅彝语群的许多语言和方言里都可以找到与“沐”字古音相符而语义为“猿/猴”的词。例如古缅语(OldBurmese)和中古缅语(Middle Burmese)的mjok,北部缅语支(Northern Burmish)勒戚语(Letsi)的mjok/mjuk,拉翁语(Lawng速浪语)的mjok/mjauk,阿戚语(Atsi载瓦语)的mjuk。此外,藏语族的米助语(Midzu)也称猴为(a)muk。据白保罗(Paul K.Benedict)之说,这个词的原始缅语(Proeo-Burmish)形式当为 *mjok,共同汉藏语形式当为*mrok/*mruk。

见于古代典籍的“沐猴”的“沐”(muk/mewk/mok)看来就是上举汉语亲属语言中的mjok(mjuk)/muk的对音。

在古籍中这个词也写作“母猴”。……“母猴”“沐猴”自是同词异写,但也可能反映了一定的方音差别。……“猕猴”的“猕”也可作如是观。[3]269、271

因此,张永言先生认为:从构词法而言,“沐猴”就是训诂学上所谓的“同义连文”,即由两个同义或近义语素以并列关系构成的复合词,也可能是“大名(共名)+小名(别名)”或“小名+大名”式的复合词。

张先生所言确切不磨②(2)②而前人亦有不知语源,望文生训者。如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五一“兽之四”解释“沐猴”云:“猴好拭面如沐,故谓之沐,而后人讹沐为母,又讹母为猕,愈讹愈失矣。”,给我们以极大启发。这不禁使我们联想到,中古时期,“猴”又有了一个新的称呼“猴狲”,而这个词最早见于梁代的佛教典籍:

(15)梁僧佑撰《出三藏记集》卷4:“猴狲与婢戏致变经一卷。”(T55—27c4)③(3)③本文所引佛典文献标注格式为:“T”指《大正新修大藏经》、“X”指《卍新纂续藏经》、“B”指《大藏经补编》、“J”指《嘉兴大藏经》,“—”前后的数字分别表示册数和页数, a、b、c分别表示上、中、下栏。

此为汉译佛经的经名。嗣后,在佛教典籍中不绝如缕:

(16)唐一行、慧觉依经录《华严经海印道场忏仪》卷15:“言十种者,人、蛇、象、马、驴、犬、师子、猪、狐、猴狲是也。”( X74— 227a)

(17)唐寒山、丰干、拾得《合订天台三圣二和诗集》卷1:“营营富贵人,资性不忠厚。心计高于山,金珠量于斗。纪纲僮仆千,不异看家狗。大树一朝崩,猴狲各自走。”( B14—755b)

(18)宋本嵩述《注华严经题法界观门颂》卷1:“王婆街里弄猴狲,露柱却嫌无伎俩。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T45—693c)

(19)宋颐藏主集《古尊宿语录》卷6:“师云:‘猴狲系露柱。’问僧:‘什么处来?’ 僧云:‘斋来。’师云:‘打草蛇惊。’”(X68—39c)

(20)宋李遵勖勅编《天圣广灯录》卷18:“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猴狲摘山果,野鹿下田中。’”(X78—512c)

(21)元道泰集《禅林类聚》卷20:“僧问:‘承师有言,不谈玄,不说妙。去此二途,如何指示?’师云:‘虾蟇赶鹞子。’云全因此问,师云:‘老鼠弄猴狲。’”( X67—125b)

(22)明元贤集《建州弘释录》卷2:“剎那之间念念起灭,如猴狲拾栗相似。”(X86—570c)

(23)明凈现说,凈痴等录《象田即念禅师语录》卷3:“今时一等伶俐禅,从不曾用死工夫。猴狲子终日跳梁,曾无一念停息,遇境逢缘不管他相应不相应,但儱儱侗侗都作禅会了。”( J27—172c)①(4)①“猴狲”亦可作“狲猴”,如:“猕猴鬼。余友人胶永叔,尝养一大狲猴,以铁鏁鏁之于床间,犬啮杀。”(《永乐大典》卷10287“道家·道书六”)

关于对“狲”的解释,最早见于梁顾野王撰《玉篇·犬部》:“狲,猴狲也。”[4]4598《集韵·魂韵》:“狲,猴狲,兽名。”[5]41

根据《玉篇》的注释,“狲”亦猴也。而《集韵》除了用“猴狲”作解外,还强调了为“兽名”。然而,“狲”何以为猴义、为兽名呢?历代文献中均无交代。

因为它最早见于佛典,那么是否受到梵语原典的影响,是否是一个外来词的音译呢?

