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拐

周耘芳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天终于黑下来，微风轻轻地吹，三道拐的堤坝上，一排排柳树吐出新芽，柳枝随着风轻轻摆动，几只水鸟在草滩上叫闹着。

河滩上，王叔穿件单衣，挥动锄头，用力挖着草根，锄头在石子上碰出了火花。王叔，河水都知道拐三道弯，你脑壳就不能拐个弯？河坝上，村委会主任流星赶过来说。

王叔像没听见，头也不抬地干自己的活。三道拐是王家湾门前一条河流。宽宽的河流，从北流向南，常年流水不断。河流上游是大魁山，河水从大魁山流到小魁山，来了一个急拐弯，又从小魁山流到王家湾，来了一个S形拐弯，最后从王家湾到马吼岭，再来一个急拐弯，拐来拐去，三道拐名字，就这样得来了。

前年冬，三十出头的流星，当选为村委会主任，为烧好“三把火”，趁冬闲时节，请来了机械，找了一群人，在村前稻田里比上比下，最后划了两道石灰线。王叔，我要在这里重新修一条河，让河水从大魁山直接流到马吼岭，把三道拐的河滩腾出百亩田地来。

不行，主任，三道拐虽说拐弯多，但它能抵挡住洪水。王叔直摇头。

第二天大清早，十几台挖土机、推土机、拖拉机吼叫起来。几天工夫，上百米长新河开挖出来了。大家瞧瞧，这气派，这阵势，叫它红旗河吧。新河开挖成功这天，流星站在河堤上，大声对围观人说。

夏日傍晚，天空雷鸣电闪，吼叫的北风把三道拐两排杨树、柳树吹得左右摇晃，豆大雨点倾盆而下，山朦朦，雾漫漫，水也蒙蒙。不好了，山洪下来了。村子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只见洪水像头怪兽，冲击着河堤。轰隆，河坝上垮下一堆土，堵在了水中央。水在河里旋转着，迅速把红旗河撕开口子，稻田里水茫茫，尺把长秧苗不见了影子。

暴雨，太急，太猛了。第二天，雨过天晴，站在被洪水冲垮的口子前，流星大骂起来。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主任，三道拐轻易动不得的。王叔心里清楚，三道拐河堤上，生长着千把棵杨树、柳树。春天，杨柳青青，柳枝摆动，孩子们吹着柳笛，在树林里捉起迷藏。夏天，大肚皮青蛙在草丛里呱呱叫，一群群蜻蜓在芦苇上打瞌睡，知了在柳枝上大声鸣叫起来，割谷，栽秧，身子累了，大人小孩在树底下歇歇脚，乘乘凉。

从大魁山到马吼岭，几里路程的三道弯，从打记事起，大雨小雨下过，洪水发过，洪水吼叫起来，跳来跳去，过完三道弯，迅速像只温驯小绵羊，乖乖地软了身子，田地没冲一块，树没冲走一棵。洪水过后，大人小孩拿起渔网，端起盆子，在河道里、草滩上，抓起活蹦乱跳的鲫鱼、泥鳅、黄鱼。哎，主任啊，你的“三把火”烧偏了，干点啥不好，非要去碰这三道拐。王叔越想心越凉。

去年冬，村前机械又响起来。就不信这个邪，缺口用钢筋水泥堵死，河坝碾压实，看洪水厉害，还是我狠。流星对几名工人说。主任，有修这河道的功夫，不如恢复三道拐。王叔还是不服气。三道拐已经废除了，还是红旗河好。流星直摇头。

不好了，红旗河出事了，大水冲进了三道拐。去年六月，又是暴雨来临，雨越下越大，洪水从大魁山上冲来几棵松树，把红旗河进口处堵得严严实实，洪水吼叫着，把三道拐进口处冲开大口子，洪水似发疯的老虎，在三道拐转来转去。

好险啊，老天爷开了眼，雨停下来。看到眼前一切，王叔腿肚子发软，坐在河堤上，半天站不起来。

王叔低着头，高高举起锄头，使劲掏着河滩上的沙子。

王叔，天黑了，回家好好休息，机械明早就来……

主任，不要再折騰了，三道拐能蓄水，又能排水。

叔，侄子明白了，明天机械进场，平了红旗河，恢复三道拐，可得不？

真要恢复三道拐？放下锄头，王叔直起腰板问。吃一堑，长一智，被洪水整怕了，还是三道拐好。