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域宁静山水生
2020-07-09张行健
张行健
每看到刘宁生修长的身材和沉静的仪态,很自然地联想到大山里一株挺立着的树。那可是吕梁山抑或太行山里的一株朴素的白杨。身处高耸的土塬或深幽的沟壑,白杨在寂寞的天籁里伸展着枝丫,随山风山雨摇曳着叶片。柔和的枝丫是它伸展着的艺术触须,而饱满的叶片是它亮丽的艺术感觉。在山外浮华的喧嚣里,在山中难耐的静谧里,它以质朴的品格和纯静的心绪,依附着一片奇崛的土地,领略心爱大山的雄浑和凝重,壮美和神奇……
在与世无争的恬淡中,自信而执着地期待和完成着,期待捕捉到大山的精灵,完成同山水融为一体的生命和艺术的嬗变。
宁静是一个人的天性;
宁静之于一个从艺者则成了一种修养;
宁静对当下的一个画家,从某种意义上讲,很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创作状态,他对艺术的理解,甚或他的创作境界。
这是一片常见的北方山岳,站在大山山脊的某一个高度,便尽可放眼整个画面里大山的走势,山如一条盘卧着的长龙,安详、沉静,苍灰色的岩石和岩石表皮的那一层顽强而生的草丛与灌木,点缀了山脊秋日的景致,山弯和山梁的皱褶里,弥漫了雾幕,满罩了山岚,山岚似乎在轻风里顺着山凹在移动在变幻,或浓如乳汁,或薄如蝉翼,呈现了微红的岩石和山土的色泽,在提示着人们:画面之外是有一轮太阳的……一切都在沉静中渲染,山垣在沉静中苍茫和凝重;山树在沉静中伫立和摇曳;山羊在沉静中啃草和舐舔。牧羊者,那是一个青年吧,他拄羊铲于山腰,居然在这沉静里放歌。人的渺小与山的庞大形成了某种强烈的对比,但他却承当了大山精灵的角色。牧羊人的山歌既打破了大山的沉寂,又烘托了大山更为幽静的氛围,那山、那羊、那人,那起伏绵延的山歌,一起裹织进一片悠悠的天籁里去了。这是刘宁生《塬上放歌》给人的意象,也是一个大山的儿子对大山的理解和感悟。
以纯净之心抒大山之情;
以钦敬之意慕大山之状;
以探究之念寻大山之魂。
刘宁生用他平和与宽容的心境阅读大山,同时也在过滤着大山,他笔下的山水便在恬静和悠然中显出了如同作者心性一样的真诚和质朴、地道和本色。
这是画家本人的天性,也是画家赋予他笔下山水的天性。
在《沟壑人家》里,品读到的是一幅农耕文明的幽居图,表现了远离尘世、远离纷争,自然古朴、宁静超脱的生活观和价值观,自然却又自信,心灵深处渴望回归本真、回归天然、回归率性朴素的生活状态和生命形式,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文化寻根。只有在尘世的喧闹里心身疲惫的人,只有在心灵的跋涉中遭遇起伏的人,只有在生命的求索中愈渐颖悟的人,才最可能具有这种回归意识。
这是画家多年来生命体验、生活累积和艺术实验之后的走向,其实更源自他的沉潜性情和颇有一些老庄意味的为人为艺的人生观念。真水无香和大象无形,这看似朴素实则深奥的哲学命题,在画家的从艺观念上有着深深的浸染,这又与他的宁静无为的性格不无关联。性格即命运,性格不仅仅关系人生走向和社会命运,性格更会直接影响一个从艺者的艺术道路和艺术人生。
《胡杨傲骨》 刘宁生/作
虚妄与浮躁的喧嚣者和张扬者可能会名噪一时,浪得虚名,但浮华的背后则是底虚和虚无;默默实践者绝对是默默耕耘的山里人,在走过漫长而艰辛的播种季节后,迎接他们的肯定是丰获,但只有他们才能够真正领略春种秋收的蕴含,领略天高云淡的山景。
