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态能力、结构洞位势与持续竞争优势——青岛红领1995—2018年纵向案例研究

姜忠辉，罗均梅，孟朝月

（1. 中国海洋大学 管理学院，青岛 266100；2. 吉林大学 管理学院，长春 130022；3. 南开大学 商学院，天津 300071）

在中国特殊的转型经济背景下，传统制造业企业面临巨大的挑战，行业内部市场竞争激烈［1-2］，外部威胁逐渐加剧，原有优势愈发容易丧失［3］。因此，如何构建传统制造业企业的持续竞争优势成为学术界和实业界共同关注的焦点［2-3］。目前学者们主要从内外两个不同的视角探讨上述话题。①从企业内部视角探索竞争优势来源的研究多基于资源基础观和动态能力理论。资源基础观认为，当企业拥有有价值的、稀缺的、不可替代的、不可模仿的资源时，企业可获得持续竞争优势［4］。但随着企业的发展以及外部环境的变迁，资源具有一定的时效性，囿于过去的资源基础可能使得企业陷入“惯性陷阱”［5］。鉴于此，为了避免资源基础观的静态缺点，动态能力理论提出，企业只有在整合各类资源基础的过程中形成应对环境变化的内生性能力即动态能力，企业才能构建持续竞争优势［6-7］。②从企业外部视角探讨企业持续竞争优势的研究则多基于社会网络理论，而在社会网络理论之中应用较多的是结构洞理论［8］。结构洞理论认为，企业如果能联结两个或多个彼此互不联结的企业，便能占据多个结构洞，构建独特的竞争优势［8-9］。但结构洞并不稳定，总是处于动态变化的过程中［10］，需要更多的研究从动态视角看待结构洞对持续竞争优势的作用［11］。因此，不管是从内部视角还是外部视角，都需要学者们从动态的视角探讨能力演化以及网络演化在构建持续竞争优势过程中发挥的作用。

由于研究视角的限制，动态能力理论和结构洞理论在阐释竞争优势的构建及其维持时，其应用价值都受到了一定限制［12-13］。将结构洞理论和动态能力理论整合在一个框架内，综合内外两个视角研究它们与竞争优势的关系逐渐成为热点话题［14］。在整合结构洞理论和动态能力理论的少数研究中，存在以下问题亟待深化。①研究对象多聚焦于大型成熟企业，对边缘型企业（如贴牌企业）的逐步成长关注较少［15］。②企业的动态能力如何演化？企业如何支撑能力的演化［16］？③企业所处的结构洞网络如何演化？企业的能力演化与外部网络演化如何相互作用、共同演进［11，14］？

本文采用案例研究的方法，以青岛红领服装有限公司①现转型为青岛酷特云蓝有限公司，为理解方便，对该企业各时期发展表述都以青岛红领作为企业名称。（以下简称青岛红领）为例，探讨该企业是如何通过外部结构洞和内部动态能力的相互作用和共同演进构建持续竞争优势。该公司从最初的贴牌生产商转型为个性化定制，再到企业转型升级方案的输出，从边缘型企业逐渐成为行业中的佼佼者，为其他传统制造企业的转型升级提供了借鉴。因此，本文选择青岛红领为研究对象，结合内外部因素从动态视角研究竞争优势的变化，剖析青岛红领从成立至今各个阶段的跃迁，提炼出基于动态能力理论和结构洞理论的竞争优势模型，以期为传统制造业企业转型升级提供理论指导。

1 理论基础与文献回顾

1.1 动态能力与竞争优势相关研究

为克服资源基础观在企业竞争优势分析上的静态缺点，动态能力理论应运而生。TEECE等［6］首次提出动态能力的概念，即企业整合、构建和重新配置内外部资源和能力使其适应快速变化环境的一种新能力。之后，学者们基于TEECE的研究拓展了动态能力的概念，形成了两类不同的观点。一些学者认为动态能力是一种指导企业更新、整合并重塑核心能力的行为导向［17-18］。另一些学者认为动态能力是具体、可识别的行为过程和能力［6-7］。从上述定义可以看出，不管动态能力是一种行为导向还是具体的能力，都表现了企业通过整合内外部资源和能力应对环境变化的决心［7］。因此，与大多数学者一样，本研究采用TEECE的定义，认为动态能力是一种高级能力，当组织通过整合、构建和重新配置内部资源和能力来适应外部变化的环境时，企业便拥有了动态能力。动态能力理论的核心观点是企业所处的环境是动态变化的，企业间绩效差异并非一直存在，只有形成动态能力，企业才能确保持续竞争优势，获得卓越绩效［16］。

