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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自己埋头苦干要紧”
——郭老1946年前后与解放区文艺界陆定一、周扬、丁玲等的互动

2020-07-08王锦厚

郭沫若学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白毛女解放区郭沫若

王锦厚

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赢得反法西斯战争的完全胜利!解放区和国统区的文艺工作者增强了来往和交流,陆定一、周扬等解放区文艺界的领导和丁玲等著名作家纷纷给战斗在国统区的领军人物郭沫若写信介绍解放区的文艺,赠送解放区的作品,希望郭沫若予以推荐,扩大影响。郭沫若几乎一一作了回答。

1946年8月1日,郭沫若给陆定一①陆定一,1906年生,江苏无锡人。时任八路军政治部副主任,《解放日报》总编辑。的信中这样写道:

定一兄:

得到你给我的信和两本书,我很高兴。《白毛女》我立即一口气读完了,故事是很动人的,但作为一个读物来读,却并没有如所期待的那么大的力量。假使是看了上演听着音乐和歌唱,一切都得到了形象化上的补充,那情形又必然是两样了。但这固然是目前不可多得的新型作品,单是故事被记录下来已经是很有价值的。解放区里面所产生的许多可歌可泣的新故事、新人物,实在是应该奖励使用笔杆的人用各种各式的形式把它们记录下来,这是民族的至宝,新世纪的新神话,一时或许还不会便能产生出永垂百代的伟大的著作,但把材料储蓄在那儿,在若干年后一定会有那样的作品出现的。例如明代的《水浒传》,那里面的故事有些差不多在民间流传了二三百年,到了施耐庵或罗贯中手里才结集成那样一座金字塔。

吕梁英雄传我还没有开始读,但在四五天之前我却一口气把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和《解放区短篇创作选第一辑》读完了,这两本书我非常满意,适逢此间有一部分友人要大家推荐抗战文艺的杰作,我便把这本书推荐了。我顺便要告诉你,我把你写给我的信也交给了他们,作为你对于《白毛女》与《吕梁传》的推荐,假如他们要发表时,我已关照他们姓名用罗马字代替,想不致反对。

赵树理是值得夸耀的一位新作家,他还有一部大作《李家庄的变迁》,可惜我还没有看见,我很希望得到机会读到它。《短篇选辑》里面的十二篇,我都喜欢,尤其是康濯的《我的两个房东》,邵子南的《地雷阵》,刘石的《真假李板头》,简直是惊人之作。这几位作家的笔力可以说已经突破了外边的水准。寂寞的中国创作界可以说不寂寞了。②郭沫若:《致陆定一信》,《谈解放区的文艺创作》,1946年8月24日《群众》第十二卷第四、五期。

这一时期,连美国国务院也不时邀请中国作家、教授、学者去美国访问或讲学。1947年1月就邀请了老舍、曹禺去美国。

时任中共中央晋察冀中央局中共中央华北局宣传部副部长的周扬也打算去美国宣传解放区的文艺,从张家口到上海征求郭沫若等人的意见。1946年8月初在上海会见了国统区文艺界的领导人郭沫若、茅盾及其他一些作家。因为国民党正欲发动内战,没能如愿前往美国,只得返回张家口。8月10日晚,上海文化界人士郭沫若、茅盾、田汉等40余人为他举行了隆重的饯别宴。席间,郭沫若题词赠别:

到了上海,事实已就等于到了美国,不必再远涉重洋了。还是自己埋头苦干的要紧。我相信,我们这一次分手总不会是太长远的。①郭沫若:《致周扬》,中国郭沫若研究学会《郭沫若研究》编辑部编:《郭沫若研究4》,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年版,第280页。

郭沫若还托周扬带去给解放区作家的一些信件,向他们致意,热情赞扬解放区的文艺作品及其活动……给解放区作家的信以《向北方的朋友们致人民的敬礼》刊发:

向北方的朋友们致人民的敬礼

我费了一天工夫,一口气把《解放区短篇创作选第一辑》和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读了一遍,这是我平生的一大快事。我从不大喜欢读小说,这一次是破例。这是一个新的时代,新的天地,新的创世纪。这样可歌可泣的事实,在解放区必然很丰富,我希望有笔在手的朋友们尽力把它们记录下来。即使是素材,已经就是杰作,将来集结成钜制时,便是划时代的伟大作品。我恨我自己陷在另一个天地里,和光明离得太远,但愿在光明中生活的人,不要忘记把光明分布到四方。②郭沫若:《向北方的朋友们致人民的敬礼》,《谈解放区的文艺创作》,1946年8月24日《群众》第十二卷第四、五期。