美国劳费尔(Berthold Laufer)云:“波斯语kabi(猴子),是来自梵语kabi。”[6]418据此,则梵语kabi与“狲”音无关,似不可能为“猴子”的音译。但经查《英梵词典》,梵语“猴子”亦称kisah ;“兽类”为pasuh,此两词的尾音为“—sah”“—suh”,与“狲”音接近。②(5)②通过http://www.sanskrit—lexicon.uni—koeln.de/ 网络上查阅了三部《英梵词典》,分别是:Monier-Williams English-Sanskrit Dictionary(1851);Borooah English-Sanskrit Dictionary(1877);Apte Students English-Sanskrit Dictionary(1884)。梵语“猴子”称kisah ;“兽类”称pasuh。

所以本人推测:—suh是一个表示“兽类”的词尾,汉语对音译为“狲”,“猴狲”一词中的语素“狲”乃是一个非汉语成分。就构词法而论,“猴狲”,也是训诂学上所谓“同义连文”,即由两个同义或近义语素以并列关系构成的复合词。也可能是“小名+大名”式的复合词。与”沐猴”不同的仅是两个语素“外+汉”“汉+外”倒序而已。(如“麒麟兽”相似)

另外,在近代文献中,又有“猞猁狲”一词:

(24)清王士禛《池北偶谈》卷4:“玄狐”:“本朝极贵玄狐,次貂,次猞猁狲。玄狐惟王公以上始得服。康熙十一年,复位衣服等威之制,三品以上始得服貂及猞猁狲。未久,复故。日讲官每岁赐貂,自滇中告变停赐。康熙十九年,乃遍赐讲官九人。”

(25)清遽园《负曝闲谈》第29回“坐华筵像姑献狐媚,入赌局狎友听鸡鸣”:“汪老二连忙爬起一看,是王霸丹和着胡丽井,二人都是猞猁狲袍子,戴着熏貂皮困秋。”

《汉语大词典》第五册“犬部”:

【猞猁狲】又称猞猁、林拽。兽名。似猫而大,尾短。两耳尖端有两撮长毛,两颊的毛也长。全身淡黄色,有灰褐色斑点,尾端黑色。四肢粗长,善于爬树,行动敏捷,性凶猛。皮毛厚而软,是珍贵的毛皮。《红楼梦》第一○五回:“珠宝俱全……黄狐三十张,猞猁狲皮十二张。” 清魏源 《圣武记》卷一:“国土产东珠、人参、紫貂、元狐、猞猁狲。” 姚雪垠 《李自成》第三卷第二九章:“这一天,降将祖大寿等献出了许多珍贵物品……皮裘一类有紫貂、猞猁狲、豹、天马皮等。”(第79页)

【猞猁】即猞猁狲。参见“ 猞猁狲 ”。(第79页)

但对“猞猁狲”一词的来源,及成词理据均未言及。(《辞源》《辞海》《现代汉语词典》亦未言及)

而刘正琰、高名凯先生等编《汉语外来词词典》对“猞猁狲”进行了溯源:“一种类似山猫的动物,又作‘猞猁、失利孙、失利、实鲁苏、宿列荪、沙鲁思’。源:蒙silügüsü(n),silgusü(n)”[7]310

如蒙古语中:aduGusu(n),畜类;兽类;[詈]畜生。(按:牲畜、野兽的总名。蒙古语里很多名词都有带-n尾,和不带-n尾两种形式,语法意义基本无区别)因此,蒙古语“兽”的第一种形式读音为[ɑdgs],中文模拟发音为:啊刀丝。第二种形式读音为[ɑdgsun],中文模拟发音为:啊刀孙。(这个词,除了表示“兽类”“畜类”意义外,还可以用于詈辞“畜生”义)[8]72

在满语中。虽然没有表示野兽“总名”的单词,但表示各种具体的野兽名的词结尾读音与sun近似的有两类:

(1)[hun]类,如:moodahūn〔名〕〈动〉溪边,一种野兽名,形似黑狗。singgehūn〔名〕〈动〉鼣鼠,异兽名。calmahūn〔名〕〈动〉犰狳,一种异兽名。yardahūn,名〕〈动〉犳,此兽似狗有虎斑。tasihūn,〔名〕〈动〉獜,异兽名,似犬而有鳞有虎爪。

因此“猞猁狲”之“狲”可能为蒙古语、满语“兽”的词尾“sun”(或满语兽类名词词尾“hun”“tun”)之音译。所谓“猞猁狲”即“猞猁兽”之义(故亦可单称“猞猁”)。

该词写作“猞猁狲”者,仅见于清代文献(如清仁宗、高宗、世宗、太宗《实录》中凡数十例,《红楼梦》等小说中也多次出现)。而根据有的学者研究,其实该词早在明代文献中即已多见,只不过记音文字形式为“舍列孙”“舍列狲”“失剌孙”“食里(利)孙”“扯里狲”等而已。如:

(26)明何乔远《名山藏》卷109《王享记》:“海西、建州贡马、貂鼠皮、舍列孙皮、海青、兔鹘、黄鹰、阿胶、殊角,凡八种。”

(27)《明史·西域列传·鲁迷》:“其贡物有珊瑚、琥珀、金刚钻、花瓷器、锁服、撒哈刺帐、羚羊角、西狗皮、舍列狲皮、铁角皮之属。”