尽管动态能力对于竞争优势的正向价值已获得学者们的一致认可，但关于动态能力的分类仍然莫衷一是，目前学者们主要从4 个视角展开研究。①企业内部过程的视角。将动态能力划分为协调、整合、学习、重构等能力［6-7，19］，这一视角聚焦于企业如何对内外部资源基础进行调整，从而改变内部核心能力。②环境视角。将动态能力分为环境感知、环境适应和重塑环境能力［17］，认为企业的动态能力本质上是一种对外部环境适应的能力，并强调企业的能动作用，企业并非只是被动适应环境，还能通过相应活动改变甚至重塑环境。③组织学习和知识管理视角。将其划分为外部知识获取、知识内化、知识创新能力［20］，认为企业知识获取的过程就是动态能力演化的过程，对外界知识的不断学习能够提高企业对外部环境变革的预知能力，从而帮助企业重新配置资源［21］。④企业生命周期视角。随着企业所处生命周期的阶段不同，其能力体系的构建与发展也不相同［22］。

综上所述，基于不同视角分类得出的动态能力虽然不尽相同，但在区分和识别动态能力时，应该秉持以下原则：①企业形成动态能力是为了应对外部环境的快速变化，形成持续的竞争优势；②动态能力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是企业在与外部环境或其他企业的长期互动过程中形成的；③企业的动态能力具有动态性，企业在不同阶段体现出的动态能力亦不相同。由此看出，从一些关键性的特征来分析，企业之间的动态能力存在共性［23］。但在对特定企业进行分析时，由于不同企业获取动态能力的起点和路径并不相同，并且在细节方面存在差异性［24］，使得不同企业在不同阶段凸显出的动态能力存在差异。然而，目前的动态能力研究多以资源丰富的成熟企业为研究对象，这些研究成果是否适用于初始资源条件恶劣的边缘型企业还有待商榷。边缘型企业在不同发展阶段资源特性的差异可能使得其动态能力的形成和演化异于成熟企业，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其竞争优势的构筑。因此，有必要以初始条件恶劣的企业作为研究对象，从动态的视角探讨其在不同阶段动态能力的演化过程及其对竞争优势的影响。

1.2 结构洞与竞争优势相关研究

对于初始资源不足的企业，外部网络成为其构筑资源基础的重要来源，影响企业逐利行为的效率和效果。结构洞作为一种特殊的网络结构，其网络中非冗余关系能够为企业带来异质性信息，这对初始条件恶劣的企业作用价值较大［8］。BURT［9］最早提出结构洞概念，即“社会网络中某个或某些个体和有些个体发生直接联系，但与其他个体不发生直接联系。无直接关系或关系间断，从网络整体看好像网络结构中出现了洞穴”。如图1所示，假设网络中只有A、B、C3个参与者，B与A、C都有关系，但A和C不直接关联，只能通过B发生联系，于是A和C之间便存在结构洞，B称为占据结构洞的焦点联结者［13］。本文将A、C称为边缘联结者。所谓边缘联结者是指在结构洞网络中，彼此不直接相互关联，却均与焦点联结者相关联的参与者，是处于结构洞边缘位置的企业。

为进一步明确结构洞对主体运营的作用机理，学者们对结构洞进行了分类，主要从焦点联结者、结构洞覆盖范围两个视角展开。盛亚和范栋梁［25］依据焦点联结者建立结构洞的动机以及扮演的角色将结构洞分为自益型结构洞和共益型结构洞。自益型结构洞中焦点联结者的动机是为了获得信息优势和控制优势，积极主动地在以竞争关系为主导的利益相关者之间构造结构洞。共益型结构洞中焦点联结者的动机是促使构建结构洞的各个主体能够更好地交流，提高整体网络的运行效率，目的是使结构洞中所有主体均能获益。REAGANS 和ZUCKERMAN［26］则根据网络所覆盖的参与者范围将结构洞分为局部结构洞和全局结构洞，局部结构洞如图1所示，A、B、C是3个独立的个体或企业；全局结构洞是将网络参与者看成是不同层次的网络，如图2所示，将1～5个节点视作某个集团内部的子成员，该集团联结了A、B、C这3个小集团，则A、B和C中的任意两个集团之间就形成了全局结构洞。