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郭沫若托周扬带交的信中,有给丁玲、张香山的亲笔回复。丁玲给郭沫若的信,是6月30日写于延安的。信是这样写的:

沫若先生:

古称伍员过昭关,一夜白头。渝宁五月,深尝其味。回延安之后,请假休息,逍遥自在,看了一些解放区的文艺作品,拣好的送你两本,一是歌剧《白毛女》,一是小说《吕梁英雄传》。这二者都是“整风”后的产品。“整风”以来,解放区艺术方面,第一个表现有成绩的是戏剧,戏剧中先是比较简单的形式——秧歌,然后是京剧(《逼上梁山》《三打祝家庄》)。这本《白毛女》,用的全是民歌调子,演的是抗战中极其动人的故事,写的是人民大翻身。与翻译了搬上舞台的外国歌剧,及“毛毛雨”式的歌剧一比,你就会看见,这门艺术在面向群众之后猛进到了怎样一个新阶段。这是真正的中国人民的歌剧了,尽管它有很多缺点。你说过:流泪是最大的快乐,看《白毛女》歌剧,延安没有人不流泪的,仅仅杨白劳买回几寸红绒线,做女儿过年的唯一装饰品,这件事就能够叫我流泪,虽然我看见过战场上那末多死尸。这本歌剧现在在各解放区风行一时,在上海的大概会变成禁书的。小说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大作品,这次看了《吕梁英雄传》(只有上册),你就会改变这个结论的。而且,接踵而来的,还有几部,等我有了就会专门送给一本。这本英雄传是近作,还未写完。现在正去催作者们快快完稿。这里卖个关节,不介绍内容了,请你自己看吧。我希望这本书能尽你的力量,普及中国与外国的读者。让大家知道。为什么我们痛恨一些人,恨得要死。为什么又爱一些人,爱得要命。同时,希望你多多批评与指教,让我们孩子们,听听老师的意见。敬祝健康并颂

合第均吉

丁玲一九四六年六月三十日于延安③丁玲给郭沫若的信以及郭沫若给丁玲的回信和郭沫若写给张香山的信初刊《北方杂志》一卷五期,《新华文摘》1946年二卷四期作了转载。这里的文字和标点都是以《新华文摘》为根据的。

郭沫若的回信如后:

丁玲我兄:

得到你给我的信和两本书,我非常高兴。《白毛女》,我立即一口气读完了,故事是很感动人的,但作为一个读物来读,却并没有如所期待的那么大的力量。假使是看了上演,听着音乐和歌唱,一切都得到了形象上的补充,那情形必然又是两样了。但这固然是目前不可多得的新型作品,单是故事被记录了下来,已经是很有价值的。解放区里面所产生的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新故事,新人物,实在是应该奖励使用笔杆的人用各种各式的形式把它们记录下来,这是民族的瑰宝,新世纪的新神话。一时或许还不会便能产生出永垂百代的伟大的著作,但把材料储蓄在那儿,在若干年后一定会有那样的作品出现的。例如明代的《水浒传》,那里面的故事有些差不多在民间流传了二三百年,到了施耐庵或罗贯中的手里才结集成了那样一座金字塔。

《吕梁英雄传》我还没有开始读。但我在四五天之前却一口气把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和《解放区短篇创作选第一辑》读完了。这两部书我非常满意。适逢此间有一部份友人要大家推荐抗战文艺的杰作,我便把这两本书推荐了。我顺便要告诉你,我把你写给我的信也交给了他们。作为你对于《白毛女》与《吕梁英雄传》的推荐。假如他们要发表时,我已关照他们,把姓名用罗马字代替,想来你不会不同意吧?

赵树理是值得夸耀的一位新作家,他还有一部大作《李家庄的变迁》,可惜我还没有看见。我很希望能够得到机会读它。《短篇选辑》里面的十二篇,我都喜欢,尤其康濯的《我的两家房东》,邵子南的《地雷阵》,刘石的《真假李板头》,简直是惊人之作。这几位作家的笔力可以说已经突破了外边的水准。寂寞的中国创作界可以说不寂寞了。

在此地大家的生活都照常。你说“好像伍子胥过昭关,一夜头发白”,但天天都过昭关,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头发来白了。奇怪的是我的头发依然一根也没有白的,黑得真是相当顽固。我现在住在虹口狄思威路七一九号,门临大道,近日军运相当频繁,每天清早差不多都有不断的汽车、兵团的卡车通过,都是些新车。载的是面粉之类,毫无疑问是把美国运来的救济物资移作军粮了。