(28)明陈士元《诸史夷语解义》卷下:“女真国谓土豹为失剌孙,谓鹿为好刺。”

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51上:“沈氏笔谈云:‘秦人谓豹为程。至今延州犹然。东胡谓之失刺孙。’”(按:《本草纲目》里提到的“东胡”并非现代意义上的包括鲜卑、契丹等民族的东胡族系,乃昔统满洲女真之总名。)

(29)明陆应阳辑《广舆记》卷9:“土豹皮,河州出,土人谓之舍里孙皮,可制裘。”

(30)明宋应星《天工开物·裘》:“殊方异物,如金丝猴,上用为帽套;扯里狲,御服以为袍,皆非中华物也。”[10]

从典籍记载来看,在“猞猁狲”蒙语词被借入汉语的过程中,明代女真人起到了关键的传播作用。因此,“狲(孙)”很有可能就是蒙古语、满语“兽”的词尾“sun”的音译。

除此而外,还有“兔狲”一词。(学名:Otocolobus manul)体形粗短,大小似家猫,栖息于沙漠、荒漠、草原或戈壁地区,能适应寒冷、贫瘠的环境。腹部的长毛和绒毛具有很好的保暖作用,有利于长时间地伏卧在冻土地或雪地上。分布于亚洲中部地带向东至西伯利亚。(包括阿富汗,亚美尼亚,阿塞拜疆,中国北京,内蒙古,宁夏,青海,陕西,四川,西藏,新疆,印度、蒙古,巴基斯坦,俄罗斯联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地。)推测“兔狲”之“狲”也是表“兽”类的“—sun”的音译。也有人认为“兔狲”与“猞猁狲”为一物,亦称“猫狲”“狲猫”。如:

“我所民警对这只野生动物的体貌特征进行了仔细辨认,发现它的脚短,臀部较肥重,耳短宽,耳尖圆钝,且毛发也很长、很厚,大小似家猫,面容似猫头鹰,确定其是一只兔狲,据了解,兔狲属猫科动物,别称洋猞猁,也有人称之为狲猫,主要分布在内蒙古、黑龙江、河北、西藏、新疆等地,以鼠类为食,也吃野兔、沙鸡等动物。”①(6)①内蒙正镶白旗森林公安局李寿芳“我所民警成功救助野生动物兔狲”,2017.10.17内蒙新闻。

而蒙古人民共和国则于2014年发行1盎司猫狲UNC银币(即屡获殊荣的保护野生动物系列的第五个硬币):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猴狲”中的“狲”也是梵语中的表示“兽”义的“—suh”的音译。

另外,还有“狻猊(狻麑)”一词。

《汉语大词典》第五册“犬部”:

【狻猊】亦作“ 狻麑”。1.兽名。狮子。《尔雅·释兽》:“狻麑如虦猫,食虎豹。” 郭璞注:“即师子也,出西域 。”《穆天子传》卷一:“狻猊野马走五百里。” 郭璞注:“狻猊,师子,亦食虎豹。” 唐杜甫 《天狗赋》:“夫何天狗嶙峋兮,气独神秀,色似狻猊,小如猿狖。” 清蒲松龄 《聊斋志异·象》:“少时,有狻猊来,众象皆伏。”2.指刻镂成狮子状的香炉。 宋周必大 《二老堂杂志·大宴金狮子》:“香袅狻猊杂瑞烟,于彩仗雪残鳷鹊。” 清蒲松龄 《聊斋志异·余德》:“金狻猊爇异香。” 吕湛恩注引《香谱》:“香炉以涂金为狻猊之状,空其中以燃香,使香自口出。”(第65页)

“猊”乃“麑”之或体,“麑”最早见于甲骨文:

《说文·鹿部》:“麑,狻麑,兽也。从鹿儿声。”《甲骨文编》:“卜辞麑不从儿,无角,象形。”

《集韵·齐韵》:“麑,《说文》:‘狻麑,兽也。’或从犬。”

《汉语大词典》第五册“犬部”:

猊1 [ní《广韵》五稽切,平齐,疑。]狻猊的省称。狮子。 唐牛上士 《狮子赋》:“穷汗漫之大荒,当昆仑之南轴,铄精刚之猛气,产灵猊之兽族。” 宋苏轼 《十八大阿罗汉颂》:“手拊雏猊,目视瓜献,甘芳之意,若达于面。” 明徐渭 《天目狮子岩》诗:“一岫插天目,宛尔怒猊狞。” 明袁宏道 《百六诗为丘大赋》之二:“决猊与怒蟒,无以喻吾嗔。”(第78页)

因“狮子”可单称“猊”,故在古文献中“狮子座”可以称为“猊座”,制成狮子形的糖可称为“猊糖”,雕成狮子形的香炉可称为“猊炉”。

又《汉语大词典》第五册“犬部”:

狻1 [suān《广韵》素官切,平桓,心。]

“狻猊”指“狮子”,且“猊”亦可指“狮子”,问题是“狻猊”中的“狻(suān)”无法落实,《汉语大词典》也只能以“猛兽名”含混释之。薛综注也只能注为“狻,狻猊也”(与《玉篇》:“狲,猴狲也。”如出一辙),至于“狻”的语源更未进一步考察。根据本人推测,因为“狻猊”出自西域,故“狻(suān)”也极有可能源于西域表“兽”义的(—sun)的音译。实际上,唐人已注意到这一问题。唐玄应《一切经音义》卷21:“狻猊:先桓反,下五奚反,即师子也,出西域。《尓疋》:‘狻猊如虥猫,食虎豹。’《穆天子传》:‘狻猊走五百里’是也。梵言僧诃,僧借音,私蝇反。”(C057— 131b)玄应已言及:“狻猊”,梵语作“僧诃”,而前一音节“僧”是借音。“僧(sen)”与—sun近,故很有可能汉语用“狻(suan)”对音。如果这一推论得到证实,那么“狻猊”(相当于狲猊①(7)①意为“狮子”的“狻猊”,亦可写作“狲猊”,目前网络小说及现代人文章中多见。如:“文德殿飞檐上的狲猊、獬豸、斗牛等等神兽或做仰头长啸状,或做昂首挺胸状,或端立,或小坐,仿佛如此就能镇压世间所有邪祟一般。”(《娇术》754章“未知”)“只是片刻功夫,就将一头喷涂雷电和云雾的狲猊击飞。”(《神灵诀》338章“缘分之说”)“墓前有石碑一尊,上书‘齐大夫鲍叔牙墓’。碑前有石供桌,左右各自分立一只石刻狲猊。”(钱存华《印象济南之鲍山—叔牙》, 2015.4.29)“关于九眼桥的俗名,按畲云祚记录是‘下为八门,以通帆樯’,把桥下八孔加上桥面新月楼的圆拱门合计起来,当是九眼了。抗日战争前,桥上店铺林立,桥面两边入口处,各设有闸门,称为两仪门,在每个闸门旁边,摆设石雕狲猊一对,以示镇守。”(广东《顺德漫游》, 2016.9.11)安徽合肥“张公钱馆品雅轩”有“狲猊石压”、华夏收藏网有“清代狲猊朱砂墨”出售。)就是一个“大名+小名”的结构。如此,则“师子”是一个西域音译词,而“狻猊”则是一个西域语音译+汉语的合璧词。

不仅于外来语中,即便在汉藏语系,我们也可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根据王小盾的研究,他认为“既然猴祖神话谱系的本质是各相关民族的猴观念的关系,那么它首先会在语言符号上得到反映”,因此,他根据语言学资料,把汉藏语的“猴”划分为五个类型,其中,第三个类型对我们甚有启发:

(三)以sli为共同母语的类型

苗瑶语:laein32(宗地语,属苗瑶川黔滇方言)、len33(枫香语,在贵州黄平县)、len55(青岩语,属苗语贵阳方言)、lei55(石门语,属苗语滇东北方言)、lei33(养蒿语,属苗语黔东方言)、bi(勉语勉方言)、bi:(勉语金门方言)。

本组词的同源关系十分明显,但它在汉语中的对应关系不甚确定。综合各种因素考虑,似应为“信”(slin)和“申”,《山海经》说形似禺的动物有猩猩、夔和夸父,夸父为信所生。这个和猴神具有某种血缘关系的“信”,应隐藏了猴符号的一个渊源。关于这一点有两个旁证:“信”的同音字“狺”,代表犬类动物的鸣声;“信”的通假字“申”,代表十二兽中的“猴”。以猴属犬类的观念,可以推断“信”曾用为猴的名称。另外,汉语十二支名同各少数民族的十二兽名基本没有语音的对应关系,唯独“申”字例外,这又意味着,在申与猴的组合过程中,“信”是重要的媒介。[11]146、167

“猴狲”一词,后来音转为“猢狲(胡狲),或加“子”缀,作“猢狲子(胡狲子)”。

猴:《广韵》户钩切,“匣”母“侯”韵。上古为“匣”母“侯”部。[12]

猢:《广韵》户吴切,“匣”母“模”韵。上古为“匣”母“鱼”部。

声乃“匣”母双声,韵为“侯”“鱼”旁转。①(8)①“侯”古音读“胡”。“喉咙”音转作“咙胡”,是其例。《水经·汾水》注云:“侯甲水发源祁县胡甲山,有长阪谓之胡甲岭,即刘歆《遂初赋》所谓‘越侯甲而长驱’者也。”方以智《通雅》卷1:“喉,胡咙,一音之转。”《通俗编》卷14:“《后汉·五行志》:‘请为诸君鼓咙胡。’今里语以‘喉咙’为‘胡咙’,古也。”《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斩卢胡王”,《汉书·霍去病传》“胡”作“侯”。惠士奇曰:“侯犹胡也,故郑注训为胡……《水经注》云云。古‘侯’与‘胡’通,‘侯甲’通为‘胡甲’,故‘前侯’注为‘前胡’。”(惠氏举证甚多,兹略。)孙诒让从惠说。惠士奇《礼说》卷13,收入《丛书集成三编》第24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447页。孙诒让《周礼正义》卷71,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966页。