图1 局部结构洞Fig.1 Local structural holes

图2 全局结构洞Fig.2 Global structure holes

不管是哪一种类型的结构洞，结构洞理论的核心要义是占据结构洞的焦点联结者能够获得以下优势［27］。①信息优势。根据管理决策理论，决策的优劣取决于信息的数量和质量，占据结构洞的焦点联结者能够接收来自多个边缘联结者的信息，其信息数量必然多于边缘联结者。通过对来自多方的信息交叉验证，焦点联结者能够以较低成本剔除不真实信息。KOKA和PRESCOTT［28］探究了1980—1994年间162家钢铁企业组成的战略联盟，发现结构洞能够帮助焦点联结者利用多样化信息，在动荡的行业环境下提高绩效。②先动优势。对于占据结构洞的焦点联结者来说，能够更早更全面地从边缘联结者处获得信息和相关资源，让知识流、资源流更多地流向自己，从而可以利用信息不对称的优势率先决策。陈运森［29］通过对2001—2011年A股上市公司数据进行分析，发现企业的经营效率和投资效率随着董事网络结构洞数量的增加而逐渐提升。②控制优势。一方面，焦点联结者可以凭借位势优势控制流入结构洞两端的边缘联结者的信息和知识，获取仲裁收益；另一方面，焦点联结者还可以利用权力优势对边缘联结者施加影响，防止结构洞被填充，进而维持利益的稳定［27］。崔海云和魏国辰［30］的实证研究也证实结构洞可以帮助焦点联结者提升市场竞争力。

上述关于结构洞的研究虽然为理解结构洞的作用机理提供了帮助，但仍然存在一定的缺陷。①关于结构洞的研究多基于静态的视角。BURT［8］指出，结构洞并不稳定，边缘联结者有可能突破焦点连接者的约束，填充结构洞，并构建以自身为中心的新的结构洞网络。因而，企业所嵌入的结构洞网络是动态变化的，但现有研究对于企业在不同发展阶段所嵌入网络的作用机制以及不同网络间的演进过程并未形成一致的结论。②现有结构洞的文献通常以占据结构洞的焦点连接者作为研究对象，较少以初始条件恶劣的边缘联结者作为研究对象。相对于焦点联结者，边缘联结者在结构洞网络中处于劣势。它们只能从焦点联结者处获取主要信息，这些信息通常是相对冗余、质量较差、延迟的信息，企业需要花费较多的时间成本去甄别有用信息以制订决策，这样一来便失去了先动优势［8-9］。而且，边缘联结者只有通过焦点联结者才能与其他边缘联结者进行沟通，交易成本较高，在市场上不能形成较强的竞争力。边缘联结者所体现的初始条件缺陷反映了大部分传统制造业企业在转型初始的现状，以边缘联结者为研究对象探讨其如何突破初始网络位势缺陷以构筑竞争优势是实践界非常关注的问题，有必要进行更为详细的研究。

总体而言，基于动态能力理论的研究主要从企业内部视角论述企业如何利用动态能力来创造并维持竞争优势，而基于结构洞理论的研究则着重从外部分析竞争优势来源，缺乏从内外两方面综合探讨竞争优势来源的研究。企业作为一个综合耗散性体系，受到内外因素的交互影响。因此，本文从动态的视角展开，以边缘联结者作为研究对象，探索其在成长过程中动态能力和所嵌入网络的演进机制以及两者对竞争优势的作用机制。

2 研究设计

2.1 研究方法与案例选择

本文旨在探索企业动态能力、结构洞位势对其竞争优势的影响，以探究企业竞争优势的来源，需要系统的整合方法。扎根理论作为针对某一现象来发展并归纳引导出理论的定性研究方法，擅长从现象中探索新理论，并整合不完备的理论，有助于解决本研究所涉及的动态能力、结构洞位势演化机制和竞争优势的关系问题。参照程序化扎根理论［31］，本研究采用开放性译码、主轴译码、选择性译码3个步骤对案例进行分析，提炼概念和范畴并分析范畴之间的逻辑关系。

依据数据便利性和案例典型性的原则，本研究首先选择了青岛红领作为研究对象，进行第一次理论抽样。在数据获取便利性上，青岛红领与作者之一所在学院达成了战略合作关系，能够充分获取该企业不同发展时期的档案资料。在典型性方面，青岛红领作为一家传统制造企业，1995年成立至今，从最初的贴牌生产转型为个性化定制，再到企业转型升级方案的输出，成为跨越多个行业的多元化企业，其转型升级路径是众多制造业企业成长之路的一个缩影。依据扎根理论的概念驱动和理论饱和的原则［31］，经过3次理论抽样，提炼出的概念和范畴已经能够解释企业在不同发展阶段竞争优势的来源，满足了理论抽样的饱和度检验，故不再做进一步的理论抽样。