封锁喉舌的事正加紧的在做,《周报》又被禁止出版了。有人说在上海已经组织好了一个杀人的吉普车团,有百多部吉普车,专门在街头撞杀注意人物。如今的世道也真是无奇不有了,像这种手法恐怕是希特拉所不曾想到的,简直是“法东斯蒂”了。这些可诅咒的资料也是应该记录下来的,可惜还没有写,恐怕还须要有攒入内幕里的人才行。

赶着周扬兄回家之便,今天拉杂地写了这一些。祝你健康

郭沫若八月十日

另一封是给张香山①张香山,1914年生,浙江宁波人。1937年日本东京高等师范文科肄业。……时任晋冀鲁豫军区政治部联络部部长,军事调停处执行部我方新闻处副处长,中央外事组编译处副处长。的。如下:

香山兄:

你的信接到,真是高兴。你这几年做的工作很辛苦,但精神一定是很愉快的。你们是在天堂里吃苦,我们是在地狱享受。大好时光,在焦燥与百无聊赖中度过,真是没有一天真正地快活过。你要我的书看,我惭愧得很,觉得所写的东西都是不值得一看的,特别我最近读了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和《解放区短篇创作选第一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从未读过这样的好作品。主要的要素是在内容的健康,新颖,故事引人入胜。解放区里这样可歌可泣的新事件,新人物,应该是非常丰富的,有笔在手里的人,应该分出一部分时间来记录。照实记录已就是好文章了。材料记录下来,留待以后更有余暇的作者来集大成,必然会有划时代的大作品出现。可惜我始终被羁留在外边,常见黑暗,眼睛都快要成睁光瞎了。香山,你打算恢复你的笔的工作,这是很好的。我向你建议,你假如有拿笔的工夫,那你就应该赶快把你这几年的生活,所见所闻,所经历的,整理出来。这是最有意义,而且也须要争取时间的工作。假如今天不写,过些时会忘了下去的。

郭沫若 八月十四日

郭沫若与丁玲、张香山的通信恐怕是他们唯一的通信,实属珍贵。郭沫若没有辜负陆定一、丁玲等一批解放区作家的期望,在白色恐怖笼罩动荡不安的艰难岁月里,仍然竭尽全力,在上海,在香港撰写各式推荐文、短短的几个月里就写了:

《〈板话〉及其他》(1946年8月9日作),刊于8月16日上海《文汇报》,又刊于9月2日香港《华商报》,肯定、赞美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及《解放区短篇创作选》。文章初收入大孚出版公司1947年12月初版《天地玄黄》,后收入196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沫若文集》第十三卷,现收入《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二十卷。

《李家庄的变迁》,赵树理写于1943年冬,1946年1月华北新华书店出版。郭沫若1946年9月17日撰写了《读〈李家庄的变迁〉》,刊于1946年9月上海《文萃》周刊第49期,初收1947年12月上海大孚出版公司1946年12月初版《天地玄黄》,后收入196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沫若文集》第十三卷,现收入《郭沫若全集》第二十卷。

1947年11月4日,香港南方学院戏剧系学生演出粤语话剧《小二黑结婚》,郭沫若、茅盾、周而复等人出席观看彩排。郭沫若为《小二黑结婚》演出题词:

《小二黑结婚》是很有意义的。故事虽然在北方,但中国的封建社会,无分南北,都是一样。我们倒希望南方的无数小芹,与小二黑都得凭集体力量来获人生的自由。

《王贵与李香香》,李季著,初载1946年9月延安《解放时报》,同年太岳新华书店出版。郭沫若1947年2月18日为之作序。序文初刊于1947年3月12日香港《华商报·热风》134期,收入太岳新华书店出版发行的《王贵与李香香》。

《白毛女》,歌剧。延安鲁迅艺术学院集体创作,贺敬之、丁毅执笔。献给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张庚在《历史就是见证》一文中回忆说:

《白毛女》的第一次正式演出是在党校礼堂,观众是党的“七大”的代表、全体中央的同志。毛主席在百忙中也来看了戏。演出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演出的第二天,中央办公厅派人来传达了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其他中央领导同志的意见。意见一共有三条:第一,这个戏是非常适合时宜的;第二,黄世仁应当枪毙;第三,艺术上是成功的。传达者解释这些意见说: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是农民问题,农民是中国的绝大多数,所谓农民问题,主要就是农民反对地主阶级剥削的问题。这个戏反映了这种矛盾。在抗日战争胜利后,这种阶级斗争必然尖锐起来。这个戏既然反映了这种现实,一定会广泛地流传起来的。不过黄世仁如此作恶多端,还不枪毙他,这反映作者们还有些右的情绪,不敢放手发动群众,广大观众一定不答应的。创作集体的同志们听到这些意见之后,受到了很大的教育。他们觉得排演《白毛女》以来,并没有充分认识到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其他中央领导同志们所说的这种深刻的政治意义,更没有理解到对于黄世仁的处理,关系如此之大。中国革命又到了新的转变关头,如果没有毛主席、周副主席这样及时的教育,就认识不到,就会仍旧拿老眼光去看正在变化中的阶级关系。①张庚:《历史就是见证》,陆华编:《贺敬之研究文选》(下),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776页。

其实在观看彩排的时候,一位炊事员就表示过混蛋的黄世仁不被枪毙,太不公平。

公演后,听到毛泽东、周恩来的意见,与这位大师傅的意见竟完全一致,这说明他们的意见是集中地反映了广大群众的利益、愿望、感情和审美要求的。在毛泽东和周恩来等领导人的修改意见的指导下,剧组立刻动手修改剧本的情节:枪毙了农民恨之入骨的恶霸地主黄世仁,加强了农民的反抗性格,深刻地反映了农民和地主阶级不可调和的矛盾的本质,点起了广大农民向封建地主阶级复仇的火焰,这就集中而强烈地表现了农民在抗日战争时期减租减息的基础上提高起来的彻底的民主革命的要求,因而起到了惊世骇俗、振聋发聩、动员广大农民迅速地投入土地改革的高潮的巨大作用。①余飘主编;严昭柱等撰写:《毛泽东与中国文学艺术》,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20页。

对《白毛女》,郭沫若十分重视,先后撰写了三篇专文。1947年苏中韬奋书店出版《白毛女》时,刊载了郭沫若在1947年2月22日写的序:

去年年初还在重庆的时候,便听见朋友们讲到《白毛女》的故事,非常感动人。我听说已经被编成为一个歌剧,主要采取的北方的秧歌形式,而使他组织化了,再是这个歌剧在北方关内关外各地演出都收到很大的成功。故事本身已经十分感动人,它不仅是出现于北方的一个事实,而且是中国封建社会中的典型的悲剧(就其前半言),更加上形象化的表演和音乐的配合,那感动人的力量,毫无问题必然是很宏大的。那时自己很抱憾,不要说这样的演出没有机会欣赏,就连歌剧的原本都无法接触,真是使人发生了焦燥的一件事。

算好,在去年六月,陆定一兄北归之后,不久他便寄了两本书给我:一本是《吕梁英雄传》,一本就是《白毛女》。我如饿似渴地立刻把《白毛女》捧着读了一遍。故事实在是动人。全体的歌词有乐谱配备,假使是懂音乐的人,那所得到的印象,不知道又要深刻多少倍。可憾我是不懂音乐的,因此除当作一个故事阅读之外,我便不能有更进一步的领会了。但我渴望着能够看到这剧本的演出。一个歌剧,不看演出而只看剧本,那认识是绝对不够的。

不过就剧本论剧本已经就是一件富于教育意义的力作了。这是在戏剧方面的新的民族形式的尝试,尝试得确是相当成功。这儿把五四以来的那种知识分子的孤芳自赏的作风完全洗刷干净了。虽然和旧有的民间形式更有血肉的关系,但也没有故步自封,而是从新的种子——人民情绪——中自由地迸发出来的新的成长。

一切为了人民。这个观点虽然比较容易获得,但要使这观念形象化,使自己的认识移诸实践,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拿我自己来说,虽然很知道文艺应该为人民服务,我们早就在呼喊着人民文艺的创造,但积习难除,一拿起笔来,总是要忸怩作态的。这里是有环境的力量在发挥作用的,所谓“存在决定意识”,毕竟是真理。譬如在一个西装的社会里,你尽管知道中装或许更暖和更经济,你如一个人或少数人要穿出中装,那周围的眼睛可能把你当成狂人看待。我在这一点上很能够谅解,今天上海市上的文人为什么还在醉心波陀勒尔。其实就是解放区内的文艺上的真正解放,不也才是最近三两年的事吗?