字作“猢狲”者,如:

(31)唐黄幡绰《嘲刘文树》诗:“文树面孔不似猢狲,猢狲面孔强似文树。”

(32)宋杨万里《无题》诗:“坐看猢狲上树头,旁人只恐堕深沟。”

特别是禅宗语录中多见,如:

(33)宋守坚集《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3:“师云:‘猢狲系露柱。’代云:‘深领和尚佛法深心。’”( T47—568a)

(35)宋绍隆等编《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8:“结制上堂。二千年前佛制诸方遵行为例,九旬之内安闲共作鬼家活计。且如何是鬼家活计?猢狲入布袋。”(T47—748a)

(36)宋普济集《五灯会元》卷2:“三家村里臭猢狲,价增十倍。骊龙颔下明月珠,分文不直。”(X80—430a)按:宋师明集《续古尊宿语要》卷4引此作“臭胡狲”。

(37)宋蕴闻编《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17:“殊不知,这个猢狲子,不死如何休歇得。’”(T47—884c)

(38)元宫天挺《范张鸡黍》第一折:“我堪恨那伙老乔民,用这等小猢狲。”

(39)《水浒传》第24回:“婆子便骂道:‘你那小猢狲,理会得什么?’”

字作“胡狲”者,如:

(40)宋悟明集《联灯会要》卷3:“和尚是一国之师,何得去天津桥上看弄胡狲。”( X79—35a)

(42)明通问编《续灯存稿》卷6:“”室中垂语曰:‘手握利刃剑,因甚胡狲子不死?啮破铁酸馅,因甚路上有饥人?’”(X84—719a)②(9)②“猢狲”,亦可作“狲猢”。如:《后水浒传》第十八回“无知婢暗偷情碎宝杯,坏心奴巧逃生首家主”:“火杂杂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吼吼就似狲猢跳圈。”《申报》1930年7月9日《广告》:“狲猢戏,来自美洲异常猴,能跳能从能做戏,好像外国《西游记》”)

字作“胡孙”者,如:

(43)唐澄观别行疏,宗密随疏钞《华严经行愿品疏钞》卷2:“其犹棘针头上雕刻胡孙,三年方成。虽为难事,成乃无用,则何益矣?”(X05—256b)

(44)宋苏轼《东坡志林·高丽》:“胡孙作人状,折旋俯仰中度,细观之,其相侮慢也甚矣。人言‘弄胡孙’,不知为胡孙所弄。”

(45)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10:“王黼作相,其子闳孚作待制,造朝财十四岁,都人目为胡孙待制。”

(46)宋智昭集《人天眼目》卷6:“莫径人设斋,谢三娘秤银,邓道士磨墨,胡孙倒上树。赤土涂牛奶,军营里大王,饭店里匙筋,赤士画簸箕。胡孙吃毛虫,布袋里老鸦。十字街头碑,壁上画风车。胡孙骑鳖背,胡孙入布袋。”(T48—332c)

佛经音义认为“猴狲(猴孙)”转为“猢狲(胡孙)”是俗音。

(47)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11:“(猴),《说文》‘獿也’。……或曰母猴,《汉书》谓之沐猴,今谓之猴孙王。……今俗呼谓之胡孙。” ( T54—372a)

(48)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13:“猴,《说文》即獿也。今谓之猴孙,俗曰胡孙。”(T54—385b)

“猢狲(胡孙)”又在方言中音变为“滑狲”“活狲”。

胡:《广韵》户吴切,“匣”母“模”韵,上古:“匣”母“鱼”部。

滑:《广韵》户八切,“匣”母“黠”韵,上古:“匣”母“物”部。

活:《广韵》户括切,“匣”母“末”韵,上古:“匣”母“月”部。

“胡”“滑”“活”均为一声之转。

作“滑狲”者,如:

(49)元杨梓《霍光鬼谏》第一折:“似这等油煠猾狲般性轻狂,他怎图画作麒麟像!”

(50)《申报》1912年1月11日 张幼岩《新式侉侉调》:“二字更儿俚呀,奸贼袁慰亭,身为汉人,拼命助亡清。可恨呀可杀,议和变卦,行同畜生,真是老猾狲。”

作“活狲”“活孙”者,如:

(51)清《遏云阁曲谱·琵琶记》:“如今官人吃个一钟,娘子饮个一杯。吃得脸儿红兜兜,好像活狲屁股。”

(52)清竹溪逸史《雅观楼》第2回“费家子跳离义学馆,尤老实喜得钱家婿”:“钱百般陪小心,要求先生慢慢化导他,自行登门叩请,因而进馆,听钱费二子如意上学,自己转可用会试功夫,希冀释祸,免作活狲王也。”

(53)陈天华《狮子吼》第5回:“祭亡父叙述遗德,访良友偶宿禅房”:“本只一个人的,忽然四面会有十多个人,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动法,真的假的,竟分不出来,你道不是活孙行者出世了吗?”

(54)《申报》1928年3月22日《增刊·广告》:“双狮子丁偎相倚,黑老虎独啸独行。大活孙们虱舌氐哺,小猴子秋千腾跃。”

《汉语方言大词典》第三卷:

【活狲】〈名〉猴子。上海、上海崇明、松江。江苏无锡、江阴、常州、丹阳。贡滋棻《烧香嬷嬷歌》:“连毛活狲又会跳,拨倒弗,有些巧。”浙江杭州、金华、宁波、应钟《甬言稽诂·释流品》:“今骂人狡恶为‘猾骍’,音似俗呼猴为‘活狲’。浙江定海、绍兴、嵊县太平。苏剧《花魁记》:‘倷是只青肚皮活狲,转背就忘记。’”(第4395页)

总之,从“猴狲”到“猢狲(猢孙、胡狲、胡孙)”以至“滑狲”“活狲(活孙)”,整个音变的过程,都发生在第一个音节,从“猴—猢—胡—滑—活”,字形、字音都发生了变化,以致使人们不太容易了解到“猢—胡—滑—活”都是“猴”的音转。(如:明李时珍《本草纲目·猕猴》:“时珍曰:猴形似胡人,故曰胡孙。”)而“狲(孙)”的音则始终未变(仅字形变化),加之不知“狲”是表示“兽”类—sun的音译,于是人们就将“狲”等同于“猴”了。如:

(55)《全唐诗》林楚翘《奖美人》词:“自从君去后,无心恋别人。梦中面上指痕新。罗带同心自绾,被狲儿踏破裙。”(即如前举,将“狻”等同于“狮子”了)

唐僧西行取经是一千三百多年前发生在我国的一件真实的事情。佛教是外来的宗教,东汉末年由印度经西域传入我国后即产生了极大影响。唐玄奘法师在学佛修行的过程中,有感于各派学说分歧,众师所论不一,于是萌发远行天竺,到佛教的发源地寻求原典、辨疑问惑之志。唐太宗贞观三年(公元629年。一说贞观元年),玄奘结伴向朝廷奏请西行求法,可惜未得唐太宗准许。然而玄奘决心已定,最终决定孤身“冒越宪章,私往天竺”。于是发足唐都长安,经由凉州、西出玉门关,穿越万里戈壁沙海,历尽千难万险,到达天竺。开始在那烂陀寺从戒贤受学。后又游历天竺各地,并与当地学者切磋论辩,玄奘的深厚佛学造诣名震五天竺。贞观十七年(643),玄奘学成东归,经今之新疆南路、于阗、楼兰而回国,贞观十九年(645)春正月到达唐都长安。前后往返共历十七年,徒步行五万余里,带回经像舍利等凡数百件,其中请回佛经梵文原典就有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部。

玄奘这一西行求法壮举,轰动了长安,震惊了朝野。在唐太宗的鼓励敦促下,玄奘又将西行求法沿途所见所闻,撰成《大唐西域记》十二卷,经弟子辩机编次润饰,于归国的次年,即贞观二十年(646)进奏朝廷,为我们留下了这部在佛教史及中西交通、文化史研究上均有极高价值之旷世奇书。

不过这部书记述的主要是西行沿途所见各国的风俗、历史、地理及交通的真实状况,并无任何虚构故事。及到他的弟子慧立、彦琮撰写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时,始为玄奘的求法经历增添了许多神话色彩,从此,唐僧取经的传奇故事便开始在民间以各种形式广为流传。南宋时已有了《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金代戏剧的代表样式——院本中就有《蟠桃会》《唐三藏》等,元杂剧则有吴昌龄的《唐三藏西天取经》、杨景贤的《西游记平话》、无名氏的《二郎神锁齐大圣》等等,这些都为后来吴承恩的小说《西游记》的创作奠定了基础。

在早期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13]中就出现了“猴行者”这一人物,如:

(56)《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卷上“行程遇猴行者第二”:“我是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我今来助和尚取经,此去百万程途,经过三十六国,多有祸难之处。法师应曰:‘果得如此,三世有缘。东土众生,获大利益。’当便改呼为猴行者,僧行七人,次日同行,左右伏事。猴行者乃留诗曰:‘百万程途向那邉,今来佐助大师前。一心祝愿逢真教,同往西天鸡足山。’”

(57)《同书》卷上“入大梵天王宫第三”:“法师行程汤水之次,问猴行者曰:‘汝年几岁?’行者答曰:‘九度见黄河清。’”“法师与猴行者近前咨告,请法天王赐得隐形帽一事,金环锡杖一条,钵盂一只,三件齐全。领讫,法师告谢已了,回头问猴行者曰:‘如何得下人间?’行者曰:‘未言下地,法师且更咨问天王,前程有魔难处,如何救用?’”

(58)《同书》卷上“入九龙池处第七”:“行次前过九龙池。猴行者曰:‘我师看此是九条馗头鼍龙,常会作孽,损人性命。我师不用匆匆。’忽见波澜渺渺,白浪茫茫,千里乌江,万重黑浪,只见馗龙哮吼,火鬣毫光,喊动前来。被猴行者隐形帽化作遮天阵,钵盂盛却万里之水,金镮锡杖化作一条铁龙。无日无夜,二边相斗。被猴行者骑定馗龙,要抽背脊筋一条,与我法师结条子。九龙咸伏,被抽背脊筋了;更被脊铁棒八百下。‘从今日去,善眼相看。若更准前,尽皆除灭!’困龙半死,隐迹藏形。猴行者拘得背筋,结条子与法师系腰。”

(59)《同书》卷中“入竺国度海之处第十五”:“法师见说,添闷低头;乃问猴行者曰:‘此去佛所,山嵓万里,水浪千里,作何计度?’”

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的“猴行者”,后来就被称为了“孙行者”,如:

(60)《西游记》第15回“蛇盘山诸神暗佑,鹰愁涧意马收缰”:“低头观看,只见孙行者正在涧边叫骂。”

(61)《西游记》第17回“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话说孙行者一筋斗跳将起去,唬得那观音院大小和尚并头陀、幸童、道人等一个个朝天礼拜。”

(62)明冯梦龙《初刻拍案惊奇》卷19“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女人家经得多少浓昧?一个个伸腰打盹,却象着了孙行者磕睡虫的。”

(63)《二刻拍案惊奇》卷33“杨抽马甘请杖,富家郎浪受惊”:“若使当时不知,在街上摇摆时节,不好似受了孙行者金箍棒一压,一齐做了肉饼了?”

(64)《红楼梦》(庚辰本)第54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正着急,只见孙行者驾着筋斗云来了,看见九个魂便要拿金箍棒打,唬得九个魂忙跪下央求。”

亦被称为“孙悟空”者,如:

(65)《西游记》第1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祖师道:‘乃“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字。排到你,正当“悟”字。与你起个法名叫做“孙悟空”,好么?’猴王笑道:‘好,好,好!自今就叫做孙悟空也!’”

(66)《西游记》第8回“我佛造经传极乐,观音奉旨上长安”:“大圣道:‘我已有名了,叫做孙悟空。’”

(67)《西游记》第43回“黑河妖孽擒僧去,西洋龙子捉鼍回”:“是普陀岩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劝善,与他改名,唤做孙悟空行者。”

(68)《西游记》第80回“姹女育阳求配偶,心猿护主识妖邪”:“却说那怪绑在树上,咬牙恨齿道:‘几年家闻人说孙悟空神通广大,今日见他,果然话不虚传。’”

(69)《聊斋志异》卷11“齐天大圣”:“盛曰:‘孙悟空乃丘翁之寓言,何遂诚信如此?’”

其实此中的“孙行者”即“狲行者”,亦即《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的“猴行者”(大概作者欲进一步拟人化,故将“狲”改为民间姓氏中的“孙”)。“孙悟空”即“狲悟空”,亦即“猴悟空”,这才可与“猪八戒”相对。

正如前述:“狲”乃梵语中表“兽”义的“—sun”的对音,且“猴狲”一词也最早见于汉译佛典经名,而“孙行者”“孙悟空”又皆以“孙(狲)”命名,所以与佛经的关系十分密切。这就涉及孙悟空这个人物形象与故事的来源问题。

关于《西游记》中“孙悟空”这一人物形象的来源,迄今大概有五种意见。

(一)原型为唐高僧“释悟空”说

据宋赞宁《宋高僧传·释悟空传》载:释悟空,俗名车奉朝,乃后魏拓跋之远裔。唐玄宗天宝十年(751)随中使张韬光出使西域,天宝十二年(753)使团从犍陀罗国返回,车奉朝因病滞留犍陀罗国养病,并发愿痊愈后出家。唐肃宗至德二年(757)遂于犍陀罗国师从三藏法师舍利越摩落发,受具足戒,赐号“法界”。此后,法界随舍利越摩游历罽宾、天竺等国访学问道,研习佛法,前后三十多年。直至唐德宗贞元五年(789)二月,回到京城长安。德宗敕命住长安章敬寺,并赐法号“悟空”。释悟空回国沿途曾在西域从事佛经翻译和传教活动多年,也留下了许多事迹和传说。悟空西行事迹比玄奘晚了百多年,因此也是唐代最后一位见于载籍的“西游”僧人。

(二)原型为胡僧“石盘陀”说

在甘肃安西县城东南的东千佛洞中有两幅唐玄奘西天取经壁画,画中取经和尚背后有一猴形随从牵马而立。敦煌学家段文杰教授经研究认为:画中猴形随从即《西游记》中孙悟空之原型,名当为“石盘陀”。有学者认为:这也就是唐慧立本、彦宗所撰《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所载玄奘西行取经,途经瓜州说法时所感化的弟子甘肃胡人石盘陀。石盘陀后来曾与一识途老马为玄奘引路,助玄奘排险阻,闯难关。因此,石盘陀与玄奘之关系,跟《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与唐僧之关系,极为类似。加之石盘陀是胡人,时人称“胡僧”,胡僧与“猢狲”音近(按:此说甚为牵强,乃不明“胡”为“猴”之音转所致)。

(三)原型为淮涡水神无支祁说

倡此说者乃鲁迅先生[14]。《太平广记》卷467“李汤”条(出《戎幕闲谈》)下,引《古岳渎经》第8卷云:远古大禹治水时,曾降伏淮涡水神无支祁,将他套上锁链关在淮水之中。无支祁“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孙悟空的形象、遭遇与无支祁甚有相似之处,况且在元杂剧《西游记》中言及孙悟空时,还有“无支祁是他妹妹”这样的交代。再说《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所在的淮安府就属于淮水水系,淮涡水神无支祁的故事就流传在作者的家乡,所以应该是作者耳熟能详的,作者在创造孙悟空这一小说形象时很有可能受到它的影响。

(四)原型为印度神猴哈奴曼说

胡适1923年在他《西游记考证》[15]中云:“我总疑心这个神通广大的猴子不是国货,乃是一件从印度进口的。也许连无支祁的神话也是受了印度影响而仿造的。”他联系到印度最古老的史诗《罗摩衍那》中的神猴哈奴曼的形象,哈奴曼与孙悟空无论是在性情、神力、变化本领,还是在长生不老等若干方面都有相似之处,故认为这才是孙悟空最早的原型。胡适的观点,得到陈寅恪的支持,陈寅恪娴熟于佛教经典,不但以佛经故事验证了孙悟空的原型即《罗摩衍那》中的哈奴曼,而且又通过另一部佛经《贤愚经》,发现“大闹天宫”故事的来源应是两个不同的印度民间故事,是佛教东传之后,佛经传播者有意无意间将二者合而为一的。后来季羡林又在译介《罗摩衍那》过程中发现:载有哈奴曼故事的《罗摩衍那》曾流传于中国西南、西藏、新疆、蒙古等诸多地区和不同民族,载体已涉及藏、傣、蒙古、巴利等文种。可见人物故事是经过历代增益和不断扩散的。

(五)原型乃中外混同说

也有的学者认为:孙悟空的原型决不可能是单一的,应该受到“外来”“本土”两方面的影响,所以说孙悟空是一个多种来源、中外混同的艺术形象。

在以上五种意见中,本人觉得“混同说”最切合常理。首先小说并非传记,它的人物形象不可能是一个恒定的对象,一般是众多人物形象的综合、提炼并典型化。《西游记》中“孙悟空”的人物原型极有可能受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的哈奴曼的及佛经中的相关故事的启发,同时也不排斥在形成过程中吸收了本土一些神话故事或历史故事元素而形成。但它与佛教的关系应该是不可否认的。因为本文所考的最终命名为“孙行者”“孙悟空”中的“孙(狲)”的来历(来自梵语的音译,最早见于汉译佛经名)也能作为证据之一。

另外还有一事可以顺便提及,那就是大家津津乐道的,1931年秋陈寅恪先生所出清华大学入学考试的“对对子”国文试题。试题出上联为“孙行者”,考生周祖谟以“祖冲之”对之而颇享盛誉。亦有考生以“韩退之”“王引之”对之。而陈寅恪先生原拟答案是“胡适之”,他说:“寅恪所以以‘孙行者’为对子之题者,实欲应试者以‘胡适之’对‘孙行者’。盖猢狲乃猿猴,而‘行者’与‘适之’意义音韵皆可相对。”[16]以“胡适之”“祖冲之”对“孙行者”,均为绝对,然论及两者高下,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最好的是‘祖’‘孙’相对,不过‘冲’和‘行’平了,其他第一字对得不是很好,胡、韩、王对孙,只是都是姓而已。”其实陈寅恪先生原拟答案“胡适之”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逊于“祖冲之”。因为“胡”“孙”不仅都为姓,而“孙”源于“狲”,“胡”乃“猴”之音转(见前文所论),“猴”与“狲”意义上也是绝对。且“适”“行”均有“行走”义,“适”为仄声,“行”为平声,亦优于“冲”“行”两平声相对。更何况“胡适之”对“孙行者”,乃以今人对古人(胡适之又是研究《西游记》中“孙行者”原型,写过《西游记考证》者),更富幽默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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