2.2 数据收集

为对案例企业进行全方位解读，本研究从多种渠道获取一手数据和二手数据，一手数据包括参与式观察备忘录和访谈录音，二手数据包括企业内部档案、媒体的宣传报道、学术文献等。具体的数据信息如表1所示。面对多重数据来源，为了确保数据的有效性，本研究采用三角验证的策略［32］，利用不同访谈对象的访谈内容以及参与式观察备忘录进行互相验证，并对一手数据和二手数据进行交叉对比，以确保研究数据的真实、准确和完整。

表1 数据信息Tab.1 Information of the data

3 资料整理与编码分析

3.1 开放性译码

开放性译码是将收集到的案例资料拆解成最小可分析单元，贴上标签，然后提炼出可以解释此单元内容的概念和范畴［31］。为减少编码结果偏差，由一名企业管理方向教授和两名博士研究生组成研究小组共同编制编码表和编码说明书作为编码依据。初步编码完成后，对存在分歧的编码进行讨论，直至意见一致。经过上述步骤，本研究总共获得了211个初步概念。然后，对已经得出的初步概念进行概念化和范畴化处理，最终抽象出47个概念和18个范畴。表2给出了青岛红领在不同发展阶段开放译码得到的概念和范畴示例，表3给出了各范畴的内涵和维度。

表2 开放性译码示例Tab.2 Examples of open coding

表3 开放性译码范畴内涵解释示例Tab.3 Explanation of category connotation

3.2 主轴译码

主轴译码主要是理清范畴之间的逻辑关系，进一步提炼出更为抽象的主范畴［31］。通过逐一分析各个范畴在概念层次上潜在的关联关系，得到如表4所示的主轴编码。

表4 主轴译码过程及结果Tab.4 Axial coding process and results

3.3 选择性译码

与主轴译码相比，选择性译码的抽象层次更高［31］，需要凝练出最能反映案例所体现现象的核心范畴。在此次选择性译码中，通过反复回溯、对比和归纳，发现“基于结构洞位势和动态能力的竞争优势”这个核心范畴可以很好地统合开放式译码和主轴译码中产生的概念和范畴（见图3）。该核心范畴表明，企业所处结构洞位势和动态能力是企业持续竞争优势的来源。初始条件恶劣的边缘型企业在转型升级或拓展新业务过程中，一般会经历从结构洞劣势到结构洞均势再到结构洞优势的演变过程。结构洞位势的演进与企业动态能力的演化息息相关，企业的结构洞位势会激发动态能力的培养，而动态能力的培养又会促进企业结构洞位势的演进，如此循环往复，为企业带来持续的竞争优势。

图3 选择性译码过程Fig.3 Process of selective coding

4 基于结构洞位势和动态能力的竞争优势分析

对青岛红领成长历程的扎根分析表明，结构洞位势和动态能力在企业成长过程中发挥了重大作用。本研究将进一步阐释结构洞位势和动态能力的演化过程以及两者之间的互动对竞争优势的作用机制等问题，归纳出相关研究命题。

4.1 边缘型企业成长过程中外部网络与结构洞位势的动态演化

任何企业的成长发展离不开外部网络的支持，在不同发展阶段，为了获取企业运营所需的资源，克服初始资源不足的缺陷，边缘型企业需要积极嵌入不同的外部网络，但能否顺利获取并转移网络中的资源为己所用还要取决于主体在外部网络中的位势。企业的结构洞位势是指企业在结构洞网络中因所占据的位置而形成的态势，占据较好网络位置的企业在知识、信息及资源的获取、支配方面具有相对优势［33］。根据对青岛红领的扎根分析，本研究发现在其逐步成长的不同阶段，先后嵌入了3种不同类型的外部网络，为了获取成长所需的资源，企业结构洞位势也逐渐从劣势向优势演化。

在企业成长的初期，青岛红领作为一个服装制造商，选择与国际著名服装企业玛莎、阿玛尼、伊滕忠等建立联结，成为这些知名企业的贴牌生产商，成功嵌入了以知名企业为焦点联结者的局部开放型结构洞网络，该网络具有如下特征［26，34］：①网络跨度较小，网络层次少，相对那些跨越多行业的开放型结构洞网络，这类网络只专注某个行业，如制衣行业；②网络成员之间保持弱联结；③网络对外开放，企业凭借一定的能力可以联结行业中的知名企业，成为知名企业结构洞网络中的边缘联结者。在局部开放型结构洞网络中，相对于占据结构洞的阿玛尼等知名企业而言，青岛红领作为边缘联结者，处于结构洞劣势，只能通过占据结构洞的焦点企业获取市场和消费者的信息。