要征服一种观念已是不太容易的,还要使新的观念蔚成风气实在是更难。要紧的还是环境的变革。因而变革环境的主观努力,我们也是不容忽视的。努力鞭策自己,努力寻出适当的范本来供自己观摩,也供集体的观摩吧。在初虽然是“一日曝,十日寒”,靠大家的努力,我们可以逐渐做到“十日曝,一日寒”的地步。终久会有一天,会看见天天都是太阳的。在这个意识上,我特别佩服马凡陀,马凡陀似乎尽可以扩大起来,也来产生《白毛女》了。

附带着我想表示一点质疑。白毛女的“白毛”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实际。是全身的毛发完全翻白了,还是因为不洁净而着了灰,抑或是头发上的虱蛋过多,而成为灰白?我听见这个故事的谈说时已经质问过,没有得到解答。剧本里面也没有说明。在生理上,少年时期全身毛发翻白,是难得理解的。或许是喜儿因为营养不良,精神劳瘁,而得到了白血症(Albinism)?我想解放区里面不乏有近代医学智识的人,应该能够把这个小小的质疑消释。

我提出这个质疑,并无心怀疑到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的意思是不应该容许有一丝一毫的非科学性或神秘性的阴影存在。如这“白毛”缺乏科学的说明,那不免便是阴影。从前的史书上有过这样的传说:张献忠在四川杀人,四川人多逃进山野里过活,积久,身上长了“绿毛”。我是不相信这“绿毛”说的人。因此,我对于“白毛”的来历要想问一个究竟。我不希望有任何可能的阴翳减少这个故事的现实性。

1947年2月22日①序文初刊于1947年2月27日上海《文萃》周刊第二卷第21期,本文参考的是1947年苏中韬奋书店出版《白毛女》时收入的序。

郭沫若在香港为《白毛女》的演出接连撰写了《〈白毛女〉何来白毛——答友人》和《悲剧的解放——为〈白毛女〉演出而作》,均未收入《文集》、《全集》,现照录如后:

《白毛女》何来白毛

——答读友

黄君:

关于《白毛女》的白毛,我从前也曾经起过疑问,写在《白毛女》剧本的序里面。俟后我翻过一些医书,知道人因忧劳过度的确有头发翻白的可能和事实,而且翻白了的头发,如忧劳消释,又可以还原。日本和欧洲都有过这样的先例,在我们中国的传说上,大家所知道的我们可以举出“伍子胥过昭关一夜头发白”的例子。

究竟因何生理上的机构变化而翻白,今天的医学还没有把这理由阐明,因而也还没有根本治疗的办法。

“白毛女”是否全身的毛都白了,还是只是头发翻白,要请白毛女本人或目击过她的人作更详细的事实报告。但人身毛发的生理变化是相联带的,而头发翻了白,全身的毛根也可能白了。

又白毛女后来得救之后,毛发是否还了原,这也应该请白毛女本人或目击过她的人作出事实的报告。

这在医学上或生理学上是一个有趣的例子,不久的将来一定可以得到全盘的事实和彻底的阐明的。

(五月十九日)②原载1948年5月21日香港《华商报》,本文文字参考王锦厚等编:《郭沫若佚文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

悲剧的解放

——为《白毛女》演出而作

“白毛女”的故事,是在解放区中传播得很广的一件抗日战争中的事实。本身是封建社会里的典型悲剧,结局则转化成了喜剧。但这喜剧的转化并不是如像旧式的孟丽君,女扮男妆中状元名扬天下,得到一个虚构的满足,而是封建主义本身遭了扬弃,由于封建主义所产生的典型悲剧也就遭扬弃。

因此,《白毛女》这个剧本的产生和演出也就毫无疑问,是标志着悲剧的解放。这是人民解放胜利的凯歌或凯歌的前奏曲。

要欣赏这个剧本,单是欣赏故事的动人或旋律的动人,是不够的。故事固然是动人,但我们要从这动人的故事中看出时代的象征。旋律固然是动人,但我们要从这动人的旋律中听取革命的步伐。“白毛女”固然是那个受苦受难、有血有肉的喜儿,但那位喜儿实在就是整个受苦受难、有血有肉的中国妇女的代表,不,是整个受封建剥削的中国人民的代表。

喜儿翻了身,今天更是大规模的悲剧解放时代。已经有一万万六千万位喜儿是从封建性的“把人变成鬼”的悲剧中解放了。虽然大半个中国仍然在悲惨的情绪之下笼罩着,仍然是少数恶霸黄世仁的天下,然而“枪毙黄世仁!刀砍黄世仁!”的声音已经在四处呐喊了。

中国的封建悲剧串演了二千多年,随着这《白毛女》的演出,的确也快临到它最后的闭幕,“鬼变成人”了。五更鼓响鸡在鸣,转瞬之间我们便可以听到四万万五千万人民齐声大合唱,

“报了千年的仇,

伸了千年的冤,

今天咱们翻了身。

今天咱们见青天!”