后天的历练和对艺术的自觉从另一个意义上驱使刘宁生在秉性之外走进一个绘画的层面上。
生于吕梁大山的宁生注定是大山之子,映在他童稚清澈的眼睛里的,便是吕梁大山的巍峨与茫凉,是大山的绵延和逶迤,还有山民们把大山作为生命的依托从而同多舛的命运进行抗争的一幕幕活剧。大山固有的神韵和人们赋予大山的使命,一起构成了大山的魅力,在诱惑着、影响着少年的刘宁生。他一方面感受着大山的凝重,另一方面又探寻着大山的神秘,企图捕捉到山的精魂。年轻的时候,他同大山有了不解之缘,职业的需要,使他每日驱车要在苍茫的吕梁山和险峻的太行山里测量穿行。这原本单调乏味的工作,宁生却看成是上苍对他的厚爱,是冥冥之中的艺术之神向他发出的不绝如缕的召唤。这样,无论行走在高高的山脊上,或是深深的沟涧里,刘宁生用他平静而睿智的双目深情地注视着亲爱的大山,注视着大山的变化和起伏,扫描着大山的高远和宏阔。在他的视野里,大山是最富生命、最富灵性的载体,她负载着沉重而悠远的历史,负载着人们对生活的全部热忱和向往。大山是沉默的,她把最炽烈的激情蕴含在她的深幽的腹腔里;大山是多情的,她把最美好的韵致收敛进她递进式的皱褶里,也正因为如此,大山才具有了无尽的魅力和无穷的魔力……刘宁生从不同的角度审视着大山,用不同的心境体悟着大山。风霜雪雨,阴晴圆缺,几十年过来,在他同样沉静恬淡的心域里,居然耸立着大山的峭拔陡绝,参差着大山的凸凹起伏,明晰着大山的万千变化,囊括着大山的千姿百态……
刘宁生感悟身边大自然的山水,也留意和体会古今大画家笔下的山水,石涛运笔之放纵,在分布之间多出新意;王蒙笔下则浓郁勃发,葱茏欣茂;王原祁意境幽远,风格淳厚。当然他还悉心钻研一代大师黄宾虹、李可染、傅抱石对中国山水画精神实质的把握和理解。宁生更多的是对恩师山水画家单华驹的承袭和琢磨、领悟和突破,在凝重、大气、饱满的基础上,着力克服粗率、单阔、密不透风的缺憾,故而形成着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绘画符号。正如华驹先生所言,宁生的山水画,大胆落笔,细心收拾,纵观整体,关注细节,生活气息浓郁,画面整体浑厚,有气势逼人之感。
从性情特质到历练修养,无不直接影响一个画家作品的内涵和意境。
堪称刘宁生笔下精品的,当推《秋意满塬》和《塬上之春》,除却它们构图的精妙和笔墨的考究,重要的是作品高远悠然的意境。宁生并没有刻意去遵循传统山水画三段式的结构模式,但《秋意满塬》的布局却浑然天成,层次明晰,山色在苍茫之外更多透露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山树和灌木花草共同烘托了秋日的祥和与秋日的沉实,牧羊人与羊群在不经意间做着细节的优美点缀,远天远地,山岚白云,则给人无限的遐思,苍茫飘逸,浩渺无穷……
《塬上之春》画面开阔,画家以丘塬与大树为着墨重点,在描绘这两种物象时,从容老到地捕捉到各自的特征,树的参差与枯欣,塬面的土黄与新绿。很有趣的一个细节是牧羊人站于塬面,朝高远浩渺处眺望,这实在是画家的心智之所在,这样处理的效果,使得画面有了高瞻的艺术氛围,远处的峰峦山石在虚实变幻中有了通体化虚的灵光。
刘宁生是大山之子,他为大山写意也为大山放歌。多年前他从大山里走出来,多年后他又朝大山的更高处走去,他的两条细长的腿有力而执着,跨越着,攀缘着,显出平和与自信,显出矜持与悲壮,挽一挽裤腿,揩一把汗水,仰面朝高山的最高处望去,那是艺术的巅峰,是心目中神圣的金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