在企业成长的第二阶段，青岛红领转向大规模个性化定制，不仅建立了自身的品牌，还打破了阿玛尼等知名企业的垄断，和前端的消费者、分销商以及后端的制造商等都建立联结，填充了原来由知名企业所构建的结构洞，成功嵌入了闭合网络。该网络呈现出如下特征：①网络中无结构洞，网络规模适中，网络层次少；②网络成员之间保持强联结；③网络整体是封闭的，外部其他企业很难进入大规模个性化定制这个圈子。在闭合网络中，企业与其他企业之间信息对称，地位平等，彼此信任，网络的凝聚力较高［35］。为了促进闭合网络主体间信息、知识和资源的流畅交换，主体之间处于网络均势状态，这样有利于网络主体的协同发展。

在企业成长的第三阶段，青岛红领凭借个性化定制解决方案输出嵌入了全局开放型结构洞网络，突破了闭合网络的桎梏，实现了横跨服装、工业旅游、化妆品、家具等多个行业的多元化发展。这主要是因为闭合网络中资源有限，信息同质，企业难以吸收外部先进的信息、知识和观点，容易进入“惯性陷阱”［36］。与之相比，全局开放型结构洞网络呈现如下特征［26，34，37］。①网络中富含结构洞，网络跨度大，网络层次多。这主要表现为网络跨越多个行业，具有不同的层次。②弱联结和强联结并存。在这类网络中，企业在和一部分成员保持弱联结的同时，与另一部分成员保持强联结。③网络整体对外开放，任何企业只要有能力都能接入。嵌入这样的网络中，企业需要跨越多个结构洞，在非冗余网络中占据核心位置，才能全面获取全局开放型结构洞网络中的资源，实现企业持续成长。换句话说，在全局开放型结构洞网络中，处于结构洞优势的企业更能快速成长。青岛红领凭借独特的数据工程从传统制造企业转变为互联网时代的平台型企业，占据了开放型结构洞网络中的核心位置，处于结构洞优势，发展路径更为多元，前景也更广阔。由此，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1 在边缘型企业转型升级过程中，其所嵌入的网络先后经历了局部开放型结构洞网络、闭合网络、全局开放型结构洞网络3种类型。而伴随结构洞网络的演化，为实现持续成长，边缘型企业所占据的结构洞位势也需要随之调整，并按照零位势—结构洞劣势—结构洞均势—结构洞优势的方向进行递增演进。

本研究的结构洞位势演化如图4所示。

图4 结构洞位势的演化Fig.4 Evolution stages of structure hole status

4.2 企业结构洞位势与动态能力间的关系

4.2.1 结构洞位势对动态能力演化的作用 根据资源基础观，企业容易陷入“核心能力陷阱”［5］。为了及时应对外部环境变化，企业需要注意能力的演化。换句话说，随着环境变化，当现有动态能力无法解决由环境变化引发的新难题时，需要调整策略并有针对性地整合内外部资源形成新的动态能力，循环往复，直至动态能力与外部环境完全匹配［6-7］。企业动态能力的演化并非简单过渡，需要以信息、资源为支撑，而企业所嵌入的结构洞网络可以为企业提供这些信息、资源［13］。企业在结构洞网络中位势不同，企业获得的信息、资源数量和质量不同［8-9］，进而形成的动态能力也不同［38］。结构洞位势越高，获取的信息和资源的质量和数量越高，企业动态能力演化的速度越快。在1995—2003年，青岛红领在与玛莎、阿玛尼、伊滕忠等国际著名品牌、消费者等组成的局部开放型结构洞网络中所获取的位势促进了其协调能力的提升。在2003—2016年，企业与供应商、物流商、消费者等组成闭合网络，从中获取的结构洞均势强化了其整合能力和学习能力的形成。从2016年至今，青岛红领在全局开放型结构洞网络中占据结构洞优势，进一步推动企业重构能力和联结能力的形成与提升。

4.2.2 动态能力对结构洞位势演化的作用 鉴于在结构洞的不同位置获得的网络收益不同，每个企业都企图改变自身在结构洞网络的位置，不断提高自身的结构洞位势［10］，而动态能力则是结构洞位势逐步提升的内驱力［11］，因为动态能力强的企业更能吸引其他企业与之建立联系［39］，改变自身在社会网络中的位置，进而提升结构洞位势。