编者按:该剧定于本月廿九日下午一时在九龙普庆戏院演出③1948年5月23日香港《华商报》第3版。

除了陆定一、周扬、丁玲等人推荐的作品,郭沫若一一写了推荐文或序文,一些作家还把自己的作品直接寄给郭沫若,请求指点或写序文,如作家草明把自己的近著《原动力》寄给了郭沫若。郭沫若很快写了回信,说:

我费了一天半的工夫,把你的《原动力》读完了。你这是很成功的作品,不仅富有教育的意义,而且很美,我向你表示庆贺和谢意。“会改,就不能错。凭这,就能坐稳江山。”“我们要从不断的创造与发明中争取第一。”这些精粹的警语,深刻地打动了我。而你的全部作品就是把这些教训形象化的,化得那么自然圆熟。我知道你是费了很大的苦心来的。我们掌笔杆的人,照例是不擅长来写技术部门,尽力回避。你克服了这种弱点,不仅写了,而且写好了。写技术部门的文字,写者固然吃力,读者也一样吃力,但你写得却恰到好处,以你的诗人的素质,女性的纤细和婉,把材料所具有的硬性中和了。我特别喜欢第九章几位妇女采山里红那一段,写得真是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各个人物的个性都刻画得很稳定,孙怀德和张大嫂写得特别好。我真是说不尽我的感谢,我庆祝你的成功。①载《郭沫若研究》第3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6月。

青年作家孔厥更是将自己刚刚发表的作品《新儿女英雄传》的剪报呈送给郭沫若,请求作序。郭沫若在百忙中满足了他的要求,立即撰写了序文。序文说:

承作者把《新儿女英雄传》的剪报送给我,我读了一遍。读的时候虽然是断续的,费了几天工夫,但始终被吸引着,就好象一气读完了的一样。

这的确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大可以和旧的《儿女英雄传》,甚至和《水浒传》、《三国志》之类争取大众的读者了。

这里面进步的人物都是平凡的儿女,但也都是集体的英雄。是他们的平凡品质使我们感觉亲热,是他们的英雄气概使我们感觉崇敬。这无形之间教育了读者,使读者认识到共产党员的最真率的面目。读者从这儿可以得到很大的鼓励,来改造自己或推进自己。男的难道都不能做到牛大水那样吗?女的难道都不能做到杨小梅那样吗?不怕你平凡、落后、甚至是文盲无知,只要你有自觉,求进步,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忠实地实践毛主席的思想,谁也可以成为新社会的柱石。

从抗日战争以来,这些可敬可爱的人物,可歌可泣的事实,在解放区里面是到处都有的。假使我们更广泛地把它们纪录描写出来,再加以综合组织,单从量上来说,不就会比《水浒传》那样的作品还要伟大得不知多少倍吗?人们久在埋怨“中国没有伟大的作品”,但这样的作品的确是在产生着了。

应该多谢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指示,给予了文艺界一把宏大的火把,照明了创作的前途。在这一照明之下,解放区的作家们已经有了不少的成功作品。本书的作者也是忠实于毛主席的指示而获得了成功的。人物的刻画,事件的叙述,都很踏实自然,而运用人民大众的语言也非常纯熟。我希望他们再向前努力,获得更大的成功。同时我也很愿意负责推荐,希望多数的朋友能读这一部书。假使可能的话,更希望画家们多作插图,象以前的绣像小说那样以广流传。

让我再说一句老实话吧:等这书出了版时,我愿意再读它一两遍。

(一九四九年九月八日)

序文初刊1949年9月18日《人民日报·星期文艺》,收本月上海海燕书店初版《新儿女英雄传》。

由于郭沫若的“负责推荐”,热情赞扬,不仅使更多的人读到了解放区作家的优秀作品,了解了解放区文艺工作的巨大成就,而且也促进了国统区和解放区文艺运动的大交流,大汇会,使中国文艺更好地为人民解放战争服务,为新中国的建立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二〇一九年九月教师节于川大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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