企业从零位势到结构洞劣势的跃升，需要特定的动态能力的支持。首先，为了嵌入局部开放型结构洞网络，企业需要具备比其他潜在联结者更强的动态能力；其次，当企业嵌入网络成为边缘联结者时，为了保证自己的位置不被其他潜在联结者挤走，企业需要培养与此位置相适应的动态能力，以保证能高效地向焦点联结者输送资源和信息。在案例中，正是因为青岛红领具备了高品质服装的生产能力，才能和国际著名品牌玛莎、阿玛尼、伊滕忠建立联结，在服装网络中获得一定的位势。

从结构洞劣势到结构洞均势的跃升，企业亦需要相应动态能力的支持。为了获得更多的网络收益、消除结构洞网络中信息不对称，所有的边缘联结者都企图填充结构洞［10，34］。但只有在特定动态能力的支撑下，企业才能吸引其他边缘联结者建立联结，填补结构洞，获得结构洞均势。在完成结构洞填充后，原边缘联结者成为均势联结者，企业需要平衡彼此间关系，提高彼此间信任，最大限度地利用闭合型网络中的资源促进自己成长。青岛红领正是受协调能力、整合能力的驱动，才能与消费者、销售商、供应商等其他边缘联结者建立联结，填补结构洞，获取并维持结构洞均势。

从结构洞均势到结构洞优势的跃升，企业也需要相应动态能力的支撑。结构洞均势阶段，企业的成长受限于闭合型网络所提供的资源，难以吸收新鲜的观点和信息［36］。为了促进企业成长，均势联结者存在构建以自身为中心的开放型网络的动机［11，34］。而在社会交换原则下，企业只有具备快速重构资源的动态能力，才能打破闭合联结的桎梏，满足更多潜在联结者的需求，进而与更多的成员建立联结［39］，跨越多个结构洞，获得结构洞优势［8-9］。在本文案例中，青岛红领凭借所拥有的重构能力和广泛的联结能力，得以构建以自身为中心的生态网络，获取结构洞优势。

4.2.3 结构洞位势与动态能力的共同演进 在企业的实际运营中，动态能力和结构洞位势往往是共同演进，即企业的动态能力驱动企业提升自身的结构洞位势，结构洞位势的提升反过来又会促成新的动态能力的形成，两者之间呈现双螺旋共同演进的关系。结构洞位势和动态能力共同演进的关键是企业逐利的动机。在结构洞网络中，企业所处的结构洞位势给企业提供了更高成就的机会，但只有那些拥有较强动态能力的企业才能利用这些机会。倘若企业占据结构洞优势，利用丰富的信息发现了很多新市场的机会，但企业的动态能力不能及时演进，那么，企业无法利用这些机会。倘若企业拥有较强的动态能力，但却处于结构洞劣势或是均势，那么，企业也无法通过更多及时有效的信息发现机会，进而也无法施展动态能力，提高企业绩效。在本文案例中，正是由于企业的结构洞位势和动态能力共同演进，当两者演化程度相当时，企业才能构建竞争优势，持续成长。由此，提出以下命题。

命题2 在边缘型企业转型升级的过程中，企业结构洞位势的提升需要以动态能力为支撑，而动态能力的变迁也离不开结构洞位势的支持，两者相互促进，共同演进。

综上，本研究的动态能力与结构洞位势作用如图5所示。

4.3 企业动态能力、结构洞位势与竞争优势的关系

企业竞争优势的形成是企业内部动态能力和外部结构洞位势共同作用的产物。具体而言，在大批量生产阶段，青岛红领作为一个初创企业，受新进入缺陷和小规模缺陷的影响，合法性低，生存困难。作为边缘联结者，在局部开放的结构洞网络中位势较低，但与占据结构洞的知名企业的联结能够帮助企业提高合法性。这是因为占据结构洞的企业在网络中的地位高，存在一定的光圈效应，大众更认可与高地位企业进行合作的企业［36］。随着企业合法性的提升，企业更可能获得来自其他企业的订单，进而逐步拓展市场［15］。然而，上述由结构洞位势所带来的合法性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边缘型企业的资源状况，这些资源能否促进竞争优势的形成还取决于企业是否形成了相关的协调能力以高效地利用资源。已有研究表明，只有那些协调能力强的企业才能短时高效地完成任务，向客户企业输出性价比高的产品或服务，稳固彼此之间的交换关系［39］。本案例中，在1995—2003年，青岛红领在与阿玛尼等知名企业、消费者等组成的局部开放型结构洞网络中位势较低，但与阿玛尼等知名企业的合作使其合法性提升，获得了来自国际著名品牌玛莎、伊滕忠的代工订单，为企业成长提供了资源支持。为了构筑竞争优势并稳固自身与知名企业的合作联结，防止其他潜在联结者代替自身的位置，青岛红领逐渐形成了以协调能力为主的动态能力，在协调能力和结构洞劣势的共同作用下，逐渐形成了成本领先优势，从而在高端西服制造行业快速发展起来。

图5 动态能力与结构洞位势相互作用共同演进Fig.5 The coevolution of dynamic capability and structure hole status

在大规模个性化定制阶段，边缘型企业逐渐成长为具有一定规模的中型企业，有资源和能力去填充局部开放型结构洞网络中的结构洞，强化网络成员的联结，在闭合网络中获取网络均势。结构洞均势增强了闭合网络中成员之间隐性知识和关键资源的交换，这些知识和资源为企业研发新产品进而构筑竞争优势提供了机会［40］。新产品能否研发成功并实现卓越绩效还取决于学习能力和资源整合能力。学习能力有助于企业更好地吸收隐性知识，资源整合能力有助于企业更好地实现资源价值，这两种能力的组合有助于企业更好地解决问题，进而推动竞争优势的形成［13-14］。本案例中，在2003—2016年，青岛红领一直致力于建立自己的品牌，探索服装制造业的大规模个性化定制的路径，研发出了国内领先的大规模个性化定制系统。通过这套系统联结产业链上的供应商、物流商、消费者等，填充了高端西服领域由阿玛尼等著名品牌商构造的结构洞。均等的网络位势极大地拓展了青岛红领的知识库和资源库。为了更好地实现这些资源的价值，青岛红领不断提高自身的资源整合能力和学习能力，将更多资源和知识纳入其定制系统，实现了差异化竞争优势和成本领先优势。在差异化优势方面，青岛红领利用多年积累的用户量体数据库和版型数据库，能够满足全球99.9%的用户个性化设计需求。在成本优势方面，大规模个性化定制不仅解决了个性化定制成本高的问题，而且实现了“按需生产、零库存”，制造业中令人头疼的库存和积压不复存在。

在解决方案输出阶段，均势联结者（原边缘企业）跳出闭合网络，建立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全局开放性结构洞网络，成为焦点联结者，跨越多个结构洞，获得了结构洞优势。高结构洞位势为企业接触不同行业的信息、知识和资源提供了渠道，但能否有效地利用这些多元化信息、资源构建竞争优势，还取决于企业是否具有创造性地“破坏”现有资源和能力的重构能力。重构能力有利于企业实现多元化发展，扩展企业的市场范围。为了维持多元化市场上的竞争优势，企业还需要具备高联结能力。一方面，高联结能力和重构能力的组合可以帮助企业打破现有闭合网络的桎梏，构建跨越多个行业的全局生态网络［11，34］，维持并拓展企业的结构洞优势。另一方面，高联结能力有助于企业解决多元化发展中资源调配不均的问题，帮助企业获取拓展不同市场所需的信息、资源［38-39］，并推动企业在多元市场实现先动优势。本案例中，青岛红领2016年开始筹划建立以自己为中心跨越多个行业结构洞的大型个性化定制生态网络，逐渐在网络中占据结构洞优势。结构洞优势为企业实现多元化发展提供了知识、资源支撑。为充分调配这些资源，青岛红领先后通过重构其价值链、构筑定制网络和跨界合作等方式不断提高重构能力，创造了一套工业流水线规模化生产个性化定制产品的解决方案，形成了源点论数据工程（source data engineering），而源点论数据工程的重复使用又进一步强化了企业的联结能力。这样，结构洞优势和重构能力、联结能力的互动帮助青岛红领构建了信息优势、控制优势和先动优势，在制衣、化妆品、家具、旅游等多个行业获得成功。

命题3 在边缘型企业转型升级的过程中，动态能力和结构洞位势相互作用，共同促进了企业在不同阶段竞争优势的形成。

命题3所描述的基于结构洞位势和动态能力的竞争优势模型如图6所示。

图6 基于结构洞位势与动态能力的竞争优势模型Fig.6 Model of competitive advantage based on structure hole status and dynamic capability

5 结论与讨论

5.1 研究结论

围绕企业竞争优势的形成，本研究以青岛红领为研究对象，运用扎根理论方法，着重从动态视角探讨企业内部动态能力和外部所处结构洞位势对企业持续竞争优势形成的影响，并得出如下结论。①伴随所嵌入结构洞网络的“开放—闭合—开放”的螺旋前进，为实现持续成长，边缘型企业的结构洞位势按照“劣势—均势—优势”的方向递增演进。②结构洞位势与动态能力相互作用共同演进，呈现出双螺旋前进状态，动态能力的形成是结构洞位势演进的基础，而更高一阶的结构洞位势又会反过来促进企业动态能力的提升。③结构洞位势与动态能力共同促进了竞争优势的形成，无论从企业内部能力视角还是从企业外部的关系网络视角分析竞争优势，都存在选择性缺失的问题。

5.2 理论贡献和实践意义

本研究以互联网时代成功实现转型升级的传统制造企业青岛红领为典型样本，分析企业20多年的成长路径，探讨企业如何在不同阶段构建并维持竞争优势，理论贡献主要有以下3个方面。

现有基于结构洞理论探讨企业竞争优势来源的研究都从静态视角出发，这不利于解释网络动态变迁下企业成长的复杂现象［10-11］。为此，本研究从网络动态性视角出发，发现边缘型企业在持续成长过程中，其所构建的结构洞网络呈现“局部开放—局部闭合—全局开放”的螺旋前进状态，实现企业结构洞位势从劣势、均势到优势的动态演进，进而帮助企业获取持续竞争优势。这不仅拓展了企业成长相关的研究，还对结构洞理论的发展具有一定的贡献。

现有基于动态能力理论探讨企业竞争优势的研究并未深入分析企业如何支撑动态能力的演化这个问题［16］，少量研究从资源基础观视角探讨企业内部异质性资源对动态能力演化的作用［22］，本研究进一步丰富了这类研究。本研究发现，企业动态能力的演化与企业外部结构洞网络的演化呈现双螺旋前进的状态，在结构洞劣势阶段，企业主要依靠内部异质性的资源以形成动态能力，但随着企业网络演化到结构洞均势和优势阶段，企业更多地依赖外部资源支撑企业动态能力的演化。

现有研究多从单一理论视角出发探讨企业构建竞争优势的路径，或是基于动态能力理论从企业内部视角探索企业成长的路径［6-7］，或是依赖结构洞理论从企业外部探讨企业在社会网络的位置对企业构建持续竞争优势的影响［8-9］，这不利于全面揭示企业成长过程中的关键要素。本研究综合动态能力理论和结构洞理论，不仅提出了制造企业基于结构洞位势和动态能力的持续竞争优势模型，还指出企业的结构洞位势支撑动态能力的演化，动态能力反过来又驱动企业结构洞位势提升，两者在企业成长过程中相互作用、共同演进，是企业持续竞争优势的重要来源。本研究为动态能力理论和结构洞理论的整合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

从实践意义看，本研究对传统制造业企业，尤其是贴牌生产企业的转型升级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首先，在转型经济背景下，初始条件恶劣的边缘型企业应逐步、分阶段嵌入不同的社会网络。在企业实力弱小的时候，企业应试图与拥有强品牌号召力的企业建立联结，嵌入其局部开放型结构洞网络中，并凭借其光圈效应不断发展自己。在企业实力逐渐提升的过程中，企业应尝试构建闭合网络，进一步巩固已有的竞争优势。之后，随着企业内外资源逐渐增加，企业应构建以自身为中心的开放型生态网络，同时保持与其他网络成员的弱联结和强联结。其次，企业的管理者应关注企业能力的演化在构建持续竞争优势中发挥的作用。企业动态能力是竞争优势形成的关键要素之一，在企业发展的不同阶段，企业应有不同的动态能力作为支撑。同时，企业动态能力的演化需要依赖企业内外部的资源。最后，企业应建立能力演化与外部网络演化之间的动态匹配机制，强化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共同演进。尽管没有提出具体命题，但本研究的扎根结果表明，强化信息技术、搭建平台等措施都有利于促进企业动态能力和结构洞位势的动态匹配，避免企业在动态能力和结构洞演化上的“惯性陷阱”。

5.3 研究不足与未来展望

尽管本研究从动态视角揭示了企业动态能力和结构洞位势的演化以及两者与竞争优势之间的关系机理，但仍存在以下不足：①作为单案例研究，研究结论的普适性不足，案例样本青岛红领所属的纺织服装制造业是制造业门类之一，案例结论应用的广度有待加强；②与大多数应用扎根理论分析的研究一样，作为探索性研究，所构建的概念框架还有待未来的实证研究进行检验。

为了克服本研究的缺陷，未来研究可从以下方面入手：①分析更多传统制造业企业转型升级的案例，通过多案例研究深化和修正本研究结论；②进一步探讨在结构洞位势与动态能力互动的情境中，组织学习、组织惯性对不同阶段竞争优势构筑的影响；③选取更合适的特征和维度描述企业不同时期所嵌入的网络，以更加严谨科学地分析企业在不同阶段所嵌入网络的